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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需要伦理评价和制约吗 兼析科学研究的禁区复旦大学应用伦理研究中心教授, 徐宗良科技需要不需要伦理评价,科技的发展该不该有所制约,这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对此持否定态度者,通常会提出“科学研究无禁区”一说。科学研究有无禁区,这似乎是老生常谈。然而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再次提出这个话题,还是很有深思与讨论的必要。所谓科学研究的“禁区”,一般可以理解为:科学研究存在不允许涉及的对象和领域,或指用人为的力量去干涉、阻止、禁止、反对科学研究。科学,从本质上讲,首先是人类对自然、社会、人体、思维等现象内在本质规律的探索,是一种精神活动。从源头上讲,人类的科学研究是为了满足人类追求真理的本性,是为了去认知、解释外在的世界与人类主体自身的种种现象与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人类的认识史就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探索和实践的历史过程尽管严格地说,不一定符合约定俗成的科学定义。时至今日,人类的科学触角实际上已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广达外星天体,微至基本粒子,从无机物直至最高等的生物和灿烂的人类思维之花,无不打上科学研究的烙印。科学又是一种社会活动,它与社会中政治、经济、文化的诸多方面密切相关而又互动。人类历史上,最初的科学(自然科学)与技术是分离的,随着科学与技术两者的结合,特别是近代以大机器工业为纽带的结合,科学技术已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和引人注目的社会推进器。在最近的三百年,特别是20世纪的一百年中,科学对社会影响的速度和力量一直是以几何级数迅猛增长。与此同时,伴随科学发现、发明而不断产生的科学思想、假说,经常遭遇传统的、现实的种种习俗、观念、思想、意识形态的诘问或非难。中国古代老庄的著作中就存在“机巧与天通”的论辩,西方中世纪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说”因触犯了神学的“地心说”而遭到了种种迫害。在当代,价值观念上的类似情形也时有发生,甚至有增无减,达到激烈的程度。 尽管如此,科学技术自17世纪始仍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进入了20世纪后,科学技术更是突飞猛进,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辉煌的胜利。显然,无论从人类认识史、科学史还是从社会现实看,总体来说,科学的进步步伐是不可阻挡的,因为科学的本性、科学的精神、科学的生命力就在于不断进取、不断创新,它可以置任何艰难险阻而不顾,披荆斩棘,奋然前进,永不止步。恰如美国人所言:科学是唯一无限制的人类活动1。就此而言,科学确实是没有“禁区”的。 然而,若具体考察,科学在进步的过程中确确实实曾经面对过形形色色的阻碍、禁锢,甚至扼杀,直到今天也很难说不存在“禁区”现象。科学的“禁区”既有外在的因素,如各种反科学的思潮,某些社会的、宗教的、政治的粗暴干预;同时也存在自身的因素:科学工作者对权威理论的盲目崇拜,或执著于某种科学上的偏见,使之固步自封不敢越雷池一步。古希腊医学权威盖仑的血液循环理论在医学界整整统治了一千多年,被人们奉为无可置疑的信条,即使一些智慧过人的解剖学家、医生发现血液循环运动与盖仑学说有异,仍不敢对此理论有所怀疑2(89)。即便如此,从历史长河中考察,或从终极意义上看,任何“禁区”对科学研究而言毕尽是暂时的,科学正是在破除各种阻挠和障碍,包括冲决自觉不自觉的思想藩篱的进程中如同破冰船一样,打破坚冰,开辟航道,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在这个意义上,科学研究无禁区,也不应该有禁区。 科学研究无禁区,不该有禁区,并不意味着不能对科学以及科学理论、研究方法等评头论足,也不等于说不能对科学技术的应用作伦理的思考、评价,或在一定时期一定的历史条件下采取某些特定的制约措施。因为这里所说的伦理评价与某种必要的制约,与上面述及的科学研究无“禁区”,其目的、性质与后果是完全不同的。历史上或现实中对科学研究设置禁区,尽管其目的并非都是企图阻止、反对、扼杀科学的发展,但占着相当大的比例,而且往往会产生类似的后果;而此处所提倡的对科学研究,尤其是对科学技术成果的应用作伦理评判与某种规范、制约,则是为了帮助科学研究寻求更合乎规律、更合适的发展道路,作出更正确的抉择。这在当代尤为必要。 科学技术对社会的巨大推动作用在当代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科技在社会发展中所产生的副作用或潜在的负面影响,诸如核武器的威胁、环境污染、生态失衡、资源短缺、人口危机等已波及全球,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尤其是当科学研究深入人类自身的生命领域,如人类基因组与遗传研究、人工生殖技术、克隆技术等相继获得重大成果并尝试付诸于实际应用,而引出的一系列相应的社会、法律、伦理等问题,往往使人们在感叹“科技是把双刃剑”之时,不无忧虑地提出:是否应该对科技的发展给以适当的引导与制约?是否应该对高新科技成果的转化与应用作价值的评判与意义的探讨?科技伦理学、生命伦理学、生态伦理学及诸如此类相关的社会学、法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同样,由于这样的背景,在类似克隆人等问题上许多国家与组织发布暂时禁止试验的禁令,并对这些事关人的生命的许多科学实验作出了更为严格的伦理评估规则与要求。 笔者也认为,在当前科技的效用越来越强的情形下,甚有必要对科学研究,特别是对一些高新技术的应用作伦理上的评价,或给与一定的制约与引导。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防止其滥用,不让潜在的危害转变为现实;另一方面有助于科学研究认清自身的局限或某种不足,以便及时纠偏补纳,改善其理论与技术。可以断言,对科学研究、技术应用作必要的价值评估与引导,不仅不会阻碍科学技术的进步,相反,只会更有利于科技健康、正常地发展。 当今社会,科学研究的深入与扩展,科学技术的迅速转化与应用,因其对社会的巨大影响与效应而产生两对日渐显著的矛盾。 在科技发展史上,科学发现、发明的价值通常是由专家从纯科学技术观点来加以评估的。这种评估具有特定的很强的专业性,因而仅限于少数专业者的圈子之中,他人无法置喙。但是科技工作者们往往对其成果在社会上的推广、应用会产生怎样的连锁效应与后果要么不关心,要么不甚清楚。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对技术的效用可能更关注的是经济效益,而社会的、伦理的、法律的社会效应与后果容易被忽视,如克隆人问题就是如此。克隆人研究与现行的普遍伦理观念或更为根本的人道原则有违背之嫌,而且其社会后果可能是严重的。如果以经济利益为首要目的,其后果是令人堪忧的。国际上关于基因专利的争端就反映了这样的问题,一些发达国家不仅通过种种手段去掠夺发展中国家的基因资源,而且还利用基因专利权企图垄断基因的研究与生物药物的研制与应用。这本身是与科学研究的宗旨相违背的,很可能使科学研究错位,使医学更味,损害广大人群的生命利益。可见,专业评估的狭隘性与社会价值、社会效应的广泛性是一对不容忽视的矛盾。 另一对同样值得重视的矛盾,表现在科学研究对象的日渐主体化与人类主体综合优化的关系上。以往科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外在的物质世界。自近代始,人类从事科学研究除了求真的目的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图是为了征服自然,向自然索取必需的物质资源。如今科学研究,的对象不仅从更深更广的层面上探索外在世界,而且还转向重点探索人类自身的生命体与生命活动,从人类的生殖、生育、遗传、医疗、保健等方面入手,试图从生物学角度优化人类,提高生存、生活质量。然而,人类主体的优化是综合性的,暂且撇开到底能否从生物意义上推进人种的优化这一想法,即使就这种生物进化的观念而言,其实施会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是需要慎之又慎地考虑,并给以认真对待的事。人类不是不可以取代上帝,因为上帝本身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问题是人类是否已达到了足以取代上帝而能制造人、推进人类进化的成熟地步。因此,真正要为人类进步着想,就必须从人类整体的利益、未来的利益,从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角度去作全面的思考,就应该提倡科学的人文化,或曰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携手共进,而其中对科技应用的伦理评价或作适当的规范便是应有之义。 以“科学无禁区”作为理论依据对此提出异议者,可能在认识上有如下几种似是而非的误区: 一是认为对科学与技术作伦理价值的探讨与评估是阻碍了科学的发展。这显然是一种曲解。我们强调在对科学作技术评估的同时,应加强伦理价值上的评判,目的不是要阻止、扼杀其发展,恰好相反,是为了使之澄清观念,辨明方向,避免失误,少走弯路,使之符合最广大人民的利益,更健康地发展。这从关于转基因动物、植物的生产,试管婴儿以及目前关于克隆人、基因治疗、网络秩序等方面的伦理、社会、法律的探讨与辩论,就可略见一斑。许多国家在制订有关高新技术研究、应用方面的政策时,都或多或少地听取或采纳了上述有益的见解,从而促使这些技术日臻完善,并进入有较清晰方向的规范的发展轨道。我国同样如此,无论是在脑死亡条例的制订,还是克隆技术,人类基因组研究计划上,科学界和政府的有关方面都十分注意听取社会、伦理、法律等方面专家的意见,以获得有益于社会与人民的良好效应。 二是认为现在的价值评估总是以既定的价值观去评价先进的科学技术,因而具有滞后性,作这样的评价未必符合发展的潮流,客观上可能不利于科技的进步与发展。无可否认,这种见解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应该看到,事关人类生存与发展命运的价值评估,看似只是一些伦理原则或社会意义上的泛泛之论,实质上却蕴含着深刻的终极关怀主题。这些涉及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类生与死的重大主题,不是现在才提出的,而是自古便存在且周而复始一再出现的永恒主题。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提这些问题,固然要打破某些陈旧的伦理价值观念与信条,但人类立足现实、面对未来,要解决问题,要继续发展,始终只能以现实的态度,并且借助于人类以往积存的丰富经验与智慧去探索、认知和解决。历史上许多智者哲人,对人生的见解鞭辟入里,深遂卓越,并不随着历史时光的流逝而褪色,相反,人类在面临困境时会一次又一次地从这些宝贵的思想库中汲取精神养料,获得智慧。毋庸置疑,创新的见解既要立足于现实又要有历史的批判继承,同时也应有某种尺度的前瞻,因此,作必要的伦理价值评估,并非就是停留在既定的价值观念与原则上,新的价值观念与原则完全可能在不断地探讨、争辩之中产生。价值判断可能要基于一定的道德原则、人生哲理,但又不能不结合社会的现状及趋势去作出,其中必定会涉及伦理的、社会的、法律的、哲学的、宗教的多种方面,因此,真正有价值的评估实际上应该是综合的。然而,无论如何,伦理评价都脱离不了深厚的历史、文化的基础,终极性的人生哲理洞见及其思维方式总是从根本上给价值的评判以启示和引导。 三是认为科学研究本身应纯而又纯,不该有任何价值观念的参与或某种制约。科技发展史上存有两个重要特征:一个是伴随科学发现、发明,其概念、假说的阐发始终有一个论辩的过程,如燃素说、盖天说、日心说、血液循环说、地壳板块说等等的争论。这些争论不单纯是科学发现、发明之争,还受到科学研究者本身的信仰、观念、意识形态、生活方式及身处的时间条件等影响,因而,其中必定渗透着某种价值判断与取舍。李约瑟曾经说过:自然科学徘斥伦理判断,是科学发展必经的过程3。它的本意是:客观世界从其本性上讲,皆是圆满无缺的,不因其对人的利或害而改变。因此在探索客观世界的真理时,不应该带有伦理的眼光与立场,追求真理要尽可能地客观。毫无疑问,这是正确的。然而,当今的客观世界实际上不再“客观”,已转化为人类实践活动之中与人类主体不可分离的客体,人类已习惯于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求真的科学精神被淡化,急功近利的价值观念渗透其间;加上科学研究成果不断转化为实际的应用,与人类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息息相关,在这种情形下,说什么科学研究要排除任何价值的判断,恐怕是站不住脚的。 自古以来,科学便与人文价值观,与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观念体系交织在一起,科学作为社会活动之一,总是在整个社会大背景下,受到各种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并处于互动之中,这是科技发展的另一个重要特征。科学不是在真空之中,可以任由其天马行空,独行其事。尤其是当代社会,整个社会主流价值观倾向于科学,各种社会活动与科学的作用是整合在一起的。虽然科学相对独立于整个社会并持批判理性的价值,但又不能完全脱离社会,因此,出现某种评判甚至“抵制”科技的清况是很正常的事。 科学的发展不仅受到上述种种因素的影响,而且还受到自身的各种因素,如研究的具体对象、思维方式、研究方法、应用范围、价值域限等的制约,例如标准化概念的运用会出现抵制新技术应用的情况,科学史上所谓的约定论、范式论也会对科学研究工作产生特定的影响。任何一个科学工作者只能在有限的时空中去开展研究,在既定知识的指导下运作,不可能无限扩展,更不能穷尽一切。科学无止境,科学无禁区,但科学工作者的研究与应用、科学工作者的视野是有限的,是受某种制约的。试问,为什么要倒过来,将科学置于与其他价值观不相容或者对立的位置?为什么要否定其他价值观在社会中的重要性呢?把科学纯化、绝对化实际上也是一种价值观,也是一种障碍。科学本身虽有其道德价值,但科学并不与整个的伦理道德相冲突,只是有时与社会中某些道德价值之间发生抵牾。 由此可见,不管人们的主观愿望如何,价值参与总是渗透在科学研究之中;同样,不管你要不要制约,制约总是存在,是必然的。关键是,价值的评判是否有理,制约是否适当。适当的制约对科学只是一种促进,不适当的制约才会成为科学进步的障碍,转化为“禁区”。所以问题的要害是怎样去确定某些制约的合理性。这确实是一个难题,是当今科技伦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