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的“尚奇”意识

第五讲：《史记》的尚奇意识及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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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史记》“尚奇”的表现司马迁笔下的人物来自于社会的各个阶层，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市井细民，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在叙述这些人物的故事时，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特别关注人物的“奇遇”。扬雄很早就以批评的口吻指出了司马迁在叙事上“尚奇”的特点，他说：“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21.“奇思”司马迁思想激进，“是非颇谬于圣人”（班固《汉书·司马迁传》）商业思想：《货殖列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游侠思想：《游侠列传》、《刺客列传》民族思想：《西南夷列传》、《大宛列传》占卜思想：《龟策列传》、《日者列传》32.“奇人”秦王：“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始皇本纪》）楚成王太子商臣：“蜂目而豺声”（《楚世家》）勾践：“为人长颈鸟喙”（《越王勾践世家》）刘邦：“隆准而龙颜,美髯须,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高祖本纪）43.“奇事”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wéi）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史记·孔子世家》）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史记·老庄申韩列传》）5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史记·老庄申韩列传》）6二、《史记》“尚奇”的成因1.儒家的苦难意识。儒家的苦难意识，是《史记》尚奇特征生成的重要文化原因。儒家认为，苦难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来讲，是十分必要的，凡成就大事业者，无不先受大苦难。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7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多次表明自己创作《史记》是对儒家传统经典的继承，尤其是对孔子史笔传统的继承。“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太史公自序》）司马迁继承了自周公、孔子以来一脉相传的儒家传统，并视之为上天赋予自己的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8

司马迁在人物传记的尚奇描写中特别关注人物的苦难经历！《五帝本纪》中的舜遇到了凶暴的父亲瞽叟，愚蠢、奸诈的后母和傲慢的弟弟象，并且其家人多次想要杀死舜。当舜在粮仓上面涂泥的时候，其父从粮仓下面纵火想要烧死舜，然而舜披着两笠象鸟一样轻下，逃过此难！当舜在深井下凿井的时候，瞽叟和象又从上面往井里填土想把舜堵死在井里，然而舜从相通于此井的邻井出来了，又逃过一劫！《周本纪》中的周人始祖后稷一出生便经历了一系列的苦难，先被弃置于隘巷，次被徙置于林中，最后被弃置于河中的冰上，但最终都在牛马、路人和飞鸟的帮助下化险为夷！中国古代原始宗教中祖先崇拜观念十分浓厚，舜、后稷等人物的传奇故事的形成，与此有很大关系。9

2、民间叙事文学的浸染。民间叙事文学的浸染，是《史记》尚奇特征生成的又一文化原因。民间叙事文学，主要有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这些口承故事都是非常注重传奇性的。鲁迅在谈到传说时说：“传说之所道，或为神性之人，或为古英雄，其奇才异能神勇为凡人所不及，而由于天授，或有天相者，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刘媪得交龙而孕季，皆其例也。”10

司马迁二十岁就漫游全国，其足迹遍及中国大江南北，甚至到了巴蜀、昆明等边远地区。在这漫游过程中，司马迁与普通老百姓有了更为直接的接触，听他们讲了许多民间神话与传说，感受到了浓郁的民间文化气息，而民间叙事文学的熏陶则直接影响了《史记》在撰写人物方面的尚奇倾向。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仔细地叙述了自己漫游全国各地考察的经历：“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太史公自序》）11

司马迁在讲“尚德”的时候，就阐述过自己“以小推大”的思维，他说“（《终始》《大圣》等书）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孟子荀卿列传》）。《周本纪》中记载了后稷（名弃）儿时的事，“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周本纪》）以小推大，弃成人后就教会了人们农耕稼穑，并被尧任命为农师。《孔子世家》同样记载了孔子儿时的事，“孔子为儿游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世家》）以小推大，孔子成人后果然制“六经”，开学授徒，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孔子成为制礼、护礼、传礼的儒家第一人！12

3、“士”的价值体认与追求。司马迁对“士”的价值体认与追求，是《史记》尚奇特征生成的内在心理机制方面的原因。“士”阶层形成以后，便有了自己的独特的价值体认，《左传》上讲的“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然后有立言”，即“三不朽”就是士人最为体认的人生价值。13

司马迁笔下的人物虽说来自于社会的各个阶层，但其主流部分仍然是“立德立功立言”之人。司马迁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来写这些人物，很自然地就赋予了这些人物在“立德立功立言”方面的传奇性，这突出表现为这些人物的“奇才”描写。《淮阴侯列传》中，司马迁便突出描写了韩信的“奇才”。其“奇才”首先表现在对时局的宏观把握和准确分析方面。韩信指出，当今天下英雄，唯刘邦与项羽而已，故与刘邦争天下者，必项羽也。韩信又进一步分析了项羽致命的性格弱点：不能任贤用能、言语呕呕、小气吝啬。韩信在项羽那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却能准确把握项羽的性格，其洞察力可想而知！在后来的楚汉战争中，项羽的弱点暴露无遗，这正应验了韩信正确的判断力。于是，韩信为刘邦设计了三条反其道而行之的计策，即“任天下武勇”、“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以义兵从东归之士”。14

韩信的奇才重点表现在军事才能上，即以奇计制胜。如韩信与赵王、成安君作战时，熟练运用了兵法上所说的“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故意背绵曼水列阵陈兵。因为带兵者都知背水阵为绝地，向坡阵为废军，所以赵兵见了韩信所布之阵，皆大笑不已！这段描写中，前面运用了反面衬托之手法，写了韩信手下诸将佯诺，为赵军所耻笑，表面上好象韩信军事上十分无知。但后面写赵军疾战，殊死战，赵军归壁大惊，从而强调突出了韩信用兵之“奇”！司马迁自受宫刑以后，在政治上是极端失意的，但其“三不朽”的心理需求却更加强烈，这种心理需求便一定程度地促成了《史记》尚奇特征的生成。司马迁以崇敬的心态描写这些“三不朽”人物的传奇功业的时候，不正暗示了司马迁自己希望通过《史记》的创作而达到象那些伟大人物一样成就“三不朽”的心理需求吗？15

4、对天命的信奉。司马迁对天命的信奉是《史记》尚奇特征生成的思想方面的成因。《项羽本纪》中，司马迁是否定天命的，他分析项羽失败的原因时，否定了项羽的所谓“天亡我，非战之罪也”（《项羽本纪》）。但是，司马迁更多的时候表现出了对天命的信奉，他在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成败进行解释时，往往流露出浓厚的“天命”观念！《魏世家》中明确地表述了这一观念：“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魏世家》）这就是说秦定天下乃“天命”，魏国弱小即使有伊尹这样的名相来辅佐，也不能改变魏国灭亡的命运，更何况信陵君了！对于汉高祖仅仅用五年的时间就统一了天下，司马迁也是用“天命”来解释的：“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秦楚之际月表》）16

《高祖本纪》中的尚奇描写正是通过显示“天命”的神秘性来表现的。我们先看刘邦的出身：“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高祖本纪》）太公亲眼目睹了刘媪与神龙的交合，后来生下高祖，即为龙子。再看刘邦神异的身体：“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高祖本纪》）对这段的奇特描写，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和张守节的《史记正义》都作出了刘邦具有帝王之相的解释。《史记索隐》解释曰：“高祖感龙而生，故其颜貌似龙，长颈而高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