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祭侄文稿》赴日展出”有关报道的思考

对“《祭侄文稿》赴日展出”有关报道的思考摘要：针对《祭侄文稿》赴日展出一事，环球时报在多个网络平台上发表与事实不符的新闻报道，获得了470.8万的高阅读量和1.3万的高讨论量，却鲜有人提出质疑。在各种信息获取渠道高度发达的当下，本文试图探讨为何几乎无人重视环球时报的事实性错误，以及网络新闻领域在此话题上为何出现会劣胜优汰的现象这两个问题。关键词：假新闻真实性客观性新闻受众心理2018年1月14日，环球时报在其新浪微博账号@环球时报、微信公众号“环球时报GlobalTimes”、环球时报官方网站上，分别发布《台北故宫外借<祭侄文稿>日本展出无特别保护》《台湾主持人怒斥：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日方这回复简直令人痛到窒息！》三篇题目不同、内容相同的新闻报道，随后，以“@环球时报”微博账号为话题主持人、名为“颜真卿书法送展无特别保护”的话题迅速登上新浪微博热搜，获得470.8万阅读量和1.3万讨论量。“新闻的本源是真实，新闻的内容以事实为依据。”然而，仔细阅读此篇报道并查阅有关资料，便会发现其中存在不少事实性乃至常识性的错误：我们GlobalTimes的记者刚才电话采访了《祭侄文稿》送去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对方表示：1、东京没有和台湾交换什么展品，就是台湾单方面送过来的！2、没有对《祭侄文稿》有啥特别保护措施！3、大家还可以对着它拍照！不开闪光灯就行。环球时报负责人也公布了此段电话采访的录音，以证明此采访的真实性，与此篇报道有关的录音内容如下：记者：请问东京国立博物馆方面，有同台北故宫博物院交换展品一事吗？

东博：并没有交换展品。请问您说如何得知这一信息的呢？您所说的“交换”是某件展品换取另一件展品的意思，对吧？并没有交换。请问您知道“借出”吧？展品是“借出”的。记者：请问是如何保护展品的呢？

东博：玻璃罩罩住……(未翻译)

记者：请问在颜真卿特别展中能够拍照么？

咨询处：在展示厅内，展示展品的展厅里，只有一处能够拍照，但是不可以使用闪光灯，其他地方都不能拍照。[1]

对比以上录音，可以发现报道存在多处错误。首先，针对报道中提到的第一点，“在中文语境中，通常把这种博物馆展品外借到其他博物馆，甚至外借海外的行为称为借，但在英文中，通常用的‘loan’，这一字之差分别却相当大。首先，借并非是免费的，很多时候是涉及费用的；而且，这种出借通常带有一定条件，比如博物馆与博物馆之间，通过这些展品的交流，形成一定的可信任的契约关系。这其实是一个全球行之已久的惯例，甚至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下半叶。[2]”在这里，环球时报把“借”直接改成了“送”，偷换了概念。其次，报道中第二点称东京国立博物馆对《祭侄文稿》“没有特别保护措施”。在iMuseum上可以看到，本次展览还展出了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颜真卿《千福寺多宝塔碑》、苏轼《行书李白仙诗卷》等书法名家的作品，其中大部分作品属日本本土博物馆的馆藏，这些展品同样需要得到重点的、高技术水平的保护，称《祭侄文稿》与它们相比没有过于特殊的保护措施，并不反常。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展览开始后，现场的实际情况为作为重点展览作品的《祭侄文稿》位于单独的展示空间内，有玻璃罩保护，观众排队观看，每人仅可参观10秒，很显然，环球时报报道中“没有特别保护措施”不符合实际情况。最后，环球时报称“大家可以对着它拍照，只要不开闪光灯就行”，但在负责人公布的采访录音里，实际上工作人员说的是“展示展品的展厅里，只有一处能够拍照，但是不可以使用闪光灯，其他地方都不能拍照”——“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拍照，其他地方不能拍照”和“大家都可以对着它拍照”难道是一个意思吗？查阅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官方网站，“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是在特展展厅平成馆举办的，博物馆网站上明确提到“平成馆2層の展示室内は摄影禁止です”，可见不允许拍照属于平成馆的惯例，不至于因为展品是《祭侄文稿》而改变吧？现场有专职的工作人员引导禁止拍照的实际情况，也进一步印证了“大家还可以对着它拍照”这句结论的荒谬。报道的最后，记者以台湾主持人黄智贤及嘉宾在节目中的发言结尾：在台湾最近一档节目里，主持人黄智贤就怒斥将国宝送去日本的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主持人在节目里这样说道：“（国宝）半夜去到东京，没人有知道，（这）是来自我们中国的台北故宫博物院。你（当局）是怎么同意的？会不会我们的国宝通通被调包、被盗卖、会被怎么样？！”接着，嘉宾说道：“把故宫国宝，用这种方式（送去日本），其实是折煞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贡献。民进党用这个去谄媚日本人，真是让人家看透了。尤其这两年，日本对我们之恶劣。”最后，主持人掷地有声：“日本对我们再好，我都不可以把颜真卿拿出去‘卖’！你凭什么让它出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以上言论均有失客观性。主持人的“没有人知道”“用这种方式送去日本”“把颜真卿拿去卖”明显与事实不相符，“被调包、被盗卖”属于对未来的主观臆想；嘉宾的“民进党用这个去谄媚日本人”将主体由故宫博物馆转换成了民进党，且是带有个人政治成见的主观臆断，“折煞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贡献”则过度夸大事实。2017年，由我国陕西省文物交流中心承办、于费城富兰克林科学博物馆展出的“兵马俑：秦始皇帝的永恒守卫”展览，曾出现兵马俑手指被盗一事，若按照主持人和嘉宾的逻辑，以上用词用语对此案件同样适用。虽然以上言论并不出自环球时报记者之手，但放在文章最后的行为却体现了记者本人对以上言论默许的立场。同时，这段对话来自于台湾的电视节目，双方言论互相印证，则误导了观众更加确信以上信息的准确性。在这里，我们讨论的不是《祭侄文稿》是否应当外借这件事本身，讨论的不是环球时报记者的立场是否正确，而是记者凭空捏造虚假事实造成新闻失实的行为。“我们可以要求每一位记者把握整体，把握全局，并从整体着眼去报道每一条新闻；但评估每一条新闻是否真实，不能以整体真实为标准，只能以每一条新闻中的事实是否真实来衡量。也就是说，记者只对每一条新闻中的事实负责，媒体的编辑部才对整体真实负责。[3]”诚然，《祭侄文稿》的外借会对文物纸质本身的保护添加更多的不确定因素，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利用的平衡一直以来都属于不存在终极答案的问题，《祭侄文稿》不应外借的观点站在文物保护以及我国政治立场的角度或许更有说服力，但这种“本质真实”永远不能取代真相本身成为判断新闻真实性的标准。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环球时报作为一家在国内影响力较大的媒体，发布一则多处与事实相违背的新闻来误导受众，是对自身公信力的破坏，它没有承担起与影响力相匹配的责任，必须受到批判。除开新闻失实的问题以外，环球时报发布的这篇资讯在用语上也有失严谨客观，不符合正规新闻媒体的用语规范，其中也存在较多偏见，更像自媒体的一家之言：台北故宫博物院最近干了一件事，堪称人神共愤。这件事无耻到什么程度？没有对《祭侄文稿》有啥特别保护措施！我们这么有骨气的东西，转眼就被台湾某些没骨气的人送去了日本展览。那样脆弱的一张薄纸，那么样造诣有骨气的《祭侄文稿》，咱们国家千百年的瑰宝——居然被台湾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送去了日本？！不仅大陆，这次台湾网友们也是既生气又痛心…… 事实上，有关《祭侄文稿》外借一事，多家主流媒体均发布过有关报道，其中不乏严谨客观者，例如人民网发布的《“天下第二行书”颜真卿<祭侄文稿>将赴日展出》、网易新闻的《颜真卿<祭侄文稿>从日本返回台湾将休息3年以上》，而新京报书评周刊发布的《<祭侄文稿>风波：愤怒过后，我们来认真聊一聊》更是选择对话邵彦（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和邓锋（中国美术馆副研究员）等专家学者，来使读者做出自己的判断。但是，这些报道的阅读、评论、转发量却多则几百、少则几个，无法与环球日报的资讯的热度相比。这种情况引出了两个问题：第一，在此话题内，为何几乎没有人重视环球日报的事实性错误？第二，为何出现了不合格的新闻资讯能够吸引广泛受众，而正规客观的报道却无人问津的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新闻受众心理实质上是一种社会心理[4]”，与其说是网友在讨论《祭侄文稿》，不如说网民是在表达民族情感。认知成分是新闻受众态度的基础，例如标题为“‘天下第二行书’颜真卿<祭侄文稿>将赴日展出”的报道，不明显涉及刺痛网友神经的字眼或事实，只有对此话题极其敏感的网友才会上升到文物保护和民族矛盾的高度去讨论；但环球时报在三个不同平台上发布的文章，无论是标题、具体内容还是运用的语气和词汇，对受众的认知都带有强烈的引导性和煽动性，“台湾”“谄媚日本人”“调包”“盗卖”“送给日本”“台北故宫博物院”“国宝”“民进党”等词语极易激发网友的民族主义情绪。情绪情感由于是新闻受众态度的核心，当民族情感战胜理智，受众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对报道中的行为进行谴责，而不是质疑新闻的真实性，这使得对新闻真实性的评估进度已经赶不上新闻的传播速度。人们的情绪被彼此渲染、彼此强化，“后真相”时代的特征日益显现，人们以情绪、认知、成见为标准去寻找信息，语言越通俗、立场越鲜明、言辞越激烈的文章才越能激起他们的共鸣。在个人层面，新闻的价值之一便是获得情感满足，像人民网、新京报等媒体发表报道，都是对事实的客观呈现，自然无法满足网友强烈的情感需求，因此难以获得高关注度。“新闻舆论是造成受众从众心理的主要社会刺激。而新闻舆论是一种社会舆论。[5]”随着阅读、评论、转发人数的不断增长，反对《祭侄文稿》赴日展出已经变成主流意见，成为一种“政治正确”。受众态度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而实际保护措施比较严格、不允许拍照这些事实真相，不利于主流意见的强化，与政治正确基于的依据相悖，即便有人对环球时报报道的事实提出质疑，也都因为这些细节并不利于人们进一步表达个人情感而销声匿迹。因此，事实错误的新闻导致了相应的舆论，这种舆论又进一步维护了环球新闻发布的虚假信息。时间和精力的有限使得很少有网友持续关注《祭侄文稿》赴日展出事件，而心理学上的“睡眠者效应”认为：“时间，有可能使人们只记住了信息沟通的内容，而忽视了沟通来源的虚假性[6]”，很显然，即使有声音指出环球时报的报道存在的事实错误，最终大多数受众记住的仍然是显著但错误的信息，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要遏制充斥着虚假信息且用语低俗的新闻，最根本的途径应当是提高新闻受众的整体素质，但主流媒体所面对的受众数量之大，提高其素养又谈何容易？或许，从源头上对新闻从业者，尤其是主流媒体的新闻从业人员的进行更严格的教育和监督才是更具有针对性的解决之道。参考文献[1]唐驳虎.《关于<祭侄文稿>，<环球时报>编造了什么谣言？》./ttarticle/p/show?id=230940433029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