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鹰潭市客管办万春川的命运

江西鹰潭市客管办万春川的命运

3年前的上午，320公里的道路事故发生，彻底改变了千春川司机的命运。在贵溪市客管办的追车强行超越万春川的“面的”后,这辆赣L06213号长安面包车被迎面而来的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撞下路基,车上两名乘客死亡,万春川也受了伤。随后两年多时间里,对这起重大交通事故,贵溪市、鹰潭市两级交警部门先后下达了4份不同的责任认定。万春川的命运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放进了簸箕里,在空中簸来颠去。320皮卡和“面的”车让道路加速2001年12月10日,阴雨绵绵。上午8点多,23岁的江西鹰潭市出租车司机万春川,开着“面的”车,送两名乘客到17公里以外的贵溪市。贵溪是鹰潭市所辖的一个县级市,宽阔的信江绕城而过。信江上修了一座大桥,桥北是市区,桥南是与信江相邻的320国道。信江大桥的桥头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贵溪市交警大队的提示:“外地车辆进入市区,轻微违章不罚款,不扣车。”贵溪市的交通管理部门,用这种方式表示着自己的宽容与友善,同时也划定了市区交通管理的范围。上午9点,万春川将乘客送到目的地。往回返时,在320国道一处加油站旁,看见两名乘客在路边招手,便停下了车。搭车的乘客是父子俩,父亲叫邓金龙,儿子叫邓笑和,贵溪市鸿塘镇付家村人。今天是邓笑和订亲的喜日子,父子俩正急着赶回家去操办订亲酒。邓氏父子刚上“面的”,车还没启动,一辆皮卡车突然从加油站对面斜插过来,横在万春川的“面的”车前。几名男子从皮卡车上下来,示意万春川停车检查。这几名男子,是贵溪市城建局所属的城市客运管理办公室工作人员,领头的是稽查队长李建锋,其他人包括副队长何为、队员彭俊峰、驾驶员吴丽君(男)等。根据贵溪市政府的规定,外地出租车不能在贵溪市区搭载乘客。位于信江大桥南侧的320国道668公里处,便是客管办常设的一个“暗卡”。只要发现外地出租车在此载客,便会立即拦截扣车,或予以3000～5000元的重罚。万春川虽然未被罚过款,但他听鹰潭市的同行们讲过,深知被贵溪客管办抓住的严重后果,因此,他没有停车,而是向左打方向,避开了稽查人员(稽查队长李建锋的说法是“对着我们撞冲过来”),急急向鹰潭方向驶去。“我们当时比较气愤。”出事5天后,在贵溪市交警大队的询问中,年方22岁、年驾龄的客管办司机吴丽君讲道。“5个人上了车,就往鹰潭方向追‘面的’车。在追赶过程中,我一直是按喇叭、开左超车灯的。同时,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彭俊峰也将车门玻璃放下来,叫‘面的’车停下来。‘面的’车就是不停,也不让道……”这场公路追逐在雨中持续了6.6公里,有好几次,皮卡车的车头已经与长安面包的车尾并行了,但因道路狭窄,对面来车较多,吴丽君一直找不到超车机会。终于,在双方行至320国道674公里加800米路段时,吴丽君“找到一个空隙”,以90～100公里的时速,超越了“面的”。这个路段的上方设有弯道标志,警告司机前方将有弯道。而在皮卡和“面的”的对面,一辆满载木材的大货车正拐过弯道,轰隆隆地向他们驶过来。皮卡超越“面的”车后,突然减速。“面的”车眼看就要与皮卡尾部相撞。踩刹车来不及了,往右拐,右边是2.6米的深沟,万春川只好向左打方向,同时紧急制动。因为是雨天,沥青路面附着力小,时速达70公里的长安面包产生了侧滑,猛地甩到了道路左侧,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个正着!这辆大货车是黑龙江司机姜云鹏驾驶的黑G00530日产三菱车,货主是浙江人。姜云鹏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长安面包惊得目瞪口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大货车一头将“面的”撞下路基,又往前跑了50多米,才因机械制动而停车。翻到路沟的“面的”车里,邓笑和当场死亡,邓金龙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司机万春川也受了轻伤。以上情节描述,主要依据来自于鹰潭市交警支队2002年2月1日作出的02002号《道路交通事故责任重新认定决定书》。该决定书认定皮卡车驾驶员吴丽君应对事故发生负主要责任。然而,在此之前,2001年12月25日,贵溪市交警大队作出过一份完全不同的事故责任认定书。着眼点上,双方要负事故的次要责任,重新认定出“面的’车”2001年12月10日,事故发生后,贵溪客管办立即向主管城建工作的一位市领导写了份《情况汇报》。市领导看了《情况汇报》后,对正在处理事故的贵溪交警部门批示:“客管办是执行公务行为,望处理事故时考虑这个因素。”客管办也给交警部门写了《情况汇报》,认为:“一、客管办属正常执行公务,检查程序合法,且在尾随异地载客‘面的’行驶过程中,没有强行超车,没有违章违规,是依法行政。二、造成这起事故的直接原因是违章‘面的’车,主要责任也在‘面的’车。客管办执法车超车后仍继续前行,未构成事故威胁,不该负事故责任。”贵溪市交警大队的20011210号《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亦认为:“一、万春川驾驶‘面的’车,为了逃避客运稽查人员的检查,突然左打方向,驶入左车道,侵占了对方车辆的行驶路线,是诱发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应负事故的主要责任。二、吴丽君驾驶机动车遇违章车辆逃逸时,在未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追击‘面的’车,也是导致事故发生的另一个原因,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一、万春川驾驶‘面的’车,为了逃避客运稽查人员的检查,突然左打方向,驶入左车道,侵占了对方车辆的行驶路线,是诱发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应负事故的主要责任。二、吴丽君驾驶机动车遇违章车辆逃逸时,在未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追击‘面的’车,也是导致事故发生的另一个原因,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这份责任书还认定将“面的”车撞下路基的大货车驾驶员姜云鹏亦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12月12日,头部受伤、正在贵溪市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的万春川,被交警部门刑事拘留。20天后,万春川被律师取保候审。他不服贵溪市交警大队的责任认定,向鹰潭市交警支队申请责任重新认定。鹰潭市交警支队事故科接到万春川的申请后,阅了案卷,看了现场,听取了当事人、证人的陈述,然后开会集体研究。经过分析、研究,并请示江西省交警总队同意,鹰潭市交警支队认为:一、贵溪市城建局下属的客管办应在城市市区内行使职能,但他们却远离市区,违法上320国道设点检查。其不具备执法主体资格,故万春川未停车接受他们的检查,并不构成交通违章。二、吴丽君等人在未确认“面的”车违章的情况下,强行拦车检查,继而冒雨追车,在其道路前方出现弯道标志,相对方向驶来大货车,有会车可能时,趁着“空隙”超车;超车仅6～8米,尚未保持必要的安全距离,即突然减速,妨碍了后车行驶安全,其违章行为与本起事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是造成本起事故的主要原因。据此,鹰潭市交警支队重新认定:吴丽君应负事故的主要责任;万春川、姜云鹏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根据《道路交通事故处理程序规定》,鹰潭市交警支队的责任重新认定书为最终决定。吴丽君及贵溪市客管办不服,先后向鹰潭市人大、鹰潭市检察院提出控告。经鹰潭市人大内司委、市检察院监督、复核此案,认定鹰潭市交警支队所做的重新认定证据确凿,没有明显失误。在复核此案中,鹰潭市检察院还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疑问:事故发生后,贵溪市客管办的皮卡车是如何离开现场的?根据检察机关的意见,鹰潭、贵溪交警部门对这个问题的调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重大隐情。贵溪客管办是否属于“肇事后逃逸”?“……超过(‘面的’车)四五秒后,我听到后面一声撞击声,从倒车镜看到‘面的’车不见了。我们就调头回贵溪,看到‘面的’车出事了。我们过了出事地点200米后,给王强(客管办主任)打电话报告,然后就回办公室了。”吴丽君在回答交警部门询问时说。“……超过(‘面的’车)四五秒后,我听到后面一声撞击声,从倒车镜看到‘面的’车不见了。我们就调头回贵溪,看到‘面的’车出事了。我们过了出事地点200米后,给王强(客管办主任)打电话报告,然后就回办公室了。”吴丽君在回答交警部门询问时说。却说“面的”被大货车撞进路沟后,车里的邓笑和当场死亡,邓金龙重伤,司机万春川轻伤,在路沟里喊“救命”。看到这情形,客管办稽查人员既未报警,也未打120叫急救车,而是悄悄地溜走了。后来,还是浙江货主陈勇南在现场用手机报案。贵溪市交警大队和市人民医院急救车赶到现场。邓金龙被送至人民医院抢救,终因伤势过重,抢救不及时而死亡。贵溪市交警大队在勘察现场时,询问大货车驾驶员姜云鹏,方才得知皮卡车为肇事嫌疑车之一,即传讯吴丽君及客管办其他人员,并将吴丽君列为该起交通事故的责任人之一。那么,吴丽君及其他稽查人员为何既不报案,也不抢救伤员,而是擅自驶离现场,返回贵溪呢?稽查队长李建锋在交警部门所作的口供中说,他们所乘的皮卡车调头回去时,看到大货车停在路中间,“面的”在路下面。他当时就想“出事了”!“……我给办公室打电话,是王强主任接的。我说:‘我们尾随的“面的”车发生了交通事故。’主任问:‘是我们两个车相撞了?’我说:‘不是,没有任何接触。’王强主任说:‘没有碰到就回来。’”回到单位后,李建锋等人将情况向教导员江长国反映。在贵溪市交警向江长国询问有关皮卡车肇事情况时,江说:“……(皮卡车)追到事故现场,超过了‘面的’车后,‘面的’车左打方向,造成与另一辆相对方向行驶的大货车相撞。看到事情搞大了,麻烦事来了,他们(客管办稽查人员)未下车,往前行驶了一段路后,调头返回办公室,回来后立即向我汇报了情况。”《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7年以上有期徒刑。2002年2月1日,检察机关查实吴丽君有肇事后逃逸、并致人死亡的情节后,批捕了吴丽君。根据《刑事诉讼法》对公、检、法在处理刑事案件中的职权划分,至此,本案已进入检察机关的职权范围。然而,江西省公安厅却突然来函。谁有权撤销该文件?2002年6月中旬,万春川的父亲,同是出租车司机的万建新听到几位同行讲:“你这个案子,人家已经翻掉了!你儿子要负主要责任!”万建新大吃一惊,赶快拉着律师找到江西省交警总队。在交警总队,万建新和律师看到了一份没有文号的文件:《江西省公安厅关于撤销鹰潭市交警支队第02002号道路交通事故责任重新认定决定书的决定》。万建新拿着这份文件找到交警总队有关部门的领导。领导称:“文件是省公安厅法制处搞的,你要不服,可以去法院起诉。”原来,2002年5月底,在先后向鹰潭市人大、检察院控告而没有得到满意答复后,吴丽君的家属又去省公安厅法制处上访。6月19日,法制处以省公安厅的名义下发了那份没有文号的文件.文件称:省厅受理吴丽君家属的投诉后,指派人员听取了鹰潭、贵溪两级交警部门的汇报,调阅了案卷,认为鹰潭市交警支队作出的事故责任重新认定书“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列举的事实和责任认定结论之间,缺乏必要的因果关系,属于错误的认定决定”,因此予以撤销。吴丽君的家属便手持该文件,找上鹰潭市交警支队、贵溪市交警大队的门,要求他们立即放人。而在此之前,两级交警部门的干警还没有看到过这份“机密”文件。在省厅干预下,已被逮捕4个多月的吴丽君,立即得以释放。这意味着万春川很有可能再次被指控承担事故的主要责任,而被判刑。因此,万春川认为这份文件跟自己在法律上有利害关系,于2002年7月16日向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依法撤销江西省公安厅的文件。法院立案之后,7月24日,省公安厅又作出一份“赣公字(2002)147号”文。该文除了增加文号之外,其内容与6月19日那份没有文号的文件一模一样。南昌中院曾向双方建议调解此案,未获成功。2002年12月10日,南昌市中院作出判决。该判决回避了本案诉讼的法律实体部分,仅就法律程序部分,指出:根据《人民警察法》第四十三条规定,江西省公安厅有权撤销鹰潭市交警支队的事故责任重新认定决定书;至于省公安厅以前作出的无文号文件和诉讼期间作出的有文号文件,“属于行政法律文书不规范的问题,本院予以指正”。因此,维持江西省公安厅作出的决定。万春川不服判决,上诉到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2003年5月19日,江西省高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在一审诉讼期间,2002年9月18日,江西省公安厅从法制处、厅督察总队、交警总队各抽一人,组成联合调查组,以法制处秘书科科长彭长育为组长,到鹰潭对该起交通事故进行调查。联合调查组没有到事故现场勘察,而只是听取了市、县两级交警部门的汇报,询问了事故当事人及证人,认为“有关各方都没能提供新的证据”;“从现有证据看,万春川在事故过程中存在重大过错;吴丽君和姜云鹏都存在违章行为,与事故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三者都应负事故责任”。客管办的行为属于公路“三乱”2002年11月29日,根据联合调查组的结论,江西省公安厅作出了《关于贵溪市12·10道路交通事故的处理意见》(以下简称《处理意见》)。该《处理意见》特别对几个疑点问题进行了说明,包括吴丽君在事故发生后驶离现场,是因为他所驾驶的车辆没有发生事故,不应以“逃逸”论处;至于不抢救伤员的问题,属于道德问题,跟事故责任之间没有关系。《处理意见》中最重要的一点说明,是关于客管办人员在国道上设卡检查是否属于“三乱”?联合调查组认为:“客管办的管辖范围是贵溪市市区。万春川违规载客的地点和事故地点虽然在国道上,但属于城市规划区的范围。此案发生后,因当事人控告,省、市纠风办均过问此案,但至今也没有认定其为公路‘三乱’行为。”那么,省、市纠风办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2004年9月19日,记者到鹰潭市纠风办采访。纠风办的姚主任告诉记者:“事故发生后,我们对案子作了调查,还专门请示了省纠风办,本来准备拿出我们的意见。但是,后来省公安厅插了手,万春川又在南昌市中院起诉省公安厅。我们看到本案已进入了法律程序,只好先等等,根据法院的判决再作处理。”我个人认为客管办的行为属于公路‘三乱’。”鹰潭市监察局的朱局长说,“除了公安机关,任何部门都无权在国道上设卡检查车辆;就是公安机关,也不能在公路上乱罚款。但是,客管办的‘三乱’和这起交通事故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还需要交警部门来认定。”贵溪市交通局运管所的胡所长告诉记者:贵溪市以前只有三轮车。1990年代初,一位台胞捐款,为贵溪市购置了一批面包车,作为“面的”投入运营。贵溪市城建局认为,“面的”在市区内运营,属于城市建设的一部分,因此向市里申请,成立了客管办,将这些“面的”划归自己管辖。记者调查得知,在12·10重大交通事故发生前,贵溪市客管办设在信江大桥旁的检查点,已经数次因追截“违规载客”的外地“面的”而引发事故。12·10重大交通事故发生后,这个检查点仍未撤销。江西上饶的一名“面的”司机就因在此“违规载客”,虽多方托人说情,还是被稽查人员处以3000元罚款。2003年4月,贵溪市城建局客管办划归贵溪市交通局运管所。王强、李建锋、吴丽君等人随之调到运管所工作,涉嫌肇事的皮卡车则仍留在了城建局。2003年元月,万春川不服南昌市中院的判决,上诉到省高院后,省公安厅在其《答辩状》中称:他们作出的那份《处理意见》,“并没有认定任何一方的事故责任,也没有认定客管办的行为是否属于‘三乱’,只是说明省、市纠风办均过问此案,至今也未认定是否属于‘三乱’这一事实。”《处理意见》最后责成鹰潭市交警支队:“对事故的一些细节问题进行澄清,并根据调查结果和省公安厅调查组认定的案件事实,依照有关法律、法规,对本起事故各当事人的责任重新作出认定决定。”事故的地方政府认定2003年2月25日,根据省厅的《处理意见》,贵溪市交警大队对本起事故再次作出责任认定,认定万春川应负主要责任,吴丽君、姜云鹏负次要责任。万春川不服,上诉到鹰潭市交警支队。然而,此时已今非昔比。既然两级交警部门都要“根据省公安厅调查组认定的案件事实”来作出认定,鹰潭市交警支队的重新认定也就不会跟贵溪交警有什么不同了。2003年4月9日,鹰潭市交警支队作出了责任重新认定决定书。重新认定决定书中对万春川的行为描述,完全照抄了省公安厅的《处理意见》,但少了一句“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而对吴丽君的行为描述,则洋洋洒洒用了一大篇,认为吴丽君“在雨天路滑、前面出现弯道标志,且迎面驶来大货车的情况下,趁‘空隙’强行超车,并在较近的距离内突然减速,诱发了该起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