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和教学

PAGEPAGE9解读传统文学与承续文学传统——漫谈《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和教学【摘要】本文以《中国文学批评史》课程研究与教学之间的关系为切入口，主张调整学术视角，通过适当吸收或改进研究方法来开掘课程的学术含量，从而全面提升课程的学术水平，引导学生关注学术前沿。文章并具体以近代语言学来解读王国维的“境界”说为例，说明研究方法的改进对于理论突破的重要意义。从教学理念而言，文章提出了“专题阅读”的概念，试图以理论指导下的专题阅读来提高学生相关专业知识的系统性，并由此培养学生的问题意识和探究欲望。同时也提倡把创作训练作为解读传统文学和承续文学传统的纽带。以方法的科学性、知识的系统性和创作的感悟性来连接研究和教学，促进本科教学的全面改革。【关键词】中国文学批评史传统文学文学传统学术视角教学理念

引言《中国文学批评史》是综合性大学中文系的专业基础课，由于她是一门兼有文学史、文艺理论、美学、古代汉语等多门课程特点的综合性课程，所以一般是在学生修完相关课程、具备一定的知识底蕴和知识结构以后才安排开设，我系的批评史课程一般安排在四年级的上学期，即是基于这一知识背景的科学考虑。中文大四的学生在经过三年多的语言文学的系统学习后，他们的知识底蕴渐趋丰厚，理解力、判断力以及对新知识、新理论的渴求程度，也非低年级学生可比。相应地，他们对课程的学术含量和教师的学术水平，也抱有较高的期望值。大体宣读教材和停留在对教材的现象解说阶段，将会引发学生的普遍不满。所以如何调整自己的学术视角和更新陈旧的教学理念就显得十分迫切。调整学术视角20世纪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基本上是在传统的实证、分析和综合的基础上进行的，传统的治学和研究方法确实有其独特和无可替代之处，各种版本和卷帙不一的批评史为这一传统提供了相当有力的证据。而且从一门学科基本的研究历程来看，这种以传统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传统的做法不仅在批评史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他传统学科，也无一例外地走过相近的历程，这是我们对传统不能妄自菲薄的原因所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拘泥于传统或者说停留在解说传统的阶段是无法传承传统的，传统的当代价值和生命必须在创造中获得。以此来审视过往的批评史研究，或者前瞻未来的研究趋势，我们的研究在方法上的更新已变得刻不容缓。特别是近代一些具有西方理论背景的批评家和批评著作，对这种研究方法的更新要求也许更为迫切。以引人关注的王国维来作例子，也许更有代表性。王国维是近代得西学之先的人物，他的《人间词话》虽以传统的词话方式来承载文学批评观点，但其理论本身却不是传统所能限量的。意境和境界之说，固然在早期的佛教用语中已被相当广泛地使用，作为批评话语，在王昌龄的《诗格》以及明清的一些诗话和词话著作中，也是频繁出没。但随意的不加界定的使用和以之作为理论核心并作相对严格界定的使用，毕竟在使用方式或著述方式上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王国维矜为“探本”之论的境界，我们不能在简单地追溯其语源后就冒昧地称之为理论的自负，事实上这种不负责任的判断往往是源于我们自身的惰性甚至浅薄。所以如何深入原论的情境与理境，避免简单的比附和过于主观的“理解”，也许是当下批评史研究界应该引以为戒的。实际上学术界之所以在某些领域的研究“六情底滞”，主要的原因也许正如苏轼所说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以前我在《香港笔会》上看过一篇文章，其中引录了一段很幽默的医生的话说：做医生是最容易的职业，在来求诊的病人中，十个人里面，有五个就是不看医生也会自己好的；有三个看随便什么医生，用最大路的处方也能看好；有一个可能是无论看哪个医生都看不好的；只有一个病人可能是我看好的，而且只是可能而已。我拿这一节谈话来比照学术界的情况，可能情况也会同样令人尴尬。譬如就王国维的意境来说，20世纪关于意境或境界的研究论文至少也有百篇以上吧，但其中有一半以上的论文是不必作的，这部分论文不仅于读者对意境的理解无益，甚至会导致误解；大约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论文是可作可不作的，这里面主要的原因大多流于低层次的重复，作者写作的目的不在于提供什么新鲜观点，而是希望能在这一热点问题上发一点声音，所以也就无暇去考虑是“清音”还是“庸音”了，只是为后来者的文献检索增加一些无谓的规模；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论文可能有一些价值，但也只是可能而已，因为有些问题，按照目前的思路其实是无法解决的。也许我在这里套用这个医生的话，显得不太严肃，但学术界的问题也确实是不应回避的。还是回到意境问题上来，如果仍是从情与景的关系的角度来探讨这一问题，其实已没有多少理论空间，因为20世纪这方面在中国学术背景下的探讨已趋于成熟和饱和，能够看到的理论的青枝绿叶已采摘得差不多了。但研究成果的各持一说，甚至彼此攻难，“公论”的姗姗来迟，其实正说明了我们目前的研究尚处于不甚圆满的状况。要突破这种状况，适当借用西方的文学和艺术理论来拓展中国传统的文论话语或范畴的理论内涵，也许是一个值得考虑并付诸实施的问题。走出此山才能衡鉴不同山峰的高低，才能鸟瞰邻山风光的的奇险和怪特。目前的古代文论研究亟须走出此山。近代语言学的核心概念是所谓“所指”与“能指”，所指即语言符号的语义内容，能指则代表符号的语音形式。换句话说，一切表达者都是能指，一切被表达者都是所指。所指与能指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而只有一种社会约定存在。如果以此理论来勘察王国维的意境说的话，“意”与所指、“境”与能指的对应关系是值得注意的。意境作为一个文论范畴，并不存在“意”与“境”的平衡问题，意境的本质决定了在“意境”中，“意”始终是核心，“境”既承载“意”，而且最终要指向“意”，这是文学的接受意义自然奠定的。王国维对意境的界定处于古典形态和现代形态的转换时期，他试图从多个角度来描摹他对意境的看法，这使得他与此前不少理论家对范畴或概念的任意使用有了本质的区别，他在文学批评史上的学术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此奠定的。但既然是转换时期，便不可避免会存在理论的外不周延内不明确的现象。譬如他既以欧阳修词为“以意胜者”，以秦观词为“以境胜者”，似乎“意”与“境”是一对平衡而各有特点的范畴。但同样在《人间词话》里，他还说过“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的话，则“意”其实仍在“境”中。这种相当模糊的说明，要在中国传统的理论框架中寻求合理的解释是不太容易的。朱东润在《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的绪言里就曾告诫过我们：“读中国文学批评，尤有当注意者，昔人用语，往往参互，言者既异，人心亦变。同一言文也，或则以为先王之遗文，或则以为事出沉思、功归翰藻之著作。同一言气也，而曹丕之说，不同于萧绎；韩愈之说，不同于柳冕。乃至论及具体名词，亦复人各一说……逐步换形，所指顿异，自非博综于始终之变者，鲜不为所瞀乱，此则分析比较、疏通证明之功之所以贵也。”朱先生注意到比较的研究方法在古典文论研究中的特殊意义，可以说是先开风气。如果我们将朱先生的意见稍稍推进一步，从中国古代文论自身的比较推向中西文论的比较，则研究的实绩自然会更加突出。即王国维这一颇为难缠的意境问题，如果我们将它置于近代语言学的学术背景下进行考量时，问题就发生了转机，因为“意”深蕴在“境”中，正符合所指蕴含在能指中的说法。法国的罗兰·巴特把符号看成是所指与能指连结并形成的第三种“物体”，以此而言，意境不正是这样的一种符号吗？在这样一种理论观照下对中国古典的解读，是饶有趣味的事，它总胜过我们在以往的研究中碰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能绕行要好得多。当然要在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符号学的理论之下，全面分析王国维的意境说，仍需要作相当艰巨的中西理论的沟通和协调工作，因为这种以西释中，不应该等同于以西律中，理论的本体仍在一个“中”字上，这应该不会成为疑义。在借鉴西方文学理论或进行中西文论的对照方面，整个20世纪，我们确实走过不少弯路。朱光潜在《诗论》的抗战版序言中曾说，与西方文学理论相比，中国的古代文论总体上缺乏体系。朱先生以贯通中西著称，此言一出，曾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中国古代文论无体系的有力证据，在20世纪后二十年有关体系有无的争论中，这种观念曾相当执着地停留在不少人的头脑里。现在迷雾大体澄清，结果我们还是不得不回到朱自清的“老”观念里去，朱自清在《诗文评的发展》一文中早就指出：当我们“以文学批评还给文学批评，中国还给中国，一时代还给一时代”，我们发现，中国古代文论不是没有逻辑和系统，而是别有一种逻辑和系统。在1934年出版的方孝岳的《中国文学批评》的序言里，方先生也早就说过“我国的文学批评学，可以说向来已经成了一个系统”的话，只是我们常常有意无意地忽略而已。这种逻辑和系统只靠自身的挖掘是难以尽其底蕴的。在世界文论的大背景下来作仔细的发掘，也许可以让我们的古典文论的民族底蕴更为鲜活，更为当代文论所关注。20世纪80年代，在中国大陆曾兴起过一阵方法论热，但似乎只是停留在讨论方法论的阶段，相关的研究实践其实乏善可陈，而且由于一些学界新人，以趋时的心态，简单套用西方的理论话语，囫囵吞枣，引发了不少前辈学者的非议，激进者甚至提出了要重回乾嘉时代的口号，理论的随意商榷和准的无依确实容易导致淆乱，但固守传统，不思创造，也绝非解决问题的妙方。这或许是我们现在要重新回到中西比较这一议题的原因所在。教学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研究的问题，以陈陈相应的研究来作为教学的基础，自然难以带来教学课堂的深刻和生动。教师应该立足在学术前沿，及时调整研究视角，以新理论、新方法、新观点、新材料带给大学课堂以新气息和新活力。更新教学理念《中国文学批评史》原为中文专业二级学科，20世纪末国家教育部调整为“中国古代文学”属下三级学科。我系“中国古代文学”学科是我校文科唯一的首批全国重点学科，也是最早一批广东省重点课程之一。在2000年广东省优秀课程的评审中，本课程成为全省唯一的古代文学省级优秀（A级）课程。在2001年教育部第二批全国重点学科评选中，我系的“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在全国名列第四。作为专业基础课，《中国文学批评史》与《先秦两汉文学》、《魏晋隋唐文学》、《宋元文学》、《明清文学》四门文学史子课程共同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学”的骨架，而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学科的殿军，《中国文学批评史》又以其理论性为主导的综合性，为相应的教学增加了困难。作为一种漫谈，这里不能面面俱到，我想主要谈两个问题：其一是关于文论原著的阅读。文学史也有原典，但文学作品特有的情感魅力和艺术魅力，使对原典的阅读显得相对轻松自如，有些意境优美或者带有情节的作品甚至能使读者沉迷其中。但古代文论的原典就不同了，理论表达的抽象性、理论本身的模糊性以及相对广阔的文学史背景，都容易使学生有望而却步的感觉。我们的批评史教材虽然在提炼观点的同时，也附上一些文论片段，但经过选择后的文论以及带有鲜明解读倾向的文论片段，都会使学生形成被动接受的习惯，而理论的被动接受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所以如何从文论的原典阅读入手，引导学生自出手眼，就成为本课程教学的重要一环。刘勰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所以对文论原典的“博观”是“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的一个重要前提。但面对浩瀚的文献材料，一味要去“博观”，是不现实的，而且也是不必要的。我曾尝试性地提出专题阅读的看法，试图从专题阅读培养一种学术兴趣。譬如关于意境问题，我建议学生关注《周易》及《庄子》中涉及的言意关系、钟嵘《诗品》对“兴”的解说、王昌龄《诗格》的“诗有三境”、司空图的“思与境谐”、严羽的“兴趣说”、公安派的“性灵说”、王渔洋的“神韵说”以迄王国维的“境界说”。通过对理论专题原典的阅读，一方面理清理论发展的源流，另一方面从文论的发展来透视文论的理论内核。由于源流详明，学生的思维可以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理论空间形成以理论原点为基础的创造性发散。知识形成了体系，思维得以激活，以此来审读教材，领悟教师的讲解，也就显得容易了。相应地，学生对《中国文学批评史》课程的兴趣也就自然得到提升。我在课余与学生的交谈中了解到，除了少数因为对理论有兴趣而对古代文论“爱屋及乌”的学生外，大多数学生都怯于《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强烈的古代性特征，因为古代文学批评是对古代文学的批评，古代性带来了一系列现代文学批评所不具备的特点，譬如文字上的不够通俗，像对先秦诸子散文、史传散文、文言小说等的阅读，都会有一定的文字障碍；文体上已成历史，诸如乐府、律绝诗、填词、杂剧、章回小说等，现在都已基本消失或消隐在主流文学之外；观念上留有时代的烙印，如忠君思想、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子无才便是德、狭隘的民族观念等等，都已在现代文学和文学批评中难觅踪影。所以现代文学就从白话文和新文体起步，要求新文学担负起民主与科学的任务。从一般的情况来看，学生比较熟悉和感兴趣的往往是现当代文学，对于古代文学虽然也知道一些作家的名字，会背一些古典诗词，但当古代文学的教学进行到《中国文学批评史》这一阶段时，这些知识就显得相当薄弱，而且仅停留在一般涉猎阶段，则“专业”二字是无从提起的。专业要从兴趣做起，兴趣要靠平时培养。从专题阅读入手，由对某一个朝代、某一种文体批评、某一个批评家、某一种理论命题的兴趣慢慢延伸到其他朝代、其他文体、其他批评家、其他理论命题，则对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整体兴趣也就自然建立了。博大精深的古代文学批评，总会有吸引学生的地方，关键是我们的引导工作做得到不到位。换一个角度说，对于只喜欢现当代文学的学生，我们也要引导他们从古代文学追溯其源头。不了解古代文学批评，可以说，也是很难学好现代文学的，现代文学中的一些著名作家如鲁迅、郁达夫等，古体诗词也写得相当出色。鲁迅的七律《惯于长夜过春时》就是现代旧体诗词中的杰作，“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仅此一联，就把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形象表现了出来。我系著名学者黄修己教授曾建议编撰一部《现代旧体诗词史》，现代文学的学者都在关注古典，古典的价值和意义不应该再受到怀疑。其二是把创作训练作为解读传统文学和承续文学传统的纽带。中国古代文学是一部丰富复杂、变化万千的心灵史，而作为解读传统文学的文学批评史，她在表现形态上既有明晰赅备的心灵话语，也有模糊影响的激情心声。面对古代一些空灵流幻的文学现象，我们需要一种以生命的形式感悟生命的自觉意识，我们要努力培养学生敏锐的直觉感悟能力。想象力的培养和直觉感悟能力的培养，与学生的创作热情和创作水平息息相关。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他批评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正是出于对创作才能的强调。事实上中国古代的批评家也大都是作家“客串”的，因为他们有创作经验，所以他们的批评文字才能“得其用心”。我们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教学除了了解文学批评发展的历史和规律，掌握一些重要的批评家及批评著作，并以此来考察古代的文化特征和意识形态特征以外，也要注意从创作方面来提高学生的感悟能力。因为无论是诗歌的“道性情”，还是散文的“载道”，其实都是古人心志的产物，我们讲授古代文学批评，就是与古代作家和批评家作心灵的对话，触摸他们的脉搏。学术研究主要是从理性的角度来探索，但文学作为一种“心学”的反映，她还有相当感性的特征，这是以前我们的教学中比较忽视的。像20世纪20、30年代的国内高校以及香港和台湾的高校中文系，都有诗词创作一类的课程，其目的就是在了解诗词体制的基础上，培养大家的创作能力。现在这类课程在高校中几乎绝迹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这里面除了现在的教师大都本身没有经过系统的创作训练以外，也与当今的文学观念有关。不过好在这一类关于诗词创作的教材还是有一些，可以引导学生试着作，先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然后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