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中“成长叙事”的伦理预设-基于《爱丽丝梦游仙境》逻辑荒诞与秩序重建

儿童文学中“成长叙事”的伦理预设——基于《爱丽丝梦游仙境》逻辑荒诞与秩序重建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成长叙事”作为儿童文学的核心范式，通常内隐地预设了一个线性的、目的论的成长模型，即将儿童的社会化过程描绘为对成人世界理性秩序的逐步认同与内化。本文旨在对这一普遍的伦理预设提出批判性质疑。通过对刘易斯·卡罗尔的经典文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进行深度解读，本文主张，该作并非一部传统的成长小说，而是一部深刻的、关于“成长”本身的元叙事，它通过构建一个充满逻辑荒诞的世界，从而戏剧性地暴露了“成长”这一过程背后复杂的伦理张力。本研究采用文学哲学与精神分析的理论视角，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聚焦于仙境世界的“荒诞逻辑”与爱丽丝个人“秩序重建”企图之间的动态博弈。研究发现，《爱丽丝梦游仙境》揭示出，所谓的“成长”并非一个自然的、和谐的教化过程，而是一场充满伦理困境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儿童所面对的成人世界（仙境世界正是其夸张的漫画式写照），其规则往往是专断、非理性和充满权力的。爱丽丝的旅程并非被动地学习和适应这些规则，而是在持续的身份危机和认知混乱中，顽强地运用自身的逻辑与道德感进行抵抗。其最终的“成长”标志，并非是融入仙境的荒诞秩序，而是在最终审判时刻，以一声“你们不过是一副纸牌”的断然拒绝，摧毁了外部世界的虚假权威，从而完成了自我内部秩序的重建与确认。因此，该文本所揭示的“成长”的伦理预设是：真正的成长并非屈从于外部强加的、往往非理性的“社会化”，而是发展出一种独立的、能够对外部秩序进行审视、批判乃至拒绝的理性自主和道德勇气。关键词：成长叙事,儿童文学,伦理预设,爱丽丝梦游仙境,荒诞二、引言在文学的百花园中，儿童文学占据着一个看似纯真、实则承载着复杂文化功能的独特领域。从其诞生之初，它便被赋予了引导、教育和塑造下一代的社会使命。在这一宏大的功能性框架下，“成长叙事”几乎成为了儿童文学无可争议的“主导范式”。从经典的“启蒙故事”到现代的“校园小说”，无数作品都在讲述着同一个母题：一个懵懂的儿童主角，通过一系列的历险、试炼与学习，最终克服自身的幼稚与无知，获得了经验与智慧，成功地从“自然人”转变为“社会人”，完成了向成人世界理性秩序的过渡。这种叙事模式，不仅为儿童读者提供了一个清晰、可模仿的成长路径图，也满足了成人世界对于“教化”和“传承”的集体性文化焦虑。然而，在这种主流的成长叙事范式背后，潜藏着一个甚少被审视的伦理预设。它不言自明地假定，儿童的世界是混乱的、非理性的、有待被规训的，而成人世界则代表着一个稳定的、理性的、值得被追求的“彼岸”。因此，“成长”被定义为一个线性的、目的论的、不可逆的“进步”过程，其终极目标便是对成人世界规则、逻辑和价值观的全面内化。在这一预设下，儿童独特的视角、非功利的想象力以及对成人世界规则的本能质疑，往往被描绘为需要被“纠正”的缺陷，而非具有独立价值的存在。成长，在这一意义上，被简化为了一场以儿童个体性与独特性的“缴械”为代价的、对外部社会秩序的“归顺”。然而，刘易斯·卡罗尔于十九世纪中叶创作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如同一面奇特的“哈哈镜”，从根本上扭曲并质疑了这一乐观而简化的成长模型。这部作品自问世以来，便以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对逻辑和语言的肆意颠覆，以及对任何明确“道德教谕”的公然拒绝，持续地困扰着那些试图从中寻找传统教育意义的阐释者。书中的“仙境”，并非一个引导儿童走向光明的理想国，而是一个充满了语言陷阱、逻辑悖论、情感暴力和专断权力的荒诞世界。它更像是一个成人世界内在混乱与非理性的“无意识”投影，而非其光鲜亮丽的理性表象。这就引出了本研究试图深入探讨的核心问题：当一个执着于逻辑、规则和“常识”的儿童（爱丽丝），与一个彻底非理性、反逻辑的“成人世界”的漫画式写照（仙境）相遇时，这场剧烈的认知冲突，究竟揭示了“成长”这一社会化过程背后哪些被遮蔽的伦理内涵？《爱丽丝梦游仙境》是否可以被解读为一部“反成长”的叙事，或者更精确地说，是一部关于“成长之伦理”的深刻哲学寓言？它挑战的，或许并非“成长”本身，而是我们对于“成长”的定义及其背后所潜藏的权力关系。本文旨在通过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文本进行深度分析，论证该作通过其独特的荒诞叙事，颠覆了传统的成长范式，并揭示出一种另类的、以“批判性抵抗”而非“被动式接受”为核心的成长伦理。文章将首先梳理关于成长叙事和荒诞理论的文献，随后构建分析框架，并对文本中的关键情节进行解读，最终在结论中总结其对我们理解儿童文学和“成长”这一概念的深远启示。三、文献综述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解读史，几乎就是一部浓缩的西方文学批评理论的演变史。为了将本研究的论点——即该文本作为对“成长叙事”伦理预设的元批判——置于坚实的学术脉络之中，有必要对相关的理论资源和研究现状进行系统性梳理。这些资源主要分布在“成长小说”理论、后结构主义权力批判、荒诞哲学以及关于《爱丽丝》本身的专门研究这四个相互交织的领域。首先，是关于“成长小说”或“教育小说”（Bildungsroman）的理论。这一源自德国浪漫主义的文学类型，传统上描绘的是主人公通过与社会现实的互动，最终实现自我发展与社会和谐统一的过程。在儿童文学研究领域，这一概念被广泛借用，并常常与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论或科尔伯格的道德发展阶段论相结合，从而强化了一种线性的、阶梯式的成长观。这类研究倾向于将儿童文学的“成长叙事”视为一种引导儿童从“自我中心”走向“社会中心”，从“具体思维”走向“抽象思维”的文学载体。这一视角虽然为分析大量传统的、具有明确教化意图的儿童文学作品提供了有效框架，但其固有的“目的论”和“进步论”色彩，使其在面对《爱丽丝》这类颠覆性文本时，往往显得捉襟见肘，只能将其归为“幻想”或“游戏”文学，而无法触及其深层的批判性内涵。其次，是来自后结构主义，特别是米歇尔·福柯的权力批判理论。福柯在其著作中深刻地揭示了现代社会中，知识、话语和制度（如学校、医院、家庭）是如何作为一种无形的“规训权力”，来塑造和生产“驯顺的身体”和“正常的灵魂”的。将这一视角引入儿童文学研究，有助于我们从根本上质疑“成长”与“教育”过程的“中立性”和“自然性”。所谓的“理性”、“规则”和“常识”，不再是客观真理的体现，而可能是在特定权力关系下被建构出来的话语体系。从这个角度看，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便不再仅仅是和谐的“融入”，而可能是一场充满权力博弈和话语斗争的“规训”过程。这一理论为我们将仙境世界解读为成人世界“规训权力”的荒诞化、漫画化的寓言，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武器。再次，是荒诞哲学与精神分析理论。以加缪为代表的存在主义思想家，将“荒诞”定义为人类对意义的渴望与世界之沉默无言之间的深刻断裂。仙境世界正是这种“荒诞感”的文学化呈现：因果链条的断裂、语言意义的悬浮、规则的随意变更，都共同指向一个意义失落的世界。同时，弗洛伊德以降的精神分析理论，则将“梦境”视为通往“无意识”的皇家大道，梦中的荒诞逻辑，正是被压抑的欲望、焦虑和创伤的伪装性表达。将这两种理论结合，我们可以将爱丽丝的“梦游”，既看作是一场对外部世界非理性本质的哲学洞察，也看作是一场深入个体（或集体）无意识，直面被理性表象所遮蔽的内在混乱的心理旅程。最后，是对《爱丽丝梦游仙境》本身持续不断的研究。历来的解读可谓五花八门，主要包括：将其视为一部充满数学、逻辑学和语言学谜题的智力游戏；将其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社会、政治和教育制度的讽刺寓言；将其作为作者个人心理（特别是对童年和成长的矛盾情感）的投射；以及将其作为一部关于青春期身份危机的心理小说。这些研究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文本多重内涵的理解。然而，尽管成果丰硕，现有研究仍存在一个值得深入的结合点。虽然许多学者都意识到了《爱丽丝》对传统叙事和逻辑的颠覆，但鲜有研究将其明确地定位为一种对“成长叙-事”这一“文类本身”的伦理前提的“元批判”。多数研究仍在试图回答“爱丽丝在仙境中学到了什么”，而本研究的出发点则是：这部作品恰恰在质疑“学习”这一行为本身的有效性和正当性。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整合上述多种理论资源，将《爱丽丝》不仅作为一个被分析的“对象”，更作为一个进行哲学批判的“工具”或“透镜”，通过它来重新审视儿童文学中那些被我们习以为常的关于“成长”的伦理假设。本文旨在论证，爱丽丝的旅程并非一次失败的或被延宕的成长，而是一次成功的“伦理抵抗”，它所抵抗的，正是一种将成长等同于“非理性地接受非理性规则”的虚假成长模型。四、研究方法本研究是一项基于文学哲学与批判理论的阐释性研究，旨在通过对《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一经典文本的深度分析，来揭示并批判儿童文学中“成长叙事”背后普遍存在的伦理预设。鉴于本研究的理论性与阐释性特质，其研究方法将主要采用“诠释学框架下的文本细读”，并辅以一个明确的、用于指导阅读和分析的“理论透镜”。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并非传统的实证研究，而是一种理论构建型的“关键案例分析”。之所以选择《爱丽丝梦游仙境》作为唯一的、核心的分析文本，是因为它在儿童文学史上的“经典性”与“反常性”构成了独特的张力。它既是无可争议的儿童文学正典的一部分，又从内容到形式都系统性地颠覆了正典的基本规范（如教化意图、线性情节、道德清晰性）。这种内在的矛盾性，使其成为一个理想的“批判性案例”，能够最大程度地暴露和放大其所属文类（成长叙事）中那些被习焉不察的预设和矛盾。本研究的目的，不是要对《爱丽丝》提出一个“终极解”，而是要通过“借道”《爱丽丝》，来对一个更广泛的文学和文化现象进行哲学反思。为了避免陷入主观臆断或印象式的解读，本研究的文本细读将由一个明确的“分析框架”来结构化。该框架建立在一个核心的“二元对立”之上，即：“仙境的荒诞逻辑”与“爱丽丝的秩序诉求”。这一对立构成了贯穿整个文本的根本动力。本研究将沿着这条主线，对文本的关键章节和情节进行逐一的、系统的分析。分析框架的第一个维度是“解构仙境的荒诞逻辑”。本研究将把仙境的“荒诞”不仅仅看作是无意义的“胡闹”，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具有内在结构和特征的“反逻辑”。在分析中，将重点关注这种“反逻辑”的几种具体表现形式：其一，是“语言的任意性”，即词语与意义的脱节，沟通的彻底失败，如疯帽匠茶会上的语言游戏。其二，是“因果的颠倒与失效”，即行为与后果之间的联系被切断或扭曲，如红心王后“先判决，后审讯”的司法原则。其三，是“身份的流动与不确定性”，即以爱丽丝身体尺寸的不断变化为代表的，个体自我同一性的丧失。其四，是“规则的专断与暴力”，即仙境中的规则并非基于理性共识，而是源于权力者的随心所欲，并以暴力为后盾。分析框架的第二个维度是“追踪爱丽HS斯的秩序诉求”。与仙境的荒诞逻辑相对，爱丽丝在整个旅程中，始终是一个“秩序”和“理性”的顽强捍卫者。本研究将细致地追踪她为了维护内心秩序而进行的种种努力：其一，是“诉诸常识与逻辑”，她不断地试图用自己在地面世界学到的数学、地理和语法知识来理解仙境，并纠正仙境居民的逻辑错误。其二，是“坚守礼仪与规则”，她努力在混乱的茶会和槌球赛中表现得像一个“有教养”的淑女，试图用外部世界的社会规范来抵御内部世界的混乱。其三，是“挣扎于自我确认”，她通过背诵课文、追问“我是谁”等方式，来对抗身份认同的危机。其四，也是最关键的，是其“伦理勇气的最终爆发”，即在审判场景中，从一个被动的、困惑的观察者，转变为一个主动的、决绝的批判者和反抗者。通过运用这一双重分析框架，本研究将能够系统性地展示爱丽丝与仙境世界之间的动态博弈。分析的最终目的，是论证爱丽丝的“成长”并非体现在她对仙境规则的逐步适应，而是体现在她对这种荒诞规则的认识不断深化，并最终积蓄起足够的力量来彻底否定它的过程之中。这一分析路径将为本研究的核心论点——即《爱丽丝》揭示了一种以“批判性抵抗”为内核的成长伦理——提供坚实的文本证据。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运用“荒诞逻辑”与“秩序诉求”的二元对立分析框架，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文本进行系统性解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贯穿始终的、爱丽丝个人理性与外部世界非理性之间不断加剧的冲突线索。这条线索的演进过程，深刻地揭示了“成长”作为一种伦理实践的复杂内涵，从而颠覆了传统儿童文学中简单化的成长叙事模型。（一）秩序的失落：坠入一个物理与逻辑双重悬置的世界爱丽丝的旅程始于一次对常规物理秩序的颠覆性体验。她坠入的兔子洞，并非一个简单的洞穴，而是一个时间与空间都被悬置的“过渡地带”。在这里，“地心引力”的法则变得可疑，时间的流逝失去常规的尺度。这次漫长的坠落，本身就是对爱丽丝所熟知的、由牛顿物理学所定义的那个稳定、可预测的“地面世界”的告别，也是对其内心秩序即将面临全面挑战的序曲。紧随其后的，是身体尺度的失控。无论是喝下药水变小，还是吃下蛋糕变大，爱丽丝发现自己身体的“同一性”——这一最基本的自我认知前提——变得极度不稳定。身体的失控，直接引发了身份认同的危机。当毛毛虫尖锐地提问“你是谁？”时，爱丽丝竟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她试图通过背诵在学校学到的诗歌和知识来确认“我还是原来的我”，但从她口中出来的却是荒腔走板的、完全错误的文本。这深刻地象征着，来自地面世界的、被灌输的“知识秩序”，在面对一个全新的、非理性的语境时，是何等的脆弱和不可靠。它无法为爱丽-丝提供一个稳定的自我锚点。同时，变大变小也导致了她与环境之间关系的持续错位，那个诱人的花园，象征着一个理想的、和谐的“成长”目标，却因为身体尺度的不匹配而变得可望而不可及。这构成了对目的论式成长观的第一个讽刺：成长的过程并非线性的“接近目标”，而可能是一场在目标门前不断徘徊、充满挫败的挣扎。（二）沟通的失败：语言游戏与失效的社会规范如果说物理秩序的失落动摇了爱丽丝的自我感知，那么语言秩序的崩塌则彻底摧毁了她与外部世界进行有意义沟通的可能。在仙境中，语言不再是交流思想、传递意义的工具，而变成了一场场充满陷阱、不断自我拆解的“语言游戏”。与老鼠的对话中，爱丽丝无心提到的“猫”和“狗”，因为触犯了对方的心理创伤而导致沟通的中断。这揭示了语言的“暴力”潜能，即便是最天真的言辞也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伤害。而公爵夫人的厨房和“疯帽匠的茶会”，则是语言荒诞性的集中体现。公爵夫人不断从任何事物中寻找牵强附会的“教训”，这戏仿了维多利亚时代僵化而虚伪的道德说教。而在茶会上，时间永远停留在下午六点，对话则由一系列没有答案的谜语、粗鲁的打岔和对词语的字面意义的恶意曲解构成。爱丽丝所有试图展开“有意义的”、“合乎逻辑的”对话的努力，都被彻底消解在无休止的、循环的、毫无目的的语言狂欢之中。她努力遵循的社交礼仪，在这里被视为“不合时宜”的闯入。这场沟通的彻底失败，深刻地暴露了传统成长叙事中一个被忽略的环节：儿童学习语言和规则，其前提是假定语言和规则本身是稳定的、有意义的、并且是善意的。但仙境的经验告诉爱丽丝（和读者），成人世界的语言和规则，在很多情况下可能是专断的、无意义的、甚至充满恶意的。当语言的公共性、意义的稳定性瓦解之后，“沟通”便沦为权力与意志的角力。爱丽丝在茶会上的愤怒离席，是她在遭遇了语言暴力和逻辑羞辱之后，第一次主动的“伦理抵抗”。她拒绝参与这场无意义的游戏，这标志着她开始从一个被动的受害者，向一个主动的批判者转变。（三）权力的本相：非理性的规则与暴力的审判随着旅程的深入，爱丽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