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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经验与方言叙事(吕进)2012年09月05日 来源：文艺报 吕进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我国的许多小说家开始从宏大叙事中撤退，逐渐转向对底层社会小人物生存状态的关注，转向对日常生活的真实发现和审美表现。在这方面，出现了一些叫座的作品，尤其是在乡土题材领域。作家观照乡镇生活，重视底层民众的人性表现，这延续了鲁迅等现代文学小说家开拓的乡土文学传统。重庆出版社推出的王明凯短篇小说集陈谷子烂芝麻正是沿袭这个传统的作品，王明凯给正在寻求突破与提高的重庆小说创作带来了某些思考，是重庆文学的新收获。陈谷子烂芝麻的故事，时间线拉得很长。31个故事的笔都落在一个“小”字上：小村、小镇、小城。作家从“小”处打探乡土底层的人性、人情、人事，展现乡土社会底层生存状态的变迁。乡土社会向来和中国文化具有深刻联系，有功力的作家从乡土落笔，以小见大，在丰富、复杂的乡土生活里，写出大主题，挥洒大手笔。小说集陈谷子烂芝麻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王明凯具有娴熟的讲故事的才能，草根经验带来的民间立场和方言叙事带来的地域色彩是他讲故事的两个基本特征。陈谷子烂芝麻展现了乡镇社会中的众生相，农民、煤老板、被拐卖的妇女、餐厅“红嘴鱼”、小城公务员等等构成了一个斑驳陆离的世界。在新改革开放之前的漫长岁月里，“阴私倒阳的像你妈根焉茄子”的陈三这样的地主子女，即使和农民陈谷子结了婚，也完全被当做地主对待，没有任何基本人权可言。凡是亲历了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这是当年非常真实的画面。当上脱产干部就了不得了，就“打夹夹弯酸”农民的“飞机头”，这种小人物里的“大人物”在农村也的确不少见。诨名“烂芝麻”的性格泼辣的蔡妹儿，在造反派的批斗会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戏弄造反派头头张天棒，这个形象也非常立体。作家如果没有底层生活的经历，没有丰富的草根经验，是绝对塑造不出这样鲜活的人物的。这部小说，“小村”、“小镇”比“小城”写得更精彩，证明了作家的草根属性和民间立场：笔触越向下，王明凯似乎就越得心应手。王明凯讲故事不但善于设悬念、抖包袱，善于安排先讲什么，后讲什么，抓住读者的好奇心，讲得趣味横生，而且他总是在寻找普通百姓身上的人性亮点。他好像有一个基本的叙述模式：开始是灰暗的场景，在故事末尾突然呈现一抹亮色，给人欣喜与信心，这也许可以称做“王明凯结尾”吧！“还没尝过女人的味道”的必强，抓到了进屋偷鸡的福生老婆，而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但当得知病重而贫穷的福生急需用鸡炖汤、炖药时，他毅然收起“花花肠子”，把自家的三只乌皮鸡，“用谷草捆了翅膀和脚”，送给福生老婆。被色心遮蔽的底层劳动者的同情心闪亮了，这道光照亮了底层世界。那个一心挣钱的“猪穿穿”，“理麻日诀犹如风吹过，票儿揣进包包才是实在货”。但是，当在赶场的场口看见哭泣的文妹儿母女，得知文妹儿卖房子给母亲治病的钱被小偷偷走之后，便把自己从来不舍得花的500元“血汗钱”全部给了文妹儿，亮色出现。这贴近了小说的生命主题：底层人民的善良质朴，是他们生活的底色。读王明凯的故事，可以从生活的戏剧性表层深入到人性的里层。陈谷子烂芝麻用的是朴实、幽默的巴渝方言，这是小说地域性的证明。在乡镇，有许多经历几千年淘洗的，颇具底层智慧和地域特色的语言。读陈谷子烂芝麻，是读故事，也是在读语言。这样的小说，叙事不能代替语言，语言是形式，也是读者进入文学欣赏的重要通道。应该说，方言是一种有着双重文学功能的文化符号。首先，方言使小说的叙事角度进一步下移，趣味性、娱乐性、世俗性更强烈，更能够营造喜剧气氛。在小说画圈中，村民们暗地不选杨队长，说的是画圈，实际是画叉。以为胜券在握的杨队长，正准备散发“红梅烟”庆祝胜利时，投票结果出来了：到会者87人，竟然有70个叉。“手中的红梅烟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心里面恶狠狠地骂开了：这些狗日的扯拐匠，在涮老子的坛子！” 使人忍俊不禁。其次，方言非常有利于塑造鲜明生动的巴渝人物形象。在王明凯这里，几句值得咀嚼的方言，就向读者推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大大咧咧做事，大大咧咧骂男人”的陈谷子说，“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投靠国民党，你能打碗水把她泡了不成？”陈谷子这个人物形象就立刻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陈谷子烂芝麻应该属于大众文学，属于俗文化。文化是个内容丰富的领域。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共存着两种传统：雅文化和俗文化。在世界上，没有只有雅文化的民族，也没有只有俗文化的民族。雅文化是阳春白雪，它要求受众要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修养和鉴赏水平，所以它是精英文化，受众相对较少。当然随着一个民族文明程度的提升，雅文化的辐射力会日益加强；俗文化是下里巴人，它代表市俗性，是低层次的审美文化，反映社会大众的审美情趣，对受众的文化背景没有过高的要求，所以它是大众文化，受众较多。俗文化是雅文化的“从”，但是它的世俗化取向是大众娱乐活动和感官享受的需要，同时也常常是雅文化的“根”，雅文化源于俗文化，又高于俗文化，所以俗文化也不可或缺。雅文化和俗文化并不存在楚河汉界的明确分别，它们是互动的。无俗则无雅，无雅则无俗。俗文化是雅文化的基础。在一定条件下，俗文化会演变成雅文化。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和水浒传最初就是当时瓦舍勾栏的市井文化，后来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