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论文-谁是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学鬼”？——试析奥伊肯哲学对张君劢人生观思想的影响

摘要1923年科玄论战中，张君劢提出科学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强调人生观和内在修养的重要性，被人称为“玄学鬼”。在民主、科学思潮深入人心的时代背景下，张君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人生观问题，必定有他的原因。张君劢曾师从德国哲学家奥伊肯，其对人生观思想的论述也体现出对奥伊肯精神生活哲学的吸收和借鉴。在此线索下，本文对张君劢的人生观思想进行了梳理，并同奥伊肯精神生活哲学进行比照，证明二者确实存在高度的契合性，前者是对后者的继承和发扬。这就回答了“谁是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学的鬼”的问题。本文进一步认为人生观问题的提出，不仅是五四之后重构伦理和道德的时代命题，在今天对提高民族的精神境界和道德水平仍然不失积极意义。关键词张君劢人生观奥伊肯哲学玄学鬼谁是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学鬼”试析奥伊肯哲学对张君劢人生观思想的影响目录一、绪论31、科玄论战和“玄学鬼”的由来32、张君劢其人及哲学思想来源43、前人研究5二、谁是“玄学的鬼”61、玄学的“中西合璧”62、奥伊肯生命哲学的主要内容7三、奥伊肯生命哲学对张君劢的影响91、张对奥伊肯生命哲学的理解和推崇92、科玄论战中的张君劢和奥伊肯哲学11四、结论及分析161、“玄学鬼”为什么不受重视162、重提“人生观”问题的价值17参考文献19附录20一、绪论1、科玄论战和“玄学鬼”的由来科学与玄学大论战（又称科学和人生观大论战、科玄论战）是1923年中国思想界进行的一场大辩论。在这场论争中，以张君劢为代表的“传统主义者向科学支持者的一元论倾向挑战，用人生哲学来代表一种不是产生于科学，而是源于宗教、伦理和美学的价值体系”1，却遭到了科学主义者对于玄学和人生观更为强大和有力的批驳。论战最后以传统主义者遭人唾骂、科学主义者得到进步青年的广泛支持和同情而告终。科学和玄学的冲突由来已久，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是鸦片战争以来洋务派（后为维新派）与保守派的分歧在思想领域的延续，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欧洲“物质文明的破产”又使得国内的保守主义势力重新抬头。1918年，梁启超同蒋百里、丁文江、张君劢等人赴欧洲考察战后形势，满目的疮痍和民生的艰难促使梁启超重新思考欧洲文明，开始寻求一种调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方法。回国后梁氏写成欧游心影录一书，并于1920年发表。他认为，一战的后果充分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弊病，同时也说明科学并非万能，物质文明的发展需要人生哲学来引导。此论一出，立即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保守主义者和“玄学家们”更是备受鼓舞，遂成为科玄论战的导火线。1923年2月，北京大学教授张君劢受邀在清华学校为即将出国的学生做主题为“人生观”演讲。他的核心观点是科学并不能解决人生观问题，希望同学们重新思考精神的价值，这篇演讲词后来发表在清华周刊第272期。由于五四以后国内盛行着对“德、赛两位先生”的崇拜，张君劢的这番言辞明显冲撞了主流思潮，在学界迅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首先撰文予以反击的张君劢的好友、地质学家丁文江2，他在4月的努力周报上发表玄学与科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激烈地批评玄学是“无赖鬼”。丁文江否认科学能与人生观分开，并进一步认为科学方法是万能的，科学若导致问题则是出在政治家和教育家身上。张君劢作长文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予以反击，丁文江也毫不相让，于5月30日作文回复张的批驳。自此，由张君劢发起、科玄两派人物广泛参加的大论战正式开始，中国思想界最优秀的20多位思想家都参与其中并发表看法，据统计到1923年121美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19001950），雷颐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09页。2丁文江（18871936），字在君，江苏泰兴人，著名地质学家。曾留学日、英，学习动物学和地质学。月论战结束时“双方先后发表至少40多篇文章”3。这场论战的范围之广、时间之长、人数之众，堪称是中国与西方文化接触30多年来的第一次大论战。这场论战后来被称为“科学与玄学”大论战，是取自丁文江首篇论战文章的题目4，而他在此文中声称“玄学的鬼附在了张君劢身上”5，也使张君劢获得了“玄学鬼”的称号。那么，玄学究竟是什么，丁文江又为何对玄学呲之以鼻我们以下将对这两个问题进行简要的回答。张君劢认为，“玄学之名，本作为超物理界超官觉解释。惟其有此解释，于是凡属觉官以上者，概以归之玄学。”6因此，从研究的范围和具体内容来看，广义的玄学应指哲学7，而狭义的玄学则指中国魏晋时期的主流文化思潮、是融合儒家思想对老子、庄子和周易进行的研究和解说，因此更多地带有唯心主义的色彩。而丁文江和其他人之所以对“玄学”持有偏见，除了历史上由虚无主义造成的消极影响外，与当时盛行的“孔德氏人智进化三时期之说”8也不无关系。但把玄学派称之为“鬼”，则凸显了科学主义者对玄学的厌恶和鄙夷。2、张君劢其人及哲学思想来源张君劢9一生“徘徊于学问与政治之间”10，于二者均有所建树。在学术上，他贯通古今中外，既有扎实的旧学功底又曾留学日德，接受西方政治、法律教育，并师从奥伊肯学习哲学将近3年。他曾参与创办政治大学、学海书院和民族文化书院，历任北京大学和燕京大学教授，是1923年“人生观论战”的发起人，1958年发表了影响深远的文化宣言11。政治上，他曾先后参与组建中国国家社会党、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和中国民主社会党，3陈哲夫、江荣海、吴丕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上，山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11页。4这次论战也被称为“科学和人生观大论战”，则是由于科玄两派的文章后来被结成集子，以科学与人生观为名出版发行。5丁文江玄学与科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1页。6张君劢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98页。7英文为METAPHYSICS，译为玄学或“形而上学”。8“国人所以闻玄学而恶之者，盖惑于孔德氏人智进化三时期之说也。孔氏曰，神学时代重冥想；玄学时代推究万物而归之于一源，如化学力或生物力之类；至实证时代则以观察为重，弃绝对原因之说，而但求现象之公例。”张君劢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99页。9张君劢（18871969），本名家森，字士林，号立斋，另署“世界室主人”，笔名君房，江苏人。10转引自郑大华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导言。由于篇幅和主体所限，本文不能对张君劢的传奇人生作详细介绍。感兴趣的读者可参阅郑大华著张君劢传，中华书局，1997年。111958年，张君劢联合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共同署名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纪人参加过两次宪政运动，是国防参议会参议员、国民参政会参政员、1946年政治协商会议代表，并起草过中华民国宪法。作为著名的宪政学者和新儒学八大家之一，张君劢的研究领域涉及了“外王内圣”的学问12，而他的哲学思想从渊源上来说则至少包括三个部分德法的哲学思想、英国的自由主义和中国的儒家思想。这三种理论来源在他思想体系中地位和作用的不断变动，也造成了他政治思想和主张不断演变和更换的特点，使其呈现出复杂的发展轨迹。但总起来说，儒家思想贯穿了张君劢一生，而他早期的思想受德法哲学的影响较大，内战期间则是自由主义思想占据了上风，晚年又重新归于儒家。虽然源流和重要性不同，但张君劢的哲学思想具有内在的统一性，即始终推崇个体自由和个性独立。这与自由主义的最终归宿不谋而合，而德法哲学、传统儒学则分别通过强调意志自由、内在修身为这一目标的实现提供了手段和途径。3、前人研究作为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学界目前对张君劢的研究还不很充分。在宪政思想方面，由于张君劢是“中华民国的宪法之父”和重要的政治活动家，他的主张得到了宪政学者的高度重视，这方面的研究论文数量较多；在新儒家研究方面，涉及张君劢的主要是吕希晨、黄克剑、方克力等人的早期研究，较多局限于对其论著进行辑要，专门系统研究张君励学术思想的著作很少13；在自由主义思想方面，目前可见的专著似乎只有丁三青教授2009年出版的张君劢解读中国史境下的自由主义话语；而在科学与人生观方面，专门属文的有吴伟、元晓涛、熊水英、黄海啸等人的硕士、博士论文，但主要着力于对其人生观的解读，汪晖先生则在其著作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中则主要对人生观思想的影响和作用进行了评价。至于对张君劢人生观思想的来源进行考察的论文或专著，目前能够看到的很少，而将其同奥伊肯生命哲学联系起来的，笔者似乎还未见到。因此，本文希望通过深入探究张君劢在科学与人生观大论战中的理论，揭示其人生观思想同奥伊肯精神生活哲学之间的密切关系，对“谁是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学的鬼”做士宣言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简称中国文化与世界或文化宣言。12他“内圣外王”的成就不但在人生经历上，还在其主要著作上有所体现，包括人生观、民族复兴之学术基础、中华民国民主宪法十讲、社会主义思想运动概论、中国专制君主制之评议、明日之中国文化、立国之道、新儒家思想史等。13见附录近二十年国内新儒家研究中涉及张君劢的著作名录。出比较令人信服的回答。由于这个问题涉及了政治学、历史学、哲学等多个学科，前人研究鲜有涉及，而对奥伊肯学说的引介和翻译，目前在国内能够见到的只有2本著作14，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资料搜集和研究的难度。在文章的写作过程中，笔者阅读了大量个人著作、论战文章和民国报刊，但主要使用的资料是山东人民出版社根据两个论战文集15重新整编而成的科学与人生观，主要参考的学术专著是郑大华先生的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另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笔者翻阅了大陆和港台出版的张君劢著作，而在概括奥伊肯精神哲学的主要观点时除细读两本中文版译著外还通读了一些西方哲学史专著，必要时参考了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的若干英文译著。16二、谁是“玄学的鬼”1、玄学的“中西合璧”在前文对张君劢哲学思想来源进行初步梳理和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断定，这个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学的鬼”既包含了传统儒家思想的“长期熏陶”，而更多的则是他受到的德法哲学思想的影响。丁文江曾批评张君劢中了“中外合璧式的玄学及其流毒”，认为他的“人生观，一部分是从玄学大家柏格森化出来的西洋的玄学鬼到了中国，又联合了陆象山、王阳明、陈白沙高谈心性的一班朋友的魂灵，一齐钻进了张君劢的我里面。无怪他的人生观是玄而又玄的了。”17那么事实是否如丁文江所说，附在张君劢身上的“玄14这两本分别是由万以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生活的意义与价值，由张源、贾安伦翻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新人生哲学要义。其中前者还有余家菊翻译、中华书局1929年的版本（当时译为人生之意义与价值）和李斯翻译、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年的版本。15两个集子即1923年由亚东书局出版的科学与人生观和同年由泰东书局出版的人生观之论战。16这6本英文译著均在上世纪初由德文原著翻译而来。EUCKEN,RUDOLF,ETHICSANDMODERNTHOUGHTATHEORYOFTHEIRRELATIONSTHEDEEMLECTURES,DELIVEREDIN1913ATNEWYORKUNIVERSITYTRANSLATEDFROMTHEGERMANMANUSCRIPTBYMARGARETVONSEYDEWITZNEWYORKLONDONGPPUTNAM'SSONS,C1913EUCKEN,RUDOLF,THELIFEOFTHESPIRITANINTRODUCTIONTOPHILOSOPHYTRANSLATEDBYFLPOGSON,MA,2NDEDLONDONWILLIAMSNEWYORKGPPUTNAM'SSONS,1909EUCKEN,RUDOLF,MAINCURRENTSOFMODERNTHOUGHTASTUDYOFTHESPIRITUALANDINTELLECTUALMOVEMENTSOFTHEPRESENTDAYTRANSLATEDBYMEYRICKBOOTHLONDONTFISHERUNWIN,1912EUCKEN,RUDOLF,THEPROBLEMOFHUMANLIFEASVIEWEDBYTHEGREATTHINKERSFROMPLATOTOTHEPRESENTTIMETRANSLATEDFROMTHEGERMANBYWILLISTONSHOUGHANDWRBOYCEGIBSONREVANDENLEDNEWYORKCSCRIBNER'SSONS,C1914EUCKEN,RUDOLF,THESPIRITUALOUTLOOKOFEUROPETODAYLONDONTHEFAITHPRESS,1922EUCKEN,RUDOLF,THETRUTHOFRELIGIONTRANSLATEDBYWTUDORJONES2NDENGLISHEDFROMTHE3RDANDREVGERMANEDWITHASPECIALPREFACEBYTHEAUTHORLONDONWILLIAMSANDNORGATENEWYORKGPPUTNAM,191317丁文江玄学与科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学鬼”真的是柏格森为了解开迷题，我们需要去追溯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探访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1919年1月，梁启超等抵达伦敦，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欧游。梁启超在日本时曾听说，欧洲思想界的泰山北斗共有两位法国的柏格森和德国的奥伊肯。1919年5、6月间的一天梁启超、蒋百里邀请张君劢同访法国哲学家柏格森，但因为张之前所学为政治和法律，对哲学毫无兴趣，便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到达德国后，梁启超一行人又希望去拜访奥伊肯。由于张君劢曾在德国学习过几年，对德国的情况比较熟悉，因此不得不“略尽地主之谊”，陪同他们在耶拿家中访问了年逾七旬的奥伊肯。在一个半小时的交谈中，奥伊肯非常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精神生活哲学和新唯心主义，但当梁启超再三询问调和精神和物质的方法时，奥氏感到一时难以作答，便约定日后专门作文回复。张君劢在为谈话充当翻译的过程中，深深为奥氏的学识和诚恳所震撼，竟对哲学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而更令张君劢感动的是他们一行人刚从耶拿回到柏林，竟发现奥伊肯的文章已提前寄到。对奥氏人格魅力的拜服使张君劢决定放弃回国，师从奥伊肯学习哲学。前后整整两年，张君劢都“居住在倭伊铿的一位学生的家里，距倭氏寓所不过五步之遥，他日造其居，质疑问难，倭伊铿则是有问必答，真挚诚恳”18，师生之间交流频繁、相处融洽。张君劢则在两年的学习中接受了较为系统德国哲学教育。可以说，师从奥伊肯攻读哲学，是张君劢思想的一个重要分水岭，他一改之前对政治和法律的推崇态度，转而“决心探求以民族所以立国之最基本的力量，或者时道德力，或者是知识力，或者是经济力”19，钻研一门真正的学问。至此，披在“玄学之鬼”身上的神秘面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2、奥伊肯生命哲学的主要内容鲁道夫奥伊肯20（RUDOLFEUCKEN,18461926），是二十世纪初德国颇有影响力的一位哲学家，与柏格森、狄尔泰等人齐名。奥伊肯幼年时命运多舛，但父亲的早逝、家境的贫困和重病的打击并没有使这个年轻人变得消沉。1861年，他凭借天资聪颖和不懈努力考入哥廷根大学，师从目的论唯心主义哲学家洛采攻读哲学，并兼修语言学和历史学，后转入柏林大学，在德国思想家和哲学家特伦德林堡指导下专攻伦理学和哲学史。1869年获博民出版社1997年，第52页。18郑大华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页36，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19张君劢我从社会科学跳到哲学之经过，改造第4卷第5号。20又译倭铿、倭伊铿或奥义肯，除在引文中使用原译名外，本文统一译成奥伊肯。士学位后，他进入法兰克福高级中学开始教书生涯，1871年年仅25岁的奥伊肯应瑞士巴塞尔大学之聘担任哲学教授，与尼采同事。1874年，奥伊肯回德担任耶拿大学教授，直至1920年退休。1926年9月15日，奥伊肯逝于耶拿。奥伊肯称自己的生命哲学为精神生活哲学21，研究领域涉及宗教伦理学、对亚里士多德的研究与阐释和中世纪哲学。他一生著作颇丰，主要著作有精神生活的统一性（1888）、为精神生活内容而战斗（1896）和生活的意义与价值（1908）等。221908年，瑞典学院为表彰奥伊肯“对真理的热切追求，对思想的贯通能力，他广阔的观察以及他在无数著作中为维护并发展一种理想主义的人生哲学而表现的热忱和力量”，23授予他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随着奥伊肯的国际声誉的迅速提高，美、英、日、中等国的学者纷纷邀请他去访问讲学，但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的讲学计划未能实现。即便如此，二十世纪初欧洲生命哲学的风行和学者们对其著作的争相译介，还是使得奥伊肯的思想超越了国境，影响远及东方的中国思想界。首先，奥伊肯反对纯粹的自然主义和理智主义。奥伊肯反对自然主义把实在与自然等同的错误趋向，主张承认自然之外的实在。他敏锐地指出，“肇始于启蒙运动的现时代，以自然与心灵的断然分离为起点”，但是“随着自然的领域不断扩展，心灵必不可免地将被拉到它的范围里去”，从而使人们逐渐丧失“心灵的经验的生存”。24如果放任自然主义的发展，最终可能导致人们只知道有物质而不知道有人生，只认自觉中的各部状态而不知道有灵魂；人类也会倒退回启蒙运动前的时代。因此，奥伊肯坚决地反对自然主义。另一方面，19世纪中期黑格尔哲学使理性主义达到了巅峰后，遭到了叔本华提出的非理性主义的“生存（生命）意志”和尼采推崇的“权力意志”的严峻挑战。奥伊肯则继承了非理性主义先驱的思想，认为在感情存在于灵魂深处，与理性主义的机械文化和论理方法不能相容。他一再强调世界实在重在理性，但不尽在理性，人们需要关注自己的历史、生命、文化和价值，而不是简单地把理智体系当作至高无上的21生命哲学是19、20世纪之交盛行于德、法等国的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严格意义上说，生命哲学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学派，而是在各国都有其分支理论的代表人物。奥伊肯则是德国生命哲学继狄尔泰、齐美尔之后的一位大家。奥伊肯哲学主要从伦理和宗教角度出发，这同柏格森哲学以生物学和心理学为基础相比，也存在相当大的差别。22刘放桐等编著，新编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0页。奥伊肯的其他主要著作有近代思想主潮（1878）、伟大思想家的人生观（1890）、宗教之真理（1901）、一种新人生观大纲（1907）、历史哲学（1907）、宗教与生活（1911）、知识与生活（1912）、当代伦理学与精神生活的关系（1913）、自传（1921）和个人与社会（1923）。231908年瑞典学院授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24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19页。目标。其次，奥伊肯强调人内心精神生活的独立和完整。奥伊肯认为人的内心精神生活，必须保持同自然的独立性，如果生活完全按照自然秩序的机械要求堆积起来，将使个人处于毫无有机联系的一连串孤立状态，从而沦为一般的动物。虽然人和动物都不能免于自然界的支配，但二者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思想和知觉的，这是精神生活的第一种表现。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人们的这种思想和直觉逐渐固定下来，成为知识和学问，这是精神生活的第二种表现。不满足于暖衣饱食，而进一步求取人类生活之所当然，是精神生活的第三种表现。因为人们内心存在着高于物质的价值追求，并不断向自己提出“为什么何以会”的问题，“像善和恶这样对立的价值观”才得以形成。25这种内心的独立性和创造性进一步催生了宗教、艺术和科学，使人们的生活更加完整；同时也产生了人格、个性和气质，使人们的内心更为丰富；同时对价值的追求本身，也使得正义与道德不可毁灭。复次，奥伊肯认为历史的发展是精神生活的具体化。作为一个唯心主义者，奥伊肯把历史的发展归结成“精神生活从分散孤立到内在统一的发展史”。26他提倡用一种实在论的生活图式去观照人的生活，因为精神生活的本质在于超越自身，实现自然和理智的统一。在这个过程中，“精神生活是最真实的实在。它既是主体自我的生活，又是客体宇宙的生活。”27所以，运用人的全部机能，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发挥能动性，就是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最后，奥伊肯主张用人格、道德为中心的新宗教来代替旧宗教。西方哲学家往往都不满足于解释人类行为，而把探究宇宙根源作为自己的使命，且最终多归之于神，奥伊肯也不例外。他试图通过高扬人的精神性的内在生命力，来为人类寻找一条摆脱困境的出路。而以人格、道德为中心的新宗教的使命就在于，把人们的生活重心从理智世界中转移到精神自由的王国。25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19页。26刘放桐等编著，新编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0页。27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3页。三、奥伊肯生命哲学对张君劢的影响1、张对奥伊肯生命哲学的理解和推崇在德国求学期间，张君劢深为奥氏的学识所折服，人格所感召，立志要用尽“心力”学得一种大学问，故一刻也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曾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这样概述奥伊肯的哲学思想“第一，世间实相（非绝对不认物界）不外心物二者，贯彻此二者厥在精神生活；第二，昔日哲学（德黑格尔以来之学说）家以思为真理之源，奥氏曰思不过精神生活之一部，徒思不足以尽真理，尽真理厥在精神生活上之体验；第三，人心易为外物所束缚，故当以精神生活克制之，（然后人生乃能晶莹透澈），精神生活与外物所束缚之心相争竞，故应有一种奋斗工夫；一言以蔽之，以人生为中心。”28由此看出，张君劢也承认自然界以外的实在、反对理性主义和提倡精神生活，这说明他对奥伊肯生命哲学的理解还是较为全面和深刻的。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张君劢将奥氏生命哲学和孔子的儒家思想进行了比较，认为其同孔子“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的思想极为类似“孔子之所谓诚，即奥氏所谓精神生活也；孔子之所谓以诚尽人性物性者，即奥氏所谓以精神生活贯彻心物二者也。奥氏之所谓克制奋斗，则又孔子克己复礼之说也”。29由此，张君劢打通了中西玄学的关节，把精神生活同内在修身结合起来，实现了中西合璧。与此同时，张君劢又能够比较清醒地认识到二者的不同之处，提出孔子的思想多为抽象之论，而奥伊肯的学说“则有科学根据”。30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张君劢和老师奥伊肯合著的中国与欧洲的人生问题一书于1921年在德国出版，这一方面说明了师生之间关系的融洽和奥氏对张君劢的欣赏；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张君劢勤于思考，对奥氏精神生活哲学的领悟较为透彻。张君劢十分热衷于宣传和介绍奥伊肯的学说。他曾打算将现代之思想潮流（或译近代思想主潮）一书译成中文介绍到国内；他还曾主动向梁启超请缨，撰写倭伊铿传并保证在一年内交稿。31后因种种原因，译书和著作都未能完成。28张君劢致林宰平学长函告倭氏晤谈及德国哲学思想要略，中西印哲学文集下，台湾书生书局1981年，第1117页。29张君劢致林宰平学长函告倭氏晤谈及德国哲学思想要略，中西印哲学文集下，台湾书生书局1981年，第11171118页。30张君劢致林宰平学长函告倭氏晤谈及德国哲学思想要略，中西印哲学文集下，台湾书生书局1981年，第1118页。1921年11月，张君劢从耶拿至巴黎，应中国留学生之邀以奥伊肯生命哲学为主题发表了几场演讲。不久，他将演讲内容录为倭伊铿精神生活哲学大概，在改造第3卷第7号发表，其主要内容包括世界两大哲学潮流与倭伊铿、倭氏小传及其著作、倭氏之精神生活说。截至回国前夕，张君劢一共在改造杂志上发表了多篇关于奥伊肯及其思想的文章，如致讲学社谓倭氏不克东来讲学（第3卷第2号）、致林宰平学长函告倭氏晤谈及德国哲学思想要略（第3卷第4号）、学术方法上之管见（第4卷第5号）等。可以说，这些文章的发表，部分弥补了译著未能完成的缺憾，张君劢也因此成为在国内较为系统地介绍奥伊肯及其哲学思想的第一人。2、科玄论战中的张君劢和奥伊肯哲学（1）论题的选择张君劢受邀在清华发表“人生观”的演讲，除其周游欧洲、留学海外的个人经历外，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奥伊肯思想的影响。而张的演讲以“人生观”为题，则可能有如下几种原因首先，奥伊肯哲学是张君劢系统学习和研究过的第一种西方唯心主义哲学，而精神生活和人生观是其哲学的核心；其次，同梁启超一样在目睹欧洲战后凄凉萧瑟的景象后，张君劢也不得不萌发对科学主义的思考；复次，张君劢面对的听众是即将留学他国的清华学生，他希望借此机会鼓励并善意提醒他们在学好科学、知识、技术的同时，关注个人内心世界的发展和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思考；最后，作为深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知识分子，注重心性的修养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十余年后，张君劢在岭南大学发表“人生观论战之回顾”的演讲，则承认其关于“人生观”的提法和观点直接来自奥伊肯。他说“人生观之名，本于倭伊铿所著之大思想家之人生观，是指哲学史中各家对于人生与宇宙问题之答案，其为主观的毫无疑义，我的老师重视大思想家之创造力，我是的确受他这方面的影响。”32但把人生观和科学二者进行对比，确也是张君劢的首创，因为遍观奥伊肯的学说也并不曾发现这样的表述。31张君劢甚至已经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拟好了倭伊铿传的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德国唯心派哲学小史、19世纪后半期的唯物主义，倭氏的学说及小传、倭氏学说内容举要。参见郑大华著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第37页。32张君劢人生观论战之回顾，东方杂志，第31卷第13号。（2）观点的阐述张君劢“人生观”演讲的目的本在于“强调科学和人生观的界限，反对科学支配人生观。”但是，经过丁文江等人的一番批驳，便说得好像张君劢反对科学的作用、强调科学有害似的，不得不说这是对张君劢的一大误解和对论题的误导。现在来看，张君劢自始至终只是在“笼统地说科学对于人生观问题不能为力”33，讨论的是一个应然问题，而反对者却在极力论证“科学支配人生观在现实中可不可能”的实然问题，而不专注于回答“科学的人生观是什么”的问题。思想上的笼统为这场论战留下了一些遗憾。然而相对于“科学派”，张君劢早期的文章还是较为切题的。他的主要观点包括以下四个方面。（1）物我有别张君劢首先明确提出科学是有界限的，认为在科学的研究范围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人生（奥伊肯称之为精神生活）；他进一步论证说，“人生观之中心点，是曰我。与我对待者，则非我也”34，两者是有相互区别的，人生观则是处理我与非我（物我）关系的原则。他接下来列举了不决定于科学原则的9种实在，包括我与亲族关系中的大家族主义和小家族主义、我与财产关系中的私有制和公有制，等等；并说“凡此九项皆以我为中心，或关于我以外之物，或关于我以外之人，东西万国，上下古今，无一定之解决者，则以此类问题，皆关于人生，而人生是活的，故不如死物质之易以一例相绳也。”35很显然，张君劢认为科学原则并不适于处理人生中的物我关系，而须求助于人生观。奥伊肯精神生活哲学的前提是保持内心生活同理性主义的分离，重视二者的区别，在物我关系上，不是科学决定生活，而是内心的发展推动理性的进步，故而精神生活更为根本。这一思想也为被张君劢所吸收，他将其表述为“人之生于世，内曰精神，外曰物质。内之精神变动而不居，外之物质凝滞而不进。”36（2）人生观与科学的特点相异33胡适科学与人生观序。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4页。34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3页。35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435页。36张君劢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0页。如果说提出“物我有别”是亮出观点的话，那么张君劢继而列出人生观的若干特点，则是为了进一步证明人生观确实是不同于科学的存在。他给出了五个理由“第一，科学为客观的，人生观为主观的。”37检验一种实在是否科学，只要将其广泛验证，若能够推之四海而皆准，就说明它具有客观的效力，是科学的组成部分。但是，有些东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不同的人在各自条件下都能看到其符合真理的一方面，而如果就此得出结论并将其推之于他人，则往往不能证明其正误。因此，人生观有类于这样无法验证的东西，不属于科学的范畴。奥伊肯则认为，“事实上生活现在把它的范围转入了特殊心理活动之外的领域，在这个新的场所独立地组织它自己，并在它自己的范围内构造一个新的事实域。”38换句话说，人生观（精神生活）在其为自己构造的时空范围内都是正确无误的，但其不能像科学一样接受普遍的验证，就像关公和秦琼都是当时代的名将，而我们非要打破其生活所在的事实域让他们大战三百回合分出高下，则不仅不科学，可能还要闹笑话。所以，唯一的办法是让关公和秦琼分别存在于个人的主观中，因为人生观并不唯一，而把每个人的人生观都拿出来一一验证，则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第二，科学为论理的方法所支配，而人生观则起于直觉。”39张君劢认为科学治学的方法无外乎演绎和归纳，其发端或起于假设，或由于现象。譬如，使用演绎法的几何学以公理为基础进行推演，政治学从基本概念开始构建；使用归纳法的物理、化学、生物则从多种现象中探求共性。这两种方法都是有因可循、有本可溯的。而人生观的不同在于它的产生既没有自明的公理、也缺乏定义和方法，几乎完全是“凭空的创造”。奥伊肯说，“真正的精神创造，必定由于某种发自内心的强制性的动机激起”40，张君劢则将其解释为“自身良心之所命起而主张”。41总之，他们都认为人生观是个人直觉的产物。“第三，科学可以以分析方法下手，而人生观则为综合的。”42张君劢认为人生观是一个整体，不能为了去探求它而人为地将其分割，否则将会得到不实的结论。这一点和科学很不一样，因为一方面科学本身是成体系的，拥有众多的分支37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5页。38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66页。39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5页。40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35页。41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6页。42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6页。学科；另一方面，科学的研究对象也是由更细微的部分组成的，因此可以单独对其每种成分进行研究。张君劢声称，如果采取条分缕析的办法去分析人生观，必然会使其丧失真实的意义。正如奥伊肯提醒的那样，“除非我们准备把生活看作一个整体，否则（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这个问题便无法解决；惟有看作整体才能够对其价值作出判断。”43“第四，科学为因果律所支配，而人生观则为自由意志的。”44张君劢强调，科学的最大特点在于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潮汐和月球运动、粮食收成和水旱灾害的关系都是受因果律支配的，故而属于科学研究的范畴。因果律虽然是一种普遍现象，但其成立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时间上存在先后，另一个是逻辑上分为引起和被引起。严格意义上说，人们生来就带有的自然反应也往往受到因果律的作用。即便因果律的影响如此普遍，也仍然无法解释人们的部分行为，比如耶稣受刑、释迦苦修等等，因为“凡此者，皆出于良心之自动，而绝非有使之然也。”45也就是说，人们可能存在一些自发、自觉的行为，这种行为是不被其他现象所引起的。“精神生活按照它自己的立场发展它自己的王国；它提出它的真理，仿佛不受人类可能遭遇的境况和变化的影响”46，因而人生观也是一种自由意志。“第五，科学起于对象之相同现象，而人生观起于人格之单一性。”47张君劢认为，人生观和科学的不同在于每个人的人生观都具有自己的独特性。“同为人生，因彼此观察点不同，而意见各异，故天下古今之最不统一者，莫若人生观。”48奥伊肯更为深入地思考了人们各自的人生观产生差异、甚至对立的原因，他写到，“较为仔细的考察表明，人们为了统一生活在做真诚的努力，然而，即使如此，所用的方法也是迥然各异，甚至截然对立的。可供选择的制度、可供选择的理想、在性质上根本不同，却同样要求我们去拥护。而既然其中没有一个明显地、使人信服地优于其他选择，相互冲突的倾向和标准便是当今的常态。在某人看来是至高的善，对另一个人却是绝对的恶；使第二个人充满激情的东西，第一个人却认为怎么谴责也不为过。”49所以，人生观因人而异。43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2页。44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7页。45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7页。46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57页。47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7页。48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3页。49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2页。最后，张君劢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总结，他说“人生观之特点所在，曰主观的，曰直觉的，曰综合的，曰自由意志的，曰单一性的。惟其有此五点，故科学无论如何发达，而人生观之解决，决非科学所能为力，惟赖诸人类自身而已。”50总而言之，正是由于科学无力解决所有的问题，才需要另一种东西人生观的存在，在人生观问题上代替它发挥作用。（3）人生观的作用至于人生观的作用，张君劢并未多费笔墨。他在论证科学无力解决人生观问题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大谈特谈人生观如何有力地帮助人们实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他只笼统地说，“思潮之变迁，即人生观之变迁也”51，从大历史的角度肯定了人生观的作用。然后便联系中国当时的实际，指出“方今中国竞言新文化，而文化转移之枢纽，不外乎人生观”52，显然把重建和复兴中华文化的希望寄托在了国民人生观的转变。笔者认为，这样做并非是张君劢的无心之失或他无力为之，而是他有意留下思考的空间，旨在启发学生做出独立判断，树立属于自己的人生观。虽然不曾明言，我们仍然可以从张君劢的思想来源来推断他对人生观的态度。首先，张的老师奥伊肯是一个新唯心主义者，把历史的发展当作是精神生活的具体化。奥伊肯曾说，“在人们进行努力的一切主要领域真、善、美的领域都有精神内容的增长。”53其次，张君劢在留德期间接触和学习了斯宾格勒的著作，对西方的没落一书中表现出的文化决定论思想进行了吸收。再次，儒家心性之学对张的影响也是深入骨髓的。由此推测，张君劢在对人生观作用的认识方面，不可避免地带有强烈的唯心主义色彩。（4）人生观的主要内容张君劢认为人生观虽然没有定式，但也包含了一些共同的内容，至少涉及精神与物质、男女之爱、个人与社会、国家与世界四个方面的问题，这也同奥伊肯精神生活哲学一脉相承。在演讲中，张君劢把科学说成是外用的学问，认为其过度发展的结果导致实验室和工厂遍布国内，人们每天过着机械的、单调重复的生活，在精神上缺少慰藉。因此以工商立国，追逐物质文明是需要注意和值得怀疑的。他进而谈到男女平等和自由恋爱的问题，批50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8页。51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8页。52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0页。53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94页。评以冲动为发端、以占有为目的的私情不够高尚和神圣。随后，他提出建立法制和财产关系是处理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关键，要反对政治和经济上的垄断，就必须以重视“个人在智识上的发展和财产分配在社会上的平均”为根本原则。最后，他认为中国向来有追求平和、大同的传统，因此需要警惕狭隘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张君劢在四个方面比较中西文明的不同表现，不仅显得十分粗略而且带有很强的倾向性。他的基本结论是中国的精神文明仍然优于西方的物质文明，这说明张君劢以内化的儒家精神为人生观、以复兴儒学为己任的态度和立场还是很鲜明的。（5）物质科学与精神科学的关系张君劢认为按照客观效力的不同，科学可以分为物质科学和精神科学，前者包括数学、物理学、化学，后者包括政治学、经济学、心理学、哲学等。奥伊肯曾说，“科学的贡献必不可少，因为只有通过严密推理的筛选和澄清工作，精神才能使它自己永远区别于日常生活水平”54，但“自然科学的伟大成就经常导致人文科学采用前者的思路与方法在精神生活的概念中人文科学占有特殊的一席这样个别学科与他们的协调组织之间的平衡发展就有失衡的危险。”55张君劢赞同老师的说法，也认为在精神生活（人生观）独立于科学的前提下，精神科学也有在物质科学之外存在的必要。（3）论据的引用张君劢在证明自己的观点时，常常援引奥伊肯、柏格森、杜舒里等人的学说作为论据。胡适也曾说“国中还有张君劢先生一流人，打着柏格森倭铿欧力克的旗号”。56然而奥伊肯、柏格森、杜舒里三人主张之间是存在差别的，那么张君劢究竟受谁的影响更大一些呢笔者统计了张文再论人生观与科学并答丁在君中分别提及三人的次数，其中柏格森10次，杜舒里8次，奥伊肯10次；而在他开列出的西方11本重要哲学著作中，奥伊肯的精神生活之统一、宗教之真谛、宗教哲学根本问题3书都榜上有名，而柏氏、杜氏均只有2篇。可见，张君劢还是对奥伊肯哲学推崇之至的。54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95页。55德鲁道夫奥伊肯新人生哲学要义，张源、贾安伦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370页。56胡适科学与人生观序。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2页。四、结论及分析作为授业恩师，奥伊肯生命哲学对张君劢的人生观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点在他对奥伊肯哲学思想的理解和推崇、“人生观”演讲和奥伊肯学说的关系上都得到了证明；奥伊肯的精神生活哲学就是鼓舞张君劢做“人生观”演讲的始作俑者，这也揭开了“玄学之鬼”的本来面目。今人黄玉顺咏张君劢57诗中有如下几句“倭铿门人张君劢，当年人称玄学鬼。清华园里讲人生，科玄论战由此起。人生主观而直觉，科学客观而论理。意志单一综合之，因果类同分析已”，较为精炼地概括并向我们传递了一些信息。1、“玄学鬼”为什么不受重视科玄论战已经过去了近90年，一些人物和细节也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但是，同20世纪前50年的其他几场论战相比如问题和主义之争、中国社会性质论战、文艺民族形式论战这场论战原先的交战双方显然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反倒是后来以陈独秀、瞿秋白、邓中夏等为代表的共产党人作为第三方力量的参战，和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广泛传播至今还为人所称道。总体来说，张君劢的“人生观”和奥伊肯的精神生命哲学不受重视有以下原因。首先是新生命哲学自身的问题。1、随着存在主义等其他哲学思想的兴起，生命哲学逐渐走向衰弱。2、生命哲学对于当时的中国并不是挽救危亡、治病救人的“特效药”，因而对社会现实的影响较为有限，其高度的抽象性也使得它不能够像其他社会思潮一样提出较为具体的社会主张。其次，是张君劢本人的问题。1、他的一生思想较为多变，前后并不一致，提倡“人生观”和生命哲学也只是一时的兴趣。2、他没有完成将奥伊肯哲学系统介绍到国内的任务。再次，是奥伊肯学说传播的问题。1、奥氏的众多著作被译介到国内的较少1917年6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钱智修的德国大哲学家郁根传，而这只是一本小册子；1920年余家菊翻译出版了奥伊肯的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此后关于奥伊肯哲学的集中介绍则基本没有再出现。2、奥氏没有来中国讲学。中国曾多次邀请奥伊肯来华讲学，前者由于一战正酣，后者因为奥氏年老体弱，均未能成行。而杜威、罗素等在华的巡回讲学则为实用主57黄玉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大学博士生导师，当代中国“儒学复兴运动”代表人物之一。见黄著中国哲学史诗咏张君劢，HTTP/WWWCONFUCIUS2000COA/POETRY/ZHXSHSH/INDEX0HTM。义和费边社会主义的一时流行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3、奥氏的学说只是在一些高级知识分子之间才有人知晓，同普通民众的脱离使其影响力更为有限。2、重提“人生观”问题的价值科玄论战最后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异军突起而告终，但这并不意味着科学能够解决人生观问题。张君劢提出“人生观”问题，并不是为了反对科学，只是反对“唯科学主义”的倾向。他以学者特有的敏锐，认识到“人生观超于科学之上，不能对抗，故分家之语，不能成立”58，这无意中已经指出了科学派的致命弱点，即提倡科学本身就是一种人生观，遗憾的是他没能就这一正确方向继续深入阐述。玄学派的失败，不是因为在义理上存在更严重的缺陷，而是与之相对应的社会改造方案更难以符合实际他们所强调的个体和意志的自由，不得不在“救亡”的大课题下，屈从于具有客观规律可循的“科学”。如果说，在当时传统道德文化中的合理因素尚不能被人们接受的情况下，精神生活哲学和人生观思想作为舶来品、非主流思潮不受重视，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么，对于现阶段提高整个民族的道德水平和人生境界而言，张君劢90年前提出的“人生观”命题则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奥伊肯所倡导的精神生活哲学对于探寻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也仍然充满启发。除此之外，玄学派对社会领域和自然科学领域区分、对非理性因素的重视和强调，在现在看来也似乎要比科学主义的简单决定论深刻许多。汪晖先生认为，重建知识谱系、培养现代公民、划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是张君劢提出人生观思想的重要意义，这一点无可置疑。但从更加宏大的历史背景来考虑，张君劢之所以要对奥伊肯哲学加以借鉴并发挥成自己的人生观思想，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二者存在更本质的共通之处。实际上，奥伊肯生活的时代并非完美，他不断思考的是如何在基督教信仰崩溃和物质主义盛行的背景下寻回生命意义的时代命题；而当时中国面临的则是儒家传统被彻底打倒后，如何重建道德和伦理的重大命题，这才是张君劢希望借人生观讨论引起大家思考的真正目的，也是其最重大的意义。所谓“玄学的鬼”，不过是时人一时意气给他们贴上的标签。究竟是“玄学鬼”还是“哲学王”这个问题则须留待后人去评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光辉的思想绝不会为历史的浪潮所埋没。58张君劢人生观。见张君劢、丁文江等著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4页。参考文献著作1、陈哲夫、江荣海、吴丕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山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2、丁三青张君劢解读中国史境下的自由主义话语，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3、德鲁道夫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万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4、德鲁道夫奥伊肯新人生哲学要义，张源、贾安伦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5、德鲁道夫奥伊肯、法亨利柏格森诺贝尔获奖文集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与创造进化论，李斯译，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年。6、美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19001950），雷颐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7、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8、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人民出版社，2000年。9、刘福春、李广良回读百年20世纪中国社会人文论争第二卷，大象出版社，1999年。10、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三联书店，2003年。11、张君劢、丁文江等科学与人生观，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12、郑大华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学位论文1、黄海啸张君劢人生哲学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2、熊水英张君劢人生观理论研究，南昌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3、元晓涛“人生观论战”与新儒家的宪政之道张君劢的“新内圣”和“新外王”，中国政法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期刊文章吴汉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中的张君劢和柏格森哲学，湖北师范学院学报，1993年4月。附录近二十年国内新儒家研究中涉及张君劢的著作名录1、吕希晨等编著中国现代哲学史新编，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2、罗义俊评新儒家；韩强现代新儒学心性理论评述，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年。3、胡伟希传统与人文对港台新儒家的考察，中华书局，1992年。4、黄克剑等当代新儒学八大家集张君劢集，群言出版社，1993年。5、方克立等现代新儒学研究丛书，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6、武东生现代新儒家人生哲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4年。7、吕希晨、陈莹精神自由与民族文化张君劢新儒学论辑要，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8、方克立、郑家栋现代新儒家人物与著作，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9、方克立等现代新儒家学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10、吕希晨、陈莹张君劢思想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11、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张君劢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12、何信全儒学与现代民主当代新儒家政治哲学研究，台湾中央研究院，1996年。13、刘长林、罗庆丰张君劢评传，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14、郑大华张君劢传，中华书局，1997年。15、郑家栋当代新儒学史论，广西教育出版社，1997年。16、颜炳是当代新儒学引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17、许纪霖无穷的困惑黄炎培、张君劢和现代中国，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18、郑大华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19、李翔海民族性与时代性现代新儒学与后现代主义比较研究，人民出版社，2005年。20、宇培峰新儒家、新儒学及其政治法律思想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