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存在”
“在” 、 “存在”与“是” 纪念熊伟先生诞辰 100 周年 王路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 【内容提要】熊伟先生用“在”而不用“存在”来翻译 Sein,表明了他认为 “存在”这个译名有问题。通过比较可以看出, “存在”确实无法表达关于语法 和语言方面的考虑,更无法翻译海德格尔举的例子。熊先生的工作揭示了“存 在”不是一个合适的译名,同时也暴露出“在”这个译名的一些问题,比如它 也不能清晰地表示关于语法和语言的考虑,它无法在例子的翻译中贯彻始终, 因为它不是系词,无法与 Sein 本身的系词意义相对应。如果以“是”来修正 “在” ,则可以消除以上问题,从而达到对 Sein 及其相关概念更好的理解。熊 先生的工作给我们深刻的启示,它并非仅限于关于海德格尔的研究,对于与 being 相关的研究而言,它具有普遍意义。 【关键词】在 存在 是 熊伟先生是我们的前辈。学界公认他对研究和译介海德格尔做出了重要 贡献。熊先生的翻译极具特色,特别是他独树一帜,把海德格尔的 Sein 翻译为 “在” ,并且试图把它贯彻始终。我一直认为,如何翻译 being,并不是简单的 翻译问题,而是如何理解西方哲学的问题。因此在我看来,熊先生的工作实际 上是对西方哲学中的 being 这个概念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解。 熊先生留下的译著不太多,主要是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导论一书 (以下简称形 ) , 存在与时间的部分章节,以及关于人道主义的信 、 形而上学是什么?等几篇译文。国内译介海德格尔的学者多是熊先生的弟 子和学生。但是,他们并没有秉承熊先生以“在”来翻译 Sein。比如,在海德 格尔的译著存在与时间一书(熊先生署校) ,Sein 一词单独出现时基本被翻 译为“存在” 1;而熊先生的译著和译文入选海德格尔选集 (以下简称选 ) 时, “在”这一译语也被改为“存在” 。 所以,除了商务印书馆所出形一书, 人们大概看不到始终以“在”来翻译 being 的译作了。这种情况表明,熊先生 的这一理解似乎没有得到学界重视。 在纪念熊先生百年诞辰的日子里,我想从熊先生留下的译著出发,围绕 “在”这个译语,探讨一下对 being 的理解。 一、 “在”与“存在”的明显区别 形是熊先生为我们提供的一部完整译著。它的二三章被收入选 。编 者在注释中说:“译者熊伟先生原把德文的 Sein 译为在 ,现为统一译名起 见,改为存在 ”2。这样, 形采用“在”这个译名,而选用“存在” 。 虽然署名都是熊先生,同一文献却变成两种不同的译本。因而我们可以围绕相 同的内容来比较一下, “在”和“存在”这两个译名是不是相同,它们所产生的 结果是不是一样 3。 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7 年。 2 孙周兴主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 年 12 月,上卷第 491 页脚注。 【译文 1】我们在所用的“在” 这个词中也找到同样的关系。这个名词(das Sein)追溯到这个不定式“sein (在)” ,而 这个不定式有这些德文变形 du bist(你在), er ist(他在),wir waren(我们曾在), ihr seid gewesen(你们在过了)。 “在” (das Sein) 是从动词(sein)变成的名词。因此人 们说:“在”这个 词是一个动名词。定出 这个语 法形式之后, “在” 这个词的语言标志就得出来了。 4 很清楚,这段话探讨“在”一词的语法形式,或者说,利用“在”的语法 形式来探讨“在” 。其中谈到“在”这个词的名词和不定式,谈到不定式及其变 形,通过这样的讨论确定了“在”这个词的语言标志。它是一个动名词,因而 来源于动词。这些意思大致不会有什么理解的问题。下面我们看一看选中 的话。 【译文 1】我 们在所用的 “存在”这个词中也找到同样的关系。这个名词(das Sein)追溯到这个不定式“sein (在)” ,而 这个不定式有些德文变形 du bist(你在), er ist(他在),wir waren(我 们曾在), ihr seid gewesen(你们在过了)。 “存在” (das Sein)是从动词(sein)变成的名词。因此人们说:“存在 ”这个词是一个动名词。定出 这个语法形式之后, “存在”这个词的语言标志就得出来了。 5 直观上看,从译文 1可以得到如上与译文 1 相同的理解,只需把其中的 “在”改为“存在” 。但是,译文 1却有一个不太容易理解的问题。 “存在”是名词,它的不定式是“在” ,不定式的各种变形也是“在” 。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存在”是个动名词,来源于动词“在” 。这似乎是说, “在”是动词,有各种不同形式, “在”也是不定式, “存在”则是与它相应的 名词。因此,简单地说,似乎“存在”是名词, “在”是动词,前者的意思来源 于后者。因此我要问:“存在”和“在”的意思是一样的吗?它们的区别是相 应的名词和动词之间的区别吗?还有,由于译文中给出一些德文,它们使我们 可以看出,名词和不定式的区别只是词头大小写的不同。即使不懂德文,人们 也可能会问:同一个词,难道仅仅由于大小写不同,意思就会不同了吗? 3 在形中, “在”无疑是一个反复出现的概念。限于篇幅,我们仅选择几段 “在”一词反复出现的段 落,把它与选中的相同段落进行比较。在引文时, 形以阿拉伯数字表示, 选以阿拉伯数字加撇 的方式表示,以示区别。 4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熊伟/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 1996 年,第 55 页。 5 孙周兴主编:海德格尔选集 ,上卷第 494 页 3 对照译文 1 和译文 1,我们就会发现,译文 1这里存在的问题,在译文 1 那里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这些问题是由“存在”这个译名带来的。 【译文 2】如果我们想从根本上由语言方面来吃透“在” ,我们就得一眼钉住: 我在,你在,他,她,它在,我们在等等,我曾在,我 们曾在,我们在过了等等。但 即便如此,我们在此对“在”是什么及其本质何在的了解亦丝毫未更加清楚。 6 这段译文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个是说要通过语言来理解“在” 。另一个是说, 虽然通过语言可以理解“在” ,但是对“在”的根本意思却并不是特别清楚。这 两个意思一直是海德格尔的基本思想。前一个表明要注重人们在语言中使用 “在”的方式,后一个表明海德格尔提出和探讨“在”的理由。应该说,这些 意思是清楚的,大体上没有什么的问题。下面看选 。 【译文 2】如果我 们想从根本上由 语言方面来吃透“ 存在”,我们就得一眼钉 住:我在,你在,他,她,它在,我们在等等,我曾在,我 们曾在,我们在过了等等。 但即便如此,我们在此对“存在”是什么及其本质何在的了解亦丝毫未更加清楚。 7 直观上看,译文 2 得到的如上理解在译文 2这里大致也可以得到,区别 仅仅在于前者说的是“在” ,这里说的是“存在” 。但是,正像这一词之差在译 文 1带来了理解的问题一样,在译文 2也带来了理解的问题。 既然从语言方面来理解“存在” ,就要看看它在语言中是如何表达的。这 里给出了语言中的一些用法,包括各种人称、单复数、不同时态,但是,给出 的用法都是“在” ,而不是“存在” 。因此,我们遇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比如, “存在”和“在”的意思是一样的吗?思考了语言中的“在” ,如何就能 够理解“存在”了呢? 对照译文 2 和译文 2,我们就会发现,译文 2这里存在的问题,在译文 2 那里是不存在的。这些问题同样是由“存在”这个译名带来的。 【3】现在是“ 我们时 代” 取代了我时代。我 们在。在这句话中我们称呼的是 什么样的在呢?我们也说:窗户在,石头在。我 们在。在 这个说法中,就是判 明一个我的多数之现成的在这一回事吗?提到“我曾在” 与“我们曾在”,提到在 过 去中的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回事是对我们一走了之了吗?或者是曾在的这个 6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熊伟/王庆节译,第 69 页。 7 孙周兴主编:海德格尔选集 ,上卷第 508 页。 我们现在呢?我们不是恰恰只变成我们的现在吗? 对“在”之确定的多次形式的考察 带来了对在的澄清的反面 结果。我们可以 把“说”这个不定式与“我说”这个基本形式拿来和“在” 这个不定式与“ 我在”这个基 本形式比较一下。在此“sein(在)”和“bin (我现在)”表 现为按照词干而有区别的两 个词。而 过去形式中的“war(曾在)” 与“gewesen(在过了)”又和上两词有区别。 现 在我们就处在要追问“ 在”这个词的各有区别的词干 这个问题之前。 8 该译文分为两小段。第一小段从“我们”与“我”的区别,谈到与“在” 相关的区别,主要是复数形式以及时态带来的一些区别。第二小段说明通过对 “在”的不同形式考查的结果,谈到这个词的不同形式与词干的关系,揭示对 “在”的追问与这个词干的关系。大体上说,这些意思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再 来看选 。 【3】现在是 “我们时代”取代了我时代。我 们存在。在 这句话中我们称呼的 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我们也说:窗户存在,石头存在。我们存在。在 这个说法 中,就是判明一个我的多数之现成的存在这一回事吗?提到“ 我曾在”与“我们曾 在”,提到在 过去中的存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回事是 对我们一走了之了吗?或 者是曾在的这个我们现在存在呢?我们不是恰恰只变成我们的现在存在吗? 对“存在 ”之确定的多次形式的考察 带来了对存在的澄清的反面 结果。我们可 以把“说”这个不定式与“我说”这个基本形式拿来和 “存在”这个不定式与“ 我存在” 这个基本形式比较一下。在此“sein(存在)”和“bin (我现在存在)” 表现为按照词干 而有区别的两个词。而过去形式中的“war (曾在)” 与“gewesen(存在过了)”又和上 两词有区别。现在我们就处在要追问“存在”这个词的各有区别的词干这个问题之 前。 9 非常明显,由于把 “在”换为“存在” ,译文 3出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问 8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熊伟/王庆节译,第 70 页。 9 孙周兴主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 年 12 月,上卷第 508-509 页。 5 题。 一个问题是,在第一小段中,虽然和前面一样提到了“我曾在”和“我 们曾在” ,但是也谈到“我们存在” 、 “石头存在”等等。联系译文 1,我们则不 太清楚,这里所说的“存在”究竟是名词形式还是“在”的不定式的变形呢? 联系译文 2,我们则不太清楚,这些“存在”究竟是我们要吃透的还是要“一 眼钉住”的呢?因为这里说的是“存在” ,而在那些地方说的似乎是“在” ,因 此前面出现的问题再次出现:“在”和“存在”是同一的吗?它们的意思是一 样的吗? 另一个问题是:在第二小段,除了过去时“war(曾在) ”提到一次“在” 以外,其他说的都是“存在” ,共 8 次。其中不仅有名词,显然也有动词,比如 “我存在” 。这样,联系前两段译文,我们就无法理解,既然“存在”也是动词 变形的形式,而且与词干相同,为什么还要以“在”来标示不同变形呢?难道 说有“在”和“存在”这样两种不同的变形,前面只说了一种,还不够,因此 这里还需要补充另一种说明吗? 还有一个问题是,译文 1说到不定式“sein (在) ”,而这里说的是 “sein(存在) ”。那么这个 sein 究竟是“在”还是 “存在”呢?或者,难道它 可以既是“在”又是“存在”吗? 对照译文 3 和译文 3,我们就会发现,译文 3中的这些问题在译文 3 是 不存在的。这些问题似乎完全是由“存在”这个译名带来的。 以上三段译文选自形的第二章,下面我们再从形的第三章选引 一段话。 【译文 4】如果我们现在着手一试说在,因为我们总是而且归根到底是要以 一定方式来着手的,那么我们就试着去注意在此说中所说的在本身。我们选用一 种简单而常用而且几乎是信口随便的说,这样说时在就被说成一个词形,这个词 形又是这样的层出不穷,以至于我们几乎不会注意这回事了。 我们说:“上帝在 ”。“地球在 ”。“大厅中在讲演”。 “这个男人是(ist)从斯瓦本区来 的”。 “这 个杯子是(ist )银做的”。 “农夫在种地”。 “这本书 是(ist)我的”。 “死在等着他”。 “左舷外在闪红 光” 。“俄国在 闹饥荒” 。“敌人在退却”。 “葡萄根瘤蚜在葡萄园肆虐” 。 “狗在花园里 ”。“群峰在入静 ”。 每一例中这个“ 在” (ist)的意思都不一样。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证明这一点,特 别是如果我们照现实出现的情况来说这个“在” (ist),也就是说,随时从一定的境 况,一定的作用,一定的情绪来说,而不是作 为单纯 句子与语法学中已成为陈词 滥调的例句来说。 10 该译文共分三小段。第一小段是理论性说明,意思是随便一说,就会说出 “在” ,人们甚至会忽略了它。第二小段举了 14 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第三小 段围绕例子中的“在”做出总结性说明。这些意思大致比较清楚。 选中的相 应译文是: 【译文 4】如果我 们现在着手一 试说存在,因 为我 们总是而且归根到底是 要以一定方式来着手的,那么我们就试着去注意在此说中所说的存在本身。我们 选用一种简单而常用而且几乎是信口随便的说,这样说时存在就被说成一个词 形,这个 词形又是这样的层 出不穷,以至于我 们几乎不会注意这回事了。 我们说:“上帝存在 ”。“地球存在 ”。“大厅中在讲演”。 “这个男人是(ist)从斯瓦本 区来的”。 “这个杯子是(ist )银做的”。 “农夫在种地”。 “这 本书是(ist)我的”。 “死在等着 他”。 “左舷外在闪红光” 。“俄国在闹饥荒” 。“敌人在退却” 。“葡萄根瘤蚜在葡萄园肆虐” 。“狗在花园里” 。“群峰在入静”。 每一例中这个“ 存在” (ist)的意思都不一样。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证明这一点,特别 是如果我们照现实出现的情况来说这个“存在” (ist),也就是说,随时从一定的境 况,一定的作用,一定的情绪来说,而不是作 为单纯 句子与语法学中已成为陈词 滥调的例句来说。 11 可以看出,译文 4的意思与译文 4 差不了太多,区别只在于它通过举例来 说明,人们随便一说,就会说出“存在” 。但是,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无法理 解的问题。 译文 4所举的 14 个例子中,除了 “上帝存在”和“地球存在”以外,其他 12 个例子都没有用“存在”一词。在那 12 个例子中,9 个用“在” ,3 个用 “是” 。这些例子是随意举的,大致体现了“信口随便的说” ,但是我们不明白, 在 14 个例子中,12 个看不到“存在”一词,它们如何能够说明“存在就被说 成一个词形”了呢?在 14 个例子中, “存在”只出现两次,这又如何能够说明 它的“层出不穷”呢?如果所举的例子与所要说明的东西不相符合,举例又如 10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熊伟/王庆节译,第 89 页。 11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第二、三章) ,熊伟/王庆节译,载孙周兴主编: 海德格尔选集上海 三联书店,1996 年 12 月,上卷第 526-527 页。 7 何能够起到说明作用呢? 相比之下,译文 4 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所要说明的是“在” ,所举的 14 个例子中,11 个含有“在” ,只有三个不含“在” ,这至少表明,14 个例子的绝 大多数含有“在” ,因此似乎可以体现“信口随便的说” ,也大致显示“在” “被 说成一个词形” 。这样,译文 4 中的举例似乎起到了举例的作用,大体上说明了 所要说明的问题。 二、为什么是“在”而不是“存在”? 基于以上比较可以看出,用“在”还是用“存在”来翻译 Sein,区别是明 显的。因此可以问,熊先生为什么不采用“存在”而采用“在”这个译名呢? 由于熊先生似乎从来也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不过,通过对照 和分析“在”和“存在”这两种不同的译文,我们还是可以发现熊先生的一些 理由的。 在我看来, “存在”的翻译显然是有问题的。这一点在译文 4最明显。那里 举了 14 个例子来说明“存在” ,其中 12 个例子却没有“存在”一词,因而很清 楚,所举的例子无法说明所要说明的问题。面对这样的译文,一个非常直观的 问题是, “在”与“存在”是不是同一个词或概念?它们有没有区别?作为译者, 这无疑是要思考的问题。它会导致许多问题,而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是:如何在 字面上把例子翻译好?确切地说,如何既要使例子可以理解,又要使它们的作 用可以理解? 由于译文 4经过编辑工作,因此我们可以思考,是不是编者忽略了把例 子中的“在”也统一改为“存在”?我们看到,14 个例子中改了两个,即“上 帝存在” , “地球存在” ,而其他 12 个没有改。那么,那 12 个例子是不是也可以 同样改一下呢?然而,若是着手做这个工作,我们就会发现,这竟然是不容易 做到的事情!不是说不能以“存在”来表达这些句子,比如“大厅中存在(着) 讲演” (或“讲演存在(于)大厅中” ) , “狗存在(于)花园里” (或“花园里存 在(着)狗” ) 。问题是, “大厅中存在讲演” 、 “狗存在花园里”的意思与“大厅 中在讲演” 、 “狗在花园里”的意思还是不是一样?由此可以看出,这里不仅有 一个是不是可以把“存在”一词翻译出来的问题,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即它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的问题?我想,编者大概是认识到这些问题,因此只 改了两个例子的翻译,而保留了其他 12 个例子的翻译。熊先生没有编辑修改的 问题,却有如何翻译的问题。我们大概不能说熊先生没有考虑过“存在”的翻 译,而只能说,从以上分析则可以看出,即使考虑过,大概他也会看到, “存在” 一词在绝大多数例子中是无法使用的。也许正是由于看到这一点,因而看出 “存在”这个译名有非常明显的问题,所以他才放弃了“存在”这个译名。 “存在”的问题在译文 1中也比较明显。那里是从语法的角度讨论“存 在” ,因此涉及它的各种变形。变形中的表达是“在” ,而名词形式却是“存在” 。 因此直观上就有一个问题。一个词与它的各种变形难道意思会不一样吗?或者, 难道“存在”和“在”乃是同一的吗?作为译者,这里显然有一个是不是应该 统一、保持一致,如何统一、保持一致的问题。 在德语语法讨论中,du bist,er ist 等等这样的讨论,只是显示一种句式, 说明的是 Sein 这个词不同的人称、单复数、时态的区别。若是以“存在”来统 一,译文 1大概会有 “du bist(你存在) ,er ist(他存在) ,wir waren(我 们曾存在) ,ihr seid gewesen(你们存在过了) ”这样的表述。由于“存在” 一词的意思非常明确,因此这些本来关于句式的讨论似乎就会变成关于某一种 具体句子的考虑。这显然是不行的。编者大概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对这些语 法变形没有做任何改动。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造成“在”与“存在”的不 一致,因此造成语法说明中的问题。而从翻译或研究的角度看,采用“存在” 这个译名无疑是有问题的。也许正是由于看到这里的问题,熊先生采用了“在” , 而没有采用“存在” 。因为至少从字面上看, “du bist(你在) ”, “er ist(他 在) ”似乎不太像是句子。 译文 2中的问题与译文 1有些相似。虽然它不是从语法的角度来讨论问 题,但是从语言的角度考虑问题也不会与语法毫无关系,因为语法与语言是混 为一体的。我们看到, “我在” 、 “你在” 、 “他在”等等,与 du bist,er ist 大体 上是相应的。只不过一个是从语言的角度说,另一个是从语法的角度说。因此, 从语言的角度来考虑,其实考虑的也是句式,特别是要考虑说出 Sein 这个词的 形式。这种意思,由于“我存在“、 “你存在”等等明显是句子,因而无法表达 出来;而由于“我在” 、 “你在”似乎不太像是句子,因此似乎可以表达出来。 也许正是由于看到这一点,编者保留了熊先生的翻译,但是造成了前面所说的 问题。也许同样是由于看到这一点,熊先生放弃了“存在” ,而采用了“在”的 翻译。 译文 1 和译文 2 的论述的相似性和对应性是明显的。一段给出德文,另 一段没有给出德文,似乎不仅显示出熊先生看到海德格尔从语法和语言两个不 同角度来论述问题,而且表明他希望读者也能够清楚地看到这里的区别。因此, 正像从语法的角度会谈论 du bist,er ist 等等这样的变形一样,从语言的角度就 会直接谈论如何说出这个词以及相应的句式。这样,就有一个语法与语言的角 度相互对应的问题,也有一个所讨论的语法和语言与所要说明的东西相对应、 相符合的问题。大概是由于认识到这种情况,同时也看到“存在”无法把这些 情况和问题表达出来,因此熊先生不仅采用“在”而放弃“存在” ,而且还在翻 译中给出原文。 如果把译文 1、2 和 4 联系起来,我们就可以发现,它们的论述其实是相 互关联的。从语法的谈论,到语言的谈论,再到举例说明,其实都是围绕着语 言的考虑进行的,这就表明,海德格尔讨论 Sein 这个词,对语言有比较系统的 考虑:不仅考虑它的语法形式,而且考虑它在语言中具体说出的形式,这还不 够,还要通过举例来说明它在语言中是如何说出的。如果说语法的考虑只是显 示出 Sein 这个词的不同形式,因而显示出含有它的句式,而从说的角度显示出 它在语言中的表达方式,那么举例则把二者结合起来,并且具体地展示了 Sein 一词在语言中是如何表现的。由此可见,海德格尔关于 Sein 的论述,不仅有理 论性的说明,也有具体实例,而且这些不同层面的说明其实是相通的。就表达 这种相通性而言, “存在”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用语。它不能体现语法方面的说 明,也不能表达语言中的考虑,甚至不能被用来翻译具体的语言实例。因此它 不仅不适合这三点某一点上的表达,而且最主要的是,它无法贯通这三点的表 达。也许正是由于看到这些情况,熊先生放弃了“存在” ,而采用了“在”这个 译名。 “存在”的问题在译文 3中也是存在的。那里虽然不像译文 1和 2一样 专门从语法和语言的角度谈论 Sein,却也有相关的地方。比如,它提到“我曾 在”和“我们曾在” ,因而提到与之相应的“war” 和“gewesen” 。也许是由于 这种相关性,译文 3保留了 “在” ,因此也就有了 “在”与“存在”不相符合, 9 前者无法说明后者等问题。同样,也许熊先生看到了采用“存在”会出现这些 问题,因而放弃了“存在” ,而采用了“在”这个译名,从而试图避免如上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译文 3中谈到的两个对照。一个是 “我们”与“我”的对 照。这个对照显示出单复数的区别,由此凸显出“我们” ,这是海德格尔后来所 要谈论的东西。另一个是“说”和“我说”与“存在”和“我存在”之间的对 照,由此显示出“存在”有不同的形式(词干) 。这两个对照好像与译文 1和 2 关系不大,其实不然。由于它们涉及 Sein 的单复数和时态,涉及 Sein 一词的变 形,因而也与语法相关。更主要的是,其中明确说到“我们也说” 。这就表明这 里也有关于语言的考虑。由此可见,译文 3与其他几段译文其实还是有联系的。 它们都包含着从语法和语言的角度关于 Sein 一词的考虑,区别只是侧重点有所 不同罢了。若是看到这些联系,大概就会认识到,采用“存在”肯定是有问题 的。 如果把译文 1 至 4 联系起来考虑,我们就会看到,它们体现了海德格尔 从语言的角度关于 Sein 这个词和概念的系统而全面的考虑,包括 Sein 这个词的 不同语法形式和说出方式。在这样一种考虑面前, “存在”这个词显然不是一个 合适的用语,它无法表达所有这些考虑。也许正是由于看到这些问题,熊先生 才放弃了“存在” ,而采用了“在”这个译名。 三、 “在”给我们的启示 最初熊先生翻译存在与时间的时候,国内学界还没有多少关于如何翻 译 being 的讨论。熊先生本人很少谈及关于 Sein 的翻译,也没有谈过为什么不 用“存在”来翻译 Sein。就我所见,似乎只是在存在与时间的选译部分, 在对“亲在” (Dasein )这个术语的注释中,熊先生简要提到了选用“在” (Sein)这个译名的两点理由。一个理由是,海德格尔关于 Sein 有独特的含义, 若是采用“有”来翻译 Sein,在“许多处根本无法”读通 12。另一个理由是: “据此独特含义将 Sein 另行试译为在 ,即取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中的 在之义,亦非全无根据。并即据此引申而将 Dasein 试译为亲在 ,将 das Seiende 试译为在者 ”。 13前一个理由很容易理解。它针对的是“有” ,讲的 道理也很明确:“有”这个译名不利于理解,因而不合适。后一个理由则有些 奇怪。它似乎是针对“在”自身找理由:既然大家接受“我思故我在” ,似乎也 就可以采用“在” 。 “亦非全无根据” ,意思是说“多少有些根据” ,这个理由似 乎弱了一些。 在熊先生之前, “有”和“存在”无疑是 being 的两个影响很大的译名。熊 先生表达了不赞成“有” ,却没有对“存在”发表任何看法。事实是,熊先生采 用了“在”这一译名,而且也做了说明,但是有些地方仍然保留了“存在” ,比 如该书名还是“存在与时间” 14,而不是“在与时(间) ”。而且,熊先生在论 文中谈到这本书时用的也是存在与时间 。这就表明,熊先生只是在自己的翻 译中采用了“在”这个译名,而对“存在”这个译名,并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在熊先生讲述海德格尔的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段比较典型的相关论述: 12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载存在主义哲学 ,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西方哲学史组编,商务印书 馆 1963 年,第 3-4 页脚注。 13 同上。 14 同上书,第 3 页。 海德格尔指出“ 我思故我在 ”是全人类最伟大的发现 。但是非常遗憾,笛卡儿 在此过门不入前功尽弃。因 为绝无可能只是我思、我在,至于 “我”是个什么东西, 是不是个人,这就非常复杂 麻烦。 海德格尔指出,我在并不是那已经真是的 “在”,而是一个不知道怎样在出来的“在者” 。 我思我在的“ 在” 是在这回事,它不是什么东西;而我思我在是个人,这就是 个东西了。 讲(形而上学 导论)课时我也是听讲的学生之一。讲到人是在者 时,下课铃 声响了,他讲了一句话“人是什么?” 就下课了。但是就引起我们的深 刻的思考。 海德格尔就是要从笛卡儿的关键地方往前走。他是怎么走的呢?他就 是抓住了这个“ 在” 不放。海德格尔的“在” 就是“存在” ,他的哲学叫存在哲学或者 存在主义。海德格尔的哲学是 讲在,而不是 讲能够比 较复杂麻烦的在者。 15 可以看出,熊先生非常看重海德格尔对“我思故我在”的强调,因此似乎 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他依此用“在”来翻译 Sein。在前两小段中,非常明显, “在”总与“是”相联系,比如“我在”与“说过什么东西,是不是个人” , “在这回事”与“它不是什么东西” , “我思我在”与“是个人” 、 “是个东西” 等等。即使下课前给熊先生留下思考的那句话,也是“人是什么?” 。 可以想到,熊先生读的是德文,听海德格尔讲的也是德文,这里则是把读 到和听到的表达出来。其中所说的“我在”乃是“Ich bin”(或 sum) ,而其他 的“是人” 、 “是什么”等等都要用“ist(是)如此这般 ”来表达。因此,这里 就有 bin 与 ist 字面上的一种联系。在我看来,熊先生采用 “在” ,而不用“存 在” ,大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如他所说,借助现有的中译文“我思故我在” , 另一个则是“存在”的表达可能不尽如人意。熊先生自己明确说了前一个原因, 而他的论述暗含着后一个原因。 第三小段有些费解。其中谈到“存在” ,还谈到“在”与“存在”之间的关 系。由于熊先生用“存在”一词翻译 Existenz,同时又保留存在与时间这个 名称,而其中“存在”一词的原文是 Sein,因此我们不太容易知道,熊先生在 这一小段说的是“存在” ,想的究竟是 Sein,还是 Existenz。 “海德格尔的在 就是存在 ”,这句话字面上似乎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联系德文,就不是那 样清楚了。这里说的“存在”若是 Sein,这话的德文表达就会是:“Heidegger 15 熊伟:海德格尔论自由 ,载熊伟:自由的真谛 ,中央编译出版社 1997 年,第 158-159 页。 11 s Sein ist genau das Sein”,这似乎是同语反复,等于没有说。若是 Existenz,这 话的德文表达大致是说“Heideggers Sein ist genau(nichts anderes als) Existenz”。这样一来,熊先生的说明就不是同语反复,但是,它还能够让人理 解吗?这不是等于说 Sein 和 Existenz 是一回事了吗?即便如此,Sein 与 Existenz 不还是两个不同的词吗?在这种情况下,说海德格尔的哲学叫“存在哲学或者 存在主义” ,我们又该如何理解呢?其中说的“存在”究竟是“Sein”还是 “Existenz”呢?难道“Sein 哲学”与“Existenz 哲学” 、 “Sein 主义”与 “Existenz 主义”二者会是没有区别的吗? 假如我们认为熊先生这个表述是清 楚的,不会有以上这样含糊的问题,那么我们就会认为,前一个“在”是熊先 生翻译的“在” ,后一个“存在”是学界通行用语,二者都指 Sein。若是这样, 熊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说,他说的“在”和人们通常所说的“存在”乃是一回事。 那么,熊先生为什么不直接用“存在”而用“在”呢? 类似论述还有一些,比如熊先生说:“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是从存在讲起。 存在即我在 ,亦即我在此,故我在即此在 ”。 16我想,熊先生大概绝 不会认为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从 Existenz 讲起。他这话若是用德文表达,肯定 是说,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从 Sein 讲起,Sein 即 Ich bin,亦即 Ich bin da,故 Ich bin 即 Dasein。那么,他一开始说的“存在哲学 ”究竟是关于 Sein 的哲学, 还是关于 Existenz 的哲学呢?按照我的理解,若是认为熊先生的思想和表达是 一致的,则应该认为他说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因此,熊先生似乎仍然想表 明,他说的“在”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存在” ,或者,人们通常所说的“存在” ,就是他说的“在” 。但是他不用“存在” ,而用“在” 。这是为什么呢? 由于熊先生谈论“在”与“存在”的文字不多,他也似乎从未刻意区别二 者,因此我们可以假定,熊先生并不反对“存在”这个译名,只是自己不采用 而已。就这一点,我们还可以从熊先生留下的部分存在与时间译文来考虑。 海德格尔谈论 Sein,因而涉及许多与 Sein 相关的概念,比如前面提到的 Dasein 和 Seiende,熊先生把它们译为“亲在”和“在者” 。除此之外,还有许 多这样的译名,比如熊先生翻译的“共在” (Mitsein ) 、 “共同亲在” (Mitdasein) 17。从这两个译名的翻译可以看出,同一个 mit,熊先生可以把它 译为“共”和“共同” ,但是其中的 Sein,他都译为“在” 。这似乎告诉人们, 其他词可以变, “在”的翻译不能变。 在熊先生翻译的存在与时间第十四节中,有一个频繁出现的术语“在 世” 18。其中的“在”十分明显,与海德格尔始终谈论的“在”相一致。这个 表达式的原文是“in-der-Welt-Sein” 。它出现在 Sein und Zeit 一书第一部分第二 章的标题,与海德格尔在讨论 Sein 的过程中引入“世界”这一概念相关,被称 为关于 Dasein 的“基本建构 ”,成为该章讨论的核心内容 19。字面上看,这是 16 熊伟:重温旧谊 ,载熊伟:自由的真谛 ,第 344 页。 17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熊伟译,载存在主义哲学 ,第 26 页。 18 参见同上书,第 21-26 页。 19 参见 Heidegger : Sein und Zeit, Max Niemeyer Verlag Tuebingen 1986,s.52。 由 Sein 一词和一个介词短语 in-der-Welt 组成的表达式。其中每一个词之间用短 线连接,为的是突出它的结构特征。in-der-Welt 这个介词短语是由介词 in(在之中)与 der Welt(世界)构成的,意思是“在-世界- 之中” 。若是 把 Sein 翻译为“在”或“存在” ,则这个表达式应该翻译为“在-世界- 之中-在” 或“在-世界-之中-存在” 。 “在世”显然没有翻译出这个短语的结构特征,与原 文差距较大。熊先生没有说明为什么这样翻译,后来该书中译本解释说,这是 为了“译文通畅” 20。不知这是不是熊先生本人的意思。依此解释,似乎是觉 得“在-世界-之中-在”或“在-世界-之中- 存在”不太通畅?前者的问题似乎在 于,其中的两个“在”字面上一样,因而似乎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没有区别,它 们哪一个是讨论中所说的“在” 。后者的问题似乎在于,其中的“在”不是与该 表达式中的 Sein 相对应的词,因而不是熊先生所使用的那个“在” ,其中的 “存在”倒是与该表达式中的 Sein 相对应,却与熊先生所说的“在”不同。含 糊一些, “在世”虽然字面上与原文相去甚远,但是保留了“在” ,自然指所讨 论的“在” ,因而马马虎虎达到一致。 综上所述,熊先生翻译海德格尔著作,涉及海德格尔关于 Sein 的众多论述。 其中,除了讨论 Sein 以外,还涉及许多与它相关的概念,尤其是一些组合词、 一些含有 Sein 的词组和短语。它们用“存在”来翻译显然是不合适的,比如 Dasein,翻译为 “亲存在 ”或“此存在”似乎有些不像样子。一些关于语法和 语言的讨论,用“存在”来翻译似乎也不合适,至于一些具体的举例,用“存 在”来翻译就更不合适了。因此熊先生在翻译中放弃了“存在”这一传统译名, 而采用“在”来进行翻译。 熊先生称自己用“在”的翻译为“试译” 21。尽管显示出自己的谦虚,却 暗含着对“存在”这一传统翻译的质疑和拒斥。他的工作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不迷信权威,不迷信传统;从文本出发,从理解西方哲学出发,通过扎扎实实 的研究,把西方哲学的研究不断引向深入。 四、应该是“是” ,而不是“在” 熊先生的翻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启示,这就是用“存在”来翻译 Sein 乃是 不合适的。他的译作的编者则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启示,即使想用“存在”这 个译名做统一修改,到头来也是做不到的。这就说明,至少许多地方是无法用 “存在”来翻译的。二者相对照,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出,熊先生的工作实 际上是试图脱离传统的“存在”译法,而采用“在”这个译名,并且试图把它 贯彻始终。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它不仅显示出熊先生看到了过去“存在” 这个译名所存在的问题,而且显示出熊先生对这个译名的改进。 我认为,看到以“存在”来翻译 Sein 不合适,因而为了更好地表达它的意 思,放弃它而采用“在”一词来翻译,乃是一种进步;或者退一步说,不用 “存在”而用“在”一词来翻译 Sein,至少表明认识到前者的问题,因而显示 出一种进步。这种进步不仅翻译西方哲学的进步,而且也是理解西方哲学的进 步。现在,基于熊先生的工作,遵循熊先生的精神,我们应该进一步思考:这 种进步够不够?也就是说, “在”的理解是不是解决了“存在”所造成和产生的 那些问题?它是不是表达了 Sein 的意思呢? 我认为,用“存在”来翻译 Sein 及其相关概念,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即 20 参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第 66 页注释。 2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熊伟译,载存在主义哲学 ,第 4 页脚注。 13 使用“在”来翻译,也仍然是有问题的。前面我们曾经从语法、语言和举例的 角度探讨过译文 1 至 4。下面让我们从这些角度再来看一看这些译文。 从语法的角度考虑 Sein 一词,就是要考虑它的各种不同变形,并且通过这 些不同变形来确定这个词,正像译文 1 所说,确定了这个词的“语法形式之后” , 它的“语言标志就得出来了” 。因此,译文 1 所说的 Sein 这个词的各种变形与 它的语言标志相关。而当把这些变形与各种人称代词结合起来考虑的时候,实 际上是把这个词放在句子中来考虑,考虑它在与不同形式的人称代词相结合时 的情况,显示的实际上是含有它的句子的基本句式及其不同情况。我的问题是: “在”是不是能够表现出这些东西?确切地说,它是不是能够表现出海德格尔 考虑的是句子的基本句式及其不同情况?由于“在”与不同人称代词相结合, 因此表明,它可以与不同人称代词相结合,因而可以表现出相应于不同人称代 词形式的句子的不同情况。那么它是不是也可以表现出句子的基本句式呢? 这里,熊先生的翻译方式可以给我们一些提示。他先给出德文,然后以加 括号的方式给出中文翻译。在翻译中给出外文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翻译 中遇到不同于所译文字。另一种是为了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在中译文后加注原 文。译文 1 给出的是德文,显然不是前一种情况。这里不仅给出原文,与通常 给出原文的方式也不一样:它不是以德文为中译文做注释,而是先给出德文, 然后用中文翻译为德文加注。这样做也许有许多原因,比如,可能是担心直接 翻译会产生歧义,可能是担心翻译不准确,或者,也许是认为这里在讲德文的 句法,中文不容易表达,如此等等。无论什么原因,熊先生这种译法至少提醒 我们,这里所讨论的东西与一般行文不同,需要认真对待。 既然熊先生先给出德文,我们就应该从德文来看一看这里所讨论的东西。 谈论 du bist、er ist、wir waren 等等,按照语言习惯,显然是在谈论德文的 一种基本句式,谈论同一种句式的不同情况。这种句式即是“S 是 P”。这里所 说的 bist、ist 等等都是 Sein 一词在这种句式中的不同变形依不同人称代 词(或者,依主语的不同形式)和时态而变。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 译文 1 所谈的 du bist、 er ist 等等,都是简要的句子形式,因为它们省略了 跟在 bist、ist 这些词之后的表达式,是不完整的。尽管省略,但是由于这是 一种通常的谈论方式,是常识性的,不会造成歧义,所以它可以体现出所谈论 的那种句式。在我看来,这一点,熊先生肯定是清楚的。大概正因为清楚这一 点,熊先生才会认为这里的翻译不能用“存在” ,因为“存在”根本无法显示出 这种句式。也许正因为认识到这一点,熊先生才采用了上述翻译方式:先给出 德文,让读者看到这里所谈的句式,然后再加注中文。这是因为, “存在”固然 是一个不合适的翻译,即使以“在”来翻译,大概也是有问题的,因为, “你在” 、 “他在”也不能很好地表现出这种句式。 “在”一词自身有歧义,含义要模糊 一些,它确实不如“存在”一词那样明确,但是,无论如何含糊,它仍然不能 清楚地显示出它后面所带的省略表达,因而无法显示出“S 是 P”这种句式。 在我看来,若是把译文 1 中的“在”改为“是” ,意思就清楚了。 【译文 1*】我们在所用的 “是”这个词中也找到同样的关系。这个名词(das Sein)追溯到这个不定式“sein (是)” ,而 这个不定式有这些德文变形 du bist(你是), er ist(他是),wir waren(我 们过去是),ihr seid gewesen(你们过去曾是)。这个“是” (das Sein)乃是从动词(sein)变成的名词。因此人们说:“是” 这个词是一个动名词。 定出这个语法形式之后, “是”这个词的语言标志就得出来了。 22 可以看出,这里谈论的乃是 Sein 这个词的语法变形,清清楚楚,没有什 么歧义和不容易理解的地方。由于译文的修正只限于把“在”改为“是” ,因此 保留了原来译文的表达方式。采用这里的翻译,即使改变一下表达方式,先给 出中文翻译,再给出德文做注释,比如把 du bist 加括号放在“你是”的后边, 或者甚至不加德文注释,中文字面上也不会有什么理解的问题。 明确了译文 1 中的问题,也就不难认识到译文 2 的问题。由于说话与语 言相关,因而与语法相关,因此考虑 Sein 被说出的情况,势必会与 Sein 的语法 相关。译文 2 中所说的“我在” 、 “你在”等等,虽然不是跟在德文后面,甚至 不带有德文注释,但是它们所表达的乃是说话的方式,而不是具体的说出的话。 正像“你在” 、 “他在”不能显示一种句式一样,它们同样也不能显示出一种通 常的说话方式。而若是把“在”改为“是” ,这样的问题就不复存在。 【译文 2*】如果我们想从根本上由 语言方面来吃透 “是”,我们就得一眼钉 住:我是,你是,他,她,它是,我们是等等,我 过去是,我们过去是,他们曾是等 等。但即便如此,我们在此对“是” 是什么及其本质何在的了解亦丝毫未更加清楚。 23 很明显,这里的论述表明,要从语言的角度来理解,要从“是”的基本 表达方式出来考虑,这样就要考虑说“是”的各种方式。译文 2*与译文 1*的相 应之处是显然的,区别也很清楚。有了关于译文 1*的讨论,译文 2*也就不用再 多说什么了。 如果说译文 1 和 2 只是从理论的角度来谈论 Sein,那么译文 4 则不仅有 理论的论述,而且还举了许多具体的例子,这样它就可以结合这些例子来说明 所有那些理论层面的考虑。因此可以相信,有了具体例子的帮助,我们可以更 好地理解海德格尔那些理论层面的探讨。 举例是最容易理解的,因为例子都是简单的、自明的。正因为这样,前 面我们指出, “存在”一词不适合用在所举的这些例子,由此我们发现,这可能 是熊先生放弃“存在”而采用“在”的一个原因。比如, “狗在花园里”是容易 理解的,而“狗存在花园里”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认真看待译文 4 中的那些例子,我们就会发现,在如此简单的举例中, 竟然有三个例子出现了德文注释 ist。前面我们说过,翻译中给出外文,一定是 与对译文的理解相关。当举例的翻译需要注明外文的时候,这就表明,这些例 子也并不是像通常想象或相信的那样自明的。因此,这些例子需要我们认真对 22 阿拉伯数字表示与前面的译文相对应,星号表示译文有修正,参见 Heidegger, M.: Einfuehrung in die Metaphysik, Max Niemeyer Verlag Tuebingen 1958, s.42。 23 译文有修正,参见 Heidegger, M.: Einfuehrung in die Metaphysik, s. 53。 15 待。 这三个加注德文的例子是:“这个男人是(ist)从斯瓦本区来的” , “这 个杯子是(ist)银做的” , “这本书是(ist)我的” 。这三个例子有一个共同特 征,它们都不含“在” ,而含有“是”一词,并且这个“是”的后面加注德文 ist。这至少告诉我们如下一些信息:第一,这个“是”是重要的;它的意思需 要注意。第二,联系上下文则可以看出,这段提供的例子是为了说明“在” 。其 他例子有“在” ,而这三个例子没有“在” ,与其他例子不一致。第三,用“是” 加 ist 的方式大概是为了表明,这里本该翻译为“在” ,但是由于中西语言差异 的问题,无法翻译为“在” ,而只能翻译为“是” ,因此要加以注明。基于以上 理解,我们可以看出如下几个问题。 首先,在涉及举例的翻译时, “在”虽然比“存在”要好一些,但是它仍 然有不合适的情况。因此,即使使用“在” ,仍然解决不了有关 Sein 的翻译的 问题。 其次,结合译文 1 则可以看出,这里的“是(ist) ”与那里的“er ist(他在) ”不一致,德文是相同的,中文却是不同的。若是认为 Sein 既有 “在” ,又有“是”的意思,为什么不在那里也给出“是”的注释,比如“er ist(他在,他是) ”呢? 第三,这三个含“是(ist) ”的例子的语法结构是一样的,都是主系表 结构,因此,其中的“是”乃是共同的,由于在它后面加注了德文 ist,因此 可以看出,这个德文词在这三个例子中起的作用是完全一样的。 第四,相比之下,其他 11 个例子似乎完全不同。其中的“在”在句子中 的语法作用显然是不同的。比如“狗在花园里”中的“在”不是系词,而是介 词,它表示的是位置,而“敌人在退却”中的“在”既不是系词,也不是介词, 它似乎是一个表示状态的词。 第五,结合三、四两点则可以看出,德文 Sein 在句子中的表达似乎是不 同的,既可以是介词,也可以是表示状态的词,还可以是系词。这样就有两个 问题。仅从译文 4 看,海德格尔所说的“每一例中这个在 (ist) ”,这种 “信口随便” 说出的“词形” ,难道会是这样一种表现为具有不同语法作用的 词吗?而若是结合译文 1 和 2 来理解,那里从语法方面所说的“在” ,比如“他 在(ist) ”,从语言方面让人们关注的“在” ,比如“它在” ,难道是那些例子所 体现出来的那样不同的情况吗?换句话说,无论是译文 4 中的理论说明,还是 译文 1 和 2 的说明,似乎给人的感觉都不是这样。如前所述,那些说明显示出 一种句式,其中的“在”似乎起着一种共同的作用。通过举例,这种作用本来 应该得到说明,怎么反而被消弱甚至被消除了呢? 在我看来,以上这些问题依然是翻译造成的,若是把其中的“在”改为 “是” ,它们本来也是不会出现的。 【译文 4*】如果我们现在来说是,因为我们总是而且从根本上说必然要以一 定的方式说是,那么我们试图 注意这种说中所说出的是本身。我们选择一种简单 而通常的,几乎随意的说,在这样说时,是被以一种词的形式说出来,这种形式 使用频繁,以致我们几乎不注意它了。 我们说:“上帝是 ”。“地球是 ”。“讲演是在大厅里”。 “这个男人是从斯瓦本区来的” 。 “这个杯子是 银做的” 。“农夫是在 乡下的” 。“这本书是我的” 。“他是要死了” 。“左舷是 红光”。 “俄国是在 闹饥荒” 。“敌人是在退却” 。“葡萄园里是葡萄根瘤蚜在作怪”。 “狗是 在花园里”。 “群峰是/一派寂静”。 在每个例子中,这个“是”的意思都不一样。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证明这一点, 特别是如果我们照现实出现的情况来说这个“是” ,也就是说,随时从一定的境况, 一定的作用,一定的情绪来 说,而不是作 为单纯句子与 语法学中已成为陈词滥调 的例句来说。 24 从这段修正的译文可以看出,举的例子都含有“是” ,它们与所要探讨的 “是”乃是相符合的,与前后的理论性说明也是一致的。其中 12 个例子都显示 出一种主系表结构。无论其表达的是什么,其中的“是”都是系词。这样,这 些例子总体上不仅与译文 1 从语法角度的考虑是一致的,而且与译文 2 从语言 角度的考虑也是一致的 25。 译文 3 与 1、2、4 的联系似乎不是特别密切。但是其中的一个类比值得 注意,这就是把“说”和“我说”与“在”和“我在”进行比较。 “说”这个词 是常用的、自明的,无论是它的使用,还是它的意思,都不会有任何理解的问 题。因此,这实际上是想借助“说”这个词来说明“在”:由于人们能够理解 “说” ,因而通过这一类比也能够理解“在” 。 “说”和“在”是不定式,而“我说”和“我在”则不是不定式,海德 格尔称后者为“基本形式” 。什么是基本形式,他没有说。大概他认为这是自明 的,用不着说。按照自明性来理解, “我说”一般来说是一种基本表达形式。它 显然省略了跟在后面所说出的东西,完整的表达应该是“我说” 。与此相似, “我在”也是一种基本表达形式,似乎它也省略了跟在后面表达出来的东西, 若是这样理解,则似乎是“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