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婚礼的人

1、追赶婚礼的人2016年07月27日08:27 来源：中国文化报 崔子美一波又一波欢快的唢呐声，仿佛一群调皮的鸟儿鸣啾着，扑腾腾地乱1飞。我顺着站满人群的地方往上走，此时杏花正浓，村庄被包裹在红漾漾的花色之中。来客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喊过之后，人群闪开，一位人高马2大的中年汉子敞开蓝色夹克衫，领着挽了红丝绸的唢呐手，蹁着八字步从坡上往下走。我知道，他们是接我这个重要亲戚的。只见他扬手高喊：响响地3吹！迎贵客喽中年汉子头发花白，几步之外就伸出热情的双手，绽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瞬间我感觉这个人好熟悉。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4有板有眼地说：娘家贵客到，主家笑颜开，鼓乐迎上来，婚礼有光彩！请了看着他的

2、眼神，远去的记忆倏然复活，我失声叫道：柳家大哥！他5一愣，眨着眼，转而认出了我，眼睛里泛出惊喜，连连摇着我的手：想不到在这里相逢，有缘、有缘！似乎过去和现在几十年的光阴是一堵墙，哗啦就6倒了，把眼前和过去联系在了一起。柳家大哥笑着说：生活就像个魔方，都有变化的密码，我现在就是个红白喜事的总管了，早不做画匠活儿了。唢7呐鼓手迈着窈窕的步子走在前，奏着优美旋律，接引我上了院落。柳大哥平伸着胳膊，把我领到院子里铺了大红被面的木桌前坐定，又敬酒三巡。柳家8大哥对满院子的人群高声言道：新人结良缘，佳偶双增彩，宾朋相祝贺，祝福添上来！所有的亲朋好友，户家外亲，请了请了，现在开始放拜礼了9柳家大哥伶牙俐齿，

3、一张巧嘴把个婚事煽了个热闹。早年认识他的时候，农村刚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制，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生活可以温饱，于是10乡村举办喜事的时候，除了清洁门庭，给家里糊炕围子纸，还流行请画匠在米柜面柜、木箱子、家具上绘画，所绘的图案主要是鹿鹤同春、富贵牡丹、11鸳鸯戏水、喜鹊闹春、娃娃抱鲤、桂子青莲、金玉满堂等等，寄寓着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和向往。那时的柳家大哥，二十来岁，瘦条条的，有骨头没肉12的样子，肩上挎个厚厚的绿色帆布挎包，和师傅来到我家里画画。师傅微胖，谢顶了，戴个石头眼镜，圪蹴地下用铅笔给柜子画线条，然后由柳家大哥13填彩细描。此时，柳家大哥要么扭着身子坐地下，头贴着柜子像斗鸡一样环睁了眼，一丝

4、不苟地绘彩；要么，蛇一样趴在地上，高高昂着头，吭哧吭哧14地上色。师傅见此情景，就冷了脸说：哼哼哧哧的猪一样，把艺术都糟蹋了。柳家大哥红了脸，爬起，拉来凳子坐住，弓了大虾似的腰窝着干活。柳15家大哥和我家有远亲关系，他家不支持他考什么美院，只期望当个画匠，过个温饱日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一说话脸就红，总是沉默寡言的。我要16求给我书箱面上画山水，他说师傅不让画山水。我早也缠、晚也缠，柳大哥拗不过，只好在夜里偷偷在我的木箱子上作画，那是韵味隽永的江南山水，17苍山、江水、芦苇、渔舟、白鹭、修竹，画面生动，气韵空灵，意趣深远，符合我心意。想不到他师傅竟然黑了个脸，训斥说：心中没规矩，不好好画18

5、吉祥图，乱描什么山和水！就因为这次画山水，柳家大哥委屈地抹眼泪，不长时间离开了师傅，听说另立门户了；后来听亲戚说，他的手艺很吃香，19带了几个徒弟，画到了周边县里；再后来乡村流行组装家具，柳家大哥彻底失业了，开始种地务农。对此，我心里有些遗憾，人品和图画曾被乡亲喜爱20，不应该就此凋落吧。命运多像北洛河浪漫的杏花，粉格亮亮地罩了山山峁峁，直把个路途香遍，但也无奈于倒春寒，成为没有结果的开放，陨落了21一地缤纷。此时，唢呐声大起，热闹的放拜礼仪式结束了。身上披红挂绿的新郎新娘，鞠躬无数，腰酸背疼，脸上却尽是灿烂的幸福。乡俗婚礼不设22礼簿，亲戚宾客就在放拜礼仪式上，往红桌上的大盘里放钱、放物、放

6、礼品，都是祝福和心意。柳家大哥当总管，似乎很老练，把个婚礼过程捋得顺23顺当当。又听他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叫：总管召唤了，各位端盘的、看桌的、切菜的、提茶的、倒水的、所有帮忙的，在我跟前集合！只见十几个虎生生24的小伙子，呼啦啦地站在总管跟前。柳家大哥给每人安排活计，叮嘱细节，又是手一挥：做事要勤快、干活要精彩、节奏要跟上！满院的杏树白花花25地罩着院子，几百人沐浴在芬芳里。院子侧面早已搭起了房子一样大的帆布帐篷，里面摆放了二十张桌子，铺了桌布，饮料、烟酒、碗筷、水果尽放其26上，好一副城市的气派。我记起，过去家乡婚礼筵席就在院子里简陋地进行，放十来张高低不同的小方桌，方桌四周摆四根椽棒供人坐。喝

7、酒菜就是五27个简单的小菜碟，一瓶烧酒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喝，顶天而坐，经常给风刮了，被雪飘了，让雨淋了。宾客陆续进入帐篷坐了，厨房里端出了五荤六28素，筵席热闹地开始了。席间，我来到院子里看风景，却见当总管的柳家大哥穿着蓝色长褂，戴了袖套，裹上围裙，笑眯眯地告诉我，他既当总管又兼29厨师，这帐篷、这桌凳、炉灶碗盆等东西都是他带来的。山岭上每有红白事情邀请，他就开上载了这些器具的农用车前去忙碌，筵席环境变好了，菜品30有色有味了，主家满意了，好名声就传播开来，一年四季忙不停。他比划着说，做画匠的时候，现代家具把活路堵死了；思来想去，学了个厨艺，干31起了这个红白喜事行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走着走着，就成了自己的大路。你看，春天里的婚礼多美好，杨柳吐翠，青草生绿，满山遍野的杏花粉亮32粉亮，好像无际的花海，直染亮了云天，画到衣柜上该多好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浮起了一层迷离。我心里咯噔一响，尽管他放弃了画匠的行当，33浸在骨子里的美感还在，向往生活的心愿依然。日头西斜，欢乐的婚宴歇下来，出嫁的场面又隆重开始。柳家大哥换上了夹克服，神采奕奕，在三吹34三打的鼓乐声里，主持出嫁的所有仪程。当新娘被迎下山坡，坐进了披红挂彩的婚车渐渐远去，柳家大哥擦了一把汗，拆了帐篷，收拾器具装车，握住35我的手告别：顾不上叙旧了，新郎家里还等着置办洞房筵席呢。他说自己就像个吉卜赛人，开着大篷车，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