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论吴月娘形象

新论吴月娘形象

在《金瓶梅》的语言中，吴月娘的名字没有被作者列入标题，但在整个1000万字的长篇作品中，她是一个贯穿整个过程的中心人物。在西门庆的内部学校里，她仍然是“权威党”的主流。尤其是西门庆在第69次来到世界后死亡后，他的思想、习惯和行为直接影响了西门家族的繁荣、延续和发展趋势，并发挥了重要作用。你不是一个缺乏者。在迄今为止的《金瓶梅词话》研究中,论者大多以“洪桐县里没好人”的观点,把她同金、瓶、梅相提并论,认为在西门家这坛一塌糊涂的烂泥淖中,是不可能有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物。有人说:吴月娘“与西门庆紧密结合,内外配合,白面红面,狼狈为奸,至少是助纣为虐。”“她实是一个阴险人物,只是披了一张假正经的画皮而已。”还说“做这种恶霸地痞西门庆的贤妻,无疑她是一只癞皮狗了。”甚至还进一步警告说:“我摆出这许多事实,兜了吴月娘的底儿,谁还能同情吴月娘?”那么,吴月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第一,从西门庆其人、其事、其家,可以看出:吴月娘不是一个“阴险主妇”,恰恰相反,她是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的最大受害者和殉葬品。西门庆原是山东省清河县一个破落户,在县门前开着一爿生药铺。自幼父母双亡,兄弟俱无,是个孤家寡人。从小就是个浮浪子弟,对于拳棒、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所不晓。后来在县里管些公事,把揽诉讼,交通官吏,鱼肉百姓,靠不义之财,发迹变泰。这是一个典型的地痞、恶棍、地头蛇的形象。他早先娶妻陈氏,出身寒微,勤劳能干。生下一女,称西门大姐,后嫁陈经济。三年前,陈氏病逝。又娶清河县左卫吴千户之女吴月娘,填房为继室。吴月娘,在家排行第三,称三姐。八月十五日生,故名。性格文静,举止温柔,持重寡言;面如满月,眼如杏子,唇若红莲,肌肤黄白。这是后来曹雪芹塑造薛宝钗的貌和尤大娘有德无才形象的模特。吴月娘以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降格下嫁一个有婚史且有女儿的男人,在这当时,是不荣耀的。究其原因,不外有四:(一)西门家虽然破落,但已有中兴复振之势,在清河县仍算比较殷实之家。(二)西门庆身材高大,仪表不俗,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是许多女人心目中的崇拜偶象。(三)义结十弟兄,官商勾结,是当地黑社会势力的首领。(四)吴月娘的婚姻,由于高不成低不就,以致迁延岁月,已成大龄青年,无奈之下,削价以售。两家虽然仍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但西门庆对吴月娘却不满意。在第三回中,他对王婆说“继娶这个贱累,常有疾病,不管事。家里的勾当,都七颠八倒的。”而真正的原因,是吴月娘不喜风月,常持端庄之态,这是西门庆最不满意之处。自此,风流成性的西门庆,便产生“废宫”之心。由于欲壑难填,又娶额尖鼻小肉重身肥的勾栏妓女李娇儿来家,称二娘。西门庆这时曾表示:“若得她会当家,自册正了她。”“我自主张,谁敢说个‘不’字?”可见月娘地位,岌岌可危。可李娇儿地位低贱,人微言轻。加之患病,“人前多咳嗽,上床懒追陪”,西门庆又不中意。再娶暗娼卓二姐来家,称三娘。进门后,又发现患肺结核,总不得好,不久又病死。当薛嫂说嫁孟玉楼时,“听说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见到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儿,不肥不瘦,面上有几点微麻,天然俏丽冷艳,年已三十(大他两岁)的孟玉楼时,当即定下“六月初二准娶”。不仅不与月娘商量,还让吴大妗子“坐轿押担”,这分明是在羞辱月娘。孟玉楼顶了卓二姐的窝儿,称三娘。但孟玉楼是个良家妇女,性情沉稳,不会骚浪,又不中意。继之,又收已故陈氏的陪嫁丫环年约二十,五短身材,体态轻盈,有几分姿色的孙雪娥为妾,称四娘。“男人一年多没进她房中来,已是常事。”结果,还是娶而不用。当潘金莲进门时,“家中大小都不喜欢”,但西门庆却“如鱼得水,美爱无加”。这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不骚,男人不招”现象,是自古以来的一种畸形社会文化心理。金莲与月娘同为二十五岁,还大吴七个月。生得面如桃花,眉似柳叶,纤腰女袅娜,浮浪轻佻,淫荡妖艳,异常风骚。吴月娘见面时胆颤心惊,“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金莲自持为西门庆最宠爱的小妾,便有“问鼎”“正宫”之意。而吴月娘此时才真正感到了威胁,便产生了戒备之心。从此,吴月娘以“主流派”的地位,与以孟玉楼、潘金莲结成的“孟潘联盟”连续开战,风波不断,家无宁日。当西门庆气死花子虚之后,议娶李瓶儿之事便排上日程。李瓶儿,二十三岁,小个儿,皮肤白皙,瓜子脸,弯弯两道细眉,是个很性感迷人的小女人。这一次西门庆破天荒地第一次与月娘商议,月娘当时就曾加以劝阻:“她头一件,孝服未满;第二件,你当初和她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她房子,收着她寄放的许多东西。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挠。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你依不依——随你。”说得西门庆闭口无言,最终仍未听进劝告,并因此发生龃龉,反目为仇。第二十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月娘说:“我开口,又说我多管;不言语,我又憋得慌”,“他背地对人骂我不贤良的淫妇,我怎的不贤良来?如今耸六七个(女人)在屋里,才知道我不贤良?”“谁知道人在背地里把圈套做的成成的,每日行茶过水,吴月娘并非助纣为虐与西门庆狼狈为奸。她在这个罪恶家庭中,受到最为严重的羞辱与伤害。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条。(一)吴月娘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宗法制度下,受着政权、族权、神权、夫权的多重压迫与支配,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主持家政,有名无实,充其量,只是一个仓库保管员的角色罢了,一切由西门庆主宰。数次纳妾,从不与月娘商量,月娘的劝阻、抗争,也无济于事。在这个家里,是妻不如妾,妾不如仆,仆不如妓。月娘为寻求精神寄托,就去焚香诵经拜佛,以慰籍自己空虚的内心世界。(二)吴月娘的“家庭主妇”地位,并不稳固。她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想有所作为而不能有所作为,只能听任摆布,且随时都有被“废”的可能,让潘金莲或别的什么金莲之流取而代之。因此,精神压力异常沉重。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惨酷无情的折磨。(三)吴月娘的感情生活,形同废墟,是个典型的活寡妇。西门庆捣鬼有术,但质劣无文,冥顽不化,审美层次低下,且有妓女“情结”,表现特征是动物性,对女性没有任何真实感情,目的只是为了猎艳渔色、泄欲。在家内,首选“鼎器”是潘金莲,其次是李瓶儿,再其次,是春梅、宋蕙莲、如意儿、贲四嫂等仆人;在外室,首选王六儿(潘金莲说她是紫膛色大摔瓜脸淫妇),其次是林太太(月娘说她是个“老浪货”)、妓女李桂姐、董爱月、吴银儿等。如果不是潘金莲拚死反对,宋蕙莲、如意儿很可能成为西门家的七娘、八娘。一妻五妾,争宠夺恩,各固守阵地,各自为战。有居高临下的吴月娘,有自知之明的孟玉楼,有自惭形秽的李娇儿、孙雪娥,在几场混战之后,都败下阵来,靠后靠边,作壁上观,一面舔舐伤口;一面冷眼旁观,还不时放个冷枪、打个横炮什么的,以泄私愤。最后的二分之一冠军争夺战,只剩下金瓶二人。潘金莲的骚浪特点:是风风火火,热热辣辣,强争硬夺西门庆的性爱,犹如赤日炎炎似火烧;李瓶儿的骚情特点:是柔情似水,温情脉脉,千方百计笼络西门庆的心,犹如春夜喜雨润无声。久而久之,西门庆耐不住烈日烘烤,对潘生厌,感情天平倾向李瓶儿,这对“一夜也少不了男人”的潘金莲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试想:一个男人被二十多个女人争宠,人何以堪?岂能长久?果然,西门庆三十三岁,油枯灯灭,髓竭夭亡。再说,一个男人的感情和性能力,如果把它象切旦糕那样切割成大小不等的20多份,有人得“大份”,有人得“小份”,有人却无份。一个热灶,许多个冷灶,那他的妻妾及情人都会成为食不裹腹、饥不择食、渴而求浆的性饥渴者。女人的田园荒芜,势必寻人越俎代庖,以施耕耘。这就形成“红杏出墙”现象,李娇儿、孙雪娥、潘金莲、李瓶儿都属此一系列。第四十回,吴月娘曾说:“俺们都是老婆当军,在这室里充数罢了”;第七十五回,孟玉楼当面说西门庆是“普天下妇女选遍”,“要千取万”;第七十六回,得到“大份”性爱的潘金莲也未满足,说自己是“一根草”,“做小老婆,不气长。”第六十一回,潘金莲直接对西门庆说:“若是信着你意儿,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罢。贼没耻的货,一个大眼里火行货子!你早是个汉子,若是个老婆,就养遍街,遍巷,属皮匠的,缝着的就上。”第三十八回,潘金莲与李瓶儿争风吃醋处于劣势时,弹着琵琶,自怨自艾唱道:“叫了声,贼狠心的冤家,我比她如何?盐也是这般盐,醋也是这般醋,砖儿能厚,瓦儿能薄,你一旦弃旧怜新,让了甜桃,去寻酸枣(这个比喻绝妙),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将你这定盘星第二,吴月娘是西门庆家唯一的忍辱负重者。西门庆亡故之后,犹如大厦坍塌,冰海沉船,树倒猢狲散。由于西门庆生前作恶多端,而酿成的种种潜伏危机,都一一暴露出来,西门家陷入内忧外患内外交困的境遇。吴月娘墓生子嗣,在产期内,苦力支撑,惨淡经营。先是料理丧事,置办棺木,选择坟场,然后搭灵棚、报丧、奠礼、吊客、题旌、丧仪、诵经、追荐、出殡、路祭、安葬等事项,抛头露面,辛苦操劳;西门庆尸骨未寒,就众叛亲离。李娇儿趁乱盗窃五个金元宝并与吴二舅偷情,之后又回归丽春院;家人来爵、春鸿哗变,背叛旧主投靠新主;潘金莲与陈经济发生乱伦关系,后又怀孕打胎;韩道国拐财远遁;汤来保欺主盗物;东京翟管家逼要“家乐”;来旺盗拐孙雪娥;孟玉楼出嫁李衙内;西门大姐被陈经济虐待致死;吴月娘与陈经济对薄公堂;吴典恩背主负心;平安偷盗财物等等,一连串的打击和灾难接踵而来,都落在一个家无五尺应门之童的寡妇身上,不能说不谓沉重。她在家中防奸防盗,在外追债讨账,背负千钧。她没有遵从西门庆的临终遗言:“你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这是她无法实现的。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她也果断地采取一些应变措施:在家内,遣出春梅、金莲,赶走辱没门庭的陈经济;在经营上,采取“收缩调整”政策,关、停、并、转商业店铺;减少外事,闭门自守,深居简出。这在当时,也是唯一可行的正确办法。但她也严守自己对丈夫临终的承诺:“平生作事不模糊,守贞肯把夫名污?生死同途同途,一马一鞍不须吩咐。”当孟玉楼爱嫁李衙内时,月娘触景生情,对孟说:“孟三姐,你好狠也!你去了,撇的奴孤零零独自一个,和谁做伴儿?”流露出自己凄惶悲哀和孤苦无助的心情。以后,为逃避金兵之乱,颠沛流离,受尽人间苦难。在她身上,体现了中国妇女的优良传统,这又何罪之有哉?第三,吴月娘除了应付家中种种矛盾的困扰和典当度日的经济压力外,她还顶着多次的性搔扰,清清白白做人,一直在坚守中国妇女的传统道德,并最终成为保持名节的唯一女性。她和孟玉楼是西门家仅有的两个不参与淫乱的干净女人。作者在卷尾诗中明确宣示的“楼月善良终有寿”的创作意图,与作品是一致的。西门庆亡故后,家败奴欺主。首先,对她进行性骚扰的是家人来保。他不仅拐骗银子,还三番五次晚上闯入月娘卧室进行调戏:“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有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儿子不害孤零么?”均被月娘严肃正气的面容所击退:其次,为西门庆病重时许下的心愿,远涉关山,去泰山进香还愿,陷入奸僧设下的圈套。如果不是月娘极力反抗,几遭地头蛇殷天赐的污辱,随后仓皇逃脱;再次,在路过清风山清风寨时,又遭矮脚虎王英的纠缠,要抢月娘做押寨夫人,后被偶经此山的宋江义释;第八十六回,月娘又遭女婿陈经济的诬蔑。陈到处宣扬:“我把这一屋子里的老婆都刮刺了,到官也只是(与)后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又向众人说:孝哥儿“这孩子倒象是我养的。”月娘听说此话,当时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此前,月娘也曾斥他“恩将仇报”,“当初揽下的好货在家里,弄出事来,到今日教我做臭老鼠,教他这等放屁辣臊。”在这一连串的骚扰中,月娘都能坚守妇道,严正做人,认真理家,这是一个屡经苦难折磨又洁身如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