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将芜胡不归浅谈苏轼和陶诗.doc

馮里麗田園將蕪胡不歸淺談蘇軾和陶詩第一節 東坡和陶之因緣陶詩好之者甚眾，其評價亦高。詩品云： 宋徵土陶潛詩，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靜，殆無長語。高古，辭意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人歎其質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耶？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鍾嶸置淵明於中品，宋之胡應麟、葉石林，清之沈德潛，方植之皆非之、王阮亭謂宜在上品。實論詩者所同然也。東坡云：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懼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蘇子由東坡和陶詩引）東坡以為陶詩可置於李杜之上，其傾倒若此，蓋以其境界千古無兩也。沈德潛云：陶詩胸次浩然，其有一段淵深樸茂不可到處。（說詩晬語卷上）各家於陶詩皆極推崇。大要言之，蓋以陶詩造語自然，用心忠厚，任真貴適，初視之若無所用力，審之則奇趣無窮。故其格甚高，直可謂鼎足漢魏。故自來詩家，莫不推仰。陶以後諸家每歌頌陶之行事，或徵引陶詩詞句，以寄其胸中之理趣，而致推挹之思，張旭桃花溪詩云：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孟浩然仲夏歸南園寄京邑舊遊云：嘗謂高士傳，最嘉陶徵君。日耽田園趣，自謂義皇人。又李氏園臥疾云：我愛陶家趣，林園無俗情。又口號贈王九云：日暮田家遠，山中勿久淹。歸人須早去，稚子望陶潛。王維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云：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李白九日登山云：淵明歸去來。不與世相逐。，白居易效陶潛詩體之十三云：口吟歸去來。頭戴漉酒巾，人吏留不得，直入故山雲。又訪陶公舊宅云：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歐陽修偶然云：吾愛陶靖節，愛酒又愛閑。，朱熹題鄭德輝悠然堂云：認得淵明千古意，南山經雨更蒼然。又陶公醉石歸去來館云：予生千載後，尚友千載前。每尋高士傳，獨嘆淵明賢。；陸游讀陶詩云：我詩慕淵明，恨不造其微。有宋以下，詩家詠陶者幾不勝枚舉。即以詞曲而言，歷代名家詠陶亦所在多有，稼軒作品中言及陶者即有七十七處（見陳淑美辛稼軒與陶淵明）。足見詩詞家於陶之襟抱，才情、氣節，皆景慕殷切云。歷代作家雖於其文詞中對淵明致傾倒之意，然祇散見於筆墨間，如東坡愛之如癡，於陶詩幾和之偏者，則絕無僅有，今試論東坡和陶之緣由。一曰佩服陶詩之造詣前引東坡論陶詩：質而實綺，懼而實腴。二語最能道陶詩之妙處。蓋質樸自然而含蘊無窮，乃詩之至高境界，詣之最難。東坡少壯時機鋒太露，故詩雖多機趣而少含蓄之意。及屢遭貶謫，修養日進，智慧益深，乃更能體會陶詩好處，而步武之。又東坡論淵明詩曰：初視若放緩不收，反覆不已，乃識其奇趣。是陶詩之妙處，在其不露安排痕跡，故視之似散緩不收，然並非全不安排，乃鎔化工夫使然，是絢爛歸於平淡也。東坡與姪書曾云：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語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麗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祇學此樣，何不取舊日應舉時文字看，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是東坡至老境已知平淡乃經營之極而歸於自然之意。故於淵明之散緩不收能識其奇趣也。以上數端，皆蘇詩所不及者，故東坡於陶詩乃一和再和，以致其效法之意。二曰景仰淵明之風節東坡曰：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於陵仲子，惡其不情也。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延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東坡題跋卷三）是東坡愛其任真自適。題淵明詩云：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還我遺世情。一觴聊獨進，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飛鳥趨林鳴。嘯傲東窗下，聊復得此生。靖節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則凡役於物者，非失此生耶？是東坡於淵明之無事自適，不役於物，反觸己之為物所役，相形滋慚也。在詩文中對淵明之風節亦殷殷致意，真不勝枚舉。如：不獨江天解空闊，地偏心遠似陶潛。（遠樓）；此生憂患中，一餉安閒處。飛鳶悔前笑，黃犬悲晚悟。自非陶淵明，誰識此間趣。我生不如陶，世事纏綿之。云何得一適，亦有如生時。寸田無荊棘，佳處正在茲。縱心與事往，所遇無復疑。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和陶飲酒之一）誰曰淵明貧，尚有一素琴。心閒手自適，寄此無窮音。（和詠貧士之三）。東坡於淵明之風節，非但於其詩文中屢屢言及，即於日常行為中，亦能身體力行。淵明之人德，大體言之，曰真率，曰仁愛，曰高尚，曰謙和，曰恬澹。吾人試觀東坡於海南之作為，實充分表現淵明人德之特色，其人格光輝與淵明相輝映，和陶直餘事耳。三曰處境與陶相似東坡和陶之作，始於元祐七年，時東坡在穎川、和作為飲酒二十首。此後未有和作，至紹聖二年始大事和陶，時東坡在惠川、紹聖四年，東坡再貶儋川、是東坡和陶之作，大率在惠、儋二州。其間乃東坡平生最艱苦之時。惠州在今廣東，儋州即海南島，皆瘴癘地，且文化水準較低。其在惠州為節度副使，儋州為別駕，皆是冗職，在政治上實無所發揮，愛妾朝雲於紹聖四年卒，僅子過相隨，以娛晚年。生計亦極困窘，觀東坡在海南之處境，可謂集老、病、貧。寂於一身，然東坡自是東坡，能於此絕境中，體悟陶詩之妙，更能於淵明之豁達、任真。安貧樂道處得大解放，故亦能隨遇而安，無處而不可適。吾人觀東坡海南詩，無一句怨語，亦無一句遺憾語，更無一句頹廢語。可謂淵明之人格，呈現於東坡之身矣。總之，東坡之和陶，乃在海南之因緣下，充分體悟陶詩之妙與淵明之風節，而思有所效法。質言之，東坡此時已認同於陶，而展示淵明式之生命光輝。是如山谷所言：出處雖不同，風味乃相似也。第二節 東坡與淵明寫作背景之比較一、 二公之出處不同東坡非僅為詩人，且為偉大之政治家，此與淵明不同。東坡一生沉淪於宦場，雖多轗軻，然觀其立身之大節，及論政之識見，終不愧為政治之才。淵明則仕宦之期甚暫，且彭澤掛冠之後即不復仕，故吾人視淵明祇能以其為純粹之詩人。綜觀東坡一生、不僅不容於新黨，烏臺詩案幾置之死；即舊黨主政，亦難逃流放之命（見子由墓詩銘所述東坡與溫公事）。此非東坡不合時宜，實以其能土天下之大節故也。以其能立天下之大節，故能以天下為己任，雖屢遭訕謗而不改其任事之誠。考淵明之隱居不仕，任性自適固是其因，然最要者乃是時代之不可為。淵明之世，士風大壞，士大夫浮華奔競，廉恥掃地，利害相激，文人遂為犧牲品。晉書阮籍傳云：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嵇康、張華、陸機、陸雲、潘岳、劉琨、郭璞、謝靈運、謝眺等皆不得善終。一入宦場，即難明哲保身。且淵明之世，仕宦頗重門第，品藻人物，皆取著姓士族為之，致有下品無高門，上品無賤族之譏。一般文士，欲出頭，須得依附權貴。而權貴皆以篡弒為事吾人觀宋、齊、梁、陳四朝一百七十年間即有二十二帝，其篡弒之頻仍，令人駭異。如此時代實不可為。綜上所論，陶、蘇二公之出處實不相同。東坡乃一失意之政治家，而淵明則為任真自適之隱士。二、二公之處境皆極艱苦淵明雖曾為仕，僅得十年，且皆為小吏，生計難得飽足。及其歸園田後，雖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歸園田居），卻不足以溫飽。尤以五十二歲以後，生活益拮据，其詠貧之詩，多於此時完成。茲舉其作品於下，以見其貧困之一斑：乞食一首云：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與子儼等疏云：吾年過五十，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奔走。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已，必貽俗患，僶俛辭世，使汝幼而饑寒。余嘗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轗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內愧。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米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由以上所引，可見淵明貧苦之狀。菽麥粗食，即足欣羨，然時有斷炊之慮。寒衣暑穿，冬夜無被，甚至乞食於鄰，其貧困亦極矣。反觀東坡亦然。與陳秀才書云：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與程全父書云：資養所給，求輒無有，初至僦官屋數椽，近復遭迫逐，不免買地結茅，僅免露處，而囊為一空。 與黃魯直書云：數日來苦痔疾，百藥不效，遂斷肉菜五味，日食淡麵兩碗。是東坡處惠儋亦是老、病、貧乏。而其處境似較淵明為劣。蓋淵明雖亦饔飧不繼，然卻得歸家園，躬耕自食，享天倫之樂。東坡則不然，惠儋乃其貶地，無家園久居之樂。弟子由在雷。妾朝雲卒於惠川、而子僅過一人隨侍，不得樂享天倫。且有再遭貶迫之虞。故東坡之處境，實有較淵明尤難者。三、二公皆能順處逆境自來賢士，當處逆境時，多能泰然處之。然亦有寄情於詩文，微致怨刺以抒其鬱結者。即三百篇中亦不能免。東坡於烏臺詩獄之前，時有刺詩。自烏臺詩案後，東坡德業日進，雖亦偶有怨激語，然已較前收斂。及貶海南後，更能樂天命，生活條件雖差，卻頗能泰然處之，境界自然高遠。今試舉其詩文，以見其頗能順定逆境。與弟子由書云：吾兄弟俱老矣。當以時自娛，此外萬端，皆不足介懷。所謂自娛者，亦非世俗之樂，但胸中廓然無一物，即天壤之內，山川草木蟲魚之類，皆吾作樂事也。是直與萬物同體，無入而不自得。觀東坡詩文，可見東坡於南遷時，頗能樂天知命，豁達自適，不以己身之遭遇生活之困窘為慮，可謂善處逆境者也。淵明處亂世，年四十一即掛冠。物質生活甚窘，然其精神生活甚為充裕，心靈充滿怡樂，此乃仁者之襟懷，智者之妙悟，故常處以達觀，出以達語。五柳先生傳，淵明自況也。中云：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又云：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而歸去來兮辭一首，全篇主旨乃在樂天知命。 由以上所引，可見陶、蘇二公皆能善處逆境，不以貧困喪志，故能樂天知命，豁達高曠。第三節 本 論本文擬就東坡和陶諸作依其時代先後，逐首作一整體之比較說明。比較時，以背景、內容、結構、技巧等項為主、而尤著眼於二公之相契處。(一)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和陶飲酒其五小舟真一葉，下有暗浪喧。夜棹醉中發，不知枕几偏。天明問前路，已度千重山。嗟我亦何為，此道常往還。未來寧早計，既往復何言。比較淵明詩以心遠為旨，寫其閒居自適，忘我之情。東坡和詩以不著於相為主旨，寫委時任運，忘意安危之理。與淵明詩有抒情說理之異。然皆主於心境之超遠，故精神亦相契。至結構方面，陶詩前四後六為段，蘇詩則前六後四分說。陶詩寫實，造語自然，一派渾淪元氣，意境自高。蘇詩則喻理，造語亦極質樸自然。陶詩以境表情，不直說，故覺含蘊無窮；蘇詩設象明理，必直說，故曲折盡意。異曲同工，此亦相異之妙也。(二)歸園田居其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羇烏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園，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和陶歸園田居并引其一三月四日遊白水山佛跡巖，沐浴於湯泉，晞髮於懸瀑之下，浩歌而歸。肩輿卻行以與客言，不覺至水北荔支浦上。晚日蔥曨，竹陰蕭然，時荔子纍纍如芡實矣。有父老年八十五，指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攜酒來遊乎？意欣然許之。歸臥既覺，聞兒子過誦淵明歸園田居詩六首，乃悉次其韻。始余在廣陵，和淵明飲酒二十首，今復為此，要當盡和其詩乃已耳。今書以寄妙總大士參寥子。環州多白水，際海皆蒼山。以彼無限景，寓我有限年。東家著孔丘，而家著顏淵。市為二不價，農為不爭田。周公與管蔡，恨不茅三間。我飽一飯足，薇蕨補食前。門生饋薪米，救我廚無煙。斗酒與隻雞，酣歌餞華顛。禽魚豈知道，我適物自閒。悠悠未必爾，聊樂我所然。比較淵明詩寫所以歸田之意，及歸後之樂。東坡則寫貶居之境貶居之樂。淵明寫得脫樊籠，復返自然之美，東坡寫羈於塵網而自適之樂，皆其立意之異者。東坡詩多寫實事，淵明多寫景物，此又其創境之異者。淵明詩層次寬展，東坡則轉折較多，故陶得淡遠之神，蘇得層疊之妙，此又其運筆之異也。然二詩之閒適達觀則同。且東坡更多諧趣，如周公與管蔡，恨不茅三間二句是也。此亦是東坡之本色流露處。(三)歸園田其居其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和陶歸園田其三新浴覺身輕，新沐感髮稀。風乎懸瀑下，卻行詠而歸。仰觀江搖山，俯見月在衣。步從父老語，有約吾敢違。比較二公之詩，一寫安於歸田力作之願，一寫謫居生涯之情趣，此其內容之異者。而其精神則皆自然恬適。陶表面寫力作之苦，而正顯精神之安適飽足；東坡則直寫沐浴詠歌之樂，江山水月之奇，亦正顯其安於貶居。陶詩每二句皆與前二句迴應，一氣不斷，為步步脫卸格；東坡則前後敘事，中寫景，為三轉換，亦一氣貫注，為層層轉變格。結構不同，筆法各異，而各極其妙，蘇詩語平味深，正與陶公相契。至其仰觀江搖山，俯見月在衣意境至佳，然為宋人琢句本色，稍覺費力，不及陶之一片神行，純出自然也。(四)停雲并序停雲，思親友也。湛新醪，園列初榮。願言不從，歎息彌襟。靄靄佔雲，濛濛時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遠，搔首延佇。停雲靄靄，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陸成江。有酒有酒，閒飲東傯。願言懷人，舟車龐從。東園之樹，枝條載榮。競同新好，以招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翩翩飛鳥，息我庭柯。斂翮閒止。好聲相和。豈無他人，念子實多。願言不獲，抱恨如何。和陶停雲並引自立冬以來，風雨無虛日，海道斷絕，不得子由書，乃和淵明停雲詩以寄。停雲在空，黯其將雨。嗟我懷人，道修且阻。眷此區區，俯仰再撫。良辰過鳥，逝不我佇。颶作海渾，天水溟濛。雲屯九河。雪立三江。我不出門，寤寐北傯。念彼海康，神馳往徒。凜然清懼，落其驕榮。餽奠化之。廓兮忘情。萬里遲子，晨與宵征。遠虎在側，以寧先生。對弈未終，摧然斧柯。再遊蘭亭，默數永和。夢幻去來。誰少誰多。彈指太息，浮雲幾何。比較二公詩皆寫思親友，而其對象不同，語亦有異。東坡所思為弟子由，故事皆明寫，無所隱晦。淵明親友多事新朝，故意甚含蓄。淵明詩全在思親友上兜轉；東坡則間亦寄人生幻化之慨。淵明筆法規摹詩經，得溫雅和平，一唱三嘆之旨。東坡恣意揮灑，得痛快淋漓之致，故時露本色，如三四章是。淵明善於起興，寫景處皆是虛寫，東坡則出以實描。(五)雜詩十二首其一人生如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和陶雜詩十二頁其一斜日照孤隙，始知空有塵。微風動眾竅，誰信我忘身。一笑問兒子，與汝定何親。從我來海南，幽絕無四鄰。耿耿如缺月，獨與長庚晨。此道固應爾，不當怨尤人。比較東坡和詩與淵明頗不相類，乃借韻為之耳。淵明詩前段以飄塵為喻，歸於歡樂，說得熱鬧。然後段驟轉，而以盛年不再，及時勉勵為勸，說得嚴正，筆力挺拔。而語意精警，發人深省，是比而賦之體。東坡和詩純是賦體，言父子之情極真至，道己之遭遇極平淡，頗有返樸歸真之意味。所寫不同，詩風各異。(六)和胡西曹示顧賊曹蕤賓五月中，清朝起南颸，不駛亦不遲，飄飄吹我衣。重雲蔽白日，閒雨紛微微。流目視西園，曄曄榮紫葵。於今甚可愛，奈何當復衰。感物願及時，每恨靡所揮。悠悠待秋稼，寥落將賒遲。逸想不可淹，猖狂獨長悲。和陶和胡西曹示顧賊曹長春如稚女，飄颻倚輕颸。卯酒暈玉頰，紅綃卷生衣。低頹香自斂，含睇意頗微。寧當娣黃菊，未肯姒戎葵。誰言此弱質，閱世觀盛衰。頩然疑薄怒，沃盥未可揮。瘴雨吹蠻風，凋零豈容遲。老人不解飲，短句餘清悲。比較二公詩內容不相類，東坡特借其韻以悼朝雲也。東坡先以比喻見朝雲之高潔，再寫朝雲之弱質凋零，不勝其清悲，是比而賦之法。東坡狀長春之意態，甚能傳神。淵明似以紫葵自喻，感物之衰，亦恐己之衰，不能及時騁志。是賦而比之體。感盛時難再，寫得酸楚。(七)擬古九首其一榮榮傯下蘭，密密堂前柳。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出門萬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蘭枯柳亦長，遂令此言負。多謝諸少年，相知不忠厚。意氣傾人命，離隔復何有。和陶擬古九首其一有客叩我們，繫馬門前柳。庭空鳥雀散，門閉客立久。主人枕書臥，夢我平生友。忽聞剝啄聲，驚散一杯酒。倒裳起謝客，夢覺兩愧負。坐談雜今古，不答頹愈厚。問我何處來，我來無何有。比較二公詩皆寫友，而所寫不相類。淵明篇中重嘉友，責少年，而訓之以忠厚結交。淵明似為友朋之仕宋者而發。東坡詩則寫與客交接情形，而於其人似有不愜。由夢中與友飲酒交歡，及醒後待客之冷漠，兩相對照可知。淵明傷時托諷，故以比興為之。抑揚之際，無限幽懷。東坡則出以自描，通篇是賦體，文詞簡樸，情景歷歷如在目前，抑揚之際，見其重品高之友，而輕鄙俗之客也。詩皆前四、中六、後四之格局，凡三轉折，此其筆法之同也。(八)形影神并序貴賤賢愚，莫不營營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極陳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釋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形贈影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謂人最靈智，獨復不如茲。適見在世中，奄去靡歸期。奚覺無一人，親識豈相思。但餘平生物，舉目情淒洏。我無騰化術，必爾不復疑。願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辭。和陶形贈影天地有常運，日月無閒時，孰居無事中，作止推行之。細察我與汝，相因以成茲。忽然乘物化，豈與生滅期。夢時我方寂，偃然無所思。胡為有哀樂，輒復隨漣。我舞汝凌亂，相應不少疑。還將醉時語，答我夢中辭。比較淵明詩以形之必死，故歡影以飲，語雖曠達，實涉消極。其意謂形若亡去，影亦沒矣，如此則涉生滅。東坡以形影乃相因而成，若其乘物而化，則形影皆出生滅。所論似較高。然其結謂以醉時語答夢中辭，則似又涉生滅矣。二公詩皆為理題，然不嫌作理語，言各有當也，淵明詩一氣而下，似不著力，沖澹深粹，出於自然也。東坡詩曲折盡意，然稍涉造作。第四節 結論淵明之思想，受儒家、道家之影響最大。吾人觀淵明以飲酒、高隱為樂，即認為其為消極之出世者，此則大謬，淵明實心心念念於用世。以此點觀之，淵明實以儒者自命，然時不我與，故放情詩酒耳。此時之淵明，其生活則充滿道家之情調，其飲酒、自足、任真，皆是此點之表現。最能見淵明受道家影響者，其為神釋一詩，詩之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六句，與莊予養生主、大宗師兩篇同見之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及大宗師之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齊物論之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可謂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