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梦中微笑的伟大的英雄.docx

1.每一次打电话给爸爸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我往家里打电话并不多，而这仅有的不多里，绝大多数也归了妈妈，我们无话不谈，从学习活动到八卦星座。而跟爸爸之间的对话，我现在所能记得的，大多只有些呃我没有钱了、考试结束了感觉还可以或者是唔考的很糟糕。几乎仅此而已。而爸爸打电话过来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在简短又沉寂的对话里，我的回答以语气词最多。噢。，嗯？，额更好一些的，也不过是我知道了或者好的。尽管如此，每次爸爸接我电话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语气，比如咦，你好呀2.偶尔跟妈妈争吵起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恨恨地甩上一句你的鬼脾气跟你爸一模一样！，用以时刻提醒我身上流淌的血液注定了我跟爸爸会拥有一脉相承的脾性幼稚！懒散！固执！她忿忿不平地补充道，仿佛一眼从我身上看穿到跟她共同生活了20多年的另一个男人身上，刚愎自用！还要这样下一个坚决的结论。我的家庭是严父慈母的标准中国家庭，在初中以前的记忆里，我能时刻想起的，只有爸爸和他的拖鞋、皮带、衣架、筷子这些万恶的作案工具们。不能顶嘴不能偷懒不能冲撞长辈，要谦卑认真懂礼貌。那时候我最羡慕的是爸爸的学生，他对他们总是很温和，从不像对待我一样下得了狠手。直到初中的某一天，我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看到他在训一个犯了类似考试作弊或者与人打架斗殴之类有严重过错的学生，他破天荒地变得怒不可遏，他涨红了脸足足在办公室里训了那个男生差不多二十分钟，才让他回去思过。我没有说话，但却不是不惊讶的。在男生带上办公室的门离开的那一刻，我看到爸爸扶着茶杯的手因为生气而变得颤抖起来，他却轻轻地叹了口气，依然望着男生离去的方向，眼神里有一种悲伤的神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另一面的爸爸，多年之后我才能理解，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和那种恨铁不成钢，怕学生走上歧途的担心的力量，是有多么强大。3.人们都说，父爱如山。沉默、低调又深邃悠远。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文艺。我所能想起来的，和爸爸在一起最旧的记忆，是在一个绵绵的夏日，我大概三岁或者四岁的样子，我和爸爸在老家客厅里铺上席子席地而坐，他叫我背英语单词football，他的发音一点儿也不标准，多年之后我还在庆幸自己的口语语音没有因为当初的启蒙教育而崩坏。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但却尽力地教我很多知识。不管是圣经的旧约故事，还是alpha粒子散射实验，从唐诗三百首，到元素周期表。回想起我童年的记忆，大抵都充斥着这些吧。比如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眉飞色舞地跟我讲卡文迪许扭秤实验时候的语气和表情，卡文迪许的扭秤结构设计的非常精妙，他用了一个很漂亮的镜面反射结构来捕捉微小的变化，啊，看我给你画个图他那样开心地讲着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手舞足蹈的模样却像英雄一般高大，有夏日阳光透过树影时的闪耀的光辉。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而深刻地记得，并且永不能忘。4.我和爸爸的交流并不多，虽然我是个话唠。然而正是因为父女这种亲密又生疏的微妙关系，让很多话不必说，不能说，或者不知道该如何说。在很多个夜晚，我们在书桌的对面相对而坐。我写我的作业，他备他的课当然很多时候也是帮我写我的物理和数学作业。他会在动笔之前备好一切文具。他用漂亮的水笔在笔记本或者我的试卷上写下漂亮的公式和运算，用三角尺画工整甚至精确的示意图。一份笔记或者一张试卷下来，连草稿纸上的内容都工工整整可以拿去展览一番。噢，爸爸，你大概不知道，我对理工男的偏爱，就是从那是看你做物理题开始的吧。有时候他会点一支烟这通常产生在他要给奥赛备课的时候，有些题目的确刁钻，他也需要想个两三分钟才能有条不紊地开始作答。在这两三分钟里，他锁着眉头，在一阵烟雾中半眯着眼睛，仿佛眼前有一块看不见的白板在自动演算着他的推论等到眉头舒展的时候，他会放下烟草，然后一气呵成地把题目做完。我们家有差不多堆满整整两茶几的物理教参，都是他在每一个夜晚和我面对而坐的时候，一题一题地全部完成，然后再挑出有价值的，印成带着油墨香味的卷子发给他的学生。这些别人看不到的部分，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5.他不是个阔绰或者富裕的人。收入不高且不善投资，他有着和普通男人一样的爱好，香烟手表摄影汽车。然后他没有办法在奢侈品上让自己满足。他只能抽着不高不低的中档烟，带着妈妈打折买的手表，背着老式的相机，开雪佛兰的小破车。妈妈并非没有抱怨过他不会理财。他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不说话，但眼里一闪而过的黯淡又让我沮丧地发现，原来爸爸从某个角度上说，离英雄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在我们为数不多的电话里，他的那句给你的钱你省着点用呀几乎100%地会出现。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减少给我的钱，我还是那样花，他还是那样说，也那样供给着。仿佛落满灰尘的英雄像，即使被风化腐蚀地摇摇欲坠，也不愿放下手里一柄长枪。是这样吗？我是你手中握着的一柄不愿放下的珍宝吗？6.从我升入大学开始有了更大的变化。比如有一次，妈妈打电话来说，你爸现在没人陪他备课了恩？所以呢？所以他换了位置，我们家的方桌不是一面靠墙吗？妈妈好像也在电话那头比划着，极力让我回想起家里的陈设，然后你爸现在都坐在靠墙那一面的对面，每天对着墙备课，因为你不在家了。噢，爸爸，爸爸。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寂寞和老去是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抽烟的时候，咳嗽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睡觉醒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状态渐渐多了起来。他头上的白色的发丝不可避免地疯长起来。上礼拜我回家的时候，他开车带我和妈妈出门，路上不经意地对我们说，我的门牙好像松了，这几天也特别疼妈妈立刻开始关心起来，是哪一颗牙什么时候开始痛要不要上医院检查一下。在生活经验方面她的确比我丰富太多。而我只是坐在车后排里，捂着嘴望着窗外，装着被风沙吹着的样子把窗户一点点的摇起来。为什么那么想哭呢？7.爸爸呀，爸爸。唇齿之间音节的触发，是那样的简单，而眼泪夺眶时候的酸楚，又那样复杂。当我们仍然为了新闻联播的内容互相争执的时候，你不再那么固执。当我仍习惯性的向你汇报成绩的时候，你不再那么高要求。当我开始独立面对经济问题的时候，你说让我自己做决定。当我不听话发脾气流眼泪甚至冲撞你的时候，你不再打我骂我只说让我好好休息。时光是晶莹的琥珀，把年轻时锋芒毕露的你也锁住吗？那手舞足蹈的你，那眉头紧皱的你，那意气风发的你，那大发雷霆的你。都被锁在时间的记忆中，成为了黑白默片里一个停格的镜头。总有一天会落满灰尘，然后总有一天会生出点点的霉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不可以，不接受。不论再过多久，我都会日日擦拭着胶片的每一寸，都会把他们收藏在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