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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文本红楼梦之身体及疾病隐喻摘要就现今的跨学科研究趋势而言,身体、疾病的研究多半偏向历史、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范畴,相较之下,文学似乎较被强调其装饰性,甚至作为技术性、操作性的个案,忽略了文本细致肌理及文艺创作美学之价值,文学的主体性在整个跨学科研究潮流中似乎被稀释了。此外,结合医、文的跨学科研究中,似乎较倚重西方论述,论者倾向从医学的角度并辅以疾病分类学或病理学的运作,将文学文本病历化,以技术层面逐一解剖主角人物,将之纳入医疗档案柜,文学似乎成为跨学科合作的旁观者而非参与者,例如呈现博物全景观的红楼梦亦被简约在此医案之下。基于此,笔者欲以中国医疗、文学所发展出的身体与疾病言说为地基,以中医和文学所具有的联想与模拟特质为核心,从文学、美学的角度,重新思索这部集身体、疾病隐喻的红楼梦中之身体及疾病隐喻,审视通晓中医理论的曹雪芹,如何书写十八世纪的疾病隐喻。从中医的特质出发,笔者尝试探索红楼梦的疾病、身体之文学性解读,希望提供一条有别于技术层面的文学诠释,除了十八世纪的西方美学病肺痨之外,女体的清洁观、文人疯魔,以及幽微不可见的月信描述,也提供我们从微观身体学管窥时代身体学的重要指标。除了深入文本中的身体、疾病叙写,更佐以明清之际中医发展史隐含的文化想象、文人的医病隐喻和身体想象作参照,藉由文本与时代对话的方式,同时从历史、文化等不同角度,在西方疾病分类学的脉络下,省思文本如何体现身体诗学;从中医之医者意也特性,试图摸索出一条有别于医学分类、病理学之外的途径,即诗意文本的多元可能。关键词中医、红楼梦、身体、疾病隐喻、诗意诗意的文本红楼梦之身体及疾病隐喻李欣伦(台湾中央大学中文所博士班)一、 医文合作的再思考由今日对红楼梦之主题研究观之,可见论者和读者对这位百科全书式作者之倾慕,在他们的文字镜照中,曹雪芹仿若无所不通,无论是饮食、园林、医药、植物等,在红楼梦中展现了全景观的视野。其中,曹雪芹对中医理论的了解、对草药及病症的熟稔,透过人物之口予以呈现,例如宝钗、宝玉皆懂草药之理,又如当宝玉听说秦可卿已死,哇地吐出血来,袭人上前搀扶且要请大夫,宝玉反觉不相干,因他知晓此乃急火攻心,血不归经(十三回);宝钗曾对黛玉的病症和药方提出建言,不仅如此,还立即开出食疗处方,黛玉大受感动而卸除心防(四十五回),像这类例子不胜枚举,作者对中医理论的丰富学识自然地流露于笔端,因此笔者以为,当我们欲分析红中的疾病、身体叙写时,中医理论是个不可获缺的素材。然而,就现今的跨学科研究趋向而言特别指身体浸入人文学科身体、疾病的研究多半偏向历史、哲学、人类学、社会学之体质,相较之下,文学似乎较被强调其装饰性面向,作为可有可无的例证甚至技术性、操作性的个案,因而忽略了文本细致肌理以及文艺创作美学之价值,文学的主体性似乎在整个跨学科研究潮流中被稀释了。此外,就笔者观察,结合医、文的跨学科研究中,似乎较倚重于西方论述,即论者倾向从医学的角度、并辅以疾病分类学或病理学的运作,从各个角色的性格、身体状态提供的线索,作为病名配对的参考条件。换言之,论者似乎倾向将整个文学文本病历化,以技术性的层面以逐一解剖各个人物,而后将之纳入医疗档案柜,文学病历成为跨学科合作的见证。当然,我们不能否认这条路径的可行性,因此乃宣称作者已死的年代,文本的再制和利用进入了庞大的操作系统,文本病历化的好处不仅说明了跨学科合作被实践的多种可能性之一,在某种程度来说,同时也提高文本再度被阅读、被咀嚼的机会。事实上,这也不是近十年来身体、疾病研究蔚为风潮下的产物,早在二十世纪初期佛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创始之际,希腊神话便作为他援用并说明其论点最佳模板,而成为众多人文论者的分析利器伊底帕司情结,便是文本病历化的临床工具。然而,从另一种较为文本本位的立场来说,手持解剖刀割裂文本的做法简直粗鲁无文、无法忍受,法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便曾毫不留情地对心理医生提出批判,他以为他们将艺术中的否定性事物都放逐到本能冲突里,沈淀下来,结晶成一个个说明疗程的工具,然艺术作品并不像心理医生所想象,这些医生只认识在沙发上的艺术家,而艺术的最大禁忌,便是对于客体的动物性态度,欲望着占有它们的躯体 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美学理论(台北:美学书房,2000),页26-31。从拥护美学这一端来看,心理学式的、医学取向的批评因侧重于医疗观点而失之于美学考虑,同时将文学鉴赏或评析的主体抛诸脑后,不仅显得过于医学本位,同时丧失了文学美感可着床处。然而,平心而论,与其说要为此而争辩,不如提出另一种同样可行的方法,当西方医学论述推开一扇凝视文本之窗扇时,实不妨碍以文学、中医为卡榫之门扉开启,笔者以为,当愈多人以多元角度投入研发文学研究的行列时,我们才能全面地享受窗外景致及新鲜空气。除了从西方医疗及病理角度观看红楼梦中的身体和疾病之外,中医背景的论者亦从专业角度为其诊脉,例如汪佩琴的红楼医话,正因作者具备专业学养,因其分析有时难免过于中医本位,技术性、实用性层面大于赏析层面,在简单叙述人物角色病症和医疗行为之后,便说明此病症之因果及诊疗方式、药草之疗效等,例如宝玉误踢袭人致其吐血(三十回),便命人烫黄酒、取山羊峒丸,汪氏便解释其病症和黄酒、丸药之功能,虽作者使用中医资源,可惜仍着眼于操作面。然笔者如此断言亦有失公允,毕竟此书系短篇杂文形式,作者或无分析、鉴赏文本之动机,纯粹就中医角度诠释红楼。整体而论,这本小集虽不从文学面着眼,但仍予笔者新鲜灵感。此外,康来新老师则以为,红楼梦似乎坚信纯洁的灵力,针对生、老、病、死的女性成长和女性的疾病、死亡,于美学尤有独到之处:病女如黛玉,如宝钗,如晴雯,莫不各有所病所药所医的病史,也都每每富于故事性、甚至抒情性。 康来新,姑苏城或姑娘庙?故事产业文化中的士人、世情、事鬼神,中国近世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04.9.6),页18。又詹丹从面相学和人体语言学的角度,审视红楼中肖像描写,从而发现角色互动之场以及其高度艺术性。詹丹特别表示,相较于符号学和人体语言学,中国的相术理论或许有武断和肤浅之嫌,但却不能因其科学性不足而加以摒弃,与其说排拒这类具神秘性和想象性的民间智慧,不如仔细思索它如何浸透俗民文化,影响人们的思考方式 詹丹相数、人体语言学和红楼梦中的肖像描写,收入红楼梦与中国古代小说研究(上海:东华大学,2003),页90-91。在上述论者丰厚的研究成果上,笔者尝试以中医和文学所具有的联想与模拟特质来看红楼,他们以文学、美学为视角的诠释,实有助于笔者探索红楼梦中身体及疾病之隐喻。简言之,笔者好奇的是,我们能否集合中国医疗、文学所发展出的身体与疾病言说为地基,而不仅是借用西方论述西方医疗及文化论述乃是在特定时空背景、社会氛围所孕育之产物,故能较适切地与当时的文学、身体等有形无形之文本骨肉相连,虽即我们不可否认某些文化研究的普世性,但正如社会学研究者黄金麟所言:我们必须小心,避免以西方的历史经验,和建立在这种经验上的身体理论来直接解释中国的身体生成。 黄金麟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1895-1937(台北:联经,2001),页3。与其以西方历史经验解释中国身体生成,笔者倾向从中国文化脉络中撷取资源,但仍将西方的医学史发展作为参考坐标,期许自己扩大研究视野,尝试从异同中窥见医文共通处。再者,即便讨论的是身体生成和医疗系统这类社会化的建制过程,文字修辞仍是个重要的观测面向,因为身体需要文字加以体现,在文字具现身体的过程中,不时地依违在精确性和修辞学的拉据之中,而赋予了医学想象寄生的可能。透过傅柯的知识考掘,我们发现医学原具想象因子,这并非单指远古时代巫医同源的神秘体系,西方医学在启蒙阶段,便时常植基于想象海平面 例如热力具有破坏作用,而清凉、新鲜空气则具治疗身心之功效,加热或凉爽、增强或缓和的疗养法皆是医生和病人共同进行的想象性实现,尤其是精神疾病与道德意义的关联,致使患者更加无辜,也更加有罪,几乎整个生命都可以用这种激奋程度来判罪,包括滥用非自然事物、城市中的定居生活、阅读小说、观赏戏剧,过度执迷于性爱等一切生活细目,都可能成为致病因素;而医疗过程也需要想象力的推助及道德隐喻的填充,例如净化、强固、浸泡、运动、音乐等疗法的出发点。见michel foucaul,古典时代疯狂史(台北:时报,1998),页149,251-261,336-401。由此可见,在病理学仍处蒙昧年代,一种超科学的想象可能是医病的关键,疾病分类图表彷如陈列德行肖像的走廊,医学想象彷佛特殊滤镜,不仅将原先朴实、自然的人类光影折射成病理景观,同时宣示异质、失衡、幽黯的神秘主义复苏。西方医学进化过程中尚且如此,更别论具医者意也特质的中医论述,模拟、联想、仿真的操作模式却也救人无数、历时千年而不辍,其文学修辞是西方论者亟欲参透之处。苏珊桑塔格从西方医疗、文化史中耙梳十八世纪的疾病隐喻,促使笔者将目光收至中医论述和文学经典,中医论述的模拟特质和文学隐喻似有更密切的关系,而集身体、疾病隐喻之经典红楼梦(最早的版本抄录甲戌脂砚斋重评本出现于1754年)及通晓中医理论的曹雪芹,如何速写十八世纪的疾病隐喻?当论者聚焦于大旨谈情并以此彰显其价值时,身体包含成长中的身心状态、疾病书写不仅提供读者一个审视情文本之侧面,同时也暗示了身体如何被解读、看待的可能性。由身体延伸出来的医、病隐喻,长期以来,成为中国文人的创作及思想资产,无论是儒、释、道对此皆深具贡献,尤以道家为然。然而,相较于男性文人笔下、以家国比喻之政治身体和社会身体,红楼梦所展现的是何种身体大观?从中医的特质出发,笔者尝试探索红楼梦的疾病、身体之文学性解读,希望能提供一条有别于技术层面的文学诠释,其中,除了十八世纪的西方美学病肺痨之外,女体的清洁观以及文人性疯魔,也提供我们从微观身体管窥时代身体的重要视角,期许能在情的论述及西方疾病分类学主导的身体下,思索由文本所体现之身体诗性可能。二、 身体炼金:十八世纪的医疗概观与身体隐喻李建民在医者意也认识中国传统医学中表示,除了实践经验之外,模拟方式乃古代建立药效之说的重要途径之一,而这种模拟(或称比类)与联想的思维方法,古代医家便称为意 李建民编,廖育群着,医者意也认识中国传统医学(台北,东大图书,2003),页50。例如:方剂中的汤者,即荡也;散者,散()也;丸者,缓也,由此可知汉药的模拟和联想特质,这种以意用药或以意解药的表现,在李氏看来,或可谓感应论在医学中的具体应用。栗山茂久(1954-)亦从比较的角度,来看古希腊以降西方医学和遵循皇帝内经的中国医学之差异,其中,最值得一提要属文字的表现性,这点在脉象学的建立和诠释上尤其明显 栗山茂久以为,古希腊和中国医者皆以手腕为诊断的部位,但最后却发展出可测得数据的脉搏测量,和中国医者的经络、脉象学全然不同,影响这两者的文字表现,前者强调的文字精确度和数据显示皆是科学精神的阐发,而后者却习用比喻的方式呈现,例如中医至今仍在使用王叔和脉经以来的脉象说法,例如浮、沈、紧、弦、滑、涩等,脉位则有尺、关、寸,各部位皆主导五脏六腑之运作情况,这对西方医者来说是陌生且难以参透的概念,更令十八世纪西方研究者困惑的是,中医古籍中大量地使用比喻,例如王叔和便以流利展转替替然形容滑脉,以如雨沾沙形容涩脉,李杲亦以如空中浮云形容浮脉,由中西方医学延伸出的文字差异和辩证,栗山茂久从大量的中西医学史料中,发展出极微细致、精彩之陈述,其中亦提及红楼梦第十回张太医为秦可卿切脉一段。栗山茂久身体的语言从中西文化看身体之谜(台北:究竟,2001),页83-89,106-107。从医者意也、感应论的观点来看,无论是中国传统草药疗效、脉象或医案皆隐含了比喻的可能性,同时也是医病隐喻的幽微展现。当苏珊桑塔格、傅柯耙梳医疗文化史文化医疗史并探析隐喻之际,回顾中国医疗,亦不难发现经过时间淘洗所积淀的隐喻金沙,也在历史河床上闪现。黄自原便曾以周易的义理基础为核心,剖析中医药学中的易学思想,藉此论证易医相通、易医同源的观点,显示皇帝内经直觉思维的形式和易经之象数模式乃源于同一文化背景,通过事物现象之间的模拟与联想,在连续的运动和普遍的联系中掌握复杂事物的规律 黄自元中国医学与周易原理医易概论(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89),页133-135。,医家不仅钻研医理,有时须从哲理取得灵感,例如明朝医家喻昌便昌通禅理,其医往往出于妙悟。 清史稿(台北:国史馆,1990),卷509,列传289,艺术一,页11531中国传统医学的直观性、意象泛化、模拟法则和文学似有类似的底蕴,然我们却不能断言这种直觉思维跟不上潮流,现今不少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对兼具情感色彩和主观悟觉的中医理论有很大的兴趣,纷纷尝试以西方科学的观点,回过头来解碼老祖宗的智能资产 例如王唯工便以物理学上的共振可用来重新诠释中国人体的气论,于是利用共振理论检验人体血液循环现象和疾病成因,兼以大量的临床资料,发现结果与中国古医书的记载不谋而合,而这正是西方医学长久以来以流量理论思考人体的血液循环的盲点之一。以现今科学的观点,加上分析脉象的新式仪器辅助,不仅说明中医的科学性,同时在此基础上彰显其价值,这是新的研究趋向,鼓励跨学科学者培养多棱面的视角。见王唯工气的乐章(台北:大块文化,2002)。即便医者意也为后世医者抨击为无稽之谈,或召来中医不科学之责难核心,然不可否认此一观念在中医药发展历程中,确实曾占主导地位。相对于苏珊桑塔格对西方十八、九世纪的疾病隐喻考掘,中国传统医药似也提供了修辞的文学环境。根据傅柯的对医疗文化史的研究成果,不难发现医疗系统本身并不如我们所预期的那般科学,在理性逐渐抬头、临床医学诞生之际;或更正确地说,在知识巨人的面前,医者的谦卑或无知无形中导引他们对身体和医疗的想象。从现今的角度观之,稍微具备医学常识的人都可窥见身体、医疗在时光河道变迁流转过程中的无稽,那其中便是医者对未知身体的无限想象。从宏观的角度来看,红楼梦成书的十八世纪,西方世界正经历了法国大革命(1789)的洗礼和思维冲击,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新的观点、气象从文化史、医疗史的地平面上升起,那是个事件纷涌的时代,是概念趋于成熟且分类学开始运作的局势。傅柯的临床医学的诞生便是探掘法国大革命至十九世纪初,急遽转变的西方认识论,现代医学中许多有关健康、疾病、生死的基本观念,皆在此时形塑而成。在傅柯看来,在十八世纪建制的医学分类下,渐渐涤除疾病以往的神秘性和流动性,疾病的自然语言逐渐剥落,由准确度高的医学分类和言说所取代,临床学者缜密的目视充分结合视觉、听觉、触觉三位一体定义出一个知觉的完形,其中,那无法被触及的疾病,在标志的引导下被被测量,投影到知识驱动的新身体之上,此乃知识欲勃发下的时代产物,医学语言亦经历了重要的转变。在此之前,自然的疾病言说经历焠炼,人体坐标在言说的度量下愈趋定性,一切都在秩序的星图下被被诠释,因此,傅柯以为疾病同时既是自然又是反自然,因为它具备着秩序化的本质,但摧毁自然的生命又是其本质之一 见michel foucault,临床医学的诞生(台北:时报,1994),页234-250。 。经由傅柯再现后的十八世纪医疗史,疾病覆盖了新的言说植被,那似乎是割裂传统、扬弃旧有感觉场域所投影出来的新身体景观,促成了近代西方医学的发展,同时见证科学的进步。但从怀旧、自然、美学倾向的层面观之,身体、疾病正式脱离了自由无羁,成为综合社会、医学、道德等权力的殖民地,即便如此,在文学、哲学以及美学的场域中,身体、疾病仍是隐喻的寄主,且吊诡的是,医学的发展反倒提供了罗织隐喻的新灵感,这在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可一览其来龙去脉。反观十八世纪的中国医学发展,初期基本上较为保守,由于受考据之学术风气影响,整理前人之思想总汇和文化遗产成为知识分子的生活重心,医药学的发展大致上也不出于此 对经典著作的研究、本草学、方剂学、诊断治疗学、医案整理等,继承明代医药盛况并更为成熟,大部分医家或采各家之长折衷于临床,亦有固守皇帝内经、难经、伤寒论而抨击金元以后医学新说的医家,在黄元御(17051758)清理、编次内经;尤怡(康乾年间)伤寒贯珠集成书(1739);孙星衍(17531818)与其子孙冯翼辑复神农本草经(1799)这类清整、修改祖先遗产之际,亦有王清任(17681831)亲自到刑场、义冢考察尸体内脏,并以动物解剖为蓝本而绘成的人体内脏图之医林改错,其实践精神虽仍和西方认识论的建立有段差距,但那革新前人其言彷佛是真,其实脏腑未见之企图心大抵上是相近的。见陈邦贤,中国医学史(台北:商务,1981)。但从十八到十九世纪,西方医学对中医的刺激愈见显著 例如王学权(17821810)在重庆堂随笔(1808)王清任中的脑说,便直接引述十七世纪由邓玉函(jean terrenz,1576-1630)所翻译的泰西人身说概;王宏翰在医学原始中,甚至全面地接受了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所提出的四体概说,取代中西惯用的外感六淫、内伤七情及不内外因致病论。见李经纬主编,中外医学交流史(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医者重视验脏腑似乎和西洋解剖学之刺激不无关联,舶来品纳入本草学范畴,在中医指导下应用,例如红楼梦中,宝玉向凤姐要来西洋头疼的膏药依弗哪,给晴雯贴在两太阳上便是一例(五十二回)。无论中西方,在时代不断驱策医学进步、学科化的语境下,从文学常是植基于怀旧、忆想、追悼而成就的学科的立场来看,追索医学兴起前的疯狂迷眩(如傅柯)和崇慕祖宗智慧(如清代部分医家),似可视作潜在的仪式性回归,在文字的掩护下,再现未分化前的朦胧美和感性依存。当医学等学科的科学进展逐渐构成,这种对科学划定之严谨规范的向往,便逐一扩充、深化至文化、文学等研究场域,直觉、感性的研究方法受到排斥,想象性受到压抑,一切皆以系统、制度化作为最高指导原则,然而人文学科尤其体质恐怕最为敏感的文学在发展的过程中,是否能以守住体质为优先,在其上进行适度的锻炼,或许可作为反思之医案。红楼梦作为一个兼涉历史、国族之宏观;与饮食、男女之微观的博学经典,所提供给我们的应不仅是作为医案之补充说明文字的功用,站在中西医疗变化的时代,身处身体生成将扩及更大的国族、政治寓言前哨;在中西医药无可阻挡地往进步的端点前行,而身体即将成为康、梁寄望的政治载体时,红楼梦能哺育的层面或该回归文学基本面。换言之,文本或应保存着身体将被国族褫夺前的充足想象力和纯粹诗意,身体、疾病除了被转为用药须知的医疗文本;除了被视为医疗分类学概念下的唯名符号之外,应有更凸显文学特质的分析方式,其中表现最明显的恐怕是林黛玉的肺痨。在传染病大流行、温病研究发展新趋势的清代,林黛玉的肺痨在当时似乎没有大量的现实病例作为对应,与其说曹雪芹受时代氛围所感,不如说着迷于文学情思,因即便从书中可见曹氏熟稔中医理论,但在字里行间仍可见他文学家的身分。在桑塔格所追索十九世纪西方肺结核患者与艺文圈文人的互动和换喻之前;在浪漫主义赋予肺结核热情病、爱病、灵魂病意象之前;甚至在1881、1882年间细菌学之父考科(rodet koch)发现并在柏林生理学会发表结核菌病源之前,曹雪芹便以林黛玉之形象、以文学修辞和自然言说塑造了典型的肺结核病患,藉由肺结核隐喻转化而来的浪漫痛苦(romantic agony),显影个体性。桑塔格以为十八世纪在新社会地理流动下,价值和地位不是既定的,须经由服饰(身体的外在装饰)和病(一种身体的内在装饰)表现出个人对自我新态度的比喻,这亦是傅柯所谓的生命获致了其特殊的体积乃肺结核患者的共有特质,曹雪芹笔下那瘦弱、苍白、咳嗽、喀血、具艺术气质、才华出众、情思缠绵最后因爱而亡的林黛玉,其面貌、病理、气质几乎符合西方之结核隐喻,透过死亡,宣示不受化约的独特体积,傅柯以为,这正是胸部疾病与爱情病具有完全相同的本质之理由所在:它们均是热情(passion),一种具有由死亡所给与的、不能交换的容颜之生命。 关于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身体、疾病隐喻;尤其是肺结核隐喻,可参考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台北:大田,2000)及傅柯临床医学的诞生,前者是就文化的角度观看医疗如何提供艺文圈疾病隐喻,后者则是从医学的发展进程中,思考知识、言说权力如何影响身体及改变历史。黛玉的青春挽歌提供了疾病具有的服饰隐喻,其细致肖像由咳嗽、喀血生理症状转成疑心、绝食之心病及死亡实践展现了超越身体范畴、医学分类学的个殊性,而此独特的生命体积,在笔者看来,在文学书写中尤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事实上,黛玉的肺痨虽不是作者天马行空之产物,但对于中国疫病大流行的十七、八世纪里,黛玉的病症不能说没有作者以文学美化、进而形塑悲剧氛围的痕迹。走出虚构大观园,当时的中国时时被大疫病所摧残,从17001800百年间,估计约有近四十场疫病在中国各地流行 例如1702发生在江苏的疫病,以及1800年发生在浙江的疫病,关于中国流行病史,笔者参考由史学家查约瑟夫(joseph h. cha)根据四库全书及中国天灾人祸表所整理出来的资料,此表收入william h. mcneill瘟疫与人(台北:天下,1998),页342-361。,而当时中医对瘟疫论的发展亦提供我们窥看的窗扇,例如崇祯十四年(1641)南北直隶、山东、浙江大疫后,吴有性(15921672)推究病源并着论制方,乾隆中的桐城疫亦间接促成余霖对诊治疫病的贡献 从清史稿所记载的医家生平中,可窥见不少医者因当时流行大疫而著书制方,如陈念祖(17531823)、着有霍乱论的王士雄等人皆然。见清史稿,页11530-36。然而,大观园却得躲过疫病侵扰,从美学体现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必要的书写策略,正如王溢嘉从林黛玉的结核病窥探文学的疾病隐喻,表示林黛玉只能得肺结核,不适合罹患常见于当时社会的痢疾 王溢嘉美丽与哀愁之外林黛玉的爱情、疾病与死亡,收入王溢嘉古典今看从孔明到潘金莲(台北:野鹅出版社,1989),页52。,这和苏珊桑塔格以为结核病是浪漫爱的体现如出一辙。此外,从十八世纪的中国文学圈观之,才高而寿短的黛玉似已成为红颜薄命之例证,黛玉之死亦为女子之才命观提供了虚构之文本左证,例如才女沈善宝(1808-1862)所编之名媛诗话中,其妹沈善芳十四岁卒,善宝有感而发:由是喜拈管吟哦,然每每艰于结句,此其夭折之证耳。 名媛诗话,收入续修四库全书集部诗文评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页619。在此以名媛诗话为例,不仅是着眼于才女对身体的想象及疾病隐喻,可作虚实文本之参照。才女早夭之说,似乎成为明清文化对才女形象的认知,隐约地形塑成才女的死亡隐喻,不仅沈善宝以此嗟叹其妹早夭命运,名媛诗话中的众多才女亦有早逝的倾向,那些青春正好、却于花样年华之际夭折者比比皆是,其母吴浣素对沈善宝的诗作教诲,类似宝钗对宝琴的诗教启发,当宝玉猜度桃花行诗之作者时,透过宝玉之口我们约略知晓才、命相悖的隐然线索,虽宝琴有才,但宝钗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七十回)。红颜薄命所暗示的便是女才与女命的相悖,李渔尝言:薄命尽出红颜,厚薄偏归陋质。 李渔闲情偶记声容(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页111。论者如刘咏聪、孙康宜皆曾提及,故在此不赘述 关于女子才命观,刘咏聪清代前期女性才命观管窥一文已提出详细评论,刘氏表示,十八世纪的中国,不少男性文人对才貌兼具但命薄福浅的女性寄予同情,如王鸣盛(1732-1797)、钱大昕(1728-1804)、梁玉绳(1745-1819)等人,皆以为有才多半命穷。此文收入德色才权:论中国古代女性(台北:麦田,1998)页327-334。再者,据孙康宜观察,从明末叶小鸾到红楼梦的黛玉,闺秀奇才红颜薄命的观念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这些奇媛大多在十来岁,就与世长辞,不过遗留人间的风范都是规范镜鉴,即能使人见贤思齐,也令人有其逢对手之感。收入孙康宜论女子才德观,收入古典与现代的女性阐释,(台北:联合文学,1998),页157。综合以上所述,无论欧美或中国,社会思潮、学术氛围或医学发展似乎皆开始走向建构、集体、家国论述的革命路途上,在对公的向往和驱动下,私情、个体化开始被反省、检视着,而文学书写在其中或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走私个人的情感和身体。若论此,红楼梦中的情人和病人在某种程度上,宝黛之恋及其夭折便兼具病、情之功能确实值得一提,那既可是对疾病自然语言(而非医疗专业术语)的回归,亦可是彰显私人独特性的缩影。红楼梦中处处可见医药、身体、疾病之线索,读者该如何面对这些散布于文本的线索?笔者从中医之医者意也特性,以及傅柯对西方医学发展的回顾和重点提示中,试图找出诗意文本的可能性,从某种程度来看,医者意也和傅柯所谓的身体研究之不可见者有别于临床医学在身体投影出可见之健康或衰败地标两者隐然连结之共性,或许在于原始诗性的纯粹和神秘,从现今对学术研究的期待或医学发展的进程来看,这毋宁是向后倒退,然而就回归文学基本面细读文本之慢条斯理工夫、文学研究初始的直觉和敏锐、书写可被允许的想象创发而言,笔者的误读或许可提供有别于以坚实医学为出发点的柔性美学,而红楼梦正是最好的试金石,因为文本脉络中除了对实际的医疗功效之描写,更多时候,药石不需具备任何疗效,当我们步入艾柯所谓的虚构森林,我们自然不会去细问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和茯苓霜对身体的功能,因在曹雪芹笔下,那只是作为女性口舌是非的药引(六十回);而药香在宝玉的嗅觉系统中较一切的花香果子都雅(五十一回);两腮如胭脂般、贴了依弗哪后更显俏皮的晴雯(五十一、二回),在在都向读者暗示药、疾病、身体在文学文本中的功能:即想象载体、文学修辞和美学导引,这是文学从医学解剖台上超渡身体的途径,也是身体最可贵的炼金术。三、 身体文本:清洁、疯狂、不可见事实上,在新历史主义的观点下,身体即文本,文本亦须身体来体现,将社会身体内的政治潜意识潜存于文本内,进而发挥影响,塑造个人的身体和行为,故两者骨肉相连,实难分割 关于身体和文本的换喻和交通,可参见廖炳蕙两种体现,收入杨儒宾主编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气论和身体观,(台北:巨流,1993),页218。罗兰巴特亦对语言、身体、文本之交织构成体的迷恋,无论是随笔或论述,常见身体以各种隐喻、象征闪现其中,不仅认为写作乃发自身体,并鼓励研究者从研究对象构成体(corpus)读出身体 根据巴特的说法,从研究对象构成体(corpus)读出身体有两层意涵,其一是研究文本之体裁结构,其二则将文本置入身体范畴立体化、具象化:和此研究体裁保持一种恋爱关系。在笔者看来,后者的说法竟和隐喻具有高度的迭合性:恋爱关系意味着科学式的文学研究的倒返,那似乎是种美学冲动的原始回归。罗兰巴特着,刘森尧译罗兰巴特论罗兰巴特(台北:桂冠,2002),页206。总之,西方论者从医学、历史、文化、人类学、文学等层面,为我们积累了文本身体身体文本学之资产。无论是在文本中发现身体,抑或将身体视为文本,笔者以为,诗所具有的形式和象征性是其中的沟通桥梁,这点在傅柯、罗兰巴特、克莉丝蒂娃或苏珊桑塔格的身体文本中可一再地获得验证。当我们讨论红楼梦中的身体时,以诗及其意象作为关键词,或可领我们一窥文学文本的细致肌理,除了黛玉、晴雯等人示范的疾病隐喻之外,宝钗的冷香丸、王一贴的妒妇汤咸可作为参照,前者的可巧正呼应文本暗设的巧合、命定线索,具有再次提醒读者文本母题的功能;后者则具有文学性和江湖性,此人之名便是膏药灵验的最佳宣传,由陈皮、秋梨和冰糖熬煮出来的疗妒甜汤是否能发挥实际效用不得而知,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八十回),王道士的专业倒不在缜密精准的医疗,而是具民间、江湖性格的传统说唱艺术,那内则调元补气,开胃口,养荣卫,宁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出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其效如神之神奇疗效听来仿若顺口溜,文学幽默底蕴恐怕较医疗功效更直达人心,对照于宝玉和王夫人讨论丸药;并从人参养荣丸、八珍益母丸猜到金刚丸、菩萨散来看(二十八回),更能体会作者的诙谐感,可见在文学书写的场域里,唇舌、语言文字的艺术是文学用以勾勒身体轮廓、让医药盈满读者胸肺的最佳方剂。然而在崇尚身心整体和谐的中医理论里,身心确实相互影响,傅山的女科则有嫉妒不孕一条,妇人有怀抱素恶,不能生子者,人以为天心厌之也,谁知是肝气郁结乎?而肝木不舒必下克脾土而致塞,脾土塞而不利腰脐之器,故不能通任脉而达带脉,带脉塞而胞胎之门闭塞,故傅山谓:子母相依,郁必不喜,喜必不郁也。 傅山女主科种子,卷一百六十四,收入傅山全书第七册,页4607。从三部脉郁、肝气郁到不孕之间,确实有强调身心整体之中医理论支撑,而这种非透过解剖、而从中医五行相生相克的观点找出妒妇不孕之方法学,让中医在想象和实用的天秤中找到平衡,那验证过程绝非清晰可见因而保有神秘色彩的医学,是书写者能以文字织补并悠游其中、玩索其中的。虽然笔者无意将疗妒汤的生成和疗妒妇不孕之药方强做连结,毕竟前者属小说者言,后者则是医家说法,然而同样藉由妒这一既可化作文学土壤、又可作为医者聚焦目光之情绪反应,或可见两者隐然的联系。妒妇形象给予书写者想象灵光,经由他们的创意转化,妒妇偏重文学性而非医药性,疗妒汤乃一藉医药想象而生的文字药方。药石、身体和疾病对文学书写的价值不必然是实用性的,反倒是实验性的,那是促进叙事发展和强化角色形象的重要方式,例如在红中,疾病叙事往后发展愈行密集,黛玉、湘云、薛姨妈、凤姐、香菱、晴雯一连串的疾病和死亡或具因由,或只是时气所感如孟春时节,湘云因时气所惑(五十五回)疾病总暗示着大家族逐渐衰落的侧面文本。从创作书写的角度衡量,疾病、死亡或可视为让主角消失、让剧情合理发展的正当理由,然而我们可以从整个故事脉络中检证疾病的真假,因疾病描述不见得具饱满性,如贾母在大观园受了风寒(四十二回),又如薛蟠遭柳湘莲痛打而装病(四十七回),前者乃真实病状,后者乃伪装之病,但从对文本议题的凝塑性而言,两者皆可视作无效的疾病描述,因之无法说明角色的性情、特质,对整个叙事的推进、故事的转折似乎也没有太大帮助,仔细推敲,亦无唤起读者同情共感之作用,无助于美学价值的提升及整体氛围、场景之营造,例如刘姥姥来访,贾母入大观园着凉了 (四十三回),这种风寒之小病症,在红里常见,但从曹雪芹叙事所费的笔墨看来,似乎对整体发展无甚影响者,笔者便不加以采用。 那么,哪些身体和疾病描述具象征意涵,则是以下探讨的重点。笔者以为,在众多疾病描述里,曹雪芹透过女清男浊之观点、宝玉的痴、狂、疯、魔行径以及文本中看不见的疾病叙述,来推敲以诗为最高指导原则的身体叙述。(一) 流动而清洁红楼梦以文字建构的大观园之特质与隐喻,一向为论者所钟爱,大观园所具有的隐蔽、保护特质,延异成失乐园与诗乐园之女儿净土,无论是失落或诗意,基本上皆从宝玉的女儿洁净说出发,因此大观园的构设立意便在于将女性与浊臭男子隔离。七、八岁的宝玉仍是孩童,却能道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二回)在此,女子的美好特质即是从肉身为原点:以水为形象,以香气为隐形线轴,分判男女之肉身差异,水之骨肉所具有的文学隐喻不言而喻:柔软、清洁、滋润正如老子所言:上善若水。老子喜以水为喻,无论是冬涉川、涣兮若冰之将释、不欲盈等,其中皆含有水之各种型态。女儿灵肉如此洁净,难怪宝玉常对小厮说,必先以清水香茶漱口方可言说女儿二字,否则浊口臭舌玷污了女儿姓名(二回)。水不仅是文学修辞,从中国古代身体观来看,水确实是构成身体论述的重要基点。石田秀实便以为,中医同时存在两种身体,一是流动的身体,另一是场域的身体,前者立基于人体中流动的气,以及由父精母血之男女两性之精所结合而成,后者则是指人体在母胎形塑过程中较晚发展出的脏腑。尤其有趣的是,石氏根据胎产书的记载,以为妊娠后一个月会有留(流)形的现象,具有流动、模糊不清的特质和样貌,两个月后成为始膏状态,如脂肪凝结般地纠缠固化 石田秀实由身体生成过程的认识来看中国古代身体关的特质,收入杨儒宾主编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气论和身体观,(台北:巨流,1993),页185-188。事实上,在管子水地篇中,便尝道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巧合的是,管子在逐一探论水具材也的同时,也以夫玉之所贵者,九德出焉作为模拟,说明水、玉的美好性质,进一步表示:水集于玉,而九德出焉。凝蹇而为人,而九窍五虑出焉。此乃其精也。精麤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也。 管子今注今译(台北:商务,1988),页676。水之精纯聚集于玉中,同时化生为九德;而水、玉不正是红楼梦中的重要对象吗?在作者笔下,两者联系着关键人物的个性。因此,从医学、哲学甚至美学的立场来看,中医概念下的流动的身体,不仅与身心之构成、连结相关,更象征着圣胎、婴儿这承男女之精气交合而生的流动、柔软之物之向往与回归,因而唐宋之后,对儒道佛产生重大影响的内丹,便是试图在体内再现此一流动的圣胎,进一步从作为场域的身体中超脱出去。巧合的是,从流动身体牵连出的回归意象不独是中医研究者之观点,近十年来发展蓬勃的西方生命科学亦提供了类似的概念,安妮莫伊尔(anne moir)和戴维杰塞尔(david jessel)在脑内乾坤告诉我们,在人类的生命初期原是女胚胎,到了六个星期左右,若男性荷尔蒙出现,便将女胚胎转为男性,刺激身体发展男性器官,若未出现,大脑便依循着原先设定发展出女性器官,因为自然的大脑模型本来就是个女性的,这么看来,女人不但不是从男人身上的肋骨变的,反倒男人还是从女人转变来的。 前一段引文为作者安妮莫伊尔所言,后一段引文则出自译者洪兰之口,见脑内乾坤(台北:远流,2000),译者序及页16-17。事实上,笔者引用生命科学研究的叙述,不仅在于修正、平衡中医研究予人的浓厚想象色彩,事实上,相当吊诡地,是在于说明科学研究竟也指向原始女胎及女性脑的说法,它更适切(对某些人而言,或也更科学地)提供了滋补身体想象的药材,当然,必须清楚说明的是,安妮使用这项科学证据的目地在于说明男女脑天先设定的差异,平衡部分基进女性主义者的女男平等言说,安妮并没有指向回归母体的企图,而是笔者发现中西医其中的巧合而借用这项科学说法,在作为参照的同时,也尝试文医结合的不同途径。无论是石氏的流动的身体概念,或是近十年来西方生命科学的研究,提供了文学书写者及研究者一个创意取径,即文学修辞的广泛应用。事实上,医者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也须借用部分的文学用语,不完全是基于美学考虑,而是在传达过程中自然选取的方便途径,让捧读医书者能从形象化的身体中,了解隐形经络及气脉等概念。从中医身体观的角度审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不完全是文学家一厢情愿的美化,在修辞的立体图景底下,或有医学蓝图作为凭依,流动的身体不仅象征着美好与洁净,更是一种回归与超脱,难怪一干风流孽鬼终须归案于警幻案下,因而秦可卿来至凤姐梦中并以水满则溢、盛筵必散予以提示(十三回)、死后的尤三姐捧鸳鸯剑劝尤二姐听警幻发落(六十九回),便是一种清洁的好、了。当然,这是否是曹雪芹的真正意涵我们不得而知,幸而西方读者反应理论、接受美学、罗兰巴特的作者已死等观点,赋予读者、论者犹可发挥的诠释空间,而关于诠释的过度性与否,在西方已有精彩的辩论,当论者从作者、文本、读者不同角度争论诠释的限度时,我们发现那似乎不全是为真理辩护而是合理性、接受度的问题了 关于诠释限度的讨论,剑桥大学丹纳讲座(tanner lectures)于1990年由意大利波洛尼亚大学符号学教授昂贝多.艾柯(umberto eco)主持,邀请了美国维珍尼亚大学人文学教授理查德德罗蒂(richard rorty)美康乃尔大学文学教授乔纳森卡勒(jonathan culler)法国巴黎第三大学文学教授克里斯蒂那布鲁克罗斯(christine brook-rose)三人,针对诠释与过度诠释(interpretation and over interpretation)议题进行辩证。详参艾柯等着、柯里尼编诠释与过度诠释,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从世界、女性、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中世纪的欧洲关于医疗、保健的书籍常将女体尤其是阴道、月经对男性的致命危险等同于洪水、大火等天然灾害,例如希腊北部居民认为世界三害乃:水、火和女人,女性和自然一样不可捉摸,因而具有强烈的危险性。另外,女体的失控洪流隐喻也反映了被冲动、性欲灭顶的普遍象征,进而是堕落的海洋和回归子宫,这些湿漉漉的悲观厌世(weltschmerz),出自于男性对女性液体和女体深奥如谜的恐惧,认为那生理性的剥夺将会延伸至生活各层面的掠取 weltschmerz为德文,指世界可悲,是种感伤的悲观主义。关于这类从人类学出发,进而结合心理学、社会学的厌女(misogyny)现象之讨论,见david d. gilmore,厌女现象:跨文化的男性病态,何雯琪译(台北:书林,2005),页67、223。女体之所以危险,或反映了人们对身体的无知,及身体想象的结果。从后见之明的角度观之,即便是医学书籍,亦不能免于想象所造成的偏离事实。总之,女人是祸水之概念即便出现在人类学史或心理研究个案中,但在红楼梦里却有不同的回应,警幻对宝玉的情教说并不是用女人等同危险加以喝阻,相反地,那是同时兼顾(因而显得矛盾暧昧)保护女儿及了解女儿的心态使然。此外,女性的自然性在文学的转化下,成为美的代言和象征,即便疾病或死亡,皆有大地之母为其妆容:撞上花神因而患病的巧姐儿(四十二回)、宝玉以海棠花之枯萎预知晴雯死亡记事(七十七回)、死后成为芙蓉花神的晴雯(七十八回)女体和自然的联系不但不具威吓性和杀伤力,反倒是两者的神秘性凸显了文学价值。从中国、女性、文学的层面思考,水之清洁、灵动等性质,一向是中国女性文学的着力之处,女清男浊的观念并不是曹雪芹所独创,从明中叶到清中叶时期的男性文人圈,或可见这类从女体到女性文本之想象。名媛诗话中亦云:要以松地灵秀,不钟于男而钟于女。(561)亦可视为女体特质渗透至文本的示范。从这个角度来看,红楼梦或可视为诗性文本,由身体、女性、诗人等共同谱成。即便在红楼梦成书的年代,对女性生活箝制颇多的女教、女学兴盛,当时的才女却透过诗、文创作与相互交流,铺展她们的诗性生命,例如沈善宝(18081862)所编选之名媛诗话里,就可窥见以家族女性为核心的文艺书写圈隐然成形,对照于此,红楼梦中由青春女性所结集的海棠社 (七十回改作桃花社),海棠、桃花皆取自自然景致,彷佛暗示着女诗人握有回归自然的锁钥。有趣的是,当桃花社创建之初、由潇湘妃子其命名便是水之符号书写的桃花行里,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七十回)由水泌出的眼泪,作为宝黛心神领会的媒介,再次萦绕着还泪说的主旋律,这不仅是文学内部反复回归母题的取径,更是身体诗性化的艺术展演,在此,眼泪彷佛具有半生物性、半文学性的质地。水在红楼中具有丰富的意象,女儿是水作的骨肉提供我们以身体阅读文本的途径,由水衍伸而出的眼泪便具有十足的象征意涵,还泪说为宝黛之恋勾勒了命定前缘的轮廓,除此之外,具有阴性气质的男子亦托喻于水,北静王水溶便是一个象征阴柔气质的符号,亦为同性之爱文本提供一个可依附的起点。和洁净之水骨玉肌之说平行的则是女儿的体香。宝玉进入太虚幻境时,立即闻得一缕幽香,经警幻解说,方知此香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而其名群芳髓正是女体之符码。再往前推溯,当宝玉进入太虚幻境的人间渡口秦可卿的卧室之际,刚入房门的倒不是视觉享乐,而是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之香气引导而来(五回),袭人乃另一女体之符号,兼具芳香与重要女角之功能,她在宝玉从太虚幻境返回时,扮演启蒙者的角色,以云雨芳疗为宝玉的青春之路启幕。女性较男性芳香与其说具有医学根据,不如说是清净女儿体质的文学诊断,当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挤进王一贴的庙内,宝玉立即感应屋里人多,而越发蒸臭了(八十回)。在红楼梦中,宝玉明显不同于其余男子,这想必原是个头错头了胎的情种(七十八回),或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五回),绝非独锺于皮肤淫滥之蠢物,因此特别留意女儿的香甜体质,这点可从贾政命宝玉和环、兰三人以姽婳将军为题书写吊词一事得知,宝玉的出发点显然和环、兰二人不同 (七十八回)。无论贾兰以玉为肌骨铁为肠形容林四娘,还是贾环以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为四娘塑像,他俩笔下的女体是充满阳刚气味的家国身体,是刻凿忠义政治语言的纪念碑,而不是就女体之净、香等特质层面为出发点这当然符合贾政对子侄辈的期待,当然也符合贾政对女体的崇高化。宝玉却大不相同,首句恒王好武兼好色之粗鄙语,事实上是对男性原始冲动和肤浅审美观的言语革命,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则是从女体感官、姿态作生动的描摩,先形容女体之美而后交代女性出征之气魄,即便为国捐躯,仍不忘马践胭脂骨髓香之女体恒香。这既非书写策略,亦非贾政所言用这些堆砌货来搪塞,透过宝玉之口,女体先天之柔软和香气首被强调,其次才是论及绣鞍和铁甲,其细腻、同情共感的笔调正凸显了空灵娟逸的诗性体质,就连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的贾政也明白,天性聪敏、精通杂学的宝玉确实能以伶俐口齿说得满座春风。宝玉描绘诡婳的古体诗,让我们明白长歌也须得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藉由文学修辞,试图在家国大叙述中走私细致女体,然而绝非李渔之审美观,瘦欲无形,看越生怜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弱无骨,愈亲愈耐抚摩,此用之在夜者也。 李渔闲情偶记声容(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页113-114其中的拜脚心理似同恋物。将身体文本化的过程中,修辞是文学妆点的必备品,透过红楼梦中身体的诗化技巧及主角的诗作暗示,在在凸显疾病、身体的诗意和私情,作者似乎藉此连结和想象,诉说着退化或回归的主题。(二) 是退化亦是回归在红楼梦中,最能彰显成长抑或退化、退化抑或回归主题的,便是宝玉的痴、傻、疯、魔行径,其频繁的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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