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09 )宋代诗歌.doc

第二部分 宋诗 宋代的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它与唐诗一道，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的两种基本类型：宋调与唐音。宋诗与唐诗之区别主要有三：其一：宋诗主“意”，尚思理，议论成分增加，故以析理透辟为能；唐诗主“情”，尚情韵，故以兴象含蓄为贵。这就是说，唐诗重在描绘形象、意象，通过形象、意象的描绘来表现情感思想。与此特点相联系，唐诗意境鲜明、情寓于象，语言简洁，表现含蓄。例如李白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描写的是瀑布本身的形象，为人们展示了瀑布的具体情形，从中透露出对庐山瀑布的喜爱之情。宋诗则侧重于直接表现情感、思想，“象”的描绘是次要的。因此，宋诗往往多议论，语言也不像唐诗那样简洁凝炼，表现也不太含蓄。例如苏轼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的具体面目没有描绘出来，侧重表现由看山引发出来的哲理性思考，发人深省。其二：宋诗是学者之诗，唐诗是诗人之诗。一般来说，宋人的学殖有过于唐人，宋代的诗人首先是学者。因此在创作往往使事用典，以博学相矜。 其三：以平淡为宗尚的美学追求。正因宋诗与唐诗有诸多不同，宋诗长期遭受批评。有人说宋人“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严羽），甚至有人认为“宋人无诗”（王夫之姜斋诗话）。其实，言理、言情无关紧要，关键是能将诗写好。认定唐诗才是好诗的观点是十分狭隘的。春兰秋菊，各极一时之秀。以唐诗为正宗，或以宋诗为正宗，都有碍于对中国古代诗歌的认识。从整个诗歌发展来看，宋诗是唐诗发展的必然结果。宋代诗人无意追攀盛唐，他们选定了杜甫和中晚唐诗人的方向，取材广而命意新。正如钱钟书所说：“宋诗对于唐诗不是冒险开荒，发现新天地，而是把唐诗的道路加长、河流加深。”从宋初到北宋中叶，他们分别选择了白居易、贾岛、李白、韩愈、杜甫作为学习的典范，转益多师，最终形成了与唐音有别的宋调。第一节 宋初三体宋初士大夫创作，大体是中晚唐诗风的延续，有所谓宋初三体之说。一、白体代表作家如徐铉（xun）、李昉等，多为由五代入宋的达官贵人、馆阁文臣。宋初优待文臣，且提倡诗赋，所以当时的馆阁之臣酬唱成风，编成了许多酬唱诗集。白体诗人创作主要模仿白居易、元稹等人互相唱和的近体诗，内容多写流连光景的闲适生活，诗风平易浅俗，是当时的主流诗歌。王禹偁：虽也被宋人看作白体诗人，但他又与一般白体作家不同。王禹偁从小喜欢白居易的诗，称自己是“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早年写了不少闲适的唱和诗。但中晚年由于被贬，诗风大变，更加重视白居易的讽喻诗和杜甫诗歌的写实传统，写了许多反映社会现实、充满忧国忧民情怀的诗篇，如对雪、感流亡。其五言长诗对雪，畅所欲言，已现宋诗散文化、议论化的倾向，故清人吴之振宋诗钞言：“元之独开有宋风气。”他被看作宋初诗文革新运动的先导者。对 雪 帝乡岁云暮，衡门昼长闭。五日免常参，三馆无公事。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睡起毛骨寒，窗牖琼花坠。披衣出户看，飘飘满天地。岂敢患贫居，聊将贺丰岁。月俸虽无余，晨炊且相继。薪刍未阙供，酒肴亦能备。数杯奉亲老，一酌均兄弟。妻子不饥寒，相聚歌时瑞。因思河朔民，输税供边鄙。车重数十斛，路遥几百里。羸蹄冻不行，死辙冰难曳。夜来何处宿，阒寂荒陂里。又思边塞兵，荷戈御胡骑。城上卓旌旗，楼中望烽燧。弓劲添气力，甲寒侵骨髓。今日何处行，牢落穷沙际。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不耕一亩田，不持一只矢。多惭富人术，且乏安边议。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此诗作于宋太宗端拱元年（988年），当时居官左司谏。时年38岁。诗为五言古体，共50句，内容十分丰富。从寒冬大雪无公务、一家团聚饮酒落笔，写到自己因此而想起“输挽供边鄙”的“河朔民”和“荷戈御胡骑”的“边塞兵”，在此酷寒天气中会是如何艰辛，最后归结到自责：自己身为谏官，却并未充分尽责，实是“深为苍生蠹”。村 行 （P21）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一首风物如画的秋景诗，一支宛转动人的思乡曲。此诗以“村行”为线索，以多彩之笔逼真地描绘了山野迷人的景色，以含蓄的诗语真切地抒发了诗人拳拳思乡之情。诗中，写景与抒情相结合，写景为抒情打伏笔，抒情为写景作结。诗人的心情由悠然至怅然的变化过程，正从这“两结合”中传神地反映了出来。从中，可窥见王诗简淡清新诗风之一斑。“数峰无语立斜阳”是名句。钱钟书先生宋诗选注：“按逻辑说来，反包含先有正，否定命题总预先假设着肯定命题。诗人常常运用这个道理。山峰本来是不能语而无语的，王禹偁说它们无语或如龚自珍己亥杂诗说：送我摇鞭竟东去，此山不语看中原，并不违反事实事实；但是同时也仿佛表示它们原先能语、有语、欲语而此刻忽然无语。这样，数峰无语、此山不语才不是一句不消说得的废话。改用正面的说法，例如数峰毕静，就削减了意味，除非那种正面字眼强烈暗示山峰也有生命或心灵，像李商隐楚宫：暮雨自归山悄悄。”二、晚唐体在创作上，晚唐体以贾岛、姚合为师。代表人物有九僧（惠崇等九人）、寇准、魏野、林逋、潘阆等。除寇准是高官外，大多是隐逸山林的处士和僧人。贾岛一派诗歌的特长，在于对所描绘对象的细致体察和新颖巧妙的语言表现。晚唐体诗家最恪守贾、姚门径的是“九僧”。他们多用白描手法写山林风物、隐逸情趣，好以自然意象入诗，艺术上追求奇巧，务为推敲，所谓“唯搜眼前景而深刻思之”。由于力争苦吟，雕琢字句，所以九僧之创作可说是“时有警句而无佳篇”。如“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惠崇访杨云卿淮上别墅）“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希昼怀广南转运陈学士），“磬断危杉月，灯残古塔霜”（惟凤与行肇师宿庐山栖贤寺）另外，九僧才思狭窄，内容单调贫乏。据欧阳修六一诗话，进士许洞请“九僧”赋诗，提出不得用“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结果“九僧”只能搁笔。这正说明了九僧诗境之狭小。晚唐体诗人中，林逋最为有名。林逋，字君复，钱塘人。早岁浪游江淮间，后隐于杭州孤山。不娶不仕，种梅养鹤，“梅妻鹤子”。谥和靖先生。林诗主要内容是吟咏湖山胜景和抒写隐居不仕、孤芳自赏的心情。其诗风格较丰富，已对贾、姚藩篱有所突破。山 园 小 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喋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吟怀长恨负芳时，为见梅花辄入诗。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人怜红艳多应俗，天与清香似有私。堪笑胡雏亦风味，解将声调角中吹。诗人以梅自喻，表现其不染俗尘，孤高幽逸的生活情趣。“疏影”、“暗香”写梅姿梅韵。诗后半首用霜禽偷眼、粉蝶断魂从侧面烘托渲染梅花清绝高洁的风骨，这种神韵其实就是诗人幽独清高、自甘淡泊的人格写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向称咏梅绝唱，为欧阳修所激赏。而同题之二中“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过篱落忽横枝”一联则因遗貌取神而受到黄庭坚的盛赞。三、西昆体白体流于平庸浅陋，晚唐体流于破碎小巧，所以一些诗人想以华丽典雅与之对抗。这就出现了以真宗朝以杨亿、刘筠、钱惟演为代表的西昆体诗家，而西昆体也成为白体之后的诗坛主流，占据诗坛长达40余年。西昆体因诗集西昆酬唱集得名。景德年间，杨亿、刘筠、钱惟演诸人同在秘阁编修历代君臣事迹即册府元龟。秘阁乃是帝王藏书之府，有似山海经传说中 “昆仑之西有群玉之山，为帝王藏书之府”的玉山策府，所以杨亿将他们此时的酬唱诗集名为西昆酬唱集。西昆酬唱集刊发后，因为具有华美的形式，所以深得士大夫喜爱，再加之领军人物凭借高位散布影响，因此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反响，时人争效，诗体为之一变，世称“西昆体”。西昆体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艺术特征。杨亿等人最推崇唐代诗人李商隐，兼重唐彦谦。其诗作不但无题、阙题一类诗直接模拟李商隐诗，而且汉武、明皇等作也是脱胎于李的咏史诗。西昆集中诗体多为近体，七律即占有十分之六，也体现出步趋李商隐、唐彦谦诗体的倾向。西昆诗人学习李商隐的艺术有得有失，其得益之处为对仗工稳，用事深密，文字华美，呈现出整饬、典丽的艺术特征。但西昆体也有其致命缺点，比如缺少社会内容，题材相对贫乏；比如囿于模仿，缺乏创新；这主要和酬唱众人的生活环境狭小有关。此外，在一人首唱他人继和的唱酬方式下，不少诗作纯为唱和而作，没有真实的生活感受，不得不拾取前人诗意，重加编排，靠堆积华丽的辞藻和晦涩偏僻的典故来取胜。这使得西昆体难以超越前人。泪 杨亿锦字梭停掩夜机，白头吟若怨新知。 谁闻陇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拭袂时。 汉殿微凉金屋闭，魏宫清晓玉壶欹。 多情不待悲秋气，只是伤春鬓已丝。 李商隐有同题七律。李诗的前3联“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人去紫台秋入寒，兵残楚帐夜闻歌。”列举历史上6件与悲哀有关之事，写失宠、别离、伤逝、怀德、绝域怀乡与英雄末路等6种泪。最后一联“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写诗人感伤身世之泪。这里，诗人以“未抵”二字将这一联与前3联联系起来，用上文所写不相关的6种泪来衬托诗人的感伤身世之泪。全诗感情真挚，构思精巧，用典多而恰到好处。杨亿此首泪为伤春之作，前3联列举历史上6件与悲哀有关之事，写6种泪。首联上句使苏蕙织锦事，下句用司马相如与其妻卓文君事。据晋书列女传载，苏蕙颇有文才，其夫窦滔在符坚时任秦州刺史，后因罪被徙流沙。苏蕙思念不已，织绵为回文璇玑图诗，寄赠窦滔。据西京杂记卷三：司马相如将娶茂陵女作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首联援引两事，分别写思夫之泪与怨夫之泪。 颔联中的“垄”通“陇”，“猨”即猿的异体字。颔联上句用汉乐府陇头歌辞意：“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州，心肠断绝”，以此写漂泊者之泪。颔联下句用郦道元水经注江水意。三峡每至天刚放晴之日，秋冬降寒之晨，树林山涧清冷静寂，常有高猿长鸣，其声凄厉，回荡在空谷，很久才停。所以打渔的唱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颔联下句以此写凄清之泪。 颈联上句用陈皇后（阿娇）失宠事，下句用薛灵芸在魏文帝时被选入宫事。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刘彻4岁时，被列为胶东王。在他数岁时，长公主把他抱在膝上问道：“儿欲得妇不？”他说：“欲得妇。”长公主指着侍女百余人问他如何，他都说不要。最后长公主指其女曰：“阿娇好不？”这时，胶东王笑着回答：“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长公主大悦，乃促成其婚。汉武帝即位，便立阿娇为皇后。后来，陈皇后失宠被废居长门宫。据拾遗记记载，薛灵芸被选入宫，听说要与父母离别，哭泣了多日，泪衣沾湿了衣裳。到了上车行路那天，“以玉唾壶（玉制的痰盂）承泪，壶则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颈联诗人用两事，分别写失宠之泪与别亲之泪。以上6件事，6种泪，彼此之间缺乏内在的联系，与尾联所写的伤春之泪也无什么有机的联系。 杨亿之诗尽管词藻华丽，对仗工整，声韵和谐，用典也多，但其典故之间，6种泪与伤春泪之间缺乏内在的联系。这根本不能与李诗相比，尤其是其感情不及李诗真挚强烈。我们不妨在此意义上说，李商隐的泪是百花园中一枝充满活力的奇葩，而杨亿的这首泪则是一朵刻意仿制的缺乏生命力的纸花。总结：从白体、晚唐体到西昆体，宋人不断在探索，他们虽然没有开辟出全新的艺术境界，但毕竟为宋诗得发展与革新提供了经验与教训，而这些在一定程度上为欧阳修、梅尧臣开创宋诗风格打下了基础。第二节 诗体革新欧、梅、苏仁宗时期，以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为代表的诗人，对诗歌进行了改革，将诗歌引入了新的方向。他们的改革主要表现在：多写古体诗；拉近诗歌与政治与社会的距离；在艺术上进行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等新的尝试，显示出了宋诗的独特面目。 一、欧阳修欧阳修在这一时期的诗歌改革中虽不是先行者，但却是影响最大的。这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创作成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身居高位的优势。他以双重身份入主诗坛，肩负起了革新诗风的重任，对宋诗风格的形成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一） 诗歌理论承继韩愈“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的理论，提出“诗穷而后工”。所谓“诗穷而后工”，是说诗人受到困险环境的磨砺，幽愤郁积于心时，方能写出精美诗作。欧阳修将作家的生活境遇、情感状态直接地与诗歌创作自身的特点联系起来：一是诗人因穷而“自放”，能与外界建立较纯粹的审美关系，于是能探求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的“奇怪”；二是郁积的情感有助于诗人“兴于怨刺”，抒写出曲折入微而又带有普遍性的人情。这是对前人思想的深入发展，含有重视现实生活的精神。（二） 诗歌创作欧阳修的诗，就内容来说，各类题材都有，但最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有关国计民生的作品，例如食糟民、答朱案捕蝗诗、答杨子静两长句。就艺术而言，欧阳修诗歌有意学习模仿韩愈，已表现出比较明显的散文化、议论化的倾向。如其洛阳牡丹图像是一篇洛阳牡丹记，而其吴学士石屏歌则是一篇别扭的古文。而这些可说是宋诗重“意”特点的初步表现。欧诗的散文化，首先，以古文章法写诗，讲究转折顿挫，虚实正反；其次，句子结构的散文化。欧阳修古诗几乎通首散行，骈偶对仗者甚少，句子结构与散文无异。再次，诗中运用散文常用的语气助词、介词及助词等。洛阳牡丹图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我昔所记数十种，于今十年半忘之。 开图若见故人面，其间数种昔未窥。客言近岁花特异，往往变出呈新枝。 洛人惊夸立名字，买种不复论家资。比新较旧难优劣，争先檀价各一时。当时绝品可数者，魏红窈窕姚黄肥。寿安细叶开尚少，朱砂玉版人未知。 传闻千叶昔未有，只从左紫名初驰。四十年间花百变，最后最好潜溪绯。 今花虽新我未识，未信与旧谁妍媸。当时所见己云绝，岂有更好此可疑。 古称天下无正色，似恐世好随时移。鞓红鹤翎岂不美，妍色如避新来姬。 何况远说苏与贺，有类后世夸嫱施。造化无情疑一概，偏此著意何其私。 又疑人心愈巧伪，天欲斗巧穷精微。不然元化朴散久，岂特近岁尤浇漓。 争新斗丽若不已，更后百载知何为。但令新花日愈好，惟有我老年年衰。吴学士石屏歌晨光入林众鸟惊，腷膊群飞鸦乱鸣。穿林四散投空去，黄口巢中饥待哺。雌者下啄雄高盘，雄雌相呼飞复还。还空林无人鸟声乐，古木参天枝屈蟠。下有怪石横树间，烟埋草没苔藓斑。借问此景谁图写，乃是吴家石屏者。虢工刳山取山骨，朝鑱暮斲非一日，万象皆从石中出。吾嗟人愚，不见天地造化之初难，乃云万物生自然。岂知镌鑱刻画丑与妍，千状万态不可殚。神愁鬼泣夜不得闲，不然安得巧工妙手惫精竭思不可到，若无若有缥缈生云烟。鬼神功成天地惜，藏在虢山深处石。惟人有心无不获，天地虽神藏不得。又疑鬼神好胜憎吾侪，欲极奇怪穷吾才，乃传张生自西来。吴家学士见且咍，醉点紫毫淋墨煤。君才自与鬼神斗，嗟我老矣安能陪。欧诗的散文化，与韩愈一脉相传。然韩诗好为古奥险怪，而欧诗一些以近体为主的短篇之作，常以浅近自然的语言写境抒情，有一种平易流畅的风格。这得力于兼学李白。如其戏答元珍（P45）。平易流畅，也是宋诗的特点之一。戏答元珍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筍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花。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作于被贬夷陵之时，是答正在峡州做判官的同事丁宝臣的，元珍是丁宝臣的字。首句写夷陵山城的恶劣环境。二月时分在其他地方早就应该花开满眼香气逼人了，但在此地却遍地荒凉。诗人表面上是写自然环境的恶劣，但实际上是写政治环境的不善，言下之意是朝廷的关怀怎么就不再远度天涯光顾一下这小城的官员呢？残雪压枝，但夷陵还有鲜美的柑橘可以品味，意即尽管如此，但在山城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着，并且还要品出美味打破生活的寂寞；冻雷初响，惊醒熟睡的竹笋，它亦积蓄着力量，正要冒出新生的嫩芽，突破严厉的压制。“夜闻归雁”与“病入新年”，反映出诗人的苦闷，流放山城兴起乡思之情在所难免，而这乡思之情又变成乡思之病，面对新年又至物华新，不免要感慨时光的流逝和人生的短暂。末两句诗人自我安慰，但却透露出极为矛盾的心情，表面说他曾在洛阳做过留守推官，见过盛盖天下的洛阳名花名园，见不到此地晚开的野花也不须嗟叹了，但实际上却充满着一种无奈和凄凉，“不须嗟”实际上是“大可嗟”，故才有了这首借“未见花”的日常小事生发出人生乃至于政治上的感慨。此诗之妙，就妙在它既以小孕大，又怨而不怒。它借“春风”与“花”的关系来寄喻君臣、君民关系，是历代以来以“香草美人”来比喻君臣关系的进一步拓展，在他的内心中，他是深信明君不会抛弃智臣的，故在另一首戏赠丁判官七绝中说“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而此诗却反其意而用之，表达了他的怀疑，也不失为一种清醒。但在封建朝政中，君臣更多的是一种人身依附、政治依附的关系，臣民要做到真正的人生自主与自择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他也只能以“戏赠”“戏答”的方式表达一下他的怨刺而已，他所秉承的也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怨而不怒”的风雅传统。据说欧阳修很得意这首诗，原因恐怕也就在这里。 欧阳修诗从整体上看，写得平易疏畅，不用典事，既不像白体那样浅俗，也不像晚唐体那么寒酸。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二、梅尧臣 作为欧阳修的密友，与欧阳修不同，梅尧臣是专力为诗的文人，存诗2800多首。同时，他也是北宋比较早地有意识纠正西昆体诗风的诗人。他的诗有三个方面值得注意：第一， 他的很多诗是关于政治和民生疾苦的。例如田家、陶者、田家语、汝坟贫女等。这些诗歌对于拉近诗歌与政治、社会的距离，增强诗歌的严肃性，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汝坟贫女这首诗的小序说：“时再点弓手，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余人。自壤河至昆阳老牛陂，僵尸相继。”可见是为冻死的军人而作，杜甫“路有冻死骨”的描写又复现诗歌创作中，“三吏”、“三别”的精神又得到了体现。这在晚唐至北宋初的诗歌中是很少见的。陶者：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第二，更值得注意的是梅诗在题材选取上作了新的尝试，他将日常生活琐事纳入诗中，这体现了宋代诗人的开拓精神。如，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食 河 豚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持问南方人，党謢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笼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 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欧阳修六一诗话说：“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云最美。” 此诗开头四句，以平易的语言写出河豚的珍贵；而后描绘它面目可憎、剧毒可怕；人们却“皆言美无度”；最终归结为“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把食河豚这一日常生活的现象，与“至美与至恶相随”这一具有普遍意义的、颇为深刻的哲学问题联系在一起。这一特点也是宋诗在热情减弱以后，向其他方向发展的一个途径。 为作新的尝试，梅尧臣甚至将一些过去不入诗的事物、现象写入诗中，如丑而老的妓女，在身上捉虱子却摸着跳蚤，聚餐后害霍乱、上茅房看见粪蛆、喝了茶肚子里打咕噜、夫人打喷嚏之类。比如说“夫人打喷嚏”，自从“诗经”“邶风”里“终风”的“愿言则嚏”，打嚏喷算是入诗的事物了，尤其因为郑玄在笺注里采取了民间的传说，把这个冷热不调的生理反应说成离别相思的心理感应。梅尧臣愿嚏诗，写自己出外思家，希望他那位少年美貌的夫人在闺中因此大打嚏喷：“我今斋寝泰坛外，侘傺愿嚏朱颜妻。”这也许是有意要避免沈约“六忆诗”里“笑时应无比，嗔时更可怜”那类套语，但是“朱颜”和“嚏”这两个形象配合一起，无意中变为滑稽，冲散了抒情诗的气味。这可以说是从坑里跳出来，不小心又恰恰掉在井里去了。这类不自觉的滑稽正是梅尧臣改革诗体所付的一部分代价。这些作品虽然没有多少美感，但对开拓诗的表现领域，纠正西昆体的所谓“高雅大体”，是起了积极的作用的。第三，他的诗总的风格是平淡。这种平淡风格的取得，是与他多写琐碎题材、多表现自然淡远的意境、多运用平淡的语言分不开的。这也是对西昆体华丽典雅的一种纠正。 三、苏舜钦苏舜钦在诗歌上与梅尧臣齐名，人称苏梅。苏舜钦与梅尧臣有很多相似之处，诗歌也常写当时的政治、社会问题，如庆州败、吴越大旱等。但是，无论表现哪方面的内容，苏舜钦在风格上与梅尧臣都迥然不同。苏舜钦性格豪迈，诗风也豪放雄肆。如庆州败这首诗对北宋朝廷和军队的讽刺嘲笑，可谓淋漓尽致，毫不留情，这种大胆直露，是梅尧臣诗里所没有的。即使是写景，苏舜钦也表现出一种豪气，如淮中晚泊犊头既鲜明如画，又意境阔大，精致之中不乏豪气。欧阳修说：“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六一诗话）道出了两人的特点。由于苏舜钦在创作中往往急于落笔，只顾感情的宣泄，而忽略了感情表达方式与语言内在张力的推敲，因此语言难免出现粗糙生硬的弊病，削弱了诗歌含蓄凝练的特点。而畅尽直露，却又恰恰是宋诗面目。淮中晚泊犊头 （P48）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诗人用“满川风雨看潮生”七个字传神地画出了一幅喧腾动荡的“夜雨图”，尤其是“看潮生”三个字可谓是点晴之笔。人们读到这里很自然地会把雨落在水面上的景象和江海中涌起大潮的场面联系起来，眼前似乎出现了风势、雨势、水势，耳中也仿佛听到了风声、雨声、水声，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总结：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等人的诗歌创作在艺术上还不够成熟，然而他们为革新宋初诗风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为宋诗的继续发展开辟了道路。稍后的大诗人王安石、苏轼等人正是沿着他们的道路继续前进的。第三节 宋诗鼎盛与元祐诗人从神宗元丰（1078-1085）到哲宗元祐（1086-1090）时期，随着社会文化生活的丰富多彩，诗人辈出，可说是宋诗发展的鼎盛期。陈衍曾把元祐上接开元、元和，称为“三元”，认为是中国诗史三个繁荣时期。此时期出现的王安石、苏轼、黄庭坚三大家各以其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成就高踞诗坛，领袖一代。宋诗重“意”的特征在欧阳修、梅尧臣以及苏舜钦的诗歌上已初步表现出来了，到了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的诗歌中，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特别是苏轼和黄庭坚，更是将这种重“意”的特征发挥到了极致。与此同时，宋诗的学者化倾向到这时也表现得非常典型了。 一、王安石（一）诗歌理论王安石是以政治家自许的，从青年时代起就有高度的政治热情，以太平宰相自居，后又以顽强的态度投入政治斗争，其理想决不是要做一个“文人”。因此，他的文学观点以重道崇经为指导思想。他主张写诗应“明而不华”，应“感切今世事”，应有实际功用。但是，他也把诗歌看作抒情述志的工具。所以他的诗多偏重于抒写个人情怀，反映的内容也比较丰富。一般学者认为他的诗歌的艺术成就超过他的散文。（二）诗歌创作王安石58岁退居江宁，此时荆公筑室于钟山（今紫金山）半腰，因自号“半山”。存诗1500多首，诗歌创作以退居江宁为界，大致分为前后两期。1.前期“政治诗” 此时诗歌或是反映现实弊病，或是通过咏史发表政治见解，批判现实，颇有卓见，可见一位政治家的风采，可以谓之“政治诗”。这一时期的诗歌宗杜、韩而自成机杼，不仅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而且在艺术上不事修饰，以文为诗，多议论，少含蓄，风格直截刻露，比之欧、梅、苏更多地表现了宋诗的面目。最著名的是明妃曲二首这二首诗是在当时传诵一时的名作，和者众多。明妃曲（P50）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人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诗好在立意新。诗前半只写昭君的美，但不是从形象上写，而是从故事上写。昭君出来，泪湿鬓脚，自顾“无颜色”，但元帝见了，竟不能自持。原来昭君美不在容貌，而在精神，即“意态”。而画师又是个画肉不画骨的，所以“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二句成为千古绝唱。 后半部写昭君在蒙古仍是关心祖国的，但是，“万里家人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就是说，安慰来自家人，而非宫廷。宫廷呢？“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这才是诗的主题。遗弃女子，历代帝王皆如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南北”者即中外。 诗人借汉言宋，既为毛延寿平反，又将讽刺的矛头指向了封建皇帝，提出一个社会制度问题，虽然他没有解答。这层意思，比“和亲事却非”的论点高得多了；而白居易的“黄金何日赎娥眉”则简直不象话。居然有人作考证，说蔡文姬是被俘，可赎；王昭君是官派的，不可赎了；真是腐儒。不过，有人匿名作了首反明妃怨，说“昔日画图金不足，今日天涯以金赎”，讽刺得痛快。此人是清代的蔡尚翔。2.后期“荆公体” 王安石晚年罢官隐居后，生活和心情发生了变化，引起了诗风的变化。这一时期创作远离了政治、社会，较多描写山水自然，诗作以律体为多，尤其是工于七绝，注重对艺术的锤炼，达到了精绝华妙的境界，深得唐人风味，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黄庭坚说：“荆公暮年作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 胡仔苕渔隐从话前集引叶梦得语“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选语用字，间不容发。”严羽说：“荆公绝句最高，得意处出苏黄。”杨万里说：“五七字绝句难工，唯晚唐与介甫最工于此。”如其书湖阴先生壁、北山等。书湖阴先生壁 （P51）茅檐长扫净无苔, 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护田将绿绕, 两山排闼送青来。此诗是王安石题杨德逢家屋壁上的一首诗。杨德逢，别号湖阴先生，是作者退居金陵(今江苏南京)时的邻居和经常往来的朋友。前二句赞美杨家庭院的清幽。仅用“无苔”二字举重若轻，表明无处不净、无时不净，真可谓别具只眼。“成畦”二字就并非仅仅交代花圃的整齐，也有力地暗示出花木的丰美，既整齐又不单调。这清幽环境令人陶醉，所以当诗人的目光从院内花木移向院外的山水时，他的思致才会那样悠远、飘逸，才会孕育出下面一联的警句。“一水”“两山”被转化为富于生命感情的亲切的形象，而为千古传诵。“一水护田”加以“绕”字，正见得那小溪曲折生姿，环绕着绿油油的农田，这不恰像一位母亲双手护着小孩的情景吗?著一“护”字，“绕”的神情明确显示。至于“送青”之前冠以“排闼”二字，更是神来之笔。它既写出了山色不只是深翠欲滴，也不只是可掬，而竟似扑向庭院而来!这种描写给予读者的美感极为新鲜、生动。它还表明山的距离不远，就在杨家庭院的门前，所以似乎伸手可及。尤其动人的是写出了山势若奔，仿佛刚从远方匆匆来到，兴奋而热烈。所有这些都把握住了景物的特征，而这种种描写，又都和充分的拟人化结合起来那情调、那笔致，完全像在表现“有朋自远方来”的情景：情急心切，竟顾不得敲门就闯进庭院送上礼物。二者融合无间，相映生色，既奇崛又自然，既经锤炼又无斧凿之痕，清新隽永，韵味深长。更进一步说，这两句诗也与杨德逢的形象吻合。在前联里，已可看到一个人品高洁、富于生活情趣的湖阴先生。所居仅为“茅檐”，他不仅“扫”，而且“长扫”(即常扫)，以至于“静无苔”；“花木成畦”，非赖他人，而是亲“手自栽”。可见他清静脱俗，朴实勤劳。这样一位高士，徜徉于山水之间，当然比别人更能欣赏到它们的美，更感到“一水”“两山”的亲近；诗人想象山水有情，和湖阴先生早已缔结了深厚的交谊。诗以书湖阴先生壁为题，处处关合，处处照应，由此也可见出诗人思致的绵密。此诗对于“一水”“两山”的拟人化，既以自然景物的特征为基础，又与具体的生活内容相吻合，所以气足神完，浑化无迹，成为古今传诵的名句。 在修辞技巧上，三四两句也堪作范例。“护田”和“排闼”的典故都出自汉书，是严格的“史对史”、“汉人语”对“汉人语”，可见诗律极为工细精严。但读来自然天成，全似未尝着力。准确地说，由于诗人将典故融化在诗句中，我们只觉得他采用了拟人手法，而不感到是在“用事”。“用事”而不使人觉，这正是其成功之处。总结：王安石诗学杜甫、学韩愈，晚年又参议王维，转益多师，融化前人。形成自名一家的“王荆公体”。其诗熔论议、学问、诗律以一炉，以精严深刻见长，而又以闲淡新奇出之，反映了宋人对诗歌从价值选取到审美理想的全面要求。在宋诗的发展过程中，王安石不仅推动了宗杜、学杜之风的兴盛，而且以其深邃的思想、新颖的见解，及后期对艺术技巧、字句锤炼的新的探索，乃至使事用典、好发议论之习，均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二、苏 轼早在欧阳修主持文坛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未来领导文坛的责任将属于苏轼，并预言苏轼的成就将超过自己。苏轼对此也当仁不让，充满自信与自负。如果说，在北宋的文学变革中，欧阳修是一个奠基式的中枢人物，那么，苏轼则代表了这场文学变革的最高成就，宋文、宋诗、宋词都在苏轼的手里达到了高峰。就诗歌创作而言，可以说是“宋调”之典型代表。（一）取材广而命意新宋诗“取材广而命意新”，苏轼之诗最足代表。苏子其诗今存2700多首，题材广泛，内容博大，涉及社会、自然、艺术、宗教以及个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从其大略可分：社会时政诗、艺术品题诗，写景抒怀诗。社会时政诗。 苏子是留心观察社会、有志经世济民的一个人。他出身寒素，入仕后勤于邑政，生活接近下层，较为了解各地风土人情。这些为他写作社会时政诗提供了基础。加之，苏轼接受了杜甫、白居易的影响，重视诗歌的社会作用，所以其诗歌政治视野相当开阔。如其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反映民生疾苦，吴中田妇叹山村五首暴露官吏借新法之名行扰民之实，荔支叹（P60）借唐戒宋、针砭时弊，等等。由于这类是谲讽现实，也曾给作者带来政治上的麻烦。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何年顾陆丹青手,画作朱陈嫁娶图。闻道一村惟两姓,不将门户买崔卢。 我是朱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 寥寥数语，勾勒出两幅图画：本来是模糊的田园诗般的意境，突兀出急迫的现实景况。艺术品题诗。 他的艺术品题诗达到了有史以来同类作品的最高峰。如读孟郊诗、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石苍舒醉墨堂、题王维吴道子画等，这类诗歌品题了别人作品的成就和特色，寄寓了自己的审美情趣和艺术见解，在苏诗中也是颇有特色的，表现了他精辟的艺术见解。同时这类诗也是苏轼对诗歌题材开拓上的重大贡献。写景抒怀诗。 苏东坡诗作中美学价值最高、最为脍炙人口的，同时也是数量最大的作品，是倾入自我的写景抒怀诗。这一类诗，集中表现了苏轼的艺术个性，代表了苏轼诗歌的最高成就。苏轼一生，“身行万里半天下”，足迹遍及全国各地，从峨眉到西湖，从河北到海南，他是一个亲和自然山水、极富生活情趣的人。在苏轼的诗中，手足之情，亲友之爱，故乡之思，常常与自然景物结合一处，时见作者的旷达之情和幽默睿智。如和子由渑池怀旧（P60）、游金山寺等等。和子由渑池怀旧（P60）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渑池，今河南渑池县，在洛阳之西，崤山之东。嘉祐元年（1056），18岁的苏辙（1039-1112），和20岁的兄长苏轼（1037-1101）随父同往京城应试。途经陕县二陵道，白雪仍覆盖了崤山崎岖的山道，路径难辨。他们的马被埋于雪下的乱石绊倒在地，蹄脖折断，伤马痛苦地嘶叫着，不久死去。他们只好艰难地在雪中前进。傍晚时分，他们投宿于渑池县山间寺院。老和尚奉闲捧出食物、茶水，盛情款待他们，并将寺院内仅有的毛驴赠于苏氏父子，并打扫禅房，安排他们就宿。当时，苏氏弟兄深受感动，情由所发，都曾有诗作题于寺中之壁。渑池寺中之宿，给初出远门的苏氏兄弟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嘉祐二年，兄弟二人同登进士科。其后，苏辙曾被任命为渑池主簿。但苏辙志向超群，未赴任。时光流转，嘉祐六年，兄弟二人又同中制举（又称大科、特科,封建王朝临时设置的考试科目）。苏轼出任风翔府（ 今属陕西）签判，苏辙也被任为商州军事推官，但苏辙对朝廷大臣不容直言，深感失望，奏乞留京养亲，辞不赴任。同年12月，苏辙送苏轼到郑州，然后返回京城开封，寄诗怀渑池寄子瞻兄，其诗如下：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循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骓马但鸣嘶。苏辙渑池怀旧，基调是怀旧。他说“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在子由看来，这些经历真是充满了偶然。如果说与渑池没有缘份，为何总是与它发生关联？如果说与渑池有缘份，为何又无法驻足时间稍长些？这就是苏辙诗中的感慨。苏轼在凤翔收到弟弟寄来的诗后，吟咏再三，浮想联翩，夜不成寐。他想到在赴任途中，自己曾再访渑池寺院，可是看到的是：断垣残壁，人死诗无，今非昔比，抚今追昔，他即赋一诗，寄回子由，此即和子由渑池怀旧。东坡此诗，由苏辙的感慨，进一步对人生发表议论，这就是诗的前四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在苏轼看来，不仅具体的生活行无定踪，整个人生也充满了不可知，就像鸿雁在飞行过程中，偶而驻足雪上，留下印迹，而鸿飞雪化，一切又都不复存在。那么，在冥冥中到底有没有一种力量在支配着这种行为呢？如果说，人生是由无数个坐标点所组成的，那么，这些坐标点有没有规律可循？青年苏轼对人生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和感喟。此四句带有人生哲理的议论，形象生动，寄意深沉，因此成为千古名句，“雪泥鸿爪”也成了有名的成语。“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二句，是应和弟弟诗中的怀旧之情。诗句追述了五年前，弟兄风雪迷漫、夜宿渑池寺院的情景。诗句既暗暗回应了“雪泥鸿爪”的意思，也回答了苏辙原作“旧宿僧舍壁共题”的怀旧。可见人的一生，偶然留下的痕迹会随时变化，这是一般的自然规律。但是，人生有着不可知性，并不意味着人生是肓目的；过去的东西虽已消逝，但并不意味着它不曾存在。“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就以山道上，骑着蹇驴，在艰难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的经历来说，岂不就是一种历练，一种经验，一种人生的财富？所以，人生虽然无常，但不应该放弃努力；事物虽多具有偶然性，但不应该放弃对必然性的寻求。事实上，若不经过一番艰难困苦，又怎能考取进士，实现抱负呢？这就是苏轼：既深究人生底蕴，又充满乐观向上，他的整个人生观在此得到了缩微的展示。 另一方面，苏轼还善于从普通事物情景中悟出新意妙理，发人所未发，写成引人深思的理趣诗。这类诗大都即景寄意，因物寓理，情、景、理三者有机统一，义蕴无穷。理趣诗在唐诗中比较少见，但在苏轼则屡见不鲜。如，题西林壁表明超脱事物才能看清事物的全貌；琴诗暗喻满意的成果有赖于主客观的统一；泗州僧伽塔指明大自然的变化并非由于神灵的主宰；东坡、慈湖夹阻风暗示人们不要贪恋捷径坦途，人生难免碰上巉岩逆风。（二）艺术表现的“宋调”特征苏轼才高学博，对诗歌艺术技巧的掌握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纯熟境界，并能以翻新出奇的精神对待艺术规范，故其所作才思横溢，纵意所如，触手成春。其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而且最能代表宋诗的典型特征。1.苏诗讲究才学。（才学包括才气和学问）。苏轼尤重才气。正如沈德潜所评：“才思横溢，触处生春。胸中书卷繁富，又足以供其左抽右旋，无不如意。其尤不可及者，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说诗晬语）苏诗的才气，首先表现为细致的观察力与细腻的表现力。 苏轼具有一种“触处生春”的本领。这种“触处生春”的本领一方面表现在他对社会生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着细致的观察力；另一方面表现在他能将难言之事、物、情、理等非常形象地写出来，真正做到了“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例如，百步洪写泉水湍急；游径山写山势回旋；新滩写鱼鸟情态；庆源宣义王丈写人物性格；夜梦写人情心绪，无不抉剔入微，化隐为显。又如，“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对人事的感慨；“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写西湖美景；“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夜 梦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 计功当坒春秋余，今乃初及桓庄初。 怛（d）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钓鱼。 我生纷纷婴百缘，气固多习独此偏。弃书事君四十年，仕不顾留书绕缠。 自视汝与丘孰贤，易韦三绝丘犹然，如我当以犀革编。诗意：晚上梦见自己小时候贪玩儿的事，父亲对学习监督得很严格，按照学习计划，当天本来应该读完春秋这部史书，结果才读到桓公庄公部分，不及全书的三分之一。心里担心父亲来检查家庭作业，所以感到提心吊胆总是不踏实，好像嘴里挂了鱼钩的小鱼一样焦虑不安孔子读韦编三绝，而自已花的功夫比孔子还多，只有用更坚韧的犀牛皮来串联竹简了。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苏东坡写此诗时已45岁。时过中年，人间事差不多看遍了，苏东坡将之归为两类：一是人可掌控的，前有信约，还是要坚守的，就像秋鸿，季候到了应该应约而来；而另一是牵连人际的种种事端，犹似春梦，梦醒了也跟着忘了，留下朦胧美意，了无痕迹。苏诗的才气还表现在翻新出奇、生动活泼的想象上。 许多看似平淡的事物，通过苏轼飞驰的想象，都能在他笔下变得情趣横生。如初到黄州“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由眼前视觉环境即刻转化出香美的味觉、嗅觉形象；如南园“桑畴雨过罗纨腻，麦垄风来饵饼香”，从桑田麦垄的风雨立即联想到收获产品的喜悦；如郭祥正家醉画竹石“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借助想象把无形的酒助诗兴的创作灵感写成诉诸视觉和触觉的具体形象；如登州海市：“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由眼前碧海想到群仙的出没。为了使事物穷形尽相，苏轼还使用了宋代讲究散文的人所谓“博喻”，或者西洋人所称道的沙士比亚式的比喻，一连串把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如以“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等一系列形象比徐州百步洪的急湍，就是有名的例子。苏诗的才气还表现在波澜起伏的篇章布局上。 苏轼发展了以文为诗的传统，笔力纵横，酣畅淋漓；却又脉络清楚，层次分明。他绝少“以题还题”地直说、正说、浅说。如荔枝叹（P60）：诗歌本为荔枝发叹，忽说到茶，又说到牡丹，中间用议论连结，出没开合，波澜变化，确比白居易“就题还题”的讽谕诗多一些才情。又如他的游金山寺（P62）也是如此。游金山寺（P62）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译文：我的家乡地处长江初始发生之源头， 为官出游却随江水滚滚飘然东入海。 听说此地大潮打起浪头足足一丈高， 即使天寒地冻还有沙痕印迹之存在。 中泠泉畔南面巨大石山名号称盘陀， 自古以来出没水中追随浪涛和江波。 尝试登上绝高山顶遥望万里外家园， 无论江南江北看看都是青山格外多。 羁旅在外乡愁只恐难寻回家之归舟， 山上圣僧苦苦挽留欣赏山中之落日。 微微风里波涛万顷阵阵荡漾起细鳞， 半天晚霞空中恰似排排鱼尾血样红。 正当此时江中月亮刚刚还在初升起， 二更时辰月儿下山天空一片深漆黑。 静静长江江心好似有着一炬火大明， 飞腾火焰照得山中栖息鸟儿纷纷惊。 惆怅失然归卧僧舍心中也莫能辨识， 不是鬼魂不是生人究竟何处之事物。 江山弥幻而今如此为何还不回家园， 江神莫非责怪我的脾性警示太顽固。 感谢江神我得提醒但是实在不得已， 家中如有田地不回宁如奔逝之江水。诗以江水为线索，一开始的“我家江水初发源”就流露了对家乡的眷念，继而写到潮头的高、水势的猛，都是写江水，同时也都是思家情绪的表现。接着诗人写登顶遥望故国，因为目力有限，而生发无限惆怅之感，于是意兴阑珊，要返回住所，引出山僧留看落日，过渡到发现江上夜火，心中怅然，联想到是否因为久宦未归，江神见怪。最后吐露苦衷：如果家乡有田，可以安身，我一定回到家乡！脉络非常清晰，描写十分细致，糅合了怅惘之情和坦荡的风度，写景状物抒情，笔力雄豪。苏诗在讲究才气的同时，也讲究学问，这主要表现为善于使事用典。 苏轼上至经传子史、历代诗赋，下至小说杂记、佛经道术，无不精熟。所以在诗歌创作中，苏轼可说是典实宏富、用法多变，且能以绝妙的典故应用丰富诗的内涵与意境。但有一点，就是“不易读”，如其和董传留别：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嘉祐六年，苏轼应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谓“三年京察”，入第三等，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董传时与之相随。次年苏轼罢凤翔签判任赴汴京，途经长安与董传话别而作。董传，字至和，洛阳人。家居长安二曲。此诗赞扬寒士董传的才学品格,同情其应举落第的不幸,并表达了深切期望。首联写董传身著粗布衣,却因腹有诗书,而风神秀朗,意气轩昂。形神对比,人物形象逼人眼睫。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六赞此联“飘然而来,有昂头天外之慨”。“裹生涯”词语搭配新颖巧妙,下旬语意尤精警可诵。以下三联几乎句句用典。中二联以典故组织成工巧自然的对仗。诗句因典象而加强了感性,又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