高中语文 散文阅读 我的父亲母亲素材.doc

我的父亲母亲 我在农村干活儿时，每年都种一两垄黏高粱。也不郑重其事地种，而是随便在田头地边撒一些种子，就长起来了。黏高粱很耐实，也不特意地浇水，在给玉米浇水的当儿，仅仅洇过去的水，就够了。给玉米锄草时，随手往高粱棵根旁拔一把，草也就没有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说不上管理的管理，黏高粱却长得格外精神。你看它的叶子，乌黑发亮，还有一点白，就像一把利剑，被高粱秆举向长空；又像千手观音，把索要来的阳光变成黏高粱米。它的秸秆坚挺、正直，风吹也不弯，雨打也不弯，除了向上，还是向上。它的根须不是一条，而是几十条，上百条，就像老人的胡须，隐藏起嘴巴，它在亲吻着土地，土地是它的孩子土地为什么不能是它的孩子呢？此时此刻，如果没有黏高粱，土地仅是一种虚无。对于人类，黏高梁索取得很少，奉献得却很多。是的，别的高粱也是这样，但你不要忘了，它还有一个“黏”字。就是说，它的奉献，要比别的高粱高上一筹。它的高粱米，磨成面粉后能蒸年糕、黏饼子、烙火烧。它的高粱秸被扦掉后，长长的一截儿光溜秆儿，叫“各当”，能编插成浅子、箅子等器物，用于盛食物。尤其是过节捏饺子，家家户户少不了用“各当箅子”的，在箅子上撒一些“布面”，然后放捏好了的生饺子，饺子不粘、不破。它的秸秆能打箔子（“箔子”，即“草垫子”、“草荐”），过去盖房时，用高粱秆箔子压房顶，防止椽子潮湿、腐烂，又能起到遮土的作用；现在虽然盖房大多不用箔子了，但在秋天搁枣、晒枣，还是少不了它的。水泥面的房顶上不能直接晒枣，那样夜晚着露水后，容易使枣腐烂。最后，黏高粱茬能烧火做饭，火硬、火旺，年节在庭院的大锅里蒸卷子蒸包子，甚至煮肉，都派得上用场。但黏高粱主要是领先一个“黏”字，它的拿手戏也就是磨成面粉后的蒸年糕、蒸黏饼子、烙火烧，那一番独特的风味，是别的食物所不具备的。我最好吃黏高粱面的黏饼子、火烧。年年农历九月一日左右，田里的黏高粱就长熟了。它的成熟期略晚于玉米几天。收玉米的同时，也可以收黏高粱，但是最好再让黏高粱多长几天，因为这时的黏高粱米，长在秸秆上叫太阳晒晒，最容易达到既饱满又老棒。这样收获后的高粱，黏性大，面质强，做成食物有甜味。我总是在不影响种麦子的情况下，待黏高粱长得叶也干了秸秆也干了，再砍倒。连穗带秸秆运到家里，把穗铰下来，晒到房顶上，或者就让穗在秸秆上长着，晒到房顶上，待晒过几天后，再把黏高粱穗铰下来。穗干透了，用木锨轻轻地拍打它们，籽粒就会纷纷脱落。然后，用木杈子杈着穗，翻一个个儿，再用木锨拍打。如此反复数次，黏高粱就打干净，高粱米就堆成堆。剔净籽粒的高粱穗，我们村叫它“高粱弥子”，可以绑炊帚、笤帚。黏高粱米摊在房顶上，再晒一两天。堆起，选一有风日，用木锨扬去混在米里的杂物，就可以装入布袋，扛到磨房磨黏高粱面了。黏高粱面呈浅灰色，略有一丝红。至此，倒入母亲和面的盆里，等不了多久，就吃上又黏又筋道的黏饼子了。母亲蒸的黏饼子，热腾腾地出笼了。每个饼子上嵌着四五颗大红枣，先不吃，看一眼就流口水。这时，不能用手拿黏饼子，因为太黏，它会粘在你的手上，下不来。那样可就把你烫坏了。我总是用一双筷子插住，举到嘴边吃，吃完一个，再用筷子插一个。吃累了，就把黏饼子放在碗里，打量一会儿母亲那欢快的面容，然后接着吃。有人说：黏饼子还能吃累吗？能，它会粘住你的牙，你的唇，使你咬动起来煞费力气。但，那种“煞费力气”是一种享受，是一种“不费力气”的幸福。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母亲烙的火烧也好吃。母亲烙的火烧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山药火烧，一种是枣火烧。山药火烧就是以山药泥为馅儿，枣火烧就是以红枣泥为馅儿，用和好的黏高粱面包了，放在铛上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相当费事。先馏熟山药，糗熟枣泥儿，仅弄好这两样馅儿，就需做一顿饭工夫。再说火烧面。把黏高粱面用开水烫了，捏成饼子状，蒸熟，拿出来放盆内，立即往蒸熟的饼子里掺入两三碗白面(“白面”就是小麦面，一斤黏高粱面，最少掺三两白面，按这个比例相掺)，揉匀。如果不掺白面，黏高粱面由热变凉后就会发硬，无法捏成火烧。有了馅儿，有了面，火烧就很容易烙成了。你看，难就难在制作它的馅儿，它的面。我的母亲，总是做得很好，火烧烙出来黄乎乎的，既不糊，又软和，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好吃。但是，自从前几年母亲去世后，我再也不愿吃黏高粱面的黏饼子、烙火烧了，虽然她把制作这两种食物的技艺，传给了我妻子。有时，我妻子说：“还有点黏高粱面，烙几个火烧吃吧？”我说不，我再也不吃黏饼子、烙火烧了！因为一吃黏饼子、烙火烧，我就想起了黏高粱，想起了我的母亲。在我看来，母亲与黏高粱是多么相似，或者说，黏高粱就是我母亲，我母亲就是黏高粱。黏，是一种“坚忍”，是一种“柔情”，是一种缠绵悱恻、永不拒绝积极向上的吃苦耐劳精神。母亲对待劳动的态度，就是这样。母亲是庄稼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村庄、土地。抗日战争时，她任村妇女会主任，组织妇女种棉花、纺棉花、织布、做鞋，支援抗战的八路军。解放战争时，她每天馏一锅红薯，送给上前线打蒋匪军的过路战士。她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入党的老共产党员，由于一心忙党的工作，竟耽误了孩子看病，致使第二个儿子童年夭折。祖国解放后，她虽然是老党员、老革命，却不争名不争利不争权不争位，以普通一老百姓的身份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从不叫苦叫累。尤其是，她七十多岁时，腿得了关节炎，又有糖尿病，按说应该在家歇歇了吧？不，她依然下地劳动，她说：“一看见庄稼，我的病就轻了！”给我记忆最深的，是她那天在玉米地锄草。玉米苗一尺高的时候，天连下了两天雨，玉米地里的草就疯长起来。母亲对我说：“赶快去锄草吧，我也去。”本来，她腿疼，不适宜再干大田里的农活儿。可是她偏要去，她让我给她带上一个小木凳。我锄草，她也锄草。她坐在木凳上，双手拉锄，锄了一截，就移动一下小木凳。然后坐在上面，继续拉动锄把。有时，为了拔掉玉米根旁的一棵草，她竟四肢爬在地上，直至把地弄干净。有时，她坐在畦背上拔草，拔呀拔呀，长长的地头，长长的畦背，她拔完畦背左边的草，又拔畦背右边的草，长长的苗垄，被她拔得一根草也没有了。但你看她脸上的汗珠，就像一粒粒黏高梁米，在太阳下闪着银光。 其实，我一直强烈反对她干活儿，一是她上了年纪，怕累出个好歹；二是这些活儿我自己就能干完；三是怕乡亲们看见笑话，说我不孝顺：老人干了一辈子活儿，还让干，岂有此理？可是没有用。全家人都反对她干活儿，你反对你的，她干她的。“呆在家里有嘛意思？”她说。直到她后来得了脑血栓，病轻时，还要去干活儿。但说什么我们也不让她下田了。看，母亲这种痴迷劳动的“黏”性，不是很筋道吗？她这种勤劳朴实却又有一点固执的形象，不是人生中的一棵黏高粱吗？母亲走了，她的坟堆，就是一个“黏饼子”，看见它，我就什么也不想吃了，我就感到肚子里很饱，我的眼泪，就流下了思念的哈喇子父亲临终前，有一个奇怪的动作：他紧紧攥住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我若有事想离开，说什么他也不肯松手。比如说我想解手儿了，有客人来需我去院内迎接了，我想离开，但是，他的两只手把全部力量都用上，使我怎样也挣不脱。我的手，好像是焊接在了他的手上。憋急了，我只得用我的另一只手，拼命地掰开他攥紧的手指我出去一会儿回来，坐在土炕前的木柜上，与他有三米距离那样，他便一个劲儿地向我招手，意思是让我过去坐在他身边。他已不能说话，他只能用微弱的力量摆动那一双枯干下去的手。我过去了。他迅速攥紧我的手，而且居然说话了，没有声音，只有用气吹出来的那样一种话语：“辰，我快死了”我马上打断他的话，说：“你没有病，不会死的，爹”父亲确实没有病，他是老成了这个样子，87岁了，村里像他这样岁数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但他有预感，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己无法进食，吃了东西，马上就会吐出来。连水也不能喝，他是在等时间。串门来的一个乡亲，在外间屋不知对谁说：烧一张纸吧，驱一驱邪！我就问父亲：“你说有鬼呗？”父亲松开他攥着我手的手，连连摆动，那意思说“没”。他又用气吐出来那样一种话语，说：“没鬼”父亲是个老共产党员，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论者，从来没有认为过世界上有什么鬼。而且，在生活中，他专与那些散布封建迷信论调者作对，你说大年初一不让扫院子，他偏扫院子。你说不兴这个，他偏这个；你说那样做不吉利，他偏那样做。为此，他与四邻八舍没有少吵架。在他看来，这是跟坏人坏事作斗争。但人家只是信神信鬼，也不算什么坏人，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知道，父亲攥紧我的手，是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他把我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代表，他想拉住这个世界，不让这个世界所抛弃。他在做最后的努力，他想让他的亲人作配合他知道这是无奈，他是在想：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也要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也要在与世界的紧密相连中离开。一句话，他热爱人的生命，他不愿让人的生命在世界的冷酷无情中消失。他攥住这个世界：你让我走，我就要让你走；与其咱们一块儿走，不如咱们一块儿不走。他只能这样做了。但他需要让他的亲人作配合。我让他失望的是，我没有作配合。我一次又一次地挣脱了他的手。我没有与他形成合力，甚至我没有肯舍得借给他一点儿力量。相反，我却与“想抛弃他的世界”站到了一起，我不但没有帮他的忙，而且我帮了他个倒忙。我还曾有一点儿厌恶他的手的意思：我嫌他的手不够丰满，而且有点儿脏了。我还算是他的儿子吗？在没有进行有效或者无效的抗击下，他走了。等到我愿支援他时，他已不需要我了。他是无奈的，我也可以想像得到，他是绝望的。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一点儿力。他不会说了，如果他还会说，他一定指着我的鼻子说：白生了你这样一个小子！有你，等于没有！他躺下了，我想着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只有等他躺下了，我才有理由想着这些吗？我有什么理由呢？我攥着他冰凉的双手，可是他什么也不想做了。他惟一想做的，就是赶快腐烂，赶快离开他的亲人，不然，即使是他战胜了想战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说什么都晚了，父亲！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了，是不是？爱了我一生的父亲呀，在关键的时候，我竟没有爱你一下！索性你让我早死了好了，你把我叫走好了。你想一个法子，先让我得病，得一个大病，然后让我谁也不抱怨地死去。我能抱怨谁呢？2006年清明节，我独自一人站在父亲坟前我没有跟其他亲人一块儿为父亲烧什么纸。我就站在他的坟前，我知道，他不需要我下跪。我就这样站着。我站成一炷香。我是一炷永远为你燃烧着的香，不管我走到哪里，面前都有一个你的身影。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坟土上突然长出一棵大叶的草。我不知这棵草叫什么名字。它的叶在风中抖动着，叶脉像一道道青筋，布满了整个叶面。哎呀，那不是父亲的手吗？我叫了一声：“爹！”我的身子猛扑过去，我用我的手，紧紧地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