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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贝；写实主义绘画；人本主义；现实关怀0.引言总是禁不住地会被他那抒情的写实主义笔调感染。因为，在他那深色的写实主义帷幕后，蕴藏着他对艺术的解放、对人类本源价值回归的深沉的人文主义情怀。总是会被他的画作牵住心弦，总是会被他朴实平凡中体现出的安宁、坚定和永恒的力量而深深震撼，总能被他傲慢心灵中激荡的对现实、对艺术和人本身的人文主义关怀而深深感动。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率真的人，他要的不是好看，而是真实。厚实的肩膀，柔和雅致的线条扩展为深色神秘调子的烂漫轮廓；灰色的上衣，带有灰绿色阴影的白色衬衫，乌黑的头发和胡子围笼着带有橄榄色阴影的微红脸部，而这些都映照在暗红色的背景上；在他那总显得得意而调皮、富有幻想的、似乎沉醉在熏乌烟斗的烟雾之中的脸庞上，投射出掩饰不住的安逸而幸福的印记。他用提香般有力的手法、以优雅而抒情的诗歌般笔调描绘出他那潇洒而带有浪漫色彩的自画像含烟斗的人。 图1 1850-1851年，油画，4537cm，法国蒙彼利埃法勃尔博物馆。他充满了信心与激情地向社会推出自己恢宏的得意之作，但在当时却是褒贬毁誉交织伴行。他始终温暖的拥抱养育他的故乡大自然：侏罗山脉悠然的棱线，树林的宁谧寂静，穿越奥尔南水量丰沛的卢河，健壮朴实的农民，可爱憨然的小动物这个只“画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的、来自于弗朗什孔泰地区的高个子宽肩膀、终身方言未改、调色板始终“带着干草味”的“奥尔南的画家”，就是我论文的主人公19世纪法国写实主义运动的倡导者、被誉为“现代写实主义之父”的古斯塔夫库尔贝。现实和理想是绘画永恒的主题。阅经安格尔古典而唯美的画风、德拉克洛瓦充满野性的狂想、以及柯罗和米勒开始从现实生活中汲取创作的灵感与泉源之后，我们迎来了给新的现实赋予具体名称的古斯塔夫库尔贝。他曾在给学生们的公开信中意义深远的说道：“一个时代之能够由它自己的艺术家来再现。我的意思是说，只能由活在这个时代里的艺术家来再现它。我认为某一个世纪的艺术家们基本上没有能力去表现过去的或未来的世纪美的东西是在自然中，而它以最多种多样的现实形式呈现出来。一旦它被找到，它就属于艺术，或者可算是属于发现它的那个艺术家。”1这段话就是库尔贝对“写实主义”与美的理解的深刻体现。对于我，无论是含烟斗的人，还是打石工，无论是奥尔南的葬礼，还是画室，在静静欣赏库尔贝的画作过程中，我都能感受到，库尔贝，他想用他的画去抗议当时公认的程式和教条，表现出与熟练处理传统俗套之作相对立的、毫不妥协的艺术真诚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因此，库尔贝是真诚的。他曾说过：“我希望永远用我的艺术维持我的生计，一丝一毫也不偏离我的原则，一时一刻也不违背我的良心，一分一寸也不画仅仅为了取悦于人、易于出售的东西。”他就是这样有意抛弃容易取得的效果，决意把世界画成他眼睛看见的样子，这鼓励着许多人去蔑视程式，只凭他们的艺术良心办事。这是库尔贝的力量所在。正是库尔贝的真诚感动着我，让我写下的每一笔都满怀着对他的敬意。我之所以选择库尔贝，首先，是因为很长时间的对19世纪法国绘画艺术的热爱，而库尔贝又以其独立的思想和精神引领了19世纪法国写实主义画派。更重要的是，我是一名国际关系学院的学生，明年就要去法国“巴黎政治学院”“国际政治经济”专业攻读硕士学位，我想，秉承着对库尔贝画作的浓厚兴趣，以及经过在北京大学丁宁老师的“西方美术史”课程上认真学习的扎实功底，会让我在巴黎学习期间更加深入和完整地了解法国文化、享受浪漫法国的独特魅力吧。因此，在我的这篇文章中，我将尝试着从库尔贝的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和画室三幅代表画作中，透过写实主义深色调的帷幕，去体会画家对艺术本质意义的孜孜探求以及画作中体现出的画家的温暖的人文主义关怀。1 吟唱的复调共时性与背景研究当我们研究某一个艺术家的画作时，眼光往往要透过作品本身，通过作品的“外部”和“内部”两方面的创作背景，以获得对画家创作心境以及画作的更为深入的认知。由“外部”，我们可以联系到作品形成的历史以及社会背景；而从“内部”入手，我们则可以把我作者当下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经历。同样，我们要分析和阐释库尔贝写实主义绘画的共识性，也同样可以从“外部”和“内部”两方面入手。1.1 外部时代的契机与艺术的召唤绘画中的写实主义，早在17世纪荷兰小画派的作品中即已崭露头角。但是，就其审美特征而言，荷兰画家更注重表现生活中幽默、快乐的情趣，以迎合新兴市民阶层的口味。然而，19世纪中叶法国的写实主义运动，是艺术史上的一场特殊的运动。法国写实主义美术起于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之后，既指艺术的创作方法，也指艺术的写实手法。“现实”一词出于拉丁文，意谓真实、实在。一般说来，写实主义是指那种“如实”描绘现实可触世界的艺术形式，有时又称“写实主义”。写实主义在题材上抛弃了新古典主义的神话传说与古代英雄人物、浪漫主义的中世纪传奇、异国情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把眼光指向现实生活，拓展了艺术创作的题材范围。在艺术表现上，它重视自然美和真实美，以追求写实手法为特点，如实地描绘大自然和反映现实生活，倡导对社会生活的评价，对普通人生活的关切，对大自然的亲切描绘2。写实主义始于19世纪30至40年代的巴比松画派，得名于19世纪50年代的库尔贝画展，以客观性和典型性为基本特征，法国的写实主义迅速影响到荷兰、英国、德国、比利时、奥地利、意大利、俄国、美国等国。从绘画史着眼，写实主义还“派生出了印象主义和自然主义，间接影响了象征主义，直接发展成世纪末思潮和超写实主义，是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和诸形式流派的总源头”。在写实主义之后，各种艺术流派纷呈，写实手法及其艺术创作方法仍有发展，但发展形式有所不同。写实不是惟一的手法，而是常用的手法，它和其他艺术手法如象征、寓意、变形、夸张等一样，本身不能决定艺术品价值的高低，决定一件艺术品价值的是它们反映生活的深度。写实是写实油画的艺术手法，但写实油画比写实有更深刻的内涵。写实油画从写实主义的“历史深处”走来，但写实油画不能等同于写实主义。库尔贝是写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写实主义却始于巴比松画派3。关于“写实主义”与写实油画问题，有着很大的思维空间。写实主义运动的出现，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首先，19世纪中叶，正是欧洲社会极具变化和动荡的时期。法国19世纪30年代至叨年代的大革命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理论体系，皮埃尔约瑟夫蒲鲁东和夏尔波德莱的哲学，埃米尔左拉和莫泊桑的小说以及能将瞬间定格为永恒的照像术的出现，都使大众更加意识到社会阶层的巨大差异，更加意识到穷人的不幸。表现底层人民的困境，揭示社会的不公，成为了艺术家理性的笔触4。其次，19世纪艺术的创作机制与艺术界的组织形式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19世纪西方艺术史在一定程度上是两种艺术的斗争史:一种是传统权威所欣赏和赞助的艺术，另一种则是新兴资产阶级社会所接受的贴近现代生活的艺术。这一历史阶段的典型特点是:艺术界被官方权威机构所建立和赞助的学院、艺术协会所控制，学院沙龙把持着一年一度都市最有名气的画展。另一方面，商业市场的力量逐渐强大，艺术家们开始能拒绝学院和他们的画展，转而到艺术商人提供的场所与公众见面。18世纪后期，新闻记者已涉足艺术评论，艺术评论家总体与官方学院派的保守态度格格不入，而与艺术商人的关系融洽。从此，这种“艺术评论家艺术商人”的体系，逐渐打破了官方学院艺术沙龙的一统天下。“艺术评论家艺术商人”这种市场经济体系，毫无疑问，成为推动和鼓励艺术家探索创新的最有效形式。 但是，尽管社会生活已发生如此深刻的变化，而19世纪中叶，艺术实际已居于西方中心地位的法国，绘画艺术仍然被官方资助的法兰西艺术学院控制，“它以这种和那种形式，支配着法国艺术的产生”5。学院主义因袭希腊古典美学和基督教的神结合在一起，对神理想化、综合化的赞美，以及绘画唯美的准则，以宗教、神话和历史故事作为绘画题材，颂扬宗教和世俗权威。在绘画技法上，推崇文艺复兴以来形成的“薄涂透明”，似乎“用镜子把自然照出来”一样。学院主义代表教会和世俗权威所推崇的这种题材和技法，从文艺复兴和新古典主义以来，已发展得相当成熟，如果没有突破和创新，绘画艺术已经很难得到发展。我想，正是19世纪法国社会上严重的两极分化、贫富不均、政治腐败和学院派对艺术本身的社会责任的漠视的现象，使得艺术家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身肩负和承载的艺术道义和社会责任。因此，库尔贝无不尖刻嘲讽之意地称古典主义为“装腔作势”，称浪漫主义为“无病呻吟”6。1.2 内部人生经历的折射库尔贝写实主义绘画中体现出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根源于其受到的教育以及其生活经历。出生在弗朗什孔德省奥南地区的一个具有民主传统的家庭，库尔贝自幼天赋聪明、相貌出众，既高傲自大、自命不凡，又热情奔放、慷慨大方。他从小受到祖父乌道特的培养，祖父传授给他的除了他的格言“大声喊叫和品行端正”之外，还有对自由的强烈的爱以及坚定的反教权主义。库尔贝一直强烈地明示拥护共和政体的主张，他的社会政治理想大都映射在绘画题材上，在当时几乎所有激烈的争论都是以题材问题为核心。库尔贝认为艺术家应该深入到社会深处，自己去获取那里跳动的生活，他对当时真实事物的发生有着自己的准确理解。这种写实主义观念把绘画解释为物质语言，排除一切抽象的不可见的表现，通过视觉“叙述”当代问题。1839年，他的父亲送他到巴黎念大学，要他学习法律，但他却为博物馆中的艺术品需所吸引，从此立志学习美术，要做一名画家，在皇家美术学院和贝桑松美术学院学习。当他23岁时就已掌握了自己风格的主要因素。在古代大师中，他最欣赏17世纪西班牙画家委拉斯贵支的技巧，专心地临摹过不少收藏在卢佛宫的委拉斯贵支的作品。他从先辈大师那里吸取创作灵感和技巧，而从生活和自然中寻找思想。他把二者有机结合在一起技巧服从思想，思想加强了技巧。而这，就是库尔贝艺术的主题：使艺术担负起社会的责任。也正是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以及受到革命思想家普鲁东和诗人波特莱尔的影响，库尔贝在1848年就积极投身法国社会的革命运动，成为激进的共和主义者。1855年木板枷画展的反传统精神，使他赢得了一大批激进的青年画家的拥戴。1870年，拿破仑三世为了拉拢他，决定授予他荣誉勋章，但库尔贝坚决拒绝了，并致信美术大臣：“作为一个公民，我的共和主义信念使我不能接受在本质上属于君主整体的荣誉。我已经50岁了，我一直是自由的活着我死后，人们应该这样评价我：那个人从未参加过任何学派、任何教会、任何学会、任何学院，尤其除了自由制度外，他从未属于任何其他制度。”但库尔贝却接受了巴黎美术家自己推选的全国艺术珍品保管工作委员会主席的职务。因为他把艺术家和社会责任感看作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义务。1871年巴黎公社成立后，库尔贝积极支持这个无产阶级自己的政权，并担任了公社革命委员会委员、造型艺术委员会主席、公社第六区顾问、公社驻美术院代表和教育委员会委员等社会职务，以极大的热情投身改造旧制度和建立新的美术趣味的工作。这一切使资产阶级恼羞成怒，公社失败后，便以“杀人、煽风点火和招兵买马、篡夺公职并合伙毁坏古迹”的莫须有罪名将他逮捕并课以32万3091法郎68生丁的罚款。将他所有的作品以及财产没收。1877年12月31日，库尔贝客死于瑞士。7库尔贝的一生，十分关注并积极参与推动社会变革，对社会生活的写实主义态度，决定了他在艺术上的写实主义审美取向。他在致学艺者公开信中宣称:“对一个艺术家来说，艺术和才能，只是把他个人的能力用来表现他生活在其中的那个时代的观念和事物的一种手段美包含在自然之中，而它以极其多彩多姿的现实形式呈现出来。美象真理一样，和人们生活其中的时代相关连，和能够抓住它的人相关连。美的表现是和艺术家所能获得的思想力量成正比的”8。所以，尽管他曾在法兰西皇家美术学院和桑松美术学院系统地接受过意大利学院式美术教育，并且作品午后的奥南1849年人选沙龙画展并获奖金，但是“他反对当时脱离社会生活，颓靡因袭的学院派风气，而重视创作的社会意义，并力图在自己的作品中加以实现。”9由以上可以看出，正是库尔贝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生活经历时的库尔贝不断在理论和题材上突破传统的限制，从而达到艺术家直面现实世界的品性。库尔贝坚持平民化艺术，他说：“我认为，艺术应该放在较低的水平上。”这里就体现了画家深层的民主主义思想，而这种对人本身价值的重新审视就根植于他所经历的独特人生。1.3 总结我认为，库尔贝绘画中的共时性，正是体现了艺术家在传统艺术走入死角、遭遇到现代性思潮的背景下审视、为艺术寻找出路的尝试，而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比较和思考的过程。而创作者不仅需要充分消化和吸收传统绘画的表现手法和内涵精神，还要突破传统、以更加独特的视角找寻到艺术的依归，在这一点上，库尔贝开始了对“历史性”与“现代型”的现代性探索。而以下文章部分，将以库尔贝的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以及画室三幅代表作为例，从库尔贝写实主义画作发展的脉络中，深入解读和体会其画作中体现的强烈的人文主义情怀。2 共识性下的写实主义之镜历史的当下解读在具体作品的理解中，我将详细分析库尔贝在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以及画室三幅画作中所描绘的图景、运用的手法，并深入剖析我对这几幅作品的认识。我认为，这三幅画作中蕴含着画家日益成熟的心灵对人本身意义的层递性探讨，反映着画家逐渐增强的人文主义情怀，是画家思想成熟发展脉络的清晰体现。2.1 打石工寂静而毫无修饰的震撼打石工创作于1848年，他选择了普通劳动者作为画作的主人公，采用直率和平淡无奇的手法，描绘出社会中丑陋肮脏、毫无修饰的底层劳动者最真实的一面，通过油画摄取并凝固他们瞬间的喜、怒、哀、乐，传神而逼真，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令人震惊。打石工这幅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毁，现在有一幅小型的反转印刷版存留于瑞士苏黎世温特图尔的奥斯卡莱茵哈特的私人藏品中。这幅画的主题由于摆脱了古典主义准则、具有直言不讳的写实风格，而当时引起了激烈的争论，然而，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却被这种极其不同、极具说明性和全新的观念所深深打动和慑服。这幅画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库尔贝在迈西埃尔附近的一次偶然邂逅：在在路边看见两个打石工人的劳作，他们的悲惨的境况和他们的窘状给库尔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清醒地意识到，艺术必须描写这种真实的现象，结束当代那种矫揉造作的艺术。正如1849年11月20日，库尔贝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所写道的：“我乘坐我们的四轮马车到梅齐埃尔附近的圣但尼宫去。在路上我停下来看了以下两个在路旁打石头的工人。比这更充分的表现出贫苦的场面是不多见的。”于是，库尔贝邀请两位贫民到自己的画室当模特儿，从而创作了这幅作品。10在炙热的阳光下，在道沟的旁边，打石工的形体微微突出在高耸的绿色山坡前，而山坡几乎填满了整个画面，山坡上驰过一大层云影，仅仅在画面的右角、山坡后面可以看到一小角蓝天。两个实体大小的打石工，一老一少，他们日夜劳作。那个贫苦的少年，大约12至15岁，修剪过的头发，面色苍白，因为痛苦而显得迟缓，与其实际的面貌极不相称。他极费力地提着一大筐石块，也许是要去过秤或是用来铺路11。一件褴褛的衬衫，裤子在臀部以上用一根绳子系住，膝盖上打着补丁，裤脚处早已开裂，全身破破烂烂，脚上穿着粗劣邋遢的鞋子，因为年深日久而泛着红褐色。画面的右边的可怜的打石工，穿着用皮革修补过的旧木鞋，戴着一顶由于日晒雨淋、遍布尘垢的旧草帽。他颤巍巍的膝盖倚在一张草垫上，举着一把石锤，机械地砸着石头。由于长期的熟练劳作，他的击打非常精准。同时，因为年老体衰，击打又是那么的力不从心。然而这个贫苦的老人不论承受着如何的痛苦，脸上依然是那么的平静、祥和、谦顺。附近是一个汤罐和一只汤勺、一只篮子，以及一些黑面包屑。在炙热的阳光下，在紧张的劳动中，他们生活困苦而艰辛，但他们却是心满意足的安守现状，积极健康向上的生活着。图2 库尔贝 打石工 1849 布上油画 160257cm 原藏德国德累斯顿国立美术馆 已毁我忍不住的联想：有多少这样的打石工永远在那儿，顺从地举着石锤，从新年伊始一直到圣西尔维斯特节，为经过此地的人铺着路，如此辛劳而寒酸的养家糊口。而这些打石工就居住在奥尔南，那么真切而隐忍的活着，他劳动着、生活着、痛苦着、衰老着。然而，他们仍然不是人类悲苦的最甚者。在写实主义出现之前，绘画艺术浸透着宗教、神话色彩，充满了虚幻的理想主义12。如果说，西方传统油画为了在再现中实现和谐的目标有意压抑了笔触和绘画语言本身的张力，从而使其服从表现的主题，那么，可以说，库尔贝的写实主义画作就以其将最为普通卑微的打石工为原型的表述上将这些张力释放出来以形成不证自明的绘画特质。这幅近乎是截取一个现实的片段的作品，极为平实，画家有意避开了那种缺乏现实基础的“美”，既不刻意渲染和白布（甚至没有画人物形象的正面），也不悲天悯人，而是以一种极为忠实于现实场面的描绘诉诸观众的情感反应，充满了动人的力量13。我认为，曾经的传统绘画用艺术掩盖艺术，为了和谐压抑了人性，那么库尔贝的写实主义画作则利用艺术引起人们对艺术本身的关注、对人本身的关注。而打石工则是这种艺术解放、人性解放的宣言。我想，怀抱写实主义信念的库尔贝总是不断把内心深处的民主思想和现实中的人物相结合，不加任何的掩饰，一次又一次把普通平民的生存状态全盘托出。因此，库尔贝在打石工中涵盖的写实主义并不意味着简单的、自然主义的描绘一切，而是按照对实物的自然的观察和处理，是各种观察的全部积累，从而触及了他所生存的社会现实的诸多层面，这也许正是画家面对社会真实生活所具备的思考方式，这种方式甚至铸成了画家写实风格的完成。2.2 奥尔南的葬礼无言而触手可及的凝重到了19世纪的中期，资产阶级文化潮流和写实主义风格的形成极其相关。社会生活和民众生活的错综复杂支配着席里柯和杜米埃在政治观念和强烈的社会良心方面有着相似之处，他们的艺术风格深深根植于人类文化，与新生的写实主义倾向非常接近，同时引起了某些主题的有力再生，尤其是在受人民生活启示的题材中，取得了朴实无华和近于宏伟庄严的效果。这种民主倾向在库尔贝和米勒的作品中达到了高峰14。库尔贝创作于1849年的奥尔南的葬礼，重申了新古典主义幻觉深度的界限以及画面的重复。我认为，库尔贝的奥尔南的葬礼不像打石工那样是有感于人类的贫困而作，而是以令人惊异的技巧绘画而成。风景色彩绝妙的透明感，以及红、白、青各色的调子，使得整个画面为之丰富起来。沉郁的色调、厚重的颜料质感，表现了生活、悲伤和死亡的真实记载，表明了艺术家亲身体验到的世界的真实性。众多的人物和狭窄的空间，使画面产生一种紧迫感，这些人物肖像主要具有文学的气质而不是艺术的气质；画家画这些肖像的用意，是为了刻画出这些坚强的在体质上和精神上都很有韧性的人们的精神和品格来。然而，更有意义的是，它证明艺术家懂得绘画自身就有一种真实性它是一块铺开的画布，是一个用油画颜料特性和质感的厚度所限定的两度平面世界艺术家的作用，就是去解释这个世界。奥尔南的葬礼为库尔贝确立了现代写实主义奠基人的地位，这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中具有重大意义。由于这幅画是当时艺术界别开生面的作品，从题材到表现手法都是与沙龙艺术完全不同的。正因为这样，库尔贝受到了官方艺术评论家的激烈攻击，说他把“下等的劳动者”和“卑俗的乡下佬”引导“高贵的”艺术中来，说这是无文化的表现。但库尔贝没有被官方的批评压倒。当时的进步人士给了他极大的支持。如普鲁东曾热情地赞扬这些作品“具有深刻的政治意义和社会意义”；民主主义评论家尚弗里也指出库尔贝的艺术具有光辉的前途，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15 。图3 库尔贝 奥尔南的葬礼 1849-1850 布上油画 314663cm 巴黎卢浮宫藏请允许我从细节上描述一下这个无言而触手可及的凝重画面：我想，当我怀着敬仰之心，来瞻仰库尔贝的奥尔南的葬礼，这首先是一次与这幅画作朴素自然的心灵邂逅。画中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站成几列，仿佛你刚刚在路上问候过。他们被大师的画笔聚拢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自然、智慧、朴素的举止。牧师、镇长、法官没有人被忽略。牧师主持着例行的入葬仪式，左右四名戴边帽的抬棺者，两名身穿黑丝绒衬里红袍的教堂执事，在女人对中间的镇长，最右边的女人是画家的母亲，而墓边的尸骨和远处的风景增加了画面的真实感。他们50人在一起，身着传统的服饰，各自有着各自丰富的性格，各自带着各自的悲伤和忧郁16。当以较快速度浏览整个大布局后，我们的视线就被吸引到了掘墓人身上。他跪在墓穴的边缘，也正是在这儿他将遗体放下去。无可言喻的愁苦酸涩突然间从这个张开的洞中升腾起来。这种情绪瞬间如闪电般照亮了那些人的脸庞，使得画面达到了人类生活的高度真实，这尤其是因为画面中广袤无垠的背景，阴霾幽暗的天空，凝重萧瑟的气氛包裹住了所有的一切。从前，在古老的死者葬仪上，死神会亲自驱使君主、教皇、帝王等一切世界上的大腕和暴君在他周围跳舞，而不论他们是否喜欢。对我们来说，似乎库尔贝先生和他的掘墓人，已经获得了一种同样强烈而深远的影响力，并且在施加此种影响时也未脱离纯粹的写实主义。这种写实主义从现在起，无论在政治上还是艺术中，都不可或缺。事实上，那个掘墓人的粗野姿势毫无恶意，他甚至还是众多的在场者中唯一跪着的人，然而，他又是唯一高昂着头的发号施令者。同时，也唯有他才能真切地感到，似乎他就是与尘俗事务的最后牵连，是死者来世的守望者。在画面中的复杂的人物关系，让我难免的会联想到17世纪荷兰群像。可以说，作为一种风格的倾向，对荷兰艺术的兴趣自18世纪以来在法国从来没有减弱过，这种靠近现实的风俗画被资产阶级大众的偏爱滋养着。尽管如此，奥尔南的葬礼仍变成多数批评家拒不支持的写实主义新美学的象征。在我看来，库尔贝的奥尔南的葬礼中最为闪光的是它那浓郁的“地方色彩”。正如一名批评家说到的那样：“农夫的葬礼与雅典的弗吉昂将军的葬礼同样是令人感动的。但重要的是，要避免赋予主题以地方色彩”17库尔贝用画笔生动描绘出了其同时代易懂的主题，记录了那一时代的人们以及他们的风俗。以往表现葬礼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谈及到故人的功绩或者其灵魂的去向18。而在这里，死者是一个完全无名的人物，绘画表现了死亡命运的一般性图像。这样，这幅作品成为了中世纪流行性主题“死亡舞蹈”的当时语境下的翻版。奥尔南的葬礼无言中我们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压迫而来的悲伤和凝重。每个人脸上不一样的漠然，每颗心灵中同样的悲伤。也许，“奥尔南的葬礼”记录下了死亡这一人类共同的宿命吧。2.3 画室真实的寓言，道义与理想的冲撞画室是库尔贝在油画处理上最为复杂也最为成功的作品。在18541855年间库尔贝创作了巨幅油画画室，作为1855年巴黎艺术沙龙的参展作品而没有入选，于是画家借助万国博览会在巴黎举办之际，在艺术沙龙的展区附近，个人用帐篷搭起了一个“展室”，展出了代表画家个人风格的40件油画作品，同时，画家接受了别人的建议，首次亮出了“写实主义”旗号，并在展出期间特地为这幅作品加上了一个小标题“真实的寓言，七年艺术生活的总结”19。在当时，欧洲大陆盛行的是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生活与艺术之间总有一段理想的距离。越出理想的界限，把生活的原形和时间直接搬上画布，在当时看来似乎缺少艺术处理，招揽来了各方批评。实际上，“写实主义”的提出在一次引发了人们对艺术的质疑，对生活的质疑就是对人类自身状况的思考。库尔贝的这次展览凭借艺术家个人的勇气和信念，确立了写实主义绘画的地位，作为一个不可忽视的艺术运动在入人类文明精神发展的史册。 库尔贝自己为这幅作品作了一个简要的说明：这是艺术实践的过程中对道义与现实的思考，是库尔贝对自身艺术生活的概括。画面就像一面鲜活的镜子一样，把社会上各种复杂的矛盾冲突、不同阶层都锁了进去，变成了一幅“人生最真实的寓言”。20画幅构思复杂，绘画性强，又富有哲学意味，是库尔贝创作历程中最耐人寻味的作品，也是库尔贝艺术观念的总结和宣言。库尔贝用了六周的时间完成了他全部创作生涯中最大的一幅油画。画面中出现了23个人物，中间是创作之中的画家本人。画家在与朋友的通信中写道：“画面右边的是我的同道、朋友、艺术资助人和收藏家。左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常人社会，平民、损害者与被损害者，忍受着忧愁、命运、贫困和财富的侵扰，时时刻刻与死亡结伴度日的人们。”21画室继承了文艺复兴时期“圣徒会晤”的形式，把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物浓缩其中。在这里，库尔贝用单幅画面的形式实现了自己的“宗教”梦想和人文情怀：写实主义的艺术创作逐渐成为生活的宗教仪式。图4 库尔贝 画室 1854-1855 布上油画 361.5597.5cm 巴黎卢浮宫藏画面明显分为三个部分，左侧部分是在生活中挣扎而无缘艺术的人们，库尔贝将他们称为“以死为生的人”，以商人、工人夫妇、猎户为代表，这些人隐喻贫穷、失业、忧愁和被剥削。右边则是艺术领域中的杰出人物和画家的好友，其中包括社会主义者普鲁东、诗人波德莱尔，库尔贝将他们称为“以生为生的人”。画面中心是专注于风景创作的库尔贝本人，他的风景画总因充满勃勃生机的野性力量而闻名。作品中的形象蕴含着很多象征性的寓意：左边地上的吉他象征着音乐，右侧正在工作的波德莱尔象征诗歌文学，作画的库尔贝当然是绘画的象征。在他身后充满健康活力的女模特如同幸运女神一般，眷顾有才华的画家，而画布后面，阴暗背景中，一个垂死的男人体（基督教中遇难的圣塞巴斯蒂安）和脚下的头骨则象征着腐朽和死亡。围绕画面中心，画布左下角的阴影里有一位正在哺乳的母亲，她怀中的小孩代表人生的婴儿期，再往右看，观看画家作画的小男孩代表童年阶段，接着是画家和模特代表成年的人生，显得异常光彩照人，直到画布后面刚才提到的象征死亡的人体和头颅，形成了生命循环这一主题。其后，依稀可辨的风景画装饰着大面积的背景空间，那个挂在墙上的圆形的饰物丰富了画面的构图，又似乎有着太阳或者时钟的隐喻。 有人说他的这幅画是骄傲的抒发、感伤的回忆，以及十足的沾沾自喜，赋予了整个的构图以如此天真和温暖的生命力，如此的真挚感，以致它并不显得可笑。还有人说他以高超的表现技巧挽救了一个本来是非常幼稚的构思。但是人们不得不承认这幅画构图的完整、画面气氛的和谐，以及色彩的统一是无与伦比的，画面中心的裸体更是美妙绝伦。有人认为丢在地上的粉红色衣服就是一幅极好的静物画。我认为，对这幅画本身就具有个人化的描绘和丰富的内涵。而经过不同人的解读更加会得到不一样的体悟和结论。但是，这幅画质朴、不加修饰的创作技巧和以现实为出发点的创作理想是使所有观者都深深震撼的源泉。因为，在库尔贝的画室里，我们找不到高贵的人物和宏伟的历史题材，同时代的批评家认为他的画又丑又俗，可是，库尔贝正是想通过这张描绘自己画室的作品，表现出从前只有宗教画才能表现的深刻、严肃的主题。库尔贝本人称这幅画为“所有曾服务于我的事业、维护了我的理想、支持了我的行动的人”。如果对库尔贝的生平有所了解，就不难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含义，这里分别包括他的政治观和艺术观。库尔贝虽然出身于一个富裕的葡萄园主家庭，但他同情在底层社会挣扎的人，从1848年开始就积极投身于法国社会的革命运动。因此，他深深懂得，在他的同道、朋友、艺术资助人和收藏家的对面，是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平民与受到侵害者，忍受着忧愁、命运、贫困和财富的侵扰，时时刻刻与死亡结伴度日。库尔贝把他们“请进”自己的画室，那是他关心的所有艺术题材当中的一部分。画面另一部分体现的是库尔贝的艺术观。他在艺术上深受波德莱尔影响，波德莱尔最著名的诗集是恶之花，他主张通过丑陋的事物揭示出现实的真相。而画面的中心是一片美丽的自然，它让人想到19世纪的人文学者对人类世界与自然世界的重新认识。从单纯的画面构图来看，与文艺复兴早期画家扬凡爱克和他哥哥绘制的根特祭坛画羔羊的礼拜作比较，我们也会深刻感觉到库尔贝在创作画室时怀有多么宏大的构想。在那幅画中，一边是僧侣，一边是信徒，中心的位置是羔羊的礼拜，它献给上帝和基督。而在画室里，无论是事件发生的场景，还是活动于其中的人物，全都被原原本本的现实取代了，不过它仍然尽力传达出画家心中崇高的信念。在仔细分析完整幅画的构图之后，再让我们来关注一下这幅画作的出众的色彩技巧：色彩的统一以含有各种不同颜色的棕调子为基础。后面的那一大块墙壁，以玫瑰色、青色和棕色调子为基调，显得平静而柔和。模特儿的裸体是库尔贝最成功的人体之一，她象征着女神，却又不是在理想中被美化过的，丰腴的身材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普通人，但整个线条、色彩却又是那么的和谐与自然。所有的体积都是用光和影来表现的，而丢在地板上的粉红色衣服，则是一幅极好的静物画。朋友们的肖像是从库尔贝过去的作品中搬来的。所以，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是一幅记忆画，一件真正的幻想之作，它没有体现出库尔贝的写实主义意图。把这幅画与奥尔南的葬礼相比，可以清楚地看出库尔贝从摆脱现实的束缚、从他投入这一自我赞美的那种温情中所得到的好处。画中人物由于刻画得的过分清晰而似乎是各自独立的，仅仅依靠独立自在的浓厚气氛才把整个画面统一为一体。由此而产生了颇为雅致的整体感觉的统一和人物的自成一体的对比。我想，这幅画显示了库尔贝极强的把握复杂构图的能力以及画家写实的造型和色彩技巧，画作中的物象具有充分的质感和量感。这幅作品提供的含义深不可测，寓意像现实一样不可抗拒，向一切对它进行分析的可能性开放。作品向我们指出，艺术确切地说就是把人们能够表现的概念无止境的展开，这个概念是有一切存在、一切空间、一切真实的事物、一切现实的瞬间提供的。从表面上看，人物几乎有着现实中原封不动的真实面貌，但这些人物却又打破了时空关系，平面的集合在一个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存在的场景中，就此而言，作品表现的是一种超现实的意境。从其内涵来说，它与库尔贝的写实主义原则是相背离的，而库尔贝本人却把这幅画视为自己写实主义宣言的具体体现，库尔贝在观念上把写实主义推向了极端22。然而，这幅画给我最大的震撼是他画作背后深刻的哲学意义和人生体悟。我认为，作为“真实的寓言”，所谓的“真实”并不是人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因为虽然是写实手法表现的人群，但是同居一室却很明显的是虚构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出身、能力、经历、遭遇、教育、环境、身份、机遇先天与后天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构成了语言的障碍，造成了观点的不同，在现实生活中间似乎造成了永久的隔阂和沟通障碍。画家通过两组悬殊一隅的人选申辩自己的立场。在左边人群中有一位与一只猎狗相伴而坐的猎人，猎人身后是一些农民，他们一起勾画了画家对旧日相对平缓、稳定的自然生存状态的留恋。在左边的另外一些人表现的是城市工人，新老、贫穷、失业、焦虑、不稳定的经济因素是画家对城市文明人类存在境遇的忧虑，也是画家对社会结构的关心。与19世纪的人文学者一样，在资本经济迅速发展时期，画家开始对资本主义所呼喊的“平等”“自由”“博爱”等价值观进行了重新地思考和认识。而画面右边的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群像是画家心目中人类理想的生活模式。但同样，理想也只是生活的一个寓言。理想与现实的无可避免的冲撞，精神体悟与世俗生活无法回避的背离，也许，生活就是如此无奈。然而，就没有一个平衡的砝码能够使二者统一、平衡、和谐吗？难道生活就注定要动荡、失落？也许，库尔贝梦寐以求的“平衡的砝码”就是艺术家心灵深处的人文主义情怀。可以说，写实主义绘画的精神指向让世人看到了艺术家对人本身意义和价值关注的重新回归，为紧随其后的波澜壮阔的西方现代艺术的个人表现增设了公共基因。自文艺复兴以来，通过达芬奇等艺术家的努力，世人对艺术家有了充分的认识，而写实主义绘画，通过对现实的关注，世人对每个人的劳动有了充分的认识。“真实”是“寓言”的依据，而支撑“真实”的，是艺术家独立的艺术人格。同时，我认为，画室不仅是写实主义艺术的宣言，也是画家个人社会立场和道德观的政治宣言。库尔贝亲身参与了1871年法国“巴黎公社”起义，后遭到监禁、流放，最终客死瑞士。他曾说过：“善、恶、平等诸多意识和观念生成社会的外象，我以自己的方式注意社会生活的热情和意义。”对于艺术，画家看重的是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从而承担起为人的使命。生活和艺术不仅在于理想抵达现实的寓言，仍然在于现实抵达真实的寓言。我想，也许这就是库尔贝终生恪守和坚持的艺术信仰吧。2.4 品味三幅画作的创新性和层递性画家走向成熟的映射首先，从这三幅画中，我们不仅看到库尔被作为伟大的艺术大师所探索的写实主义绘画题材的创新性，而且在绘画技法特别是颜料的使用上，进行了大胆而卓有成效的创新。他主张画家要利用颜料本身实际有形的质感，寻求画面的真实，寻求运用绘画材料 油画颜料本身的真实。他一反“薄涂透明、色彩明丽、细腻描摹”的学院主义传统教程，“ 他一生中始终使用浓涂的连续塑造和以黑色为基调的低调颜色作画，库尔贝最重视的技巧之一，是保持颜料表面的饱满和丰富多彩。”23应当看到，库尔贝之前的洛可可，浪漫主义画家，也在一直追求有起伏质感的画面。特别是浪漫主义著名的画家约翰康斯太勃，JMW透纳，在他们的幻象风景画里，更是常使用颜料的厚涂，用起伏不平的质感表面，来强调不可捉摸的精神因素，来表现大自然浩渺神秘的宗教意识。而库尔贝进行了更为激进的探索和创新。他不仅用这种质感表面来模拟世俗的、随处可见的普通生活场景，而且更进一步追求画面的厚重立体感，更强调画面的质感。库尔贝几乎所有作品的画面，颜料有时涂得相当光滑，看不到画笔的痕迹，例如皮肤;而有些地方却是平涂的厚颜料块，就像抹泥刀抹上去一样;有些地方色彩十分丰富、层次多变;有些部分则在深色底子上大量使用调色刀，或在厚涂颜料之间形成各种变化的边缘，或在未干的颜料上再涂颜料，产生模糊交融的效果。这种具有立体感的厚涂法，使画面粗犷而生动，使画面更为真实有形。其次，当我们按时间的顺序将这三幅库尔贝的代表作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画室在面前一字排开、仔细品味时，在比较中就会发现库尔贝的思想成熟和发展的脉络：开始对底层人们生存状态的关注和同情，再到回归乡土、对人的最终归宿的思考，最后到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回归于对“真实”的信仰。这都反映了画家对当时学院主义体系的反抗、颠覆，表达了库尔贝对艺术的真诚的见解和追求，体现了库尔贝心灵在逐渐走向圆满、走向成熟。3 改革者的呼喊写实主义笔触下诚挚的人文主义情怀我想，库尔贝所引领的19世纪中叶法国的写实主义运动，是对于当代性的呼唤，是要将绘画艺术从浸透着宗教、神话色彩，充满着虚幻的理想主义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复员其反映社会生活的本质功能，而这对法国、乃至西方现代艺术的形成、发展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从这一点来看，库尔贝无疑是时代的改革者；而库尔贝的写实主义画作，也无疑是改革者颠覆一个时代传统的呼喊和先声。库尔贝的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和画室三幅代表作，最有意义和价值的地方在于写实主义的引入突破了传统油画的“神圣化”风气，通过将最为平常、朴实、自然的题材引入绘画创作，极大的扩展了艺术家的视野和思路，将艺术家对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的关注重新转移和回归到对普通人的生活、人的价值的思考上来。这所有的一切努力大大提升了艺术作品的人文主义关怀和现实性关注，填补了绘画史上的一个空白。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能够更好的理解库尔贝绘画作品在艺术史的价值以及给我们带来的人生的启迪和体悟。3.1 现代性的闪光艺术的解放以及人性的回归我认为，如果我们仅仅以为库尔贝的“写实主义”绘画就是只画其双眼所看见的现实，那就是将“写实主义”内涵肤浅化、表面化了。实际上，从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以及画室三幅画作中可以看出，其指向与其说是宣扬写实主义，不如说是旨在提出一种反叛传统、追求创新的现代性艺术策略。而这种现代性，正是艺术的解放以及人性的回归。1850年，在一封致朋友的信中，库尔贝宣布：“在我们如此文明的社会里，对我来说，有必要去过一种野蛮的生活。我深知必须摆脱政府。民众同情我，我应当将自己直接诉诸他们。”24从他的言论中可以看出，库尔贝是第一位具有明确策略的现代主义者。在19世纪以前，艺术史上的各种流派名称，如巴洛克、古典主义等，都是后人为研究方便而给某种风格贴上的标签，而从库尔贝开始，艺术家和批评家以提出各种主义作为当下的艺术策略。库尔贝的言论，不仅是为自己画中难以被社会和艺术传统接受的题材辩解，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他不依惯例的绘画手段寻找借口。他所谓的 “野蛮”与 “直接诉诸”其实也是他画面处理的方式：那擦、刮颜料的直接性，或多或少地以写实手法并置的色域，以及出乎意料的物象安排与构图，这一切都与欧洲传统绘画的优美和谐标谁相冲突。寻求较纯粹的再现性是现代主义之前的西方艺术的总目标，现代艺术旨在将绘画形式与媒介控制作为作品本身的有机组成部分，并激发观看者对其知觉形式进行挑战，由此对艺术的基本性质提出质疑。如果说，西方传统的油画为了在再现中实现和谐的目标而压抑了笔触、媒质和绘画语言本身的张力，使之服从表现的主题，那么，现代主义绘画就要将这些张力释放出来以形成不证自明的绘画特质。这种观点彻底颠覆了欧洲传统的艺术观念。在传统体系中，艺术主要借助历史题材或以寓意的方式表现永恒的真理，而现在艺术却成了变动的现实镜子，它反映生活，反映时代25。既然艺术反映时代与生活，那么，艺术也可以预示未来。这种新观念得到了19世纪流行的天才观的有力支援。尼采的思想肯定了艺术家是天才的创造者这个信念，他宣称上帝已死亡，而人是创造者。他说，“除非创造者，无人知晓什么是善恶，而人乃是创造人的目标、赋予地球以意义者和未来者。”26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家不仅能影响现实，而且是时代的先锋。因此，如果说传统艺术借用艺术掩盖艺术，那么现代主义则利用艺术引起人们对艺术本身的关注。而这，本身就意味着对艺术理念的解放和对人性的回归。3.2关注现实守望精神家园品读打石工、奥尔南的葬礼以及画室过程中，我被库尔贝精美绝伦的绘画创作技巧所深深折服。善于从大自然和人物的神情、动势中捕捉最富有生发性和典型性的一瞬，予以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描摹，从而有力地突破了时间、场景的约束，充分地暗示了人物性格、事物发展的前因后果，并最大限度地激发起欣赏者的想象力，使画作得以顺畅地反映流逝的岁月，通灵的自然，丰富的人生。库尔贝在其艺术生涯中也创作了其他题材的作品。库尔贝一系列的静物画创作，实物的质感和量感不弱于塞尚和夏尔丹静物画的分量和丰润；库尔贝一系列的人体画创作，直言不讳的坦坦荡荡是不断涨潮的欲望。同时，他也为世人留下了不少性格外向、直爽自信的自画像。库尔贝仍以他出生的家乡奥尔南山区的自然风光为题材，创作了一些优美感人的风景画，敞开心扉的抒情诗画家美丽灵魂的祷告。因此，不论艺术家取材风俗、肖像、历史，还是描绘风景、静物；不论他写生活中的欢乐、忧愁、写人性的善良或丑恶，还是写大自然变化无穷的景色，都生动的表现出人的情感世界的丰富性，体现出一种对现实关怀的精神 27。然而库尔贝更倾心于、更擅长于写实主义。因为，写实主义是一种思想，一种精神，一种情怀，也是一种美学原则。写实主义具有更扎实的生活根基，深厚的哲理底蕴、蓬勃的生命力。只要有人类社会存在，写实主义美学原则必然生生不息，与时俱进，将得到不断地丰润、拓展、升华。绘画是以色彩、线条和形体，在二度空间的范围内烛照人生、表达人的审美情感的艺术28。与任何艺术相似，绘画也是再现与表现的融汇，静态与动态的统一。但比较不同门类艺术的特质，绘画是更侧重于静态型的写实艺术，有其突出的具像性和直观性，擅长通过特殊的物质材料和手段，以静寓动，以瞬间展现过程。黑格尔指出，绘画“只能抓住某一顷刻”，把“其中正要过去和正要到来的东西都凝聚在这一点上”，莱辛也主张绘画“就要选择最富有孕育性的那一顷刻”。两位大师对绘画艺术的精辟论述，与恩格斯关于写实主义除了“细节的真实”、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即重视“典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