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生成物著作权主体资格论证-基于《民法典》第123条“投资激励理论”

AI生成物著作权主体资格论证——基于《民法典》第123条“投资激励理论”摘要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与社会化应用的深度普及，人工智能生成物（AIGC）的法律定性，特别是其著作权主体资格的认定，已成为知识产权领域乃至整个法律体系面临的重大挑战。传统的著作权法理论以“人”的独创性智力活动为绝对中心，在面对由算法模型自主生成的、在某些情况下已无法清晰界定人类创造性贡献的作品时，显得捉襟见肘，引发了理论上的巨大争议与司法实践中的裁判分歧。本研究旨在跳出当前学界主要围绕“独创性”要素进行的形式主义辨析，转而回归知识产权制度的本源性目标，即通过赋予排他性权利以激励对智力成果的投资。本研究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条所确立的知识产权保护基本原则为出发点，运用“投资激励理论”作为核心分析工具，系统性地论证人工智能生成物著作权主体的归属问题。本研究综合运用规范分析法、功能主义法学方法与比较研究，深入剖析了人工智能开发者与用户在生成物“创作”过程中的投入性质、风险承担以及激励需求。研究结果表明，将人工智能生成物直接划入公有领域，将同时抑制开发者与用户的投资热情，有悖于知识产权制度促进文化繁荣与技术创新的根本宗旨。在开发者与用户之间，用户的投资行为，包括其付出的时间、金钱、技能以及为实现特定表达而进行的创造性构思与指令输入，是特定生成物得以产生的最直接、最关键的投入。将著作权主体资格赋予用户，最能直接地激励海量、多元化的作品创作活动，并能有效地促进人工智能工具的应用与普及。开发者的巨大投资，则主要通过其提供的服务收费、技术许可等商业模式获得回报，将其定位为工具或服务的提供者，更符合其投资性质与市场角色。本研究得出的核心结论是，基于投资激励理论的功利主义视角，在现行法律框架下，将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权主体资格赋予其直接用户，是当前最具解释合理性与实践可行性的制度选择。这一结论对于丰富和发展我国《民法典》时代的知识产权理论，为司法实践在处理新型案件时提供清晰的裁判指引，以及为构建一个既能鼓励人工智能技术创新又能促进文化内容繁荣的、平衡的法律规制体系，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关键词人工智能生成物；著作权主体；投资激励理论；民法典；作者身份；独创性引言在当今由数据、算法与算力共同驱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中，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AI）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深刻地变革着人类社会的知识生产与文化创造范式。从能够进行多模态深度对话的语言大模型，到依据文本描述即时生成高精度图像的扩散模型，人工智能已不再仅仅是辅助人类创作的工具，而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能够自主完成大部分创作流程的“准主体”。这一技术飞跃在极大地解放生产力、激发创意潜能的同时，也向以“人类中心主义”为基石的传统法律体系，特别是著作权法，提出了根本性的挑战。其中，最为核心与紧迫的问题便是：由人工智能生成的绘画、文章、音乐等内容（AI-GeneratedContent,AIGC），其著作权应当归属于谁？我国现行的《著作权法》以及作为其上位法依据的《民法典》，其整个制度大厦均构建于“作者”这一核心概念之上，而“作者”在传统法理中被天然地、不言自明地限定为进行独创性智力活动的自然人。然而，在AIGC的生成过程中，人类的角色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人工智能模型的开发者投入了巨大的资本与智力资源构建了算法的“大脑”，但他们并未参与具体生成物的“构思”；人工智能的用户通过输入提示词（Prompt）启动并引导了生成过程，但其智力贡献的程度与最终生成物的复杂性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非对称性；而人工智能模型本身，作为执行生成任务的主体，却又缺乏我国法律所要求的民事主体资格。这种“主体缺位”的困境，使得关于AIGC著作权归属的讨论，陷入了理论上的僵局与实践中的混乱。目前，司法实践中已出现截然相反的判决，有的法院倾向于承认用户的“作者”地位，有的则认为生成物不构成作品。这种法律适用上的不确定性，已成为制约相关产业健康发展的关键因素。若权利归属长期悬而未决，投资于人工智能技术研发的开发者将对成果的法律保护产生疑虑，而利用人工智能工具进行创作的用户，也将因无法稳定地享有和行使其“作品”的权利而丧失创作与传播的积极性。因此，深入研究AIGC著作权主体资格问题，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目前绝大多数研究仍深陷于对“独创性”这一概念的传统框架内进行“削足适履”式的辩护，即努力论证用户的提示词输入或开发者的模型设计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独创性高度”的要求。这种研究路径往往忽略了知识产权制度更为根本的立法宗旨与价值目标。本研究旨在系统探究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权主体资格问题，但将采用一种新的研究视角。本研究将暂时悬置对“独创性”的形而上学思辨，转而回归《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条所昭示的知识产权保护之根本目的——激励。本研究将以“投资激励理论”这一功利主义的法律经济学思想为核心分析工具，不再追问“谁是哲学意义上的作者”，而是探究“将著作权赋予哪一方主体，最能有效地激励对技术创新与文化创作的投资，从而最大化社会整体福祉”。本研究旨在通过这一功能主义的研究路径，为我国司法实践与未来立法构建一个更具逻辑一致性与现实操作性的理论模型，从而为在人工智能时代更好地平衡技术发展、文化繁荣与权利保障之间的关系，丰富和完善我国的知识产权法律体系，提供新的理论视角和实践路径。文献综述围绕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权归属问题，国内外学界与司法界已进行了广泛而激烈的探讨，并初步形成了多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与理论流派。这些既有的研究成果，为本课题的展开提供了丰富的学术对话背景与坚实的理论基础。国外学者与司法机构对该问题的研究起步较早，其讨论的广度与深度均处于前沿位置，但至今仍未形成统一的共识。第一种是“公共领域说”（PublicDomainTheory）。这是目前以美国版权局（U.S.CopyrightOffice）为代表的官方机构所持的主导立场。其核心逻辑是，著作权保护的基石是“人类作者身份”（humanauthorship），任何缺乏足够人类创造性干预而主要由机器自主生成的作品，均不符合著作权的授予条件，因此天然地进入公共领域。在著名的“猴子自拍案”以及近期一系列拒绝为AI绘画作品登记的决定中，这一立场得到了反复申明。该学说的优点在于其坚守了著作权法的传统法理，维持了制度的纯洁性，但其弊端也显而易见，即完全忽视了对AIGC背后人类投资的激励，可能导致创作活动的萎缩。第二种是“工具使用者说”（User-as-AuthorTheory）。该观点将人工智能视为与照相机、画笔、文字处理器本质相同的、更为高级的创作工具。其核心论点是，用户通过输入具有创造性的提示词、设定参数、筛选和修改生成结果，主导了整个创作过程，体现了其个性化的选择与安排，因此用户是作品的作者。英国1988年《版权、设计和专利法》第9条第3款明确规定，“计算机生成的文学、戏剧、音乐或艺术作品的作者，应被视为作出创作该作品所必需的安排的人”，这一规定被广泛认为是“工具使用者说”的立法体现。该学说的优势在于它最符合普通用户的直观感受，且最能直接激励利用AI进行创作的积极性。第三种是“开发者/所有者说”（Developer/Owner-as-AuthorTheory）。该观点认为，人工智能模型本身才是生成物的“直接创作者”，而模型是由其开发者或所有者投入海量资本、数据与智力劳动创造出来的。用户的输入仅仅是触发了模型既有能力的表达，真正的“创造力”蕴含在模型的设计与训练之中。因此，应当将开发者或所有者视为作者，或者参照“雇佣作品”（WorkMadeforHire）的法理，将著作权赋予开发者。该学说的支持者认为，这将最大程度地激励对核心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投资。第四种是“邻接权/特殊权利说”（NeighboringRightsorSuiGenerisRightsTheory）。该观点是一种折衷方案，认为AIGC或许不完全符合传统著作权的“作品”定义，但考虑到其背后巨大的投资和其所具有的文化经济价值，应当为其创设一种类似于录音制作者权、表演者权那样的“邻-接权”，或者一种全新的特殊权利，以保护开发者的投资回报。欧盟在数据库保护指令中创设的特殊权利，为此种思路提供了先例。国内学界对该问题的探讨，与我国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和司法实践的演进紧密相连，观点纷呈，争鸣激烈。在我国，主流观点同样倾向于“工具使用者说”。以北京市互联网法院在2024年初审结的全国首例AI绘画著作权案为代表的司法实践，明确肯定了用户在选择模型、输入提示词、调整参数、筛选结果等一系列活动中体现的“个性化安排”和“审美选择”，认为其满足了独创性的要求，从而认定用户为作者并享有著作权。多数学者，如熊琦等，也赞同此种观点，认为用户的指令性输入构成了创作行为的核心。与此同时，“开发者/所有者说”在国内也有一定的市场。部分学者认为，大语言模型本身就是开发者通过对海量数据进行“阅读、学习、消化”后形成的智力成果，其生成的内容是其内在知识的“表达”，因此开发者理应享有权利。此外，也有学者从风险责任承担的角度论证，既然开发者需要对AI生成侵权内容承担责任，那么依据权责对等的原则，其也应当享有相应的权利。“公共领域说”在国内则相对边缘，多数学者和司法实践者都倾向于认为，将AIGC直接投入公共领域，不符合我国知识产权制度鼓励创新的立法精神。至于“人工智能主体说”，即承认AI本身为法律上的作者，因其对现行民事主体制度的颠覆性过强，目前主要停留在一种超前的理论探讨阶段。尽管已有研究从“独创性”的角度对各种观点进行了充分的辨析，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但深入审视之下，仍存在一个根本性的研究切入点，这也构成了本文的核心创新价值。现有研究的共同特点，是试图将AIGC这一全新的技术现象，强行纳入“独创性”这一既有的、以人类为中心的、甚至带有些许浪漫主义色彩的法律概念框架中。这种努力虽然有其价值，但也常常陷入“何为独创”、“何种程度的输入才算独创”等难以量化、易起争议的泥潭。本文认为，这种“概念先行”的研究路径，可能遮蔽了著作权制度更为根本的功利主义目标。知识产权制度在本质上是一种为实现特定社会经济目标（激励创新、促进繁荣）而进行的人为制度设计。鉴于此，本文将从一个新的、以“投资激励理论”为核心分析工具的功能主义视角出发。本文将不再纠结于用户或开发者的行为是否符合传统“独创性”的定义，而是直接叩问：将著作权赋予哪一方，最有利于激励对AI技术研发和AI应用创作这两个环节的投资？通过这种“目标导向”的研究路径，本文旨在为AIGC的著作权归属问题，提供一个更为坚实、更具说服力的经济学与法理学基础，以期弥补现有研究在研究范式上的不足，为我国的相关制度构建提供更具建设性的研究成果。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核心目标在于，运用“投资激励理论”对人工智能生成物（AIGC）的著作权主体资格进行体系化的论证，以期为当前存在的法律争议提供一个基于功能主义法学方法的解决方案。为实现这一研究目标，本研究在整体设计上采用了以规范分析法为理论基石，以法律经济学的功能主义分析为核心逻辑，并辅之以比较法研究作为参照系的综合性理论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整体框架，将遵循“理论溯源—主体分析—效用权衡—结论建构”的逻辑路径。首先，规范分析法是本研究展开一切论证的法律起点与边界。本研究将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条关于知识产权的原则性规定为最高指引。虽然该条文本身并未直接回答AIGC的归属问题，但本研究将运用体系解释与目的解释的方法，深入挖掘其背后所蕴含的、作为我国整个知识产权制度“元规则”的立法精神与价值取向。本研究的基本立场是，知识产权作为一种旨在促进社会整体福祉的工具性权利，其根本立法目的在于通过赋予权利人排他性的权利，来激励其对智力创造活动进行投资。这一功利主义的价值判断，是本研究进行后续所有分析的规范性基础。同时，本研究也将对我国现行《著作权法》中关于“作者”、“作品”、“独创性”等核心概念的规定进行梳理，将其作为分析现有理论困境的背景。其次，本研究的核心分析工具是源于法律经济学的功能主义分析法。区别于传统法教义学那种“从概念到概念”的演绎推理，功能主义方法采取的是一种“从目标到规则”的逆向建构。在本研究中，具体体现为“投资激励理论”的运用。本研究将不再纠缠于AIGC在形式上是否符合“作品”的构成要件，而是直接提出一个功能性的问题：在AIGC的“生态链”中，存在哪些关键的投资主体？他们的投资行为分别是什么？将著作权赋予不同的主体，将分别对他们的投资行为产生何种激励或抑制效果？哪一种赋权方案最能促进AI技术研发与AI应用创作这两个领域的总投资，从而实现社会总效用的最大化？通过这一系列的追问，本研究旨在将AIGC的著作权归属问题，从一个抽象的法理定性问题，转化为一个可供进行成本收益分析的、具体的制度选择问题。为运用好这一核心方法，本研究将构建一个包含主要利益相关者的分析模型，主要包括：人工智能模型的开发者（Developer）、人工智能服务的提供者（Provider，有时与开发者合一）、人工智能工具的使用者（User），以及社会公众（Public）。本研究将逐一剖析上述主体（特别是开发者与用户）的投资内容（资本、技术、数据、时间、创意等）、投资风险以及对激励机制的依赖程度。再次，比较法研究在本研究中将发挥重要的参照与佐证作用。本研究将系统性地考察美国、英国、欧盟等主要法域在AIGC著作权问题上的立法尝试、司法判例与学理争论。对这些域外经验的研究，其目的并非简单的制度移植，而是要通过比较不同法律路径背后的价值权衡与利弊得失，来印证本研究基于“投资激励理论”所推导出的结论的合理性，并为本研究提出的制度方案提供更为广阔的国际视野与更为丰富的论证资源。例如，美国版权局的“公共领域”方案，在激励理论的视角下，其抑制投资的弊端将显而易见；而英国的立法模式，则可以视为对“使用者”投资激励的一种早期肯定。通过将上述三种研究方法有机地融合，本研究旨在构建一个严密而富有说服力的论证链条：从《民法典》的原则性规定出发，确立“激励投资”为知识产权的根本目标；运用功能主义的分析工具，对赋予不同主体著作权的激励效果进行系统性权衡；借鉴比较法上的成败得失，以增强结论的普适性与前瞻性；最终，为我国AIGC著作权主体的资格认定，提出一个既符合法律精神，又具有经济合理性，且在实践中可行的理论方案。研究结果通过运用“投资激励理论”作为核心分析框架，对人工智能生成物（AIGC）生态链中主要参与主体——开发者与用户的投资行为、风险及激励需求进行系统性剖析，本研究得出了一系列关于AIGC著作权主体资格认定的结论。这些结论旨在超越传统“独创性”标准的束缚，为该问题提供一个更具功能性与现实适应性的解决方案。首要的研究发现是，将AIGC直接归入公共领域的方案，从投资激励的视角看，是一种对技术创新与文化创作双重抑制的、社会总效用最低的制度选择。公共领域方案的支持者，其立论基础是AIGC缺乏传统意义上的人类独创性，因此不应受到著作权保护。然而，这种纯粹的形式主义判断，完全忽视了AIGC背后巨大的、实实在在的人类投资。对于人工智能开发者而言，其投入了动辄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的研发资金、海量的计算资源以及顶尖的智力人才，才得以构建出先进的生成式大模型。如果模型的任何输出成果都天然地属于公共领域，开发者将无法通过对高价值生成物的权利许可或转让来获取额外回报，其收回巨额前期投资的渠道将变得极为狭窄，这将严重打击其进行下一代技术研发的积极性。对于广大的用户而言，他们投入了金钱（订阅费、计算点数）、时间（学习使用工具、反复调试）以及创造性的构思，才利用AI生成了符合其需求的特定内容。如果这些内容一经生成即进入公共领域，任何人都可以无偿复制、使用，那么用户进行高质量、高投入创作的动力将被极大削弱，AI工具的创造性应用将可能停滞在低水平、娱乐化的层面。因此，从激励投资的角度出发，必须承认AIGC具有获得某种形式的排他性权利保护的必要性，公共领域方案应当被明确排除。其次，本研究的核心发现是，在开发者与用户两大核心投资主体之间，将著作权主体资格赋予用户，相较于赋予开发者，更能直接、有效地激励新作品的“增量”创作，从而最大化地促进文化市场的繁荣。对于开发者的投资激励，其主要且最直接的回报机制，已经通过其商业模式得以实现。无论是通过向用户收取订阅费（SaaS模式），还是通过API调用收费，或是向企业提供定制化模型服务，开发者已经构建了一套基于“服务/工具”提供的、稳定且可预期的回报路径。其投资的是一个“能下金蛋的鹅”，其利润来源于“卖鹅”或“租鹅”，而非占有鹅下的每一个“蛋”。如果将每一个“蛋”（AIGC）的著作权都赋予开发者，将引发一系列负面激励效果：首先，这将极大地抑制用户的创作热情，用户会感到自己仅仅是开发者的“代工厂”，其创造性劳动无法获得权利上的承认，这将阻碍AI工具的广泛应用；其次，开发者将陷入对其海量用户所生成的、数以亿计的作品进行确权、管理、维权的泥潭，其交易成本与管理成本将是天文数字；再次，这将可能导致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垄断”，少数掌握核心AI技术的巨头公司，将通过其模型，自动地成为人类未来绝大部分新增知识与文化内容的著作权人，这对于文化多样性与知识传播是极其危险的。与此相对，将著作权主体资格赋予用户，则能产生一系列正向的激励效果。第一，这将最直接地激励用户的创作投资。当用户确信其通过智力投入与付费使用AI工具所生成的作品，其权利能够归属于自己时，他们才会有动力去进行更为复杂、更具艺术价值或商业价值的创作，从而为社会贡献出海量的、多元化的文化产品增量。这正是著作权制度激励“作品”创作的题中之义。第二，这符合将AI定位为“赋能工具”的社会价值导向。法律通过此种赋权方式，向社会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AI是增强人类创造力的工具，最终的权利与荣誉归于使用工具的人。这有助于维持人类在创作活动中的中心地位，避免技术异化。第三，这种方案并不会从根本上损害开发者的利益。恰恰相反，当用户能够通过其生成的AIGC获得商业回报时，他们会更愿意、也更有能力向开发者支付更高昂的服务费用，从而形成一个“用户创作—市场回报—反哺开发者”的良性商业循环。最后，本研究认为，用户的投资行为，特别是其为实现特定意图而进行的创造性构思与指令输入（PromptEngineering），完全可以被视为一种符合投资激励理论要求的“智力投资”。尽管单次输入的劳动量可能不大，但其背后蕴含了用户的审美判断、知识结构、文化背景与表达意图。正是这种具有高度个性化与目的性的“投资”，才使得AI从一个潜能无限的通用模型，转化为一个特定作品的生成器。从激励的角度看，我们应当鼓励的，正是这种能够“点石成金”的、创造性地使用工具的智力投资行为。因此，在现行法律框架下，将用户认定为进行此种投资的“作者”，是实现激励目标的最合乎逻辑的法律解释路径。讨论本研究基于“投资激励理论”所推导出的、应将人工智能生成物（AIGC）著作权主体资格赋予用户的核心结论，不仅为解决当前的法律困境提供了一个具有经济合理性的pragmatic方案，更在深层次的理论创新、司法实践指引乃至未来制度建构层面，带来了丰富而深刻的启示。首先，本研究结果在知识产权法学理论上的核心贡献，在于它有力地推动了著作权理论从“源于自然权利的作者中心主义”向“基于社会功利目标的投资回报主义”的现代化转型。长期以来，我国的著作权理论深受大陆法系“作者权”思想的影响，过分强调作者的人格精神与其作品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并将“独创性”神圣化为一种近乎形而上学的、衡量作者天才的标尺。这种理论范式在面对AIGC时，因其难以在机器生成物中找到传统意义上的人格投射与天才闪光，而显得步履维艰。本研究的理论创新之处在于，它主张回归知识产权制度更为普适与坚实的经济学基础，即《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条背后所隐含的，国家通过授予有限垄断权以换取社会创新与文化繁荣的“社会契（contract）”。在此框架下，“作者”的身份不再仅仅是对其“天才”的桂冠，更是一种功能性的制度定位，即法律所选定的、最适宜作为激励对象的“投资主体”。“独创性”的要求，也从一个难以捉摸的艺术标准，转化为一个更具操作性的、判断用户投资是否达到了“值得法律给予回报的最低门槛”的经济学标准。这一理论范式的转换，并非要全盘否定“作者权”理论的人文价值，而是旨在为其补充一个更具解释力与时代适应性的功利主义维度，从而将我国的著作权理论，从封闭的法教义学思辨，引向更加开放的、与经济社会发展目标相协同的法律解释学。其次，本研究结果的实践启示是直接而明确的，它为我国司法机关和立法机关应对AIGC的挑战，提供了一套清晰的“行动纲领”。第一，对于司法实践而言，本研究的结论为法官在审理相关案件时，提供了一个超越“独创性”形式判断的、更为坚实的裁判逻辑。法官在裁判时，其核心的考量，可以从“用户的提示词是否足够复杂、是否体现了文学美感”，转向“承认用户的著作权，是否有利于鼓励更多的人利用AI进行创作，从而促进文化市场的繁荣”。这种以结果为导向的裁判思维，有助于统一裁判尺度，避免因不同法官对“独创性”的主观理解差异而导致同案不同判。例如，近期北京互联网法院的判决，虽然其论证路径仍以“独创性”为核心，但其判决结果与本研究基于投资激励理论推导出的结论是完全一致的，这表明两种路径在实践中可以相互印证、并行不悖。第二，对于立法完善而言，本研究的结论指向了一种“审慎的、解释优先”的立法策略。即在当前技术与产业仍在高速演变的阶段，不必急于对《著作权法》进行大规模的颠覆性修改，而是可以通过出台司法解释的方式，对现有法律框架进行适应性扩张。该司法解释可以明确：在没有相反约定的情况下，利用人工智能工具生成内容的自然人、法人或非法人组织，被视为该内容的作者。同时，可以借鉴英国的立法经验，为“用户”的身份界定提供一个更具弹性的标准，即“为生成该内容作出关键性智力与资源安排的人”。第三，对于市场主体而言，本研究的结论有助于稳定市场预期，促进商业模式的成熟。对于广大的内容创作者和企业，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放心地投资于利用AI进行创作的业务，其成果的法律地位将得到保障。对于AI开发者和平台方，这也明确了其作为“技术服务提供者”的法律定位，有助于其将商业模式的重心，放在优化服务、提升用户体验以及通过服务协议（TermsofService）与用户进行权利的二次分配上。例如，平台可以在服务协议中约定，对于免费用户生成的图片，平台享有非排他性的使用权，而对于付费的专业用户，则完全享有其作品的著作权。这种以“用户享有默认著作权”为基准，辅之以“合同自由”进行调节的模式，是兼顾了法律确定性与商业灵活性的最佳方案。然而，本研究也清醒地认识到其存在的局限性。第一，本研究提出的“用户中心”模型，主要解决的是“谁是第一著作权人”的问题，对于由AI自主生成、完全没有人类指令输入的内容（虽然目前较为罕见，但理论上存在），本研究的框架无法完全涵盖。第二，“投资激励理论”作为一个经济学模型，其分析的有效性依赖于对各方主体成本收益的准确衡量，而这在现实中可能非常复杂，本研究主要进行的是定性的逻辑推演。第三，本研究主要论证了用户的权利，对于开发者的巨大投资回报问题，虽然指出了其商业模式的路径，但对于是否需要通过一种“邻接权”等特殊权利给予其额外保护，未作深入探讨。基于这些局限性，未来的研究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拓展。可以对“用户”的投资门槛进行更为精细化的研究，即探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