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演进与当代实践：理论、规则与案例剖析

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演进与当代实践：理论、规则与案例剖析一、引言1.1研究背景与意义在当今复杂多变的社会经济环境下，合同作为市场经济中维系当事人之间权利义务关系的重要纽带，其履行过程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因素的挑战。社会经济形势的剧烈变动，诸如经济危机、金融危机、严重通货膨胀、国家宏观调控与价格管制措施、重大疫情与防控措施、重大社会政策调整等，都可能使合同订立时的基础条件发生根本性改变。这些变化往往超出了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的合理预见范围，给合同的履行带来了巨大的阻碍，甚至可能导致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或继续履行合同对一方当事人明显不公平的后果。例如，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众多企业因市场需求急剧萎缩、原材料价格大幅波动等因素，陷入了合同履行困境。一些企业签订的长期供货合同，由于原材料价格在短时间内大幅上涨，若继续按照合同约定的价格履行供货义务，将面临巨额亏损；而在重大疫情防控期间，许多服务性合同因政府实施的防控措施，如限制人员流动、关闭公共场所等，无法正常履行，合同双方的利益平衡被严重打破。在这样的背景下，情势变更制度应运而生。情势变更制度作为一项重要的合同法律制度，其核心价值在于当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不可预见的重大变化，导致合同的履行出现显失公平或合同目的无法实现的情形时，通过赋予当事人请求变更或解除合同的权利，以及法院或仲裁机构依据公平原则对合同进行调整的权力，来重新平衡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使合同能够适应新的客观情况，从而维护市场交易的公平性和稳定性。该制度不仅体现了民法的公平原则和诚实信用原则，更是对传统契约严守原则的合理修正与补充，在现代市场经济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深入研究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从理论层面来看，有助于丰富和完善合同法理论体系，加深对合同履行过程中公平与正义价值的理解，进一步明晰情势变更制度与相关法律制度（如不可抗力、商业风险等）之间的界限和联系，为司法实践提供更为准确的理论指导。在实践方面，能够为法院和仲裁机构在处理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合同纠纷时提供明确的裁判依据和统一的裁判标准，提高司法裁判的公正性和权威性，增强市场主体对合同履行的可预期性，促进市场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同时，对于合同当事人而言，了解和掌握情势变更制度，能够在合同履行过程中更好地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合理应对因情势变更带来的风险和挑战。1.2国内外研究现状在大陆法系国家，对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历史悠久且成果丰硕。德国作为大陆法系的典型代表，其对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基于“交易基础理论”展开，该理论在德国的司法实践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和深入发展。学者们围绕交易基础障碍的认定标准、适用条件以及法律后果等方面进行了细致探讨。例如，拉伦茨（KarlLarenz）等学者对交易基础理论进行了系统阐述，明确了主观交易基础与客观交易基础的区分，认为当主观交易基础丧失或客观交易基础发生重大变化时，可能构成情势变更，为德国司法实践中判断情势变更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德国的相关研究注重从法律行为的基础和当事人的主观意思出发，深入分析情势变更制度的本质和适用范围，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理论体系。法国在情势变更制度研究方面，主要从不可预见理论以及合同正义的角度进行探讨。法国学者强调合同订立时当事人对未来情势的合理预见，当出现不可预见的重大情势变化，导致合同履行显失公平或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时，应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对合同进行调整。在法国的司法实践中，法院在处理相关案件时，会综合考虑合同的性质、目的、当事人的利益平衡等因素，谨慎适用情势变更制度。但由于法国民法典中未对情势变更制度作出明确的一般性规定，其在司法适用上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学者们也在不断探讨如何完善相关立法和司法实践。在日本，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结合了本国的法律文化和司法实践特点。日本学者对情势变更制度的适用条件、与不可抗力等相关制度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在司法实践中，日本法院会根据具体案件的情况，综合考虑公平原则、诚实信用原则以及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来判断是否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日本的研究注重对实际案例的分析和总结，通过对大量案例的研究，提炼出具有指导意义的裁判规则和理论观点，为情势变更制度在日本的适用提供了实践基础和理论支持。在我国，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法治建设的推进，对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逐渐受到重视。在《民法典》颁布之前，学界就对情势变更制度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围绕情势变更制度的概念、构成要件、适用范围、法律后果以及与相关制度（如不可抗力、商业风险等）的区别与联系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研究。学者们借鉴大陆法系其他国家的研究成果，结合我国的国情和司法实践，提出了许多具有建设性的观点和建议。《民法典》第533条对情势变更制度作出明确规定后，学界进一步深入研究该条文的理解与适用，包括对“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不可预见”“不属于商业风险”“明显不公平或不能实现合同目的”等关键要件的具体认定标准，以及再磋商义务的性质、履行方式和法律后果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同时，学者们还通过对大量司法案例的分析，总结实践中的经验和问题，为完善情势变更制度的理论和司法实践提供了有益参考。尽管国内外在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上取得了丰富成果，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一方面，对于情势变更制度中一些关键概念和要件的界定，如“重大变化”“不可预见”“商业风险”等，尚未形成统一、明确的标准，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理论和实践存在差异，导致在司法实践中法官的自由裁量权较大，裁判结果缺乏一致性和可预测性。另一方面，对于情势变更制度与其他相关制度（如不可抗力、合同目的落空、显失公平等）之间的关系，虽然已有不少研究，但在具体的适用界限和法律适用的优先性等方面，仍存在一定的争议和模糊地带，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和明确。此外，在全球化背景下，国际商事合同中情势变更制度的统一适用规则和协调机制的研究还相对薄弱，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国际商事交易的需求。1.3研究方法与创新点本研究综合运用多种研究方法，力求全面、深入地剖析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文献研究法是本研究的重要基石。通过广泛查阅国内外关于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学术著作、期刊论文、法典条文、司法解释以及相关的国际公约和示范法等文献资料，对已有的研究成果进行系统梳理和分析，从而深入了解该制度的历史发展、理论基础、构成要件、法律后果以及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实践应用情况，为后续的研究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和丰富的素材。例如，通过研读德国学者拉伦茨（KarlLarenz）关于交易基础理论的经典著作，深入领会德国情势变更制度的理论精髓和司法实践中的应用要点；同时，对我国《民法典》第533条以及相关司法解释的条文进行细致解读，结合学者们的观点和评论，明确我国情势变更制度在立法上的规定和实践中的适用问题。比较分析法在本研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对大陆法系不同国家（如德国、法国、日本等）的情势变更制度进行详细比较，分析各国在该制度的立法模式、理论基础、适用条件、法律后果以及司法实践等方面的异同点，从中总结出具有普遍性和规律性的内容，为完善我国情势变更制度提供有益的借鉴。例如，对比德国的交易基础障碍制度和法国的不可预见理论，分析二者在判断情势变更时的不同侧重点和适用标准，以及对合同当事人权利义务的不同影响；同时，研究日本在借鉴德国和法国相关理论的基础上，结合本国法律文化和司法实践特点所形成的独特情势变更制度，探讨其对我国的启示。此外，还将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与英美法系的合同落空制度进行比较，分析两大法系在处理因客观情势变化导致合同履行障碍问题上的差异和共性，拓宽研究视野，丰富研究思路。案例分析法为研究提供了实践维度的支持。收集和分析国内外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典型合同纠纷案例，通过对具体案例的事实认定、法律适用和裁判结果的深入剖析，探讨情势变更制度在司法实践中的具体应用情况，总结实践中的经验和问题，为理论研究提供实践依据，同时也为司法实践提供参考。例如，对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和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发生的大量因情势变更导致的合同纠纷案例进行研究，分析法院在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如何适用法律以及如何平衡当事人利益等方面的裁判思路和方法，从中发现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和争议焦点，并提出相应的解决建议。本研究的创新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研究视角上，从多维度对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进行综合研究，不仅关注制度本身的理论和立法规定，还深入探讨其在司法实践中的应用情况，以及与其他相关制度（如不可抗力、商业风险、合同目的落空等）之间的关系，力求全面、系统地揭示该制度的内涵和外延。在研究内容上，结合近年来新出现的社会经济现象（如重大疫情、贸易保护主义加剧、国际政治经济形势波动等）对合同履行的影响，深入分析这些新情况对情势变更制度的适用带来的挑战和机遇，为该制度在新形势下的发展和完善提供新的思路和建议。在研究方法上，将实证研究与规范研究相结合，通过对大量实际案例的分析和数据统计，为理论研究提供实证支持，使研究成果更具说服力和实践指导意义；同时，在借鉴国外先进经验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紧密结合我国国情和司法实践，提出具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的完善我国情势变更制度的建议。二、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溯源与理论基础2.1历史溯源2.1.1古代法中的萌芽情势变更制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代法律时期，尽管当时并未形成系统的理论和明确的法律条文，但在一些法律理念和实践中已初见端倪。在罗马法时代，“契约严守”原则占据主导地位，强调合同一经成立，无论出现何种客观情况的异常变动，都不影响合同的法律效力，当事人必须严格履行合同义务。这种理念体现了对合同稳定性和交易秩序的维护，确保了当事人之间的约定能够得到切实执行，促进了商品交换的有序进行。然而，罗马法并非完全排斥在特殊情况下对合同关系的调整。从履行契约的方式和解释契约的角度来看，罗马法时期的契约可分为严法契约与宽法契约。宽法契约中已经蕴含了诚实信用、公平合理的原则，这为情势变更制度的萌芽提供了一定的土壤。当合同履行过程中出现一些不可预见、不可避免的客观情况变化，导致合同的履行明显违背公平正义原则时，罗马法的裁判者可能会依据宽法契约中的这些原则，对合同的履行方式或内容进行适当调整，以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虽然这种调整并非基于明确的情势变更制度，但已体现了对合同严守原则的适度突破，蕴含了情势变更制度的基本精神。到了12、13世纪，注释法学派提出了“情势不变条款说”，这被认为是情势变更原则在理论上的首次明确描述。该学说假定每一个合同均包含一个默示条款，即缔约时作为合同基础的客观情况应继续存在，一旦这种情况不再存在，准予变更或解除合同。这一学说的出现，为解决因客观情势变化导致的合同履行问题提供了一种理论依据，使得当事人在面对合同基础动摇或丧失的情况时，有了主张变更或解除合同的合理理由。在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下，商业活动逐渐繁荣，合同关系日益复杂，客观情况的变化对合同履行的影响也愈发明显，“情势不变条款说”的提出正是对这种现实需求的回应，它为司法实践中处理类似问题提供了一定的指导，也为情势变更制度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16、17世纪，自然法思想盛行，“情势不变条款”得到了更为广泛的适用。自然法强调公平、正义等价值观念，认为法律应当符合自然理性和人类的道德准则。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情势不变条款”被视为维护合同公平正义的重要工具，当合同履行过程中出现与缔约时不同的客观情况，导致合同的履行结果显失公平时，依据“情势不变条款”变更或解除合同被认为是符合自然法精神的。在一些长期的商业合同中，若出现货币贬值、市场供求关系急剧变化等情况，当事人可以依据“情势不变条款”主张对合同进行调整，以避免因情势变更而遭受不公平的损失。这一时期，“情势不变条款”的广泛应用，进一步推动了情势变更制度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发展，使其逐渐深入人心。2.1.2近代的发展与确立进入19世纪，历史法学派和分析法学派兴起，他们极力贬低自然法思想的价值，强调实证法和形式正义。在这种背景下，“情势不变条款”理论受到了严厉批判，其过度适用被认为损害了法律的严肃性和法律秩序的稳定性。学者们认为，“情势不变条款”赋予了当事人过多的自由裁量权，容易导致合同的随意变更和解除，破坏了合同的确定性和可预测性，进而影响了市场经济的正常运行。因此，在这一时期，情势变更制度在理论和立法上陷入了低谷，许多国家的法典都未规定“情势不变条款”及相关法理，“契约严守”原则重新占据主导地位。20世纪以来，人类社会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多次严重的经济危机，这些重大事件对社会经济秩序造成了巨大冲击。战争导致交通瘫痪、厂房被毁、物资匮乏，经济危机引发物价暴涨、货币贬值、市场行情剧烈波动，使得许多合同在订立时的基础条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无法依约履行。在这种情况下，若继续坚持“契约严守”原则，将导致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严重失衡，违背公平正义的观念。为了解决这些“法律不足”现象，理论界和实务界开始重新审视情势变更制度的价值，并呼吁通过解释方式弥补法律漏洞。德国在这一时期对情势变更制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一战后，德国作为战败国，社会经济遭受重创，恶性通货膨胀使得货币大幅贬值，以货币给付为内容的合同当事人的权利义务严重失衡。例如，债务人原本需要支付一定数额的马克来履行债务，但由于通货膨胀，这些马克的实际价值急剧下降，若债务人仍按照原合同约定的金额支付，债权人将遭受巨大损失。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德国法院通过判例的方式，大胆开创了变更当事人之间契约的先例。在一个涉及长期供应燃气合同的案件中，由于燃气成本大幅提升，按照原合同约定的价格履行合同对供应方极为不公平，法院判决提高了燃气的价格，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这一判例的出现，标志着德国在司法实践中开始运用情势变更原则来解决合同纠纷，为后来德国情势变更制度的立法化奠定了实践基础。1921年，德国学者厄尔特曼发表了专著《行为基础——一个新的法学概念》，提出了“法律行为基础说”。他认为，行为基础是指在订立契约时，当事人一方对特定环境存在发生的预想，这种预想须由相对方当事人也认知其重要性而没有提出异议；或者是双方当事人对订约时特定环境的存在发生有共同预想。当这种行为基础丧失或发生重大变化时，合同的效力应受到影响，当事人可以请求变更或解除合同。这一学说为情势变更制度提供了更为坚实的理论基础，使得情势变更制度在德国的发展有了更为明确的理论指导。后来，拉伦茨提出了“修正法律行为基础说”，进一步从主观与客观的角度对法律行为基础理论进行阐述，将其分为主观法律行为基础和客观法律行为基础。主观法律行为基础是指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基于共同的设想或期待而形成的基础；客观法律行为基础则是指合同本身的目的、性质以及合同所依据的社会经济环境等客观因素。当主观或客观法律行为基础发生重大变化时，均可能构成情势变更，当事人可以据此主张变更或解除合同。“修正法律行为基础说”的提出，使得法律行为基础说在适用上更加具体化和科学化，得到了德国多数学者的认可和支持，成为德国情势变更制度的通说。在2002年德国债法的修订中，情势变更原则以“交易基础的障碍”为标题被纳入《德国民法典》第313条。该条规定，在合同订立后，若交易基础发生重大变化，致使合同的履行对一方当事人变得异常困难或显失公平，当事人可以请求对合同内容进行调整；若调整无法实现或不合理，当事人可以解除合同。这一立法规定，使得情势变更制度在德国得到了正式确立，为德国法院在处理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合同纠纷时提供了明确的法律依据，也为其他国家在构建和完善情势变更制度时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范例。法国在情势变更制度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从理论争议到司法实践逐步认可的过程。《法国民法典》深受罗马法“契约严守”原则的影响，起初并未对情势变更制度作出明确规定。但在实践中，当出现因不可抗力或其他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导致合同履行显失公平的情形时，学者们对《法国民法典》第1134条“依法订立的契约，对于缔约当事人双方有相当于法律的效力”的规定进行了猛烈抨击，主张将该条扩大解释到不可抗力的概念，并根据诚信原则来解决因情势变更而产生的不公平现象。一些地方的法院开始运用情势变更理论来处理纠纷，但这种做法最初仅局限于行政合同领域。对于民事合同，司法法院仍然严格维持合同的强制力原理，并不认可情势变更主张。一战、二战后，随着社会经济形势的变化，法国的立法者和司法者逐渐认识到情势变更制度的重要性。立法者鉴于债务人的经济状况、合同条款的性质等因素，逐步准许法官在一定条件下运用情势变更理论来变更合同。在一些涉及长期租赁合同、买卖合同等民事合同纠纷案件中，法院开始综合考虑合同的性质、目的、当事人的利益平衡以及客观情势的变化等因素，谨慎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当出现物价大幅上涨、货币贬值等导致合同履行成本显著增加，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将对一方当事人明显不公平的情况时，法院会根据具体情况，对合同的租金、价格等条款进行调整，以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尽管法国在立法上尚未对情势变更制度作出全面、明确的一般性规定，但通过司法实践的不断探索和发展，情势变更制度在法国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和应用。除了德国和法国，其他大陆法系国家如意大利、希腊、瑞士等也在20世纪逐步确立了情势变更制度。1940年的《希腊民法典》、1942年的《意大利民法典》都明确规定了情势变更原则。《希腊民法典》第388条规定，如依当事人的合意或法律的规定，债务的履行因不可预见的情事变更而变得过分艰难时，法院可以斟酌具体情形，公平地变更债务的内容。《意大利民法典》第1467条规定，在长期履行的合同中，如一方当事人证明由于发生了不可预见的情况，致使合同的履行变得过分艰难，该当事人有权请求变更合同。这些国家的立法规定，虽然在具体表述和适用条件上存在一定差异，但都体现了对情势变更制度的认可和重视，旨在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因客观情势变化导致的合同履行障碍问题，维护合同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和社会经济秩序的稳定。在国际层面，一些国际公约和示范法也对情势变更制度进行了规定或体现了相关精神。《国际商事合同通则》（PICC）中的“艰难情事条款”规定，若出现艰难情事，即合同订立后发生的不可预见的事件，导致一方当事人的履约成本大幅增加或所获履约价值大幅减少，且该事件的发生不可归责于当事人，若维持合同原有效力将导致显失公平，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有权要求重新谈判；在合理时间内谈判未果的，当事人可以请求法院或仲裁机构变更或解除合同。这一规定为国际商事合同中因情势变更引发的纠纷提供了统一的解决规则，促进了国际商事交易的顺利进行。《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CISG）虽然没有直接规定情势变更制度，但在一些条款中也体现了类似的精神。例如，在不可抗力导致合同无法履行的情况下，当事人可以免除部分或全部责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考虑到了客观情势变化对合同履行的影响。综上所述，20世纪是情势变更制度在大陆法系国家乃至国际层面得到广泛发展和确立的重要时期。通过立法、判例和学说的不断发展和完善，情势变更制度逐渐成为大陆法系合同法律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解决因客观情势变化导致的合同纠纷提供了有效的法律手段，在维护合同公平正义、平衡当事人利益以及保障社会经济秩序稳定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2理论基石2.2.1诚实信用原则诚实信用原则作为民法的“帝王条款”，在大陆法系的法律体系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它贯穿于整个民事法律活动的始终，对当事人的行为起着重要的指引和约束作用。在情势变更制度中，诚实信用原则同样是其重要的理论基石，二者存在着紧密的内在联系。从本质上讲，情势变更制度是诚实信用原则在合同领域的具体体现和延伸。诚实信用原则要求当事人在民事活动中秉持诚实、善意，恪守承诺，尊重他人的合法权益，以维护公平、公正的交易秩序。在合同订立和履行过程中，当事人基于对当时客观情况的合理认知和预期，确定了合同的权利义务关系。然而，当合同成立后，出现了当事人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势变化，导致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改变，如果仍然要求当事人严格按照原合同履行义务，可能会使一方当事人遭受重大损失，而另一方则获得不当利益，这显然违背了诚实信用原则所倡导的公平、正义和善意的精神。此时，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允许当事人请求变更或解除合同，以调整合同的权利义务关系，使其适应新的客观情况，正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公平结果的发生，维护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体现了诚实信用原则在合同履行中的具体运用。在德国的司法实践中，有一个涉及长期租赁合同的案例充分体现了诚实信用原则在情势变更制度中的指导作用。在该案例中，承租人租赁房屋用于商业经营，合同签订时，周边商业环境良好，租金水平也符合市场行情。然而，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城市规划的重大调整，该区域的商业氛围急剧下降，周边店铺纷纷倒闭，承租人的经营受到了严重影响，几乎无法维持下去。若继续按照原合同约定的租金履行，承租人将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甚至可能导致破产。在此情况下，法院依据情势变更制度，结合诚实信用原则，认为继续履行原合同对承租人显失公平，判决适当降低了租金，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在这个案例中，法院正是基于诚实信用原则，考虑到合同基础条件的重大变化以及对当事人利益的影响，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对合同进行了调整，确保了合同的履行符合公平正义的要求。在合同履行过程中，当出现情势变更的情形时，受不利影响的一方当事人依据诚实信用原则，有义务及时通知对方当事人，并与对方进行协商，寻求合理的解决方案。这体现了诚实信用原则对当事人在情势变更情况下行为的规范和引导。当事人之间的协商过程，是彼此尊重对方利益、寻求共同解决问题的过程，有助于避免矛盾的激化，维护合同关系的稳定。如果一方当事人在明知情势变更的情况下，故意隐瞒事实，不与对方协商，而是继续要求对方按照原合同履行，这种行为就违背了诚实信用原则。在法国的一些相关判例中，法院会对这种违背诚实信用原则的行为予以否定性评价，在处理合同纠纷时，会倾向于支持遵守诚实信用原则的一方当事人的诉求。2.2.2公平正义理念公平正义理念是法律的核心价值追求，也是情势变更制度的重要理论基础。在合同关系中，公平正义体现为当事人之间权利义务的对等和平衡，以及合同履行结果的合理性和公正性。情势变更制度的设立，正是为了在合同履行过程中，当出现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势变化，导致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改变，进而打破了当事人之间原有的利益平衡时，通过法律手段对合同的权利义务进行调整，重新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公平正义。当合同订立时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如市场价格大幅波动、政策法规的重大调整等，这些变化可能使一方当事人的履行成本大幅增加，或者使其预期的合同利益无法实现，而另一方当事人则可能因此获得不当利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仍然坚持原合同的效力，要求当事人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义务，显然会导致合同结果的显失公平，违背了公平正义的理念。例如，在国际货物买卖合同中，合同签订后，由于原材料价格突然大幅上涨，导致卖方的生产成本急剧增加，如果卖方继续按照原合同约定的价格交付货物，将面临巨额亏损，而买方则可能以较低的价格获得货物，从而获取不当利益。此时，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允许卖方请求变更合同价格或者解除合同，能够避免卖方的不公平损失，使合同的履行结果更加符合公平正义的要求。在意大利的相关立法和司法实践中，充分体现了公平正义理念在情势变更制度中的贯彻。《意大利民法典》明确规定，在长期履行的合同中，如一方当事人证明由于发生了不可预见的情况，致使合同的履行变得过分艰难，该当事人有权请求变更合同。在司法实践中，法院在判断是否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时，会综合考虑合同的性质、目的、当事人的利益平衡以及客观情势变化的程度等因素，以确保合同的调整能够实现公平正义。在一个涉及长期建筑工程合同的案件中，由于施工期间政府出台了新的环保政策，对建筑材料的环保标准提出了更高要求，导致施工方必须采用价格更高的环保材料，从而使工程成本大幅增加。施工方依据情势变更制度，请求变更合同价格。法院经审理认为，新政策的出台属于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且已导致合同履行对施工方明显不公平，为了实现公平正义，判决支持了施工方的请求，对合同价格进行了相应调整。从社会层面来看，情势变更制度对公平正义的维护有助于稳定社会经济秩序。当大量合同因情势变更而面临履行困境时，如果不能及时通过法律手段进行调整，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经济纠纷和社会矛盾，影响市场交易的正常进行和社会的稳定。通过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合理解决因情势变更导致的合同纠纷，能够使合同关系恢复到公平合理的状态，增强市场主体对合同履行的信心，促进社会经济秩序的稳定和发展。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许多企业之间的合同因经济形势的急剧变化而陷入履行困境。各国通过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对相关合同进行了合理调整，避免了大量企业因合同纠纷而倒闭，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金融危机对经济的冲击，维护了社会经济秩序的稳定。三、大陆法系情势变更制度的核心构成3.1构成要件解析3.1.1情势变更事实的界定情势变更事实是情势变更制度适用的首要条件，准确界定哪些客观事实可构成情势变更至关重要。在大陆法系国家的理论与实践中，情势变更事实通常是指合同成立后，作为合同基础的客观情况发生了异常变动，这种变动超出了正常的商业风险范围，导致合同的履行变得异常艰难或显失公平。政策变化是常见的可构成情势变更的客观事实之一。例如，在德国的一个案例中，某建筑公司与业主签订了一份为期数年的建筑工程合同，合同签订后，政府出台了新的建筑环保法规，对建筑材料的环保标准提出了更高要求。这使得建筑公司必须使用价格更高的环保材料，从而大幅增加了工程成本。如果继续按照原合同约定的价格履行，建筑公司将面临巨额亏损。法院经审理认为，政府环保政策的突然变化属于不可预见的情势变更事实，导致合同基础发生了重大改变，判决对合同价格进行适当调整。在我国，也有类似的案例。在房地产调控政策频繁出台的背景下，一些购房者与开发商签订购房合同后，当地政府突然提高了购房首付比例和贷款利率。对于部分购房者来说，这使得他们的购房成本大幅增加，超出了其承受能力。在相关纠纷中，法院会综合考虑政策变化的突然性、对合同履行的影响程度等因素，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如果法院认定构成情势变更，可能会根据公平原则，对合同的付款方式、履行期限等条款进行调整，以平衡双方的利益。突发事件也是导致情势变更的重要因素。以“非典”疫情为例，在“非典”爆发期间，许多行业受到了严重冲击。如旅游行业，大量旅行社与游客签订的旅游合同因疫情导致的交通管制、景区关闭等原因无法正常履行。在南京市玄武区法院审理的一起承包合同解除纠纷案件中，张某与饮食公司签订承包合同，经营以接待旅行社客源为主的大酒店。“非典”的爆发致使外地游客大幅减少，酒店生意极度困难。法院认为，“非典”事件使得社会、经济等客观情势产生了异常变化，旅游和就餐人数锐减，对于以旅游团队为主要服务对象的张某来说，遭受的损失显而易见。在此情形下，若仍按原合同履行，将导致显失公平的后果，因此认定“非典”引发了情势变更。同样，在2020年爆发的新冠疫情期间，众多服务性合同、租赁合同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一些商场内的商户与商场签订的租赁合同，由于疫情防控措施导致商场长时间停业，商户无法正常经营，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法院在处理此类纠纷时，会结合疫情对合同履行的具体影响，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如果构成，可能会判决减免部分租金或延长租赁期限等，以缓解商户的经营困境。除了政策变化和突发事件，市场价格的异常波动也可能构成情势变更。但并非所有的价格波动都能构成情势变更，只有当价格波动超出了正常的商业风险范围，导致合同履行显失公平时，才可能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在判断价格波动是否构成情势变更时，法院通常会考虑价格波动的幅度、持续时间、市场的正常波动范围以及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对价格波动的预见可能性等因素。在一个涉及大宗商品买卖合同的案例中，合同签订时商品价格较为稳定，但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国际市场上该商品的主要生产国发生政治动荡，导致商品供应大幅减少，价格在短时间内暴涨数倍。对于卖方来说，若继续按照原合同价格履行交付义务，将遭受巨大损失。法院经审查认为，这种因政治动荡导致的价格异常暴涨超出了当事人的合理预见范围，且不属于正常的商业风险，构成了情势变更，最终判决对合同价格进行了调整。3.1.2时间界限：合同成立后至履行完毕前情势变更的发生时间限定在合同成立后至履行完毕前这一区间，这一时间界限对于情势变更制度的适用具有关键影响，直接关系到当事人能否依据该制度主张变更或解除合同。在大陆法系国家的司法实践中，严格遵循这一时间界限来判断情势变更的适用。德国的相关判例明确表明，只有在合同成立之后，合同履行过程中出现的客观情况变化，才可能构成情势变更。若在合同订立之前就已经存在某种客观情况，或者该情况在合同履行完毕之后才发生，均不能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在一个涉及长期租赁合同的案件中，合同签订前，租赁房屋所在地区就已经有政府规划改造的传闻，但当时并未有明确的政策出台。合同签订后，政府正式发布规划改造文件，导致租赁房屋的商业价值大幅下降，承租人的经营受到严重影响。法院经审理认为，虽然规划改造文件在合同签订后发布，但相关传闻在合同签订前就已存在，承租人在订立合同时应当对这种潜在的风险有所预见，因此不构成情势变更，承租人不能以此为由要求变更或解除合同。我国的司法实践同样强调这一时间界限的重要性。在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相关指导案例中，明确指出情势变更应当发生在合同成立之后、履行完毕之前。在某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中，合同签订后，施工过程中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暴雨，导致施工现场被淹，施工设备损坏，工程进度严重受阻，施工成本大幅增加。法院认为，暴雨这一不可抗力事件发生在合同履行期间，且导致了合同基础条件的重大变化，符合情势变更的时间要求。经综合考量其他构成要件，法院认定构成情势变更，根据公平原则对合同的履行期限和费用承担等问题进行了合理调整。从理论层面来看，将情势变更的时间界限限定在合同成立后至履行完毕前，主要基于以下考虑。合同成立时，当事人是基于当时的客观情况和对未来的合理预期来确定合同的权利义务关系。若在合同成立之前就已经存在某种客观情况，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应当对其有所知晓或应当预见，此时该情况就已经被纳入了合同的风险范畴，不应再适用情势变更制度。而在合同履行完毕后，合同的权利义务关系已经终止，即使发生客观情况变化，也不会对原合同的履行产生影响，自然也不存在适用情势变更制度的基础。在实践中，准确判断情势变更的发生时间并非总是一目了然，可能会存在一些争议。例如，对于一些持续履行的合同，如何确定合同履行完毕的时间点就需要具体分析。在租赁合同中，若合同约定了租赁期限，但在租赁期限届满后，承租人继续使用租赁物，出租人未提出异议，此时应视为原租赁合同继续有效，但租赁期限为不定期。在这种情况下，若发生客观情况变化，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时，就需要综合考虑原合同约定的租赁期限、承租人继续使用租赁物的时间以及客观情况变化的具体时间等因素。在一个不定期租赁合同纠纷中，原租赁合同期限届满后，承租人继续租赁房屋，在继续租赁期间，房屋所在区域被纳入城市改造范围，导致房屋面临拆迁。法院在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时，认为虽然原租赁合同期限已过，但双方形成了不定期租赁关系，拆迁事件发生在不定期租赁期间，且对合同履行产生了重大影响，符合情势变更的时间要求。经进一步审查其他构成要件，法院最终认定构成情势变更，对合同的解除及相关赔偿问题进行了妥善处理。3.1.3不可预见、不可归责与非商业风险不可预见、不可归责与非商业风险是情势变更制度构成要件中的重要要素，准确理解和判断这些要素，对于正确适用情势变更制度至关重要。不可预见是指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对于客观情况的变化无法预见。这里的无法预见，并非是指当事人的主观疏忽或懈怠导致没有预见，而是指根据当时的客观情况和当事人的认知能力，这种变化是不可能被合理预见的。在判断是否不可预见时，需要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包括当事人的专业知识、交易习惯、市场情况以及相关信息的公开程度等。在法国的一个案例中，某企业与供应商签订了一份长期原材料采购合同。合同签订时，市场上该原材料的供应稳定，价格波动较小。然而，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国际政治局势的突然变化，原材料的主要生产国实施了出口限制政策，导致原材料供应短缺，价格大幅上涨。法院认为，这种国际政治局势的突然变化以及由此引发的原材料供应和价格的剧烈波动，对于合同当事人来说是不可预见的。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基于当时的国际政治和经济形势，无法预见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此满足情势变更制度中不可预见的要件。不可归责是指客观情况的变化不可归责于合同当事人。即这种变化不是由于当事人的故意或过失行为所导致的。如果是由于当事人自身的原因导致合同履行出现困难或显失公平的情况，那么当事人应当自行承担相应的后果，而不能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在德国的一个案例中，某建筑公司在签订建筑工程合同后，由于自身管理不善，施工进度严重滞后。在施工过程中，遇到了原材料价格上涨的情况。法院认为，虽然原材料价格上涨可能会增加工程成本，但建筑公司施工进度滞后是由于其自身管理不善造成的，属于可归责于当事人的原因。因此，即使存在原材料价格上涨的客观情况，也不能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建筑公司仍需按照原合同约定履行义务。非商业风险是指客观情况的变化不属于正常的商业风险范畴。商业风险是市场经济中常见的风险，如市场供求关系的正常波动、价格的正常涨跌等，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通常会对这些风险有所预见，并在合同中进行相应的安排。而情势变更所涉及的风险应当是异常的、超出正常商业风险范围的风险。在判断是否属于商业风险时，需要考虑风险的性质、程度以及发生的概率等因素。在我国的一个案例中，某企业与经销商签订了一份商品销售合同。合同签订后，市场上该商品的需求突然下降，价格也随之下跌。法院认为，市场需求和价格的波动属于正常的商业风险，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应当能够预见到这种风险的存在。因此，这种情况不构成情势变更，企业不能以情势变更为由要求解除合同或变更合同价格。在实践中，区分不可预见、不可归责与非商业风险并非易事，往往需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并结合具体案件的实际情况进行判断。在一个涉及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的案例中，合同签订后，由于运输途中遭遇了罕见的恶劣天气，导致货物运输时间大幅延长，货物到达目的地时市场价格已经大幅下跌。对于这种情况，需要判断恶劣天气是否不可预见、货物运输时间延长是否不可归责于当事人以及价格下跌是否超出了正常商业风险范围。法院在审理过程中，综合考虑了天气预报的准确性、运输路线的选择、当事人在运输过程中的注意义务以及市场价格的历史波动情况等因素。最终认为，这种罕见的恶劣天气对于当事人来说是不可预见的，货物运输时间延长也不可归责于当事人，且价格下跌的幅度超出了正常商业风险范围，构成了情势变更。法院根据公平原则，对合同的价格和履行方式进行了适当调整，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3.2法律效果探究3.2.1再协商义务的履行再协商义务是情势变更制度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它体现了合同当事人在面对情势变更时，通过自主协商解决合同履行问题的优先性和重要性。在大陆法系国家的法律规定和司法实践中，当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导致情势变更的情形出现时，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有权与对方重新协商，以寻求对合同内容的调整，使其适应新的客观情况。在德国，依据《德国民法典》第313条第2款规定，在发生交易基础障碍的情况下，受到不利益的一方当事人可以要求重新协商。这一规定明确了当事人在情势变更时的再协商权利和义务。在实践中，当出现情势变更的情况时，当事人通常会首先尝试通过协商来解决问题。在一个涉及长期租赁合同的案例中，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周边商业环境发生重大变化，承租人的经营受到了严重影响。承租人依据情势变更制度，向出租人提出重新协商租金的请求。双方经过多次协商，最终达成协议，出租人同意降低租金，以减轻承租人的经营压力，使合同能够继续履行。在这个案例中，再协商义务的履行使得当事人能够在尊重合同原有约定的基础上，通过自主协商调整合同内容，避免了直接解除合同可能带来的不利后果，维护了合同关系的稳定性。法国在司法实践中也强调当事人在情势变更时的协商义务。当出现合同履行障碍的情况时，法院通常会鼓励当事人先进行协商，寻求解决方案。在一个涉及建筑工程合同的案例中，合同签订后，由于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施工方的成本大幅增加。施工方认为这种情况构成了情势变更，向发包方提出重新协商合同价格的请求。发包方起初对施工方的请求表示质疑，但在法院的调解下，双方进行了协商。经过协商，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发包方同意适当提高合同价格，施工方则承诺继续履行合同。通过协商，双方解决了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合同纠纷，保障了工程的顺利进行。我国《民法典》第533条同样规定，合同成立后，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了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不属于商业风险的重大变化，继续履行合同对于当事人一方明显不公平的，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可以与对方重新协商。在实践中，许多法院在处理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合同纠纷时，会首先引导当事人进行协商。在一个涉及买卖合同的案例中，合同签订后，由于市场价格的异常波动，卖方的供货成本大幅增加。卖方以情势变更为由，向买方提出提高合同价格的请求。买方认为市场价格波动属于正常的商业风险，不同意卖方的请求。双方为此发生争议，诉至法院。法院在审理过程中，认为市场价格的波动超出了正常商业风险的范围，构成了情势变更。法院组织双方进行协商，在法院的调解下，双方最终达成协议，买方同意适当提高购买价格，卖方则按照调整后的价格继续履行供货义务。通过协商，双方避免了合同的解除，维护了交易的稳定性。再协商义务的履行对合同变更具有重要影响。当当事人通过协商达成一致意见时，合同内容将根据协商结果进行变更，这种变更具有法律效力，双方应当按照变更后的合同履行义务。再协商的过程也是当事人相互沟通、了解对方需求和利益的过程，有助于增进双方的理解和信任，为合同的继续履行创造良好的条件。如果当事人在合理期限内协商不成，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可以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者解除合同。在这种情况下，法院或仲裁机构在作出裁判时，会考虑当事人协商的情况和努力程度。如果一方当事人在协商过程中存在不诚信行为，如故意拖延协商、拒绝合理的协商方案等，法院或仲裁机构在裁判时可能会倾向于支持另一方当事人的请求。3.2.2合同变更与解除的选择与适用合同变更与解除是情势变更制度中两种重要的法律后果，其适用条件和选择对于平衡合同当事人的利益以及维护合同关系的稳定具有关键作用。在大陆法系国家，合同变更与解除的适用条件通常基于公平原则和诚实信用原则，结合具体案件的实际情况进行判断。合同变更的适用条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了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不属于商业风险的重大变化，且这种变化导致继续履行合同对于当事人一方明显不公平。在德国的一个案例中，某企业与供应商签订了一份长期原材料采购合同。合同签订后，由于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化，原材料的主要生产国实施了出口限制政策，导致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且供应短缺。对于采购企业来说，继续按照原合同价格采购原材料将使其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明显不公平。在此情况下，采购企业请求变更合同价格。法院经审理认为，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化及其引发的原材料价格和供应的变化属于不可预见的重大变化，且不属于商业风险，继续履行原合同对采购企业显失公平，因此支持了采购企业变更合同价格的请求。合同变更还需考虑变更的可能性和合理性。如果合同变更能够使合同适应新的客观情况，且不会对合同的性质和目的造成根本性改变，同时也不会给对方当事人造成不合理的负担，那么法院或仲裁机构通常会支持合同变更。在一个涉及租赁合同的案例中，由于周边环境的变化，租赁房屋的商业价值大幅下降，承租人请求降低租金。法院认为，降低租金的变更请求具有合理性，不会对合同的性质和目的造成影响，也不会给出租人造成不合理的损失，因此判决变更租金条款。合同解除的适用条件相对更为严格。当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导致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时，当事人可以请求解除合同。在法国的一个案例中，某公司与客户签订了一份旅游服务合同，约定在特定时间前往某旅游胜地旅游。然而，在合同履行前，该旅游胜地突发自然灾害，导致旅游设施严重受损，无法正常接待游客。在此情况下，旅游公司和客户都认为合同目的无法实现，双方均请求解除合同。法院经审理认为，自然灾害导致旅游目的地无法正常接待游客，使得合同目的无法实现，因此支持了双方解除合同的请求。当合同变更无法实现或者变更后仍然无法消除不公平的结果时，当事人也可以请求解除合同。在一个涉及建设工程合同的案例中，由于设计变更和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等原因，导致工程成本大幅增加。虽然双方尝试对合同进行变更，但变更后的合同仍然无法平衡双方的利益，继续履行合同对施工方明显不公平。最终，法院判决解除合同，并根据公平原则对双方的损失进行了合理分担。在实践中，法院在合同变更与解除之间进行选择时，会综合考虑多种因素。法院会考虑合同的性质和目的。对于一些具有特殊性质和目的的合同，如具有人身依附性的合同（如演艺经纪合同、雇佣合同等），如果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法院可能更倾向于判决解除合同。在一个涉及演艺经纪合同的案例中，艺人因突发疾病，无法按照合同约定进行演出，且疾病的治疗需要较长时间，导致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法院认为，由于艺人的身体状况是履行合同的关键因素，且短期内无法恢复，继续履行合同已无实际意义，因此判决解除合同。法院会考虑当事人的意愿和利益平衡。如果一方当事人强烈要求解除合同，且解除合同不会给对方当事人造成过大的损失，同时继续履行合同对提出解除合同的一方明显不公平，法院可能会支持解除合同。相反，如果当事人双方都希望继续履行合同，且通过合同变更能够解决因情势变更带来的问题，法院则可能会支持合同变更。法院还会考虑社会公共利益和合同的稳定性。如果解除合同会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较大影响，或者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影响市场交易的稳定，法院可能会谨慎判决解除合同，而更倾向于通过合同变更等方式来解决问题。在一个涉及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合同的案例中，虽然合同履行过程中出现了情势变更的情况，但考虑到工程对社会公共利益的重要性以及解除合同可能对工程进度和社会稳定造成的不利影响，法院在充分考虑双方利益的基础上，通过合同变更的方式对合同内容进行了调整，确保了工程的顺利进行。四、大陆法系主要国家情势变更制度的比较4.1德国模式：交易基础障碍理论4.1.1理论内涵与立法规定德国的情势变更制度以“交易基础障碍”理论为核心，该理论具有深厚的内涵和独特的法律价值。德国的“交易基础障碍”理论源于对合同履行过程中客观情况变化的考量，旨在解决当合同赖以存在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改变时，如何平衡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关系，维护合同的公平正义和交易秩序的稳定。交易基础通常分为客观交易基础和主观交易基础。客观交易基础是指合同订立时作为合同基础的客观情况，如市场供求关系、物价水平、政策法规等。这些客观情况是合同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所依赖的外部环境，它们的稳定是合同能够按照预期履行的重要前提。当这些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导致合同的履行变得异常艰难或显失公平时，就可能构成客观交易基础障碍。例如，在买卖合同中，合同订立时原材料价格稳定，市场供求关系正常，但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国际市场上原材料供应国发生政治动荡，导致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且供应短缺。这种情况下，原材料价格和供应的变化就属于客观交易基础的重大变更，若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对于卖方来说将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显失公平。主观交易基础则是指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共同的设想或期待，这些设想或期待虽然未明确写入合同条款，但却是当事人订立合同的重要基础。当这些共同的设想或期待落空时，就可能构成主观交易基础障碍。在一个涉及房屋租赁合同的案例中，承租人与出租人签订租赁合同的目的是利用租赁房屋开设一家咖啡馆，双方在订立合同时都清楚该区域的商业规划和发展前景。然而，在合同履行前，政府突然改变了该区域的商业规划，禁止在该区域开设咖啡馆。此时，承租人利用租赁房屋开设咖啡馆的设想落空，构成了主观交易基础障碍。2002年德国债法现代化改革时，将情势变更原则以“交易基础的障碍”为标题纳入《德国民法典》第313条。该条规定，已成为合同基础的情事，在合同订立后发生重大变更，而双方当事人如预见到该等变更，就不会订立合同或会订立内容不同的合同的，如果不能期待合同一方当事人遵守原合同，则该当事人可以要求对方当事人就合同内容进行协商；协商不成的，法院可以判决变更合同。在持续性债务关系中，受到不利益的一方当事人可以解除合同。该条还规定，合同基础在合同订立时即已欠缺的，准用上述规定。这一立法规定明确了在交易基础障碍情况下，当事人的权利和义务以及法院的裁判依据。它赋予了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请求协商和变更合同的权利，同时也赋予了法院根据公平原则对合同进行调整的权力。在合同履行过程中，若出现交易基础障碍的情形，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首先有权要求与对方协商，寻求对合同内容的调整，以适应新的客观情况。如果双方能够通过协商达成一致，合同将按照协商结果进行变更。若协商不成，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可以请求法院判决变更合同。在持续性债务关系中，如租赁合同、长期供应合同等，若交易基础障碍导致合同继续履行对一方当事人明显不公平，该当事人可以解除合同。这一规定充分体现了德国法在处理情势变更问题时，注重当事人之间的自主协商和法院的适度干预，以实现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和合同关系的稳定。4.1.2司法实践中的应用案例分析在德国的司法实践中，“交易基础障碍”理论得到了广泛的应用，通过具体案例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该理论在实际中的运用及效果。在一个涉及长期煤炭供应合同的案例中，某发电厂与煤炭供应商签订了一份为期10年的煤炭供应合同，合同约定了煤炭的价格、供应量和供应期限等条款。在合同履行的第5年，国际煤炭市场发生了重大变化，由于新兴能源的崛起和环保政策的加强，煤炭需求大幅下降，煤炭价格也随之暴跌。对于煤炭供应商来说，若继续按照原合同约定的价格和供应量向发电厂供应煤炭，将面临严重的亏损。煤炭供应商依据“交易基础障碍”理论，向发电厂提出重新协商合同条款的请求，要求降低供应量或提高价格。发电厂认为合同是双方自愿签订的，应当严格履行，拒绝了供应商的请求。双方协商无果后，煤炭供应商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决变更合同。法院经审理认为，国际煤炭市场的变化属于合同订立后发生的重大情事变更，这种变化是双方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且导致了合同的交易基础发生了重大改变。若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对煤炭供应商明显不公平，符合“交易基础障碍”的构成要件。最终，法院判决变更合同，适当降低了煤炭的供应量，并根据市场价格调整了煤炭的价格，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在另一个案例中，某建筑公司与业主签订了一份建筑工程合同，约定建筑公司为业主建造一座商业大楼。在施工过程中，当地政府突然出台了新的建筑安全法规，对建筑施工的安全标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了满足新的安全法规要求，建筑公司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购买安全设备、增加安全培训等，这使得工程成本大幅增加。建筑公司认为新法规的出台构成了“交易基础障碍”，向业主提出增加工程价款的请求。业主则认为合同已经明确约定了工程价款，建筑公司应当按照合同履行，不同意增加价款。双方协商不成，建筑公司诉至法院。法院审理后认为，政府新出台的建筑安全法规属于合同订立后发生的不可预见的重大情事变更，该变更导致了合同的交易基础发生了改变，使得建筑公司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将面临不合理的负担。因此，法院判决业主适当增加工程价款，以弥补建筑公司因法规变更而增加的成本。通过这些案例可以看出，德国的“交易基础障碍”理论在司法实践中能够有效地解决因客观情况变化导致的合同纠纷，平衡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法院在判断是否构成“交易基础障碍”时，会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包括情事变更的不可预见性、对合同履行的影响程度、当事人的合理预期等。在确定构成“交易基础障碍”后，法院会根据公平原则，对合同进行合理的变更或解除，以确保合同的履行符合公平正义的要求。这不仅维护了合同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也有助于维护市场交易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促进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4.2法国模式：不可预见理论4.2.1理论形成与法律体现法国的情势变更制度主要基于“不可预见”理论发展而来，该理论的形成有着独特的历史背景和发展脉络。在法国早期的法律体系中，受罗马法“契约严守”原则的深刻影响，合同一旦订立，当事人就必须严格履行，无论客观情况发生何种变化，合同的效力都不受影响。这种理念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合同的稳定性和交易秩序，但在实践中也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况不断涌现，使得合同履行过程中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社会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变革，如工业革命的深入推进、经济危机的频繁爆发等，这些事件导致市场环境急剧变化，许多合同在订立时的基础条件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若继续坚持“契约严守”原则，将导致合同当事人之间的利益严重失衡，违背公平正义的基本理念。在这种背景下，“不可预见”理论应运而生。法国“不可预见”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当合同订立后，出现了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且这种变化导致合同的履行变得异常艰难或显失公平，当事人可以请求变更或解除合同。该理论强调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对未来情势的合理预见，当出现超出合理预见范围的重大变化时，合同的效力应受到影响。在法国的法律体系中，“不可预见”理论并没有在《法国民法典》中得到明确的一般性规定，但在一些具体的法律条文和司法实践中有所体现。《法国民法典》第1134条规定，依法订立的契约，对于缔约当事人双方有相当于法律的效力。然而，在实践中，当出现不可抗力或其他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导致合同履行显失公平的情形时，法院会对该条进行灵活解释，运用“不可预见”理论来解决纠纷。在一些涉及长期租赁合同、买卖合同等民事合同纠纷案件中，法院会综合考虑合同的性质、目的、当事人的利益平衡以及客观情势的变化等因素，判断是否适用“不可预见”理论。当出现物价大幅上涨、货币贬值等导致合同履行成本显著增加，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将对一方当事人明显不公平的情况时，法院会根据具体情况，对合同的租金、价格等条款进行调整，以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除了通过对《法国民法典》相关条文的解释来适用“不可预见”理论外，法国还通过一些特别立法来解决特定领域因情势变更引发的问题。在某些涉及公共利益的合同中，如公共工程合同、公用事业合同等，当出现不可预见的情况导致合同履行困难时，法律会赋予当事人一定的权利来调整合同内容或解除合同。这些特别立法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法国民法典》中关于情势变更制度规定的不足，为解决特定领域的合同纠纷提供了明确的法律依据。4.2.2典型案例剖析与特点总结在法国的司法实践中，有许多典型案例充分体现了“不可预见”理论的应用。在1916年的“波尔多煤气案”中，某煤气公司与用户签订了长期的煤气供应合同，合同约定了煤气的价格和供应期限。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煤炭等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导致煤气生产成本急剧增加。煤气公司认为，战争的爆发及其引发的原材料价格上涨是其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继续按照原合同价格供应煤气将使其面临严重的亏损，因此请求法院变更合同价格。法院经审理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属于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这种变化导致了煤气公司的生产成本大幅增加，若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对煤气公司显失公平。根据“不可预见”理论，法院判决支持了煤气公司变更合同价格的请求。这一案例成为法国“不可预见”理论在司法实践中的经典案例，为后来类似案件的处理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在另一个涉及租赁合同的案例中，承租人租赁房屋用于商业经营，合同签订时，周边商业环境良好，租金水平也符合市场行情。然而，在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城市规划的重大调整，该区域的商业氛围急剧下降，周边店铺纷纷倒闭，承租人的经营受到了严重影响，几乎无法维持下去。承租人认为，城市规划的调整是其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继续按照原合同支付租金将使其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因此请求法院降低租金或解除合同。法院综合考虑了合同的性质、目的、当事人的利益平衡以及城市规划调整对合同履行的影响等因素，认为城市规划的调整属于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且已导致合同履行对承租人显失公平。根据“不可预见”理论，法院判决适当降低了租金，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通过对这些典型案例的剖析，可以总结出法国模式在实践中的特点。法国模式强调不可预见因素对合同履行的影响，将不可预见作为判断是否适用情势变更制度的关键要素。只有当客观情况的变化是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才可能适用“不可预见”理论来调整合同。法国模式注重对合同当事人利益平衡的维护。在判断是否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时，法院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以确保合同的调整能够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避免一方当事人因情势变更而遭受不公平的损失。法国模式在法律适用上具有一定的灵活性。由于《法国民法典》未对情势变更制度作出明确的一般性规定，法院在适用“不可预见”理论时，需要根据具体案件的情况，对相关法律条文进行灵活解释和运用，这也赋予了法院较大的自由裁量权。然而，这种灵活性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能导致法律适用的不确定性，不同法院在处理类似案件时可能会作出不同的判决。4.3日本模式：情事变更原则的本土化发展4.3.1借鉴与本土创新日本的情势变更制度是在借鉴德国和法国相关理论的基础上，结合本国的法律文化和社会经济特点进行本土化创新而形成的。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日本民法体系深受德国法的影响，在引入德国民法的同时，也对德国的情势变更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和借鉴。日本对德国的“法律行为基础说”进行了吸收和改造，将其融入到本国的法律体系中。在本土化创新方面，日本强调以诚实信用原则作为情势变更制度的核心指导原则。日本法院在判断是否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时，会将诚实信用原则贯穿于整个裁判过程中，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以实现当事人之间的利益平衡。在一个涉及租赁合同的案例中，合同履行期间，由于周边环境发生重大变化，租赁房屋的商业价值大幅下降。承租人认为继续按照原合同履行对其显失公平，主张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变更租金。法院在审理过程中，依据诚实信用原则，考虑到合同订立时双方的预期、周边环境变化的不可预见程度以及对双方利益的影响等因素，最终判决适当降低租金，以平衡双方当事人的利益。日本在情势变更制度的适用范围上也进行了一定的创新。除了传统的合同履行困难、显失公平等情形外，日本还将情势变更制度的适用范围扩展到一些特殊的合同关系中，如长期的供应合同、服务合同等。在这些合同中，由于履行期限较长，更容易受到客观情况变化的影响，适用情势变更制度能够更好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在一个长期的原材料供应合同中，合同签订后，由于原材料价格的持续大幅上涨，供应方的成本大幅增加。供应方以情势变更为由，请求调整合同价格。法院经审理认为，原材料价格的持续上涨属于不可预见的客观情况变化，且对合同履行产生了重大影响，适用情势变更制度，判决对合同价格进行了适当调整。4.3.2司法实践中的特色与启示在日本的司法实践中，情势变更制度呈现出一些独特的特点。日本法院在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时，注重对合同目的的考量。当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导致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时，法院会倾向于支持当事人解除合同的请求。在一个涉及旅游服务合同的案例中，游客与旅行社签订合同，约定前往某旅游胜地旅游。然而，在旅游出发前，该旅游胜地突发自然灾害，导致旅游设施严重受损，无法正常接待游客。法院认为，自然灾害的发生使得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根据情势变更制度，支持了游客解除合同的请求。日本法院在判断是否构成情势变更时，会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包括当事人的预见能力、风险分配、公平原则等。在一个涉及买卖合同的案例中，合同签订后，市场价格出现了大幅波动，但法院认为，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对市场价格的波动具有一定的预见能力，且合同中对价格风险的分配有明确约定，因此不构成情势变更。这表明日本法院在判断情势变更时，不仅关注客观情况的变化，还注重当事人在合同订立时的预见能力和风险分配情况。日本司法实践中的这些特色，为其他国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在适用情势变更制度时，应注重对合同目的的分析，当合同目的无法实现时，应及时调整合同关系，以避免当事人的利益遭受更大损失。在判断情势变更时，应综合考虑多种因素，避免片面地依据某一因素作出判断。要充分发挥法院的自由裁量权，根据具体案件的实际情况，灵活适用情势变更制度，以实现公平正义的目标。我国在完善情势变更制度的过程中，可以借鉴日本的经验，明确合同目的在情势变更判断中的重要地位，同时加强对法官自由裁量权的规范和指导，提高司法裁判的公正性和一致性。五、中国大陆情势变更制度的发展与实践5.1制度沿革梳理5.1.1早期司法探索与政策引导中国大陆情势变更制度的发展历程，是一个在司法实践中不断探索、在政策引导下逐步完善的过程。早在1981年颁布的《经济合同法》中，虽未明确提出情势变更原则，但其中关于经济合同变更和解除的相关规定，为情势变更制度的早期探索奠定了基础。该法规定，“由于不可抗力或由于一方当事人虽无过失但无法防止的外因，致使经济合同无法履行”，当事人可以变更或解除经济合同。这一规定虽然没有直接提及情势变更，但已体现了在合同履行受到不可预见、不可避免的客观因素影响时，对合同关系进行调整的思想，为情势变更制度的引入提供了一定的法律空间。在早期的司法实践中，最高人民法院通过一系列的批复和案例，对情势变更原则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和应用。1992年，武汉市煤气公司与重庆检测仪表厂因煤气表散件长期供应合同的履行发生纠纷。由于政府取消了价格双轨制，导致铝锭市场价格暴涨，煤气表散件生产成本暴增，重庆检测仪表厂如按原约定价格继续履行合同，将面临严重亏损，于是提出要求变更或解除合同。最高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批复，认为在合同履行过程中，由于发生了当事人无法预见和防止的情事变更，即生产煤气表散件的主要原材料铝锭的价格，由签订合同时国家定价为每吨4400元至4600元，上调到每吨16000元，铝外壳的售价亦相应上调，如要求重庆检测仪表厂仍按原合同约定的价格供给煤气表散件，显失公平。因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四条规定的公平和诚实信用原则，支持了重庆检测仪表厂变更或解除合同的主张。这一批复被视为我国司法实践中首次明确适用情势变更原则的案例，为后续类似案件的处理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和指导。除了具体的案例批复，最高人民法院还通过发布司法政策文件，对情势变更原则的适用进行引导。在1993年全国经济审判工作座谈会上，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由于不可归责于当事人双方的原因，作为合同基础的客观情况发生了非当事人所能预见的根本性变化，以致按原合同履行显失公平的，可以根据当事人的申请，按情势变更的原则变更或解除合同。这一政策文件进一步明确了情势变更原则在司法实践中的适用条件和处理方式，为各级法院在处理相关案件时提供了更具操作性的指导意见。在这一时期，虽然情势变更原则尚未在立法中得到明确规定，但通过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批复和政策引导，以及各级法院在实践中的积极探索，情势变更制度在我国已初步确立了其司法地位。这些早期的司法实践和政策引导，不仅为解决当时因经济体制改革和市场环境变化引发的合同纠纷提供了有效的法律手段，也为后续情势变更制度在我国的发展和完善积累了宝贵的经验。5.1.2《合同法》制定过程中的考量1999年《合同法》的制定是我国合同立法的重要里程碑，然而，在这部法典中，情势变更原则最终未被纳入其中，这一决策背后有着多方面的考量因素。在《合同法》制定过程中，对于是否规定情势变更原则，立法者、学者和实务界人士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梁慧星教授主持提出的《合同法草案学者建议稿》以及全国人大法工委提出的官方草案中，均将情势变更原则写入其中。但是，这一做法受到了一些质疑和反对。其中一个主要的担忧是情势变更原则与商业风险的界限难以清晰划分。商业风险是市场经济活动中常见的风险，如市场供求关系的正常波动、价格的正常涨跌等，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通常会对这些风险有所预见，并在合同中进行相应的安排。而情势变更所涉及的风险应当是异常的、超出正常商业风险范围的风险。然而，在实践中，准确判断某种风险是属于商业风险还是情势变更，存在一定的难度。如果在立法中规定情势变更原则，可能会导致当事人在合同履行过程中，以情势变更为由随意变更或解除合同，将本应属于商业风险的部分转嫁给对方当事人，从而破坏合同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损害交易安全。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也是影响立法决策的重要因素。1997年下半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我国经济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在这种经济动荡的背景下，一些人担心规定情势变更原则可能会对我国的金融机构和投资者产生不利影响。例如，在境外的银行贷款、投资等业务中，我国金融机构可能会面临国外投资者以情势变更为由要求变动合同价格条款等情况，如果我国法律规定了情势变更原则，可能会使我国金融机构在应对这些要求时处于被动地位，不利于保护我国金融机构和投资者的利益。此外，立法者还考虑到情势变更原则在适用中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情势变更原则的适用需要法官根据具体案件的情况，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如情事变更的不可预见性、对合同履行的影响程度、当事人的合理预期等，进行自由裁量。这对法官的专业素养和裁判能力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在当时，我国的司法体系和法官队伍建设还不够完善，立法者担心规定情势变更原则可能会导致法官在适用过程中出现滥用自由裁量权的情况，影响司法的公正性和权威性。由于对情势变更原则在理论上的认识还不够成熟，缺乏足够的实践经验总结，也是导致其未被纳入《合同法》的原因之一。在《合同法》制定时，我国对情势变更制度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对于该制度的构成要件、适用范围、法律后果等方面的认识还存在一定的分歧。同时，在司法实践中，虽然有一些适用情势变更原则的案例，但数量相对较少，缺乏系统性和代表性，难以形成统一的裁判标准和规则。在这种情况下，立法者认为在合同法中作出规定的条件还不成熟，需要进一步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5.1.3《民法典》时代的正式确立2020年颁布的《民法典》标志着我国民事法律体系的进一步完善，其中第533条对情势变更制度的正式确立，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实践价值。《民法典》第533条规定：“合同成立后，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了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不属于商业风险的重大变化，继续履行合同对于当事人一方明显不公平的，受不利影响的当事人可以与对方重新协商；在合理期限内协商不成的，当事人可以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者解除合同。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应当结合案件的实际情况，根据公平原则变更或者解除合同。”这一规定从立法层面明确了情势变更制度的构成要件、适用程序和法律后果，为解决因情势变更引发的合同纠纷提供了明确的法律依据。从构成要件来看，该条文明确了情势变更的发生必须是合同成立后，合同的基础条件发生重大变化，这种变化是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预见的，且不属于商业风险。合同基础条件的重大变化是判断情势变更的关键要素，它通常是指作为合同基础的客观情况，如市场供求关系、物价水平、政策法规等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判断是否构成合同基础条件的重大变化时，需要综合考虑变化的程度、对合同履行的影响以及当事人的合理预期等因素。不可预见和不属于商业风险这两个要件进一步限定了情势变更的适用范围。不可预见要求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根据当时的客观情况和自身的认知能力，无法预见到合同履行过程中会发生的客观情况变化。不属于商业风险则强调这种变化超出了正常的商业风险范畴，是当事人在订立合同时无法合理预见和承担的风险。在判断是否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