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与郑芝龙

隆武帝与郑芝龙

隆武政权的核心是隆武皇帝和郑志龙。从合作到背叛的转变，它最终决定了隆武政权的命运。清代的史册对二者的关系虽有记述,当代学者也有所研究(1),但都过于简略。有些史册则以为郑芝龙从一开始便打算背叛隆武帝。其实,二者之间曾经有过相当融洽的时候。二者关系的最终破裂,是由于隆武政权内部海商集团利益与士大夫集团利益发生激烈冲突,隆武帝最终选择站在士大夫一边,而作为海商集团代表的核心人物郑芝龙,最后选择了退出隆武政权。一、隆武朝文臣的地位与作用郑芝龙之弟郑鸿逵是拥护唐王称帝的核心人物,唐王入闽,首先借住在郑芝龙家中,然后才搬入福建布政司,二者关系之密切由此可知。隆武帝登基后,给郑氏一家封官许愿。郑氏一门尽得高官厚爵,郑氏部将也多得高官,这些都见载于史册,为大家所熟知(2)。其时,隆武帝刚刚登上帝位,手中无权无钱,非得依赖郑芝龙为其提供经费,所以,对郑芝龙极其倚重。但由于郑芝龙出身于海盗,为闽中士大夫所不齿。“芝龙初以海寇受抚,虽晋五等爵,与地方有司不相统属,闽士大夫辄呼之为‘贼’,绝不与通。”在隆武朝文武大臣的冲突中,在清代即有人看到郑芝龙与黄道周争夺东班之首事件的重要性。应当说,这一事件挑起了隆武朝的文武之争,埋下了失败的种子。但是,对这一事件的发生,历来史册都偏袒黄道周,指责郑芝龙冒犯祖制,强行要站东班之首,因而引起了文武之争(5)。研究当时的详细材料后,我发现情况并非如此。郑芝龙在迎接唐王之前,职位是总兵,但被封为南安伯,爵位高于一般的大臣。隆武入闽后,更封其为平虏侯。就爵位而言,他是众大臣之首。隆武未到福州时,在水口驿站接见郑芝龙与其他大臣。其时朝臣站班,郑芝龙在东,位居班首,郑鸿逵次之,其下是福建的大臣。而站于西边的,是户部侍郎何楷,大理寺卿郑瑄等人(6)。可见,在隆武诸大臣中,原先是由郑芝龙为首,他站在东班之首,是其原来地位的反映。不过,按照明朝的制度,文东武西是一贯的制度。毫无疑问,当时的文臣对郑芝龙站东班之首是有意见的。黄道周入闽后,他们很想凭着黄道周的地位与影响,将郑芝龙拉下马。《台湾外志》关于此事是这样记载的:“隆武招黄道周……等文武入朝会议战守策,郑芝龙首站东班。楷让之曰:‘文东武西,太祖定制。今郑芝龙妄自尊大,不但欺凌朕等,实目无陛下。’龙曰:‘文东武西,虽古今来之定制,然太祖已行之,徐达业站东首。’道周曰:‘徐达乃开国元勋,汝敢与达比乎?’龙曰:‘以今日较之,我从福建统兵恢复,直至燕都,功亦不在徐达下。’楷曰:‘俟尔恢复至北京,那时首站未迟。’遂互争殿上。”二、隆武帝与郑芝龙的战略分歧据《隆武纪略》一书的记载:隆武帝在七月即位后,便于七月初六日发布了五路出兵的计划:“故今大出二十万之雄兵,先钦差御营御左先锋定虏侯郑鸿逵统领大兵百万,内令前都督府总兵官施福道出广信,后都督府总兵官黄光辉一军道出金衢。该爵亲领右都督府总兵陈顺等,及中军文武监纪推官等副参游击兵八十员驰赴军前适中调度。再钦差御营御右先锋永胜伯郑彩大兵五万,内令前都督府总兵官陈秀、周芝蕃一军出汀州,直抵南昌;王秀、林习山一军出杉关,直抵建昌;该爵亲领都督副将洪旭督运及中军文武监纪推官等副参游等八十员,驰赴军前,适中调度。再差都督总兵官郑联、林察领兵一万,舡三百号,出惠潮,直抵南赣;再差副将李一、崔芝领水兵一万,舡三百号,由福宁直抵温台。此水兵二枝,俱听定虏侯节制。上以勋臣兵将自七月二十八日,朕亲登台福祭,授钺专征之后务。令星驰雷发,齐至南京。速救涂炭。择定八月十八日御营御中军平虏侯郑芝龙、总兵郑泰,武英殿大学士蒋德璟、黄道周及文武五府六部大小诸臣共一百四十六员,尽起福州三卫戎政五营兵二十万,正天讨之亲征,为四路之后劲。”在这一背景下,隆武帝与其诸臣便有亲征之议,并想借亲征之名离开福建,以摆脱郑芝龙的控制。而郑芝龙一直反对这一计划。《隆武纪略》一书记载:“十二月已卯朔,上定亲征期,于初六日以建宁府为御营,六部俱设。朔旦乘舆旦出。忽报城中父老遮留,俱返跸。熊开元叹曰:此何等事,儿戏尔尔耶?趋拉曾樱语平虏侯(即郑芝龙)问计。樱乃芝龙所敬,而开元又与樱善者也。芝龙方盛意言圣驾不可行。开元坐语移时,辞之百端,气乃降,许以初四、初六两日皆吉。不复留。开元别去。芝龙幕客教芝龙,于是,芝龙复过开元,气盛如初,”“开元伤时事终不可为”,便向隆武帝辞职。这一次,隆武帝未向郑芝龙妥协,坚决要出发(12)。据《思文大纪》与《粤游纪略》等书记载,隆武帝于十二月初六以亲征之名离开福州,当天在距福州20余里的芋原驿驻跸。当月二十二日离开芋原驿,二十六日抵达建宁府(13)。因郑芝龙一直有“病”,隆武帝便让其任“留后”,留在福州驻守。隆武帝与郑芝龙之间战略性分歧的发生不是偶然的。郑芝龙是一个海商代表,而福建是当时中国主要的对外贸易区域,其经济地位决定了郑芝龙不可能离开福建。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留隆武帝于福建。但隆武帝为了发展,同时也为了摆脱郑芝龙对朝政的控制,把西进当作自己的主要战略目标,如钱澄之所说:“上所部署皆阳顺郑氏意移跸建宁,其实信堡,将相机出赣州趋长沙也。”如果说隆武政权在福州时期是海商与士大夫共同拥护的政权,那么,隆武帝迁到闽北后,隆武政权便是士大夫起主要作用的政权。钱饮光的《闽论》述及隆武帝与郑芝龙的关系:“上之所以待之者,外示隆重,而太阿在握,未尝稍有假借。”三、郑芝龙是清朝使用明帝的工具的“乌有”应当说郑芝龙在当政之初,对复兴明朝还是有一定热心的。由于隆武帝对他的鼓励,郑芝龙在与黄道周争位时会脱口说出:“以今日较之,我从福建统兵恢复,直至燕都,功亦不在徐达下。”可见,当时郑芝龙是将隆武帝鼓舞的话放在心里的,以明朝开国功臣徐达为自己的学习榜样。可惜的是,文臣们对此百般讽刺打击,遂使郑芝龙本来就不十分坚定的雄心化为乌有。他对隆武帝失望后,便开始在清朝寻找关系。《隆武纪略》一书的记载表明:郑芝龙很早就在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隆武元年十二月,“郑芝龙为上画策,请厚遣叛督洪承畴母子走南京招承畴反正。而芝龙顾自养承畴母于其家。盖芝龙本与承畴同里。欲修好于承畴。”以上是从较后的史实来看当时郑芝龙的立场,在判定郑芝龙两面投机的立足点后,让我们仍然回到隆武时代,探讨郑芝龙与隆武帝关系的发展与变化。四、郑芝龙家族在隆武帝与郑氏家族合作的失败,原因三隆武到闽北之后,其战略计划是进一步到江西、湖南诸省,与何腾蛟等大臣汇合,但是,由于何腾蛟方面对隆武帝不甚欢迎,一直不肯派兵来接隆武帝,所以,隆武帝一直滞留于闽北(19)。在此期间,隆武帝与郑芝龙的关系又有变化。对隆武帝来说,不管他喜欢不喜欢,郑芝龙都是他手下的一位大臣,因此,虽然他计划离开福建,但对怎样处理与郑芝龙的关系,颇费踌躇。隆武帝亲信大臣张家玉当时有一个建议:“大局已定,召平虏(郑芝龙封平虏侯)而谕之曰:‘百姓责在抚按,边疆责在勋臣。全闽固守,即尔兄弟之功;全闽不守,即尔兄弟之罪。’如是则事权专,而彼无灰冷之念;腹心托,而彼绝危疑之虑矣。此守而实者也。”不过,郑芝龙这一次在闽北滞留,仅仅停留了两个月。三月底,沿海出现了海寇:《思文大纪》记载:“海寇突入内地,焚烧课船。上敕平夷速行剿灭,以靖边海地方。”郑芝龙的战略目的是设法将隆武帝留在福建。隆武二年四月,郑芝龙回到福州后不久,随即有“闽县、侯官县耆老诣延津,请驾回福京。上为之感叹云:‘即位十一个月,无时不思靖虏救民。飞跸既久,岂得回銮?固知入虔囗险艰辛之状。但恨在闽不能安闽,闽民不负朕,朕负闽民实多矣!”陈谦案及郑芝龙与隆武帝关系的破裂。隆武二年七月发生的陈谦案是聿键与芝龙决裂的关键,直接记载此事的有《隆武纪略》、《闽游月记》、及《粤游纪闻》三书(37)。瞿其美《粤游见闻》的记载十分简略:“秋七月,杀总兵陈谦。御史钱邦芑劾其外媾有状,逮下诏狱。郑芝龙力救,不听;寻杀之。”郑芝龙撤关兵。钱饮光的《所知录·隆武纪事》记载,陈谦案后,郑芝龙听说清兵大举进攻的消息,“遂疏称海寇狎至,臣宜遄回防御。且措兵饷为守关之计,拜表即行。芝龙既回安海,守关将施福声言缺饷,亦回安海。仙霞岭二百里间空无一兵。惟所遣守关主事及内臣数员侦探敌信以上闻耳。”隆武帝与郑氏家族合作的失败不是偶然的。在那一个时代,以文官为主的政权,尚不能接受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与其共享政权的事实。即使海商们抓住历史赋予的机会进入了中国政治的最高层,但他们不能始终保有这一地位。其中关键在于:海商们奉行商品交换原则,他们给予隆武政权的东西,希望隆武政权给予相当的回报;而在隆武政权中官员们看来,忠君应当是没有条件的。如果郑芝龙将自己的财产与军队彻底地交给隆武帝,即使隆武失败了,郑芝龙也会获得美名。但郑芝龙却想以军队与财产为筹码,与隆武帝进行政治交易。这对受传统教育的士大夫来说,是无法接受的。隆武帝北上闽北以后,大权在握。郑芝龙由于对隆武帝的失望,开始发展与清朝的关系,进行两面性的政治投机。与此同时,郑芝龙并未完全放弃隆武帝,还想劝隆武帝返回福州,以便达到控制隆武帝的目的。后来由于隆武帝杀陈谦,二者关系最终无法挽回。于是,郑芝龙一意投降清朝,将守关兵撤退,置隆武帝于危险之中。海商与士大夫的联合最终破裂。不过,我们也必须指出:郑芝龙下令撤兵,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听他指挥的。因为,郑成功仍在杉关坚持。但在当时,郑成功影响有限,尚不能左右大局。隆武政权内部的矛盾达到如此激烈的地步,因此,他们一直无法协力同心对付清军,隆武政权在闽中的速败,也就不可避免了。注释:淤现在尚无专门研究郑芝龙与隆武帝关系的论文,对郑芝龙的研究论文中,以陈碧笙的《郑芝龙的一生》(《郑成功研究论丛》,福建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邓孔昭的《论郑成功对郑芝龙的批判与继承》(邓孔昭《郑成功与明郑台湾史》北京,台海出版社2000年2月版)以及包乐史:《论郑芝龙的崛起》(福建方志委编:《郑成功诞辰370周年纪念特刊》,《福建史志增刊1994年7月》)为佳。于彭孙贻《靖海志》卷1,台湾文献丛刊本第35种,第8页。盂(14)(41)钱澄之(饮光)《所知录·隆武纪事》卷上,荆驼逸史本,第6、9页。榆(荷)包乐史:《论郑芝龙的崛起》,《福建史志增刊》1994年7月,第21-22页。虞按,几乎所有的南明史著作都沿袭这一记载。今人顾诚先生的《南明史》也袭用这种说法。见:顾诚《南明史》,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289页。愚(23)《思文大纪》台湾文献丛刊本第111种,卷1,第11页;卷4,第63页。按,今人所见《思文大纪》,皆出于商务印书馆于民国元年所印的《痛史》丛书。在《痛史》中,《思文大纪》不著作者。但从其内容来看,该书为隆武朝少詹事福州人陈燕周所作。舆余江日癉:《台湾外志》卷5,上海古籍社1986年,第72页。俞钱澄之(饮光)《所知录.隆武纪事》卷上,荆驼逸史本,第3页。参校彭孙贻《靖海志》卷1,台湾文献丛刊本第35种,第9页。(10)(11)(12)(16)(21)(22)(42)无名氏《隆武纪略》,清光绪十八年抄本,第31、44、57、62、58、66、73页。此书不著作者。但其书第32页记载:黄斌卿之妻蔡氏,“今陷辱虏营中”从其口气看,作者是当时人。又,该书第72页记载:六月二十四日,“予大学士熊开元妾徐氏祭二坛。以遭遇嵩口贼,赴水而死也”作者对熊开元之事记载十分详细,如前所述,熊开元之妾的事也记载,看来作者可能是熊开元的幕僚。此外,该书常以“路氏曰”的口气评论当时的事件,所以,作者应为姓路的一位士人。3)(1(34)(38)瞿其美:《粤游纪闻》,台湾文献丛刊本第239种,第36-38、42页。附载于《闽事纪略》之后。)15((40)钱饮光:《藏山阁集。文存》卷4,闽论。龙潭室丛书本,第5页。)7(1黄熙允题为招抚郑芝龙情形事本。顺治三年八月。厦门大学台湾研究所编:《郑成功满文档案史料选择》,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页。)8(1徐ue2db《小腆纪年》卷12,台湾文献丛刊本,第599页。)9(1参见拙文:《论隆武帝的战略问题》,2001年武夷山国际明史会议论文。)0(2张家玉:《圣驾动定宜商疏》,《张家玉集》卷3,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43-44页。4)(2(25)(26)《思文大纪》卷5,第82、114页。)27((39)华廷献《闽游月记》台湾文献丛刊本第239种,卷2,第17页;第16页。)8(2海外散人:《榕城纪闻》,《清史资料》第一辑,中华书局1980年。第5页。。9)(2(30)(33)《思文大纪》卷6,第124、126、99页。)31((32)(35)(36)《思文大纪》卷8,第142、148、142、152页。)7(3按,关于陈谦事件的发生时间,各书记载不同。《台湾外志》载其事于隆武元年,《东南纪事》与《靖海志》系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