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书艺文志》到《隋书经籍志》中的道家文献

从《汉书艺文志》到《隋书经籍志》中的道家文献

学校的发展和思想的传播最明显地反映在今天的历史著作中。《汉书·艺文志》和《隋书·经籍志》是我国现存的两部里程碑式的史志目录学著作,它比较准确地反映了诸子百家的学术流变。但是,各家文献的演变是不相同的,文献与所反映的学派的关系也有区别。本文意在探讨从《汉书·艺文志》到《隋书·经籍志》的道家文献的收录内容、收录标准等方面的变化,揭示道家文献演变与道家思想演变、传播的关系及特点。一、时代演变中的儒家文献早在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之前,刘向、刘歆父子,对道家文献已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刘向主持整理群书的工作时撰写的《叙录》,后来汇集成了我国第一部图书目录《别录》。刘歆把《别录》的内容加以简化,编成了我国第一部分类目录《七略》。道家文献收在《七略》的《诸子略》中。刘向本人也有4篇《说老子》,他的《说苑》、《新序》等,对道家人物及其思想也多有记载。班固在《七略》的基础上,“删其要,以备篇籍”[1],写成《汉书·艺文志》。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史志目录。在《汉书·艺文志》中,道家文献收在“诸子略”中。《隋书·经籍志》是我国现存的第二部史志目录,它分经、史、子、集四部四十类,另附佛、道两类图书。它在体制上与《汉书·艺文志》相仿,有总序、小序,也有小注,是我们了解东汉到隋代学术流变的重要参考资料。道家文献是子部中独立的一类。从《汉书·艺文志》到《隋书·经籍志》,中间经过了五、六百年,图书分类法从“六分法”演变为“四分法”,道家文献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种变化,具体来说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数量增大。《汉志》道家37,著述37部,993篇,仅次于儒家,其影响不在儒家之下,是汉代以前的基本派别之一。《隋书·经籍志》整体上比《汉志》有大量的增加,道家文献也不例外。据《隋志》记载,道家有87家,525卷,比《汉志》有多倍的增长。第二,文献种类趋于单一化。《汉志》中的道家文献有37家,注《老子》者为4家,即《老子邻氏经传》4篇,《老子傅代经传》37篇,《老子徐氏经说》6篇,刘向《说老子》4篇,在37家中只占11﹪。《隋志》除《鬻子》1卷,《文子》2卷,《鹖冠子》3卷,《庄成子》12卷,《守白论》1卷,《任子道论》10卷,《唐子》10卷,《杜氏幽求新书》20卷,《抱朴子内篇》21卷,《孙子》12卷,《符子》12卷,《夷夏论》、《简文谈疏》、《无名子》1卷,《玄子》5卷,《游玄桂林》21卷,《广成子》13卷等外,全为《老子注》和《庄子注》之类的著作,在87家中占80﹪。《老子》注有18家,《庄子》注21家。另外,所记亡佚书目远在此数之上。换言之,《汉志》中的道家文献,以独立著述为主体,是一种百花齐放的文献系统;《隋志》道家文献,以注解类著述为主体,且主要体现为《老了》和《庄子》的注解,逐渐趋于单一和集中,黄老道家的文献所剩无几。第三,注解从“经传”变为“义疏”。《汉志》中注解《老子》的著作主要为经传、经说,另外有刘向的《说老子》。《隋志》中注解《老子》和《庄子》的著述,形式比较多样,以义疏、讲疏为主体,另外还有章句、指归、音义,已不限于内容方面的解释。第四,从收录现存文献到收录散佚的存目。《汉志》所收录者,皆为现存文献,尚处于初级的图书登录阶段。《隋志》不但收录现存文献,而且注意亡佚书目,它的小注,把梁代所藏而隋代已经散佚或已经残缺的图书情况附注在本书条目之下,使人们得以考见梁代的藏书及梁代以来书籍的离散存亡,起到了“存今书,考佚亡”的双重作用,这是《隋书·经籍志》的一个创新,也是它胜过《汉书·艺文志》的地方。第五,《汉志》中的道家文献,到《隋志》中散佚、分流很多。从《汉志》到《隋志》,几乎是两大文献系统。从存留的文献看,只有《鬻子》、《老子》、《庄子》、《文子》、《列子》、《鹖冠子》等与《汉志》大体相同,但“篇”已改为“卷”,篇、卷之数已有很大出入。《汉志》中的其他道家文献不复存在,而又出现了大量的新的著述。由此可见,由《汉志》到《隋志》,道家文献的变迁是巨大的,道家学术影响与传播的变化也是很大的。二、《汉志》对汉代后期道教思想的发展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树立了明确的先秦六家包括“道家”学派的划分标准。在此基础上,班固《汉志》所收录的道家文献,其范围更为广泛和全面。班固虽是根据《七略》来编写《汉书·艺文志》的,但它对道家文献的收录并非随意为之,而是有明确的标准,而且这种标准比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更为具体: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1]在班固看来,道家出于史官。班固此说,是从文化源流上为道家文化的特点寻找根据。其实,史官在先秦就是中国古代掌管图书的官员。不过,在西周以前,史官是重要的政治家,参与中央政府的辅助决策甚至决策。王国维对此有深入的分析:“史为掌书之官,自古为要职。殷商以前,其官之尊卑虽不可知,然大小官名及职事之名多由史出,则史之位尊地要可知矣。”[2]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老子是周之“守藏室之史”;《庄子·天道》有孔子“因老子而藏书”的寓言;黄老道家人物司马谈出身于史官世家;《左传》、《国语》中的史官们,其言论与道家人物老子已非常接近。班固的“道家出于史官”说,既揭示了道家的政治性质,也指出了道家的文化根源。这一论断,是班固选择道家文献的重要依据。班固指出,道家文献“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道家所坚持的是“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的“君人南面之术”。他认为这是道家之长,而“放者”如庄子之徒,“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则是道家之短。班固从政治文化角度立论,他所说的道家,主要指黄老道家,但也兼指老庄道家。在这一认识的指导下,《汉志》不仅收录了《老子》、《庄子》,也收有《黄帝四经》、《黄帝君臣》等黄老道家文献,还包括了五篇为所人所托古代政治家的文献,即《伊尹》、《太公》、《辛甲》、《鬻熊》、《管子》。班固的这一文献收录标准,比较客观地反映了汉代初年道家特别是黄老道家思想文化尤其是政治文化的真实影响。在一定意义上说,《汉志》中的道家文献,比较好地体现了先秦到西汉道家思想的发展历程,也开创了道家文献的史志目录这一体例,是保存和研究道家文献的重要基础。《隋书·经籍志》把道家明确地归于子部道家类,基本上沿用了《汉书·艺文志》的说法:圣人体道成性,清虚自守,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故能不劳聪明而人自化,不假修营而功自成。其玄德深远,言象不测。先王惧人之惑,置于方外,六经之义,是所罕言。《周官》九两,其三曰师,盖近之矣。然自黄帝以下,圣哲之士,所言道者,传之其人,世无师说。汉时,曹参始荐盖公能言黄老,文帝宗之。自是相传,道学众矣。下士为之,不推其本,苟以异俗为高,狂狷为尚,迂诞谲怪而失其真。[3]但是,这种沿用是仅仅形式上的。从它所收录的道家文献来看,并不能反映东汉以后道家的特点。最为明显的是,《隋志》中的小序虽以黄老道家为主体,但黄老道家文献基本上居于末流地位,几乎看不到它的影响。所以,余嘉锡说:“其经、子两部小序,并依仿《汉志》,凡所论说,不能出刘、班范围,及其补叙源流,又多违失,《四库提要》讥之,以为在《隋书》诸志中为最下。”[4]不过,《隋志》对道家文献的收录,自有其独特之处。《隋志》认为,从曹参和盖公以后,道家有了“师说”,而不再是“传之其人”;“自是相传,道学众矣”。这一看法还是比较符合事实的。在《汉志》中,道家也有“师说”的痕迹,如《老子》的三家经传和刘向的《说老子》,但只占很小的比例,且与《隋志》中的注解之类的著作还有很大的距离。《隋志》中的道家文献,基本上是以《老子注》和《庄子注》为主,逐渐具备了经学传、注的形式,具有经学思维的特点。因此,严格说来,《隋志》的收录标准,也是从道家的师说传统为主进行的。通过以上的比较,可以得出一个比较简明的结论,即《汉志》与《隋志》道家文献的最大差别,表现在黄老道家文献与老庄道家文献的差别,或者说是黄老道家文献与玄学道家文献的差别。三、古代哲学家文献是汉代早期经营者学术的主流文献班固所开创的史志目录传统,其目的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意在揭示学术的源流及影响。从《汉志》到《隋志》,从黄道家文献为主到老庄道家文献为主,道家文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文献目录的演变,归根结底是学派、思想演变的记录;目录体例的变化,也是思想学术流变的反映。当然,史志目录与道家学派之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相反,二者之间的中间环节很多,特别是事实与记录之间时间距离以及史志撰写时的资料来源甚至作者的立场等因素,使二者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复杂。但历史事实却必须借历史记录得以传播,历史记录是我们得以接近历史事实的基本途径。经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大体上可以说:道家文献的变化特别是其大量的遗失,基本上反映了道家的发展演变。东汉以后,学术思想文化发生了很大变化,经学巩固了它在思想文化上的统治地位;史学从六艺略春秋类的“附庸”一下子“蔚为大国”;诸子学说衰落了,作为实用技术的军事、天文、数学、机械、医学等也统统受到鄙视,但个人文集及总集、选集的编纂日益兴盛。《隋书·经籍志》问世之后,确立了四分法的权威,沿用千余年之久。《隋书·经籍志》以前的四分法目录比较粗糙,在小类上不如过去六分法的《汉书·艺文志》、五分法的《七录》那么精密,到了《隋书·经籍志》,才吸收了《七录》的优点,严密地分了小类,使四分法目录具备了一个完整详密的体系。从“六分法”到“四分法”,《汉志》中的《诸子》、《兵书》、《数术》、《方技》,在《隋志》中合为“子部”,分十四种,道家是其中之一,这是从子书能“兴化致治”着眼的。从根本上说,经学占据统治地位以后,诸子包括道家被视作经学的“羽翼”,并逐渐具备了经学的形式。从《汉志》到《隋志》的文献收录体例的变化,正是道家地位变化的写照。《汉志》的道家文献,它所反映的是东汉以前道家的发展情况。从郭店楚墓竹简《老子》甲、乙、丙三篇及《太一生水》的情况来看,道家文献的出现是比较早的。据学术界通行的看法,这些文献大约出现在公元前4世纪末,即孔子和孟子之间。道家学派从老子创立以后,有南方和北方之别。南方有老庄之学和南方黄老道家,北方以齐国稷下黄老之学为主体。战国中期以后,道家之学特别是黄老道家之学,以其兼容并包的理论品格而逐渐居于思想的主流地位。吕不韦主持编写的《吕氏春秋》,其思想的基调是道家和儒家思想,由此可见道家思想在汉代以前的影响。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进一步施行严刑重法的极权政策,大兴土木,穷兵黩武,结果使民不聊生,秦帝国15年而亡。汉初70年,有鉴于秦亡的教训,君民俱欲休息,政府采用了黄老道家无为而治的清静政策,促成了中国历史上的“文景之治”。道家思想准确地说是黄老道家思想的影响达到了顶峰。据《史记》记载,在宫廷中,窦太后喜欢老子之言,宫中子弟也不得不读老子之书。马王堆汉墓发掘的《老子》及《黄老帛书》,《淮南子》的影响等,充分说明了黄老思想在汉初的影响。因此,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所收录的文献,有老庄道家文献,但更多地是具有明显政治色彩的黄老道家文献。所以,班固的总结和收录的文献,比较准确地反映了东汉以前道家思想传播的情况。当然,自从汉武帝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专制政策以后,道家就由宫廷转入了民间,因此,汉代的道家文献,主要是汉初七十年的文献。东汉中后期,宦官和外戚交替专政,士人议政的清议兴起,经学逐渐以其繁琐和迷信而失去了权威性。黄巾起义以后,进入了三国鼎立的时期,曹操的名法之治动摇了“名教”的地位。于是,玄学作为经学的否定形式统治了魏晋时期,影响到南北朝时期。因此,《隋志》中的道家文献,就其主要形态来说,体现的是玄学的“三玄”中的《老子》、《庄子》的影响。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说,《隋志》中的道家文献,其主要的特征是玄学为主体的文献。不过,《隋志》所总结的道家,与它所收录的文献有一定的出入。唐代初年,玄学的影响已是强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