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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我爱家乡征文优秀作品【爱我家乡】 在我印象中,家乡安庆是一个很少有负面新闻的地方,它始终保持着一个皖南城市的低调与朴实。安庆曾是安徽的省城,“安徽”二字就分别取自安庆和徽州的首字,它依长江而建,在内河航运时代具有相当的地位,曾国藩曾在此兴办洋务,建安庆内军械所。与合肥盛产武夫不同,安庆盛产文人,陈独秀、张恨水、余英时、诗人海子,不一而足。不过,1949年新政权执政后,省城迁至合肥,内河航运的地位也让位于铁道,使得这座城市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如今,只有八九十岁的老人们才能忆起当年的光景,每每说起,无不充满遗憾。 安庆是一个传统风俗依然兴盛的地方,祠堂、族谱、祭祖等宗族元素是乡间生活的重要内容,维系着同一姓氏族人的团结。尤其是在白喜事方面,乡党们从不怠慢。每年清明,是各个宗族叫劲的时候,他们出动庞大的车队,敲锣打鼓,浩浩荡荡而过,以此来比拼各家的势力。哪家老人过世,常常也是道士作法,风光大葬,车队巡游。 宗祠里摆满祖宗牌位,除夕当天的一项重要仪式,就是向这些牌位献祭品,祠堂外鞭炮声震天,祠堂内烟雾弥漫,男丁们则排着队向祖先牌位叩头,祈求保佑,宗族长者在一旁敲磬,口中念念有词。只有在这样古旧的场景中,我才感觉我和祖先特别接近。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当天,照例也要烧香放炮,恭敬地把祖先牌位摆在堂上,意为将祖先接回家过年,俗称“接祖老人家”。 在葬礼风俗上,安庆颇为特殊:安庆人忌讳血葬,逝者须先在山林僻静处停棺三年,棺材外建个小屋子,约一米高,名曰“厝基”,三年后才能正式下葬,以示纪念。这一习俗多见于古代,现代社会已不常见。儒林外史第十四回对此就有记载:“往前走过了六桥,转个湾,便象些村乡地方,又有人家的棺材厝基。”我爷爷九十年代去世,就是这般处理的,因地处皖南,连这存放棺材的小屋子都是仿徽派风格,黑瓦白墙。 说到安庆的地方官,他们多是土生土长,熟悉民情。小地方,政府谈不上视野开阔,但形象尚可,百姓也多顺从,因此官民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尤其是在移风易俗方面,政府少有强迫,1994年和xx年两次殡改都不了了之。用安庆民政官员的话来说,这是在全省“拖后腿”的,安徽全省火化率约为80%,安庆地区只有10%,“这让我们压力很大”。 或许是因为这笔“长期欠账”而脸上无光,安庆官方近期开始动真格了,这也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从xx年4月1日零时起,全市启动实施殡葬改革,城乡居民死亡后按规定实行火化、改革土葬。”安庆市政府下发的关于印发安庆市殡葬改革实施方案的通知如此规定。同时,安庆所辖各县出台规定,“6月1日零时起,城乡居民死后一律火化。” 官方决心已定,力度空前。安庆市民政局提出,年底将全市火化率提高到50%,xx年力争70%。政策一出,坊间就炸开了锅,最接受不了的莫过于那些高龄老人们。据媒体报道,有超过6名老人,为了能够赶在6月1日的大限之前“享受”土葬而自杀。从前文我对安庆风土人情的描述,不难窥见乡党们对祖先与死亡的态度。正因此,入土为安是乡亲们的一种信仰,而为了土葬而自杀,更像是一种殉节。 公开报道显示,5月12日,在安庆枞阳县向荣村,97岁的吴秀礼绝食而死。他从一位上门理发的理发师口中得知殡葬改革的消息,决心“睡棺材”,便开始缩减进食,直至滴水不进,绝食离世。次日,该县项金村的张文英,在自家门前树上自缢身亡。 这自然是本地执政者始料未及的,无论是面对媒体还是善后处理,没见过大阵仗的官方都显得准备不足。安庆市外宣办对外称老人自杀一事与殡葬改革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并称没有发生强制收走棺材的事情。但官方说法却自相矛盾,就在25日,桐城市宣传部副部长伍建强说,经摸底,桐城全市一共有4.6万副棺材,已经被处置(销毁)的约4.5万副,仅剩余800副左右棺材仍保留在居民家中,“政府部门将对家中仍存有棺材的人群进行重点关注。” 在安庆,棺材被称为“寿方”,是许多老人后半辈子最重要的财产。做一副好寿材,需要十根杉木。一个成熟的木匠,要花三天打磨、卯榫成型,然后晾晒、刷两遍桐油、再次晾晒、再刷一遍土漆,总共耗时半个月。木匠一天的收入,是普通村民的数倍。做好寿材是件大喜事,主人要宴请亲朋,意喻增寿。因此,棺木是许多安庆老人眼中最为金贵之物。据新京报报道,桐城旵冲村,今年88岁的潘秀英已自杀4次,但最终被救活,在其子女恳求下,村委会同意暂不收缴她的棺木。5月25日,她以含糊不清的言语表示,棺木是她目前活着的唯一指望。 对此,一名村干部拿民国剪辫子为例,认为历史趋势不可逆转。但传承几千年的风俗一朝要更改,即使是认同火葬合理意义的一位周姓安庆市民也表达了他的担忧,他告诉我,政策意图本是好的,但是推行的太快,乡间4月才接到通知,6月就要执行,老人们接受不了。 官方急功近利,不得不让人揣测其背后的真正用意。我想起两年前同样吸引广泛关注的河南周口平坟事件,周口政府打着节约耕地的旗号,平完后的土地很快就成为新的卖地指标,节约耕地的口号下面掩盖的是土地利益的驱动。 也有人猜测,此事的根源是前几任安庆领导懒政和现任暴政。“前几任本土成长的干部太了解安庆民风了,不要说这样的政策会死人,就算分地少分了一尺,也是有人喝农药的。现任是宣城调过来的政治明星,急于前进。”说到这里,我想起秦晖的书中讲过中国古代有种流官制,为了防止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常从外地调来县太爷,弊端是不熟悉本土情况,缺乏本地民望,短期行为泛滥,追求政绩、大干快上就是一种表现。 还有人称,殡葬改革虽然打着节约用地的名号,但实际是做“死人生意”。因为许多人即使是火葬,之后还是会买块棺材葬到地里。这种“假火葬”并没有节约多少土地,坟堆依然高耸,葬礼仍然隆重,火葬不等于简葬,没有给老百姓实惠,反而让火葬场大发横财火化、骨灰盒、花圈等等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更有甚者,广东揭阳曾被曝光过杀人卖尸的产业把乞丐、智障人士杀死,将其尸体卖给刚有亲人过世的人家,用来拿去火葬“顶包”,而自家亲人的尸体便可土葬。如此骇人听闻,充分显示了殡葬改革的困难。但有观点认为,死人总是比活人多,死人与活人争地,久而久之,占地愈多,殡改这件事虽不得人心但始终是要做的。 不同意见还存在于如何看待这些传统风俗上,有人认为安庆农村的这些讲究是封建迷信、繁文缛节、劳民伤财,在我看来也确实如此,很多年前,开明绅士家庭出身的外公就跟年幼的我痛批本地“薄养厚葬”的陋习,让我印象深刻。当然在乡土主义者们看来,没有这些仪式,乡村就缺乏了“味道”,颇有国将不国的感觉。 法律学者则认为,官方已经丧失强制殡改的法律基础。xx年11月,时任总理温家宝签署第628号国务院令,决定删除殡葬管理条例中民政部门有权对拒不改正违法土葬、建造坟墓行为强制执行的条款。中国政法大学民商法教授王涌告诉我,这使得地方政府失去了采用强制手段的法律基础。同时,有律师称,棺材是农民私有财产,强制拆解,明显是侵犯私权,这体现了基层治理的粗暴。而另一位学者则强调决策的程序正义,他认为,殡改这件事需要立法过程来决定,否则任何方案都没有合法性。 其实,安徽此次悲剧并非孤例,华中科技大学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称,xx年、xx年浙江和湖北都分别有老人为求土葬而自杀的案例。“只是,十几年过去了,政府推行殡葬改革的能力并没有实质性地提高。” 于建嵘也指出,在安庆殡改中,政府制定的政策存在问题。对于老百姓生老病死的问题,不能以一个时间为准“一刀切”。此外,土葬的范围同样不能搞“一刀切”,要看各地的民俗习惯和地理情况。于建嵘认为,一个地方是否要推行火葬,不能是行政长官的“一声令下”的结果,而需要详细的调查,搞清楚此地推行火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是节约土地,那就要拿出数据,明确到底节约了多少土地。如果是为了节约木材,就要明确节约了多少木材。目前很多地方是火葬之后再放棺材里埋了,并不能达到节约木材的目的。还有一些山区,很多土地不是耕地,火葬也达不到节约耕地的目的。” 如何做好殡葬改革,困扰许多地方政府。人大农发院副院长郑风田给出的建议是把农村的公墓建立起来,做好火葬后的配套设施。由于目前农村的公墓没有建立,所以很多人即使火化了,还是放在棺材里埋起来,失去了火葬的意义。 王涌则表示,可以对选择火葬的人给与经济补贴,鼓励其进入公墓安葬,使其有所归宿。还可用节省出来的耕地的这笔钱去补贴自愿火葬的人,用优惠政策这种相对人性的方式引导老人选择火葬。“怎样鼓励老人自愿火葬,考验地方政府的执政智慧。总之,执行的时候应适当灵活。” 对此,郑风田也建议,政策执行时,方式要灵活,应根据不同年代的人给出不同的政策,八九十岁的老人可以单列出来,实行土葬。“这些老人将土葬看得很重。强制他火葬,一定会带来很大矛盾。没有必要,如果不占用耕地什么的,为什么非要火葬呢?” 妈在电话里,说起邻居三哥。 一个多月前,同院子的人发现好几天不见三哥影子,以为他走亲戚去了,再过些天,觉得不对劲,推门进去,三哥一个人躺在漆黑屋子里的床上,已经奄奄一息。 好心的邻居给了他几口水喝,再熬了点粥,过了两天,他竟又活了过来。 三哥七十多岁了,和我们家的亲戚关系大约要追溯到好几代以前,因为辈分相同,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我们自然叫了他三哥。 三哥年轻时代是个手艺极好的木匠,每到冬天就长时间不着家。那时节,姑娘出嫁,桌椅床柜都要带齐,是为陪嫁。我们村及相邻几个村方圆几十里姑娘的嫁妆,几乎都出自三哥的手。 每年5月,金佛山漫山的杜鹃花开了 在我的记忆里,三哥有个热闹的家。他娶了邻村一个姑娘为妻,他们共同生养了二女三男。三哥名光禄,三嫂名福寿。三哥手艺好,养活儿女没问题,子女皆健康长大,成为很好的劳动力。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算应了三哥三嫂那福气极好的名字。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再没人请三哥做家具了。姑娘们通通十几岁就外出打工,在县城或者城郊找个对象,草草便将自己嫁了。于是,我们就常常看到三哥整个整个的冬天都闲在家里,并逐渐忘记掉他原来可以打那么漂亮精致的桌椅柜子。 两个女儿先后出嫁,像泼出去的水。除了过年过节带着儿女回来一趟,她们好像跟这个家庭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在农村,儿子才意味着家庭的希望。但,岁月的长河奔流,大半辈子靠手艺过活的三哥,远远落在了这个时代的后面。村里人都陆续外出打工,回家盖上小楼房,三哥一家却仍住在两间小木屋里,日子也越来越困窘。三哥家的儿子们眼看就到三十了,还没找上媳妇。 好赖,大儿子去邻村当了上门女婿,生了个儿子,三哥一门总算有了后。二儿子在外出打工时和一个刚没了丈夫的女人结了婚,那女的大他近十岁,他没有领回家,两人在城郊租了个房子生活。赡养父母的重任落在小儿子的身上。 白云深处是我家 多年前我回家曾见过三嫂一面。她知道我从北京回去,见了我的面便问我,是否见到了他们家的明开。明开是老大,不小心卷入一家传销组织。我是三嫂遇见的第一个和北京有点关系的人,所以她一见着我,就跟我打听明开的消息。她以为,北京就跟村里一样,走着道儿,或许就碰见了熟人。 明开后来还是回了家,具体过程我不得而知。但当三嫂的小儿子明星在广州没回得了家之后,三嫂到死,也没等到半点关于他的信息。 一天,三哥三嫂接到亲戚电话,说在广州打工的明星得了重病,进了医院,让家里人赶紧过去。三哥带着二儿子明木,从亲戚那里东拼西凑借了两千多块钱,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赶去了广州。 当父子俩见到明星的时候,明星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躺在病床上,靠一根塑料管子维持着生命。医生说是明星脑子里长了瘤,治着治着人就成了这样。医疗和住院费用明星的老板垫付了一部分,还欠着医院一部分。 三哥和明木一筹莫展。继续治疗是不可能的,那会花更多的钱,何况,人都没意识了。办理出院,也要结了欠着的费用,不管是老板的还是医院的,但那对他们而言,形同天价,他们的路费还是从亲戚那里借的。万般无奈之下,在一个夜晚,三哥亲手拔掉了明星的氧气管,和明木连夜坐火车逃离了广州。 进村之路 我从我妈的电话里听到这件事已经是半年之后。她说,三嫂想念小儿子,整天整天地眼泪不止,几个月下来,眼睛便瞎掉了。又过了半年,传来三嫂去世的消息。村里人都说,她是想念小儿子,心里难过,就把身体拖垮了。 后来,这个家便厄运不断。三哥的二儿子明木在建筑工地出了事,脊髓损伤,包工头给了两万块便草草了事。后来,年纪轻轻的大女婿,得了癌症,也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哥开始听不清别人说话,再到后来,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母亲说,因为听不见,三哥也很少跟人说话。村里人不多了,老人就那么几个,人们闲来无事,会计算下一个离开的会是谁。答案似乎毫无争议,是三哥。 我不忍去想象三哥凄凉的晚景,我只愿记得,在那些个寒冷的冬天,他靠自己精湛的手艺,为出嫁的姑娘们做了世界上最好的嫁妆。那日子是真有盼头,三哥是,他祝福过的年轻人们也是。 关东记忆 小时候很喜欢一个赶着驴车的货郎。 他可能腿脚有毛病,总是坐在车子前部,驴子很听话的找个树桩或者墙根停下,他就尽力地摇手里的拨浪鼓,然后一群孩子就飞奔着从各个角落里来找他,围着他转,俨然是个皇帝一样。每次都央求妈妈给买一包球状的大米花,甜甜的,妈妈先是说这个东西吃了会肚子里生虫,后来又经不软磨硬泡,买了了事,货郎就会在心满意足的孩子们散去的时候喊一声他的驴子离开,也有赶不上的孩子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哭着叫已经只剩下背影的货郎。 我问奶奶,货郎是从哪里弄的大米花,哗啦棒槌? 奶奶说,老远的地方。 老远是哪里? 关东,你大伯那里。 后来就跟伙伴们显摆自己从奶奶那里得来知识,我们的大米花是从关东弄来的,还有大伯过年回家会给我带来大包,比货郎的都多,这个就是自己想象的了,从来没有见面的大伯应该给我带点什么吧。王小惠是极不相信我的话的,她撇嘴了。货郎是我妈妈村里的,过了牵牛山一转弯就到,还关东呢,他的腿,看到了吗,是在关东落下的毛病,怎么还去关东,净吹牛。我很沮丧被王小惠当场给揭底了,又不甘心,就说是奶奶说的,我奶奶是去过关东的。王小惠还是不服气,说自己就是在关东出生的。 后来知道奶奶就是随便应付我而说的,当然也可能是奶奶又想大伯了,或者是在的逻辑里我们的大米花要经过好多路,而且是在一个盛产大米的地方,这样的地处在她去过的地里非东北莫属了。 关东是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地方,村里的人每年都有人从关东回来,从一个听说中的人变成站在我面前的人,叫我的名字,给我带来那里产的大瓜子,他们总是叫毛嗑,最重要的是告诉奶奶什么时候见到我大伯,一家人都好,三叔一家也好。印象最深的是三姑婆婆,她是吸着烟走进我们家的,我看到她拘谨极了,可能没有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吸烟吧,她穿地衣服和我们家里人不一样,红色的大衣还有一个好大的白披肩,第一次知道那种东西叫做披肩,后来很久都梦到那块白色的在风里飘扬的白披肩。她的口音已经变了撇腔很重,衣服上鞋子上都没有灰尘,和我们家里人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他们没有见过大伯和三叔,只是说一下那里外边怎么天寒地冻,没有我们这里的大山,太阳只是一跳就跃上来了,每一次都是这个话题,奶奶爷爷都如痴如醉,好象是第一次听到。 关东是个吉祥的地方,很多关于关东的传说都似乎很温暖,比如村里梁立友家的五个儿子原来都是没有媳妇,后来就有两个儿子到了关东,在那里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奶奶去过关东更是说了不少好话,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天都不出门,不像家里一样忙里忙外,路也平整没有山路,地都是成百亩的种,家里十多亩就把人累地不成样子。小叔叔一直找不到对象,又没有什么工作,终于也去了关东,那里就给了我一个未来小婶子的许诺。村子年轻人那个时候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关东,一个是山西,比起关东,山西给我的印象就不怎么好,老人们一般是不会放孩子到那里去的,南边的村子里有大批的人到那里去,传来的消息很多是煤窑坍塌的坏消息,改嫁到庆带家的媳妇就是丈夫在山西出事了的。老人们经常说穷死都不能到那里去,拿着孩子的命当儿戏吗,谁在那里发财咱们都不眼馋。 我大伯是村里比较早去关东的了,除了早期去开发北大荒的一班人外。他高中毕业原本想当兵,被书记硬是夺了机会给自己的儿子,后来又想做民办老师,结果还是难遂心愿,年少气盛的时候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呢,于是奔着一个表亲戚就走了。过了嘉峪关就是关外了,关里关外两重天,大伯就一个人抱着行李趴在火车上两天三夜,懵懵懂懂地走上了另一片土地。他没有离开过家,没有多大的力气,没有什么经验,刚到那片土地的时候被土地的辽阔和黝黑惊吓了一瞬,然后原来的热情就在这里开始燃烧。 读书带给了他自信,他能写能算,还是一个勤快的人,虽然是寄人篱下,他还是把流落,陌生,思念压制在心底,他想把贫穷的记忆丢掉,憧憬着一家人因为他过上安乐的日子。大伯和那里的年轻人一起种地,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他舒心多了,看着劳动变成果实,比家乡那种劳而不获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鲜和刺激。地多人稀就不会有为地而斤斤计较的事情,大伯很快靠着自己的人缘和勤奋得到了一份自己的地,把户口落在那里了,自己成了一个屯子里的会计。过年的时候大伯往家汇款了,在阳谷洞这就是一个信号,梁家老大在外边出息了,以后这家子人要翻身了,穷不了多久了。很快有人上门提亲了,奶奶看了一下闺女是个老实的人就答应了,第一次做婆婆的兴奋和不容易给了奶奶多的满足啊,别的房里还有多少光棍汗啊,七狼八虎就是一家的,一家子穷小子,不是说他们家英雄,而是光棍的代称。 大伯逃脱了光棍的行列,虽然他也算是仪表堂堂的但对于亲事却没有自信过,自然就把这个父母的心事先了了,匆忙回来照了订婚相,和未来的伯母见了一面就回去了,顺便把读完初中的三叔带走。后来,大伯就有点后悔了,他和一个一起工作的女孩子有了感情,想把家里的婚事退了,写信回家要退婚。奶奶急得要跳井,我们家祖宗八辈没有做过这种没有良心的事情,怎么让我说出口啊,要是女方家来把家给砸了,我们一家子以后怎么混啊。没有什么新的交通工具,奶奶把叫她的二儿子回家发电报给大伯,不准许他退婚。后来的事情自然是大伯没有反抗老人的意思,马上回家结婚生子,关于大伯和那个女青年的事情我没有听到过更多的后文,只是奶奶会拿着大伯的照片说,中间那个扎小辫子的闺女差点成了你娘娘,那时侯大伯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王小惠和我一起读小学,还是同桌,她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爱讲话,讲的还都是关东的故事,其实她根本没有等到在关东记事就回来了,所以她也是听说的。她的关东是很神奇的,大概靠近大兴安岭吧,总是说到打猎,他爸爸背着猎枪在森林里像个英雄,还被取了个外号“瞎子剩”。那一带到处都是打猎的人,可是大家虽说个个枪法很准,扔个瓷碗在空中能打得粉碎,可是都约定好了似的怕黑瞎子,不少猎人早上进去傍黑不出来,家人就只有咒骂黑瞎子了,八成是被黑瞎子害了。王小惠的爸爸就是个例外,闯荡关东多少年都是安然无恙的,只有一次,和黑瞎子照了正面,被它拍了一巴掌,脸上少了一层皮,傍黑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样了,他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卷了铺盖一家人回了老家,也因此成了被黑瞎子吃剩下的人。我问过小惠是不是你爸爸怕了黑瞎子,她才不承认呢,她说爸爸被计划生育宣传队打了好几天都没有怕,还生了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我想了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关东对我来说更有魅力了。 老师领着我们大声读“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貂皮袄”,老师说以后不准说关东了,那是东北三省,黑龙江吉林哈尔滨,是哪里就说哪里,关东不准确。我也从爸爸的信皮上知道了黑龙江林甸县合胜村是大伯的家。我问王小惠,你见过三宝吗?她说没有,那是森林里的,森林里进去了就迷路,我妈妈就在里边出不来了,好多人打着锣鼓靠声音把妈妈找出来的。我问奶奶,见过三宝吗?奶奶说,庄稼人家什么三宝四宝的,哪里见去,不过人参到是见过,像小娃娃,老了成精的人参吃了就长生不老。那时候忙着看西游记,还把里面的人参果和人参混了,天天做梦到关东大森林里,找到一个人参,吃了飞到天上去。热播林海雪原的时候,我们整个小学校都沸腾了,还不到小雪就天天盼望下雪,电视里面邵剑波英俊潇洒,和一帮弟兄追缴国民党残余部队,最经常的场景就是十几个人在森林里披着一块白色的风布,在森林里蜿蜒前进,还有漂亮的小白鸽身上的一点红,简直就是梦境。私下里都默默地等待一场把房子都盖了半个的如关东大地一样的大雪,我们可以圆一回林海雪原的梦了。 读书后爸爸交给了我一个光荣的任务,给关东的大伯写信,爸爸模仿我的口气说一些想念之类的话,怎么孝敬爷爷奶奶听话读书了,然后让我按照他教的格式写下来,我还自作主张的加一句“您快点回来吧!”。说来奇怪,除了照片从来没有见过大伯,心里却是真地想念他,希望大伯回家把关东的秘密告诉我,年复一年,大伯没有回来,我还是在写信,而且越写越长,越写越没有感情,关东已经不那么吸引我了,看着那些到关东去的村里人也没有多么富起来,大伯和三叔也没有多少消息,除了大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奶奶不断让过去的人给捎带胎盘做成的药,大概我已经想象疲劳了,总是见不到他。 大伯在一九九二年像一个符号在我心里消失了。后来回来的人都会说起大伯的年轻有为,庸医误人等等,我都不怎么喜欢去听了,我只是从爸爸那里怯怯地问出了病因,是因为寄人篱下,忍受了很多恶气支撑着,又不习惯那里饮食,胃出了毛病,落下了病根,后来做生意辛苦的时候犯病而去了。那时候我也已经略微懂得了生计艰难,大伯去世爸爸让爷爷奶奶去关东,自己都不能去,一个原因是家里需要照顾,另一个却是钱的问题,爸爸尽力为爷爷奶奶准备花费,可是毕竟没有多少资财可供那么多人来往。也有点知晓人生的实难从命,大伯何尝不想念家人,维持着一家人的希望就把自己滞留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而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一个如此亲密的人,并且没有可能了。 爷爷奶奶到了关东,悲痛辛酸都和我们离得太远了,阳谷洞离关东应该很远了。 除了成家留在那里的,比如我的大伯,三叔,四叔,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再到那里去闯天下了,年轻人都把附近的县城,省城当作寻求出路的地方,人跟人,水顺水,慢慢地路就广了,虽然只是一些城里人不愿意做的职业,到工地上做个小工,做好了当个拿钱多的师傅,女孩子做个保姆,服务员,也有走了歪道的,终归不会有人把关东当做一个去处了。 村里经常有新的人家搬回来,一般是从关东回来的,村里的景况有了新的变化,迁走的人多了,老人们都爱说,阳谷洞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什么进项,光靠种庄稼等于白种,能回来的只能是在关东混的不好的。大庆家搬回来可能有这个原因,也是因为大庆的身体,他经常跟村里人唠嗑说,关里人到那里就是受罪啊,年纪越大就越不适应,再不回来就把骨头留那里了。爸爸听到这种话伤神,他说如果你大伯在家,那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医疗条件赶不上家里。 我问大庆怎么不早点回家,干吗等到现在才回来。他笑了,那你去问你三叔为啥不回来吧,还不是一个理儿,出来了混不好谁能有脸面回来,来回都是要钱的,一辈子赚多少钱啊来回几次,一年的收成就打水漂了。90年代以后关东的家里人几乎都有想回来的打算,阳谷洞虽然不是好地方起码吃饭睡觉都香,家里让妇女在家种地养点牲畜,男人们和下学的孩子都到附近城里打工,不耽误农忙也能贴补家用。在关东,无论多勤快的人,一年有半年是不能干活的,如果单纯种地什么年月也是进出平衡,年年光,没有余钱。风调雨顺还过的去,大病小灾,或者赶上99年的大洪水,一年的肥料钱就全成了债务。回家就成了心病,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爹妈带大的,可是回家能是单纯的回家吗,回来了亲戚朋友一大群难道就空手面对吗?又扯到钱上去了。 大伯家的弟弟后来到我们家来了,爸爸虽然看着他黯然神伤,还是有点欣慰的,大伯家的孩子和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呢。他和我弟弟一样到省城去打工,而且适应了家里的生活习惯,三叔也已经开始准备回家了,关东可能以后和我们家没有多大关系了。 弟弟喜欢说童年时候的故事,大概是因为我们不同的成长经历刺激了他说话的欲望。和我们一样他也喜欢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在一个屯子里十几个小孩子疯狂地跑,藏,但是到了黑天是不允许在外的,父母老早就把玩在兴头上的孩子扯回家。晚上在家看电视或者吃饭的时候,就听到大喇叭里说有关内的潜逃人员进屯子了,让各家各户把门窗堵好,防备坏人行凶。他和家人在房子里静静地坐着,嘭,嘭,两声枪响了,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天明赶早到屯子里,就捡到了两个子弹壳,数好的真是两颗,男孩子最喜欢子弹壳了。 那年冬天大伯唯一的一张照片(其他的都被奶奶烧了)被不小心撒了水,照片上的人面目模糊了。试探了好几次才问弟弟还记得大伯吗?他说太小了,已经忘记了什么模样了。这一年,上了年纪的,还记着我大伯模样的老人好几次都说我长得像我大伯,过年的时候爸爸也说家里的孩子中你最像他了。大伯现在唯一还遗留的痕迹居然是我,一个可以唤起别人关于他音容笑貌的中介,这样的血脉让我倍感庄重与荣耀。 关东可能在村里更小的孩子那里应该没有什么印象了,他们不再和我一样喜欢警察抓小偷,他们想象不出赶早去捡拾子弹壳的兴奋,估计都不喜欢那种玩意了。 祖母的粮食 正月为元月,古人称夜为“宵”,而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由此称正月十五为元宵节,又称为“上元节”。按民间的传统,在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节日夜晚,天上明月高悬,地上彩灯万盏,人们观灯、猜灯谜、吃元宵合家团聚、其乐融融。元宵节起源于汉朝,据说是汉文帝时为纪念“平吕”而设,汉惠帝刘盈死后,吕后篡权,吕氏宗族把持朝政。周勃、陈平等人在吕后死后,平除吕后势力,拥立刘恒为汉文帝。因为平息诸吕的日子是正月十五日,此后每年正月十五日之夜,汉文帝都微服出宫,与民同乐以示纪念,并把正月十五日定为元宵节。关于来历有多种说法,我们这里老人给小孩讲的故事一般都是这个,应该和吕后的不贤良有关,村子里无形中还是有一种舆论的,对于女人的品行当然也是有要求的,贬褒都是明显的。 小时候除了除夕就最喜欢元宵节,北方其实不称呼元宵节而是很简单的叫做“正月十五”,也不吃元宵(现在已经开始吃了),对于村里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一个节气,开春了。对于小孩子来说,则可以晚上上灯,上灯有很多讲究,不是电视上那样挂着红灯笼,而是自己家用面做的,放上植物油,棉线芯,用一个白瓷碗盛着放在水瓮里,当有人舀水它自己就转圈,我就趴在瓮沿上看。还有一种是把白萝卜削成圆柱体,从一端挖个洞放进油和棉线芯做的,偶尔也有买红蜡烛的,点在鸡窝边上,茅房里,粮囤里。等油熬的差不多的时候,全家都有顶重要的事情,我和弟弟每次最兴奋的是用面灯照耳朵,说是可以一年健康没有耳疾,被灯烤的耳朵既暖又痒。大人们则开始谈论今年的灯花,预测今年的收成,我爷爷奶奶一辈的人几乎都是行家,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晚上有经验的老农都出来观察风向,都盼望着风向平稳,一旦风大未免就揪心起来。 奶奶每次都很虔诚。 说起粮食奶奶就会给我们讲她和爷爷的事故。奶奶原来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丈夫,家里婆婆严厉,还有些财产,于是仗着自己门第就欺负奶奶,不给吃喝,还打人。刚解放那阵子很多人都鼓励奶奶和他们家划清界限,奶奶的第一次婚姻就结束了。找到爷爷这个人奶奶说是上了当的,以前爷爷家是村里出名的穷家底,弟兄姐妹一大家子,相亲那天奶奶娘家人顺手抄了一下我们家的粮囤居然有陈谷子,回去就说家底殷实着呢,连以前的粮食都还存着。奶奶高高兴兴地嫁过来,结果是一穷二白,那粮食还是从邻居家借来的。奶奶也没有抱怨什么,毕竟爷爷是个勤劳的人,再说那时候整个村子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都是克克巴巴的日子。 粮食就是庄稼人的命,囤里有粮心里不慌,奶奶天天把这话挂在嘴边,说给爸爸的兄弟们听,后来说给过门的妈妈,懂事以后的我和弟弟。阳谷洞虽然有美丽的传说,可是并没有如花的美景,山里的地都是很难种的,从古到今水一直是个难题,爸爸从有一米多高就跟着奶奶去遥远的东井挑水,吃水都这样,种庄稼自然指望不上水了,于是千秋万代的就是靠天吃饭,虽染现在有了自己村里的井,可是要用来浇地种庄稼对成本不高的山区来说,还是太奢侈了。靠天吃饭自然对于风调雨顺的年月就特别渴望,奶奶是个迷信的人,年年月月的祭拜,在她心目中老天总是最大的,可以保佑这里的子民安康丰收。在大人们那里我不断的听说过一些以前恶劣的天气带来的饥饿,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爸爸还有两个哥哥是那个时候出生的都没有活下来,村前村后的树皮都被抢没了。奶奶尽管如此虔诚还是没有换来丰收,两个年幼孩子的夭折给她这个母亲带来多大的伤害我们都无法猜测,她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故事像有一个宝库一样每天翻新,老一辈子的事情都是她讲给我听的,奶奶仿佛就是一个天生的爱说话的人,可是这件事情她没有说过,是别的老太太说给我的,还嘱托我别和奶奶提。 奶奶虽然眼看着年年的煎熬却并没有放弃对于老天的虔诚,不过却是真正做到了节俭持家,日子是一口一口的节省了的,家业是一滴汗水摔八瓣建起来的,所以奶奶就有点近乎吝啬了。妈妈刚嫁进门的时候大概不习惯这么节俭的日子,和奶奶老是闹别扭,姥姥家因为做着小本生意比我们家要富裕,后来分家了,奶奶还是对妈妈的不知道节俭不满意,要妈妈忙闲分开做饭,不能都是面食,要适当节省主粮。奶奶的理由是万一年月不好,有钱也不能保证不挨饿,一定把今年的粮食留到明年新粮食下来才可以卖,绝对不能把粮食吃完,粮食如果不多就搀着粗粮吃,也得让囤里年年有余。 每年交公粮的时候就是奶奶最心疼的日子,那天奶奶一般都是在堂屋门口做针线活,带着老花镜,一会看一眼那些来要公粮的大队干部,一会嘴里嘟囔两句,“强盗啊,我种地都给他们了”,爷爷瞪她一眼奶奶就继续做活。我还不明白那些人来要公粮的原因,每次看到奶奶没有精神也觉得他们似乎在抢我奶奶的劳动果实。 爷爷晚上照例又说奶奶,这种事又不是一家的事,都要交,你嘟囔也没用。 干部们怎不交啊? 你知道什么啊?你看见他们没交了? 奶奶说不出理由了就骂爷爷是个混帐老头子。 爷爷奶奶六十岁的时候还在地里劳动,在阳谷洞没有什么稀奇的,大多数这个岁数的人都还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不论贫富似乎都是离不开农活的。那年似乎是我们家里最不幸的一年,小叔叔的婚事突然告吹,奶奶本来打算小叔叔一结婚她和爷爷就安享晚年呢,如此一来又没有指望了。六月份的时候,天气格外炎热,奶奶已经搬到小叔叔的新房子里,第一次可以指望秋季收庄稼不用费力气上沟爬堰地运到老家了,地里庄稼也长势喜人,奶奶精神饱满似乎忘记了叔叔婚姻的难题。 我已经到邻村去读五年级了,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在抹眼泪,她看到我就擦掉转身去做饭,我不敢问她,爸爸则一连几天很晚回家,似乎有什么事情,家里一切变地蹊跷起来。奶奶跟我说她也心里也乱糟糟的,又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爸爸有一天深夜回来了,和妈妈说已经买好了车票,给爷爷说了真相,瞒着奶奶一个人,我的大伯在关东因病去世了。我在床上坐起来,爸爸妈妈有点慌乱,妈妈抱住我,似乎在发抖,你听到了吗?好孩子别告诉你奶奶,你奶奶会承受不住的。爸爸也拼命嘱咐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的大伯,却已经离开人世了,那一夜我非常害怕,除了他的照片我只知道奶奶天天念叨着他,还有伯伯家的两个男孩子,一种无论怎么拼贴都粘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的死亡笼罩了我。我怀揣着一个秘密直到奶奶和爷爷走上了遥远的土地,奶奶还是接受了现实,白法人送走了黑发人,至于痛哭和心碎我都没有再看到。爷爷奶奶在广袤的关东大地上,一定能见到吃不完的粮食,而不是我们家轻易能见底的粮食,可是奶奶还有幸福吗? 一晃六年过去了,伯伯家的孩子长大成人,叔叔也已经是父辈了。爷爷奶奶已经在给爸爸的信里让叔叔说明了叶落归根的想法。 再见奶奶已经是读大学的时候了,回家的时候还有一种心神不定,不知道奶奶还是原来的样子吗,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在梦里经常想念的奶奶会怎么和我说话,奶奶老了,背已经明显佝偻了,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力量了。我是回到家刚进门就看到了奶奶进屋门,她的身影似乎矮小了,我叫了奶奶,非常轻,还是看到她缓慢地回转,激动地叫我的名字。奶奶老了,不能像从前一样和爷爷一起倔强地走在山路上,爷爷已经话多了,和奶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老了老了,又恩爱起来了,邻居们都善意地说笑,爷爷不让奶奶再忙活,奶奶终于可以在阳谷洞老太太们中间幽闲地唠嗑,数排自己家的几房媳妇,孙子孙女,爷爷到饭时会走到大门口,在东张西望里喊一声,他奶奶家来吃饭拉,他已经成了一个难得的老伴,性情比年轻的时候温和而宽厚。 想到爷爷温和的样子似乎只能解释为一种反常,像很多村里暴躁的男人一样,在生命的末尾居然难得的安详,让你无法去和从前划上等号。也许在他们遥远的童年甚至是少年时代也有过天真烂漫,宛然微笑,庄稼地里的风雨和重复的生活粗糙了所有的细腻温和,反复无常地脾气里蕴藏着难言的苦楚和自己都把握不住的戾气。这样的东西是奶奶比对于粮食的渴望更想得到的,她没有像我一样的惊异于这么庞大的变化,细节里地东西我没有见证,而奶奶是那些细节地享有者,她很少提起年轻时顾虑的粮食,她把家交给了妈妈,已经不知道柴米的价格,每天都是细粮了,奶奶偶尔也说,现在日子多好啊,什么时候也不饿肚子了。奶奶的身体不好,血压高,经常头晕,所以吃饭很注意,吃不得一些荤菜,奶奶觉得很冤屈,怎么这么穷命呢,一辈子粗茶淡饭的老了又吃不得了。爸爸没有听医生的嘱咐,他的孝顺思想里大概不能认可这样的严厉,能吃点就得让老人吃点,反正已经年纪大了,还能再活多少年啊。奶奶由于不小心摔倒了,非常严重,住进了县城医院,血管阻塞引起了半身不遂,后来恢复的还算理想,但是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爷爷没有多么愁眉不展,爷爷尽心尽力的伺候奶奶,奶奶不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关心她的老头子,问寒叙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指使着爷爷,爷爷也展示着难得的耐心。 奶奶有一次问妈妈,这次治病花了多少钱?妈妈说够重新做个房子了。奶奶那天坐在门前晒太阳,阳光洒在她尚未白的头发上,奶奶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会低下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妈妈因为奶奶的病非常操心,农村人都知道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的道理,病来如山倒,爸爸一个人忙医院,妈妈到处凑钱总算把奶奶的病给治好了,奶奶的病好了,其他的人则又像病了一样。庄稼地里已经一个月没有我们家的人影了。 奶奶还是低着头,扶弄自己的手指,由于疾病右手已经不灵活了。 “这得买多少粮食啊”。 我和妈妈都笑起来了,“粮食哪有命重要啊”,我说。 “顶您以前好几年收的庄稼”。 奶奶嘴里发出啧啧声,似乎是自责,但是我明白在她的脑海里已经不会再有年轻时候的那种因为粮食而产生的焦躁,不会有精打细算,医生说她糊涂了,家里的人也都承认了这一点,爸爸甚至很欣慰,糊涂了更好,以前也没有什么好日子值得记得。 奶奶就是在这样的幸福的清闲中失去了爷爷,爷爷走地没有任何迹象,他只是说胃里不舒服,爸爸就送他去了镇上的卫生院。卫生院现在门庭寥落,一般都不怎么有人,只有一些近处的居民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爸爸没有在医生那里得到清楚的病因,就转院到县城,检查,输液,到了半夜,医生说只是消化不良没有大碍。那一夜爷爷没有醒来,爸爸在那医院里自己独自呆到天明,他没有相信医生的意外死亡的断言,他相信爷爷还会半夜里醒过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旁边自责着为什么刚才不在爷爷身边,一直到天亮爷爷没有原谅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天气虽然还没有到秋意十足的节气,但也已经是凉风习习,爸爸在县城微明地大街上走着,他要把噩耗告诉爷爷所有的儿子,爸爸说他没有一滴泪,就像怀揣着一个不得不告诉人的秘密。一个老农民就静悄悄地过去了,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言行,也没有什么可以留给子孙的,一个人在爸爸出去找医生的时候走了,这个不熟悉的地方,也许做梦到过的地方,他大概慌乱了一阵,但没有等到眼前的唯一的儿子。 奶奶是个胆小的人,不够坚强,身上的疾病也让她没有信心,她以为自己会走在爷爷前头,这样的结果是奶奶不能接受的,她觉得离开爷爷自己没有办法过下去。无论爷爷年轻时候的冷冰还是晚年的热情温和,奶奶都不计较,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安稳没有担心地晚年,可是奶奶的一世虔诚都不能换来无所顾虑的生活。 她怎么都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仓促地时间观念里没有为爷爷准备好这样的结局,只是在想着自己的结束,奶奶的命运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靠的住过,最初的媒人弄假成真,生活艰难,贫困,拉扯着一大家子,后来儿女的不幸,没有想到爷爷在最后的关头又让她失望了,她每一次都是失望到不能自已而后又无声无息地开始凡庸的生活。她一辈子没有什么大道理,总是在羡慕着别人的美好生活,没有道理可以和世道天意理论,她还是信服了不争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奶奶被很多人安慰,流着伤心的泪水,奶奶告诉他们说,我想开了,老头子早走了是他没有福气,我还得等着过好日子呢。清冷的天空里,浑浊的眼神穿透不了天机了,太阳奇怪的高挂着,她开始吃饭,早上起床的时候叫妈妈去帮她穿衣服,或者有时候醒来晚了自己不好意思就一个人别扭着穿上了,然后拿着儿子做的手杖,走到田野里去,走到再远一点的地方去,那里庄稼都是金黄或者委靡的了,已经等待着收获了。奶奶看着村子里的炊烟升起,在路旁的石头上靠着休息一会,约摸着自己家的饭时,往回走。她不知道粮食已经不能给庄稼人幸福的许诺了,只知道年轻人到外边闯天下去了,她的所有想法里都没有关于艰难的清晰印象了,她只是欣喜着地里的秫秫棒很大,谷子穗沉地低头了,他有时候也乐呵呵地唱拾棉花歌,声音含混不清,她开口就是五八年怎样怎样的。奶奶蹒跚在这条走了几乎一辈子的路上,早年为了粮食,现在为了活动筋骨,粮食只是她满目风光里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了,她终于解放了。 叔叔的故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阳谷洞的大街小巷里,叫喳喳的孩子,身躯已经成熟,个子晃荡的青年,都会陆续走过,看到现在就想起自己和过去,这个狭小的地界增添的有时候就是这样膨胀的忧伤。叔叔在回家祭奠爷爷的时候,一个人坚持要到老家那条山路上自己走一次,那条路常年没有人走,已经蒿草漫地了,原来战争年代修的地堡被大水冲陷了,把一条路横行截断,只有饶着墙角才勉强通行。 叔叔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的脚步不那么矫健了,脚有点不听使唤,被路上的石子划着了,手心都出汗了,他的兴致高涨,路边的林荫已经没有了,随即又失落了。仰望对面的山,山头的松柏还是苍青的季节颜色,可是确实没有信心爬上去,在炊烟升起的时候,他一个人回到了他哥哥的家里,他像一个客人一样得到优待和热情。 叔叔已经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除了年老的几个爷爷,奶奶,看到他抹眼泪,叫着小勇子,几个当年的玩伴惊异地上下打量,喊声,老四,可回来了。其他的大概只记得有梁家有一个老四,在关东呢,自打出去很少回家,至于模样就是同年的人也都班驳了,他英勇而豪爽的旧事,谁能记得呢。 68年苏联的坦克开进布拉格,城市街头忽然出现了一群美少女,他们手拿鲜花,身着超短裙,用海浪般的青春气息作为反抗的武器。同年五月,巴黎的青年把钢琴搬到大街上,他们他们演唱爱情歌曲,以示抗议。他们的歌声和警察高压水笼头一起在街上飞扬。叔叔就是1968年的,那一年村里应该是出生人口最多的,老太太们都说,那年真是邪门,多少孩子来了,弄地生产队老队长都急眼了,这样怎么生产?女人们就顶他,孩子想来谁能挡得住?叔叔,齐工,小武,增叔,新民,还有几个我都叫不出名字的,那些相继出嫁到外村,移居到外地的,都留存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年世界上有了许多重要的事件,我想在他们的世界里可能并没有太多的联系,那样的热情与这里的一切都隔得那么远。 叔叔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比他们大几岁的人,比如爸爸那一拨几乎都是读书不错,到高中的,还有一个出名的读了中专的高才生,可是叔叔这一群几乎都是大人们眼里调皮捣蛋的,没有一个读书好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历史的原因。叔叔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和齐工,小武,增叔,新民,一起逃学,在山谷里玩自己制造的火枪,直到弟弟十多岁的时候还有人喜欢这种简陋的玩具。用僵硬的铁丝,要不能轻易弯曲的,做成枪的形状,挂上一个别的东西上拆下来的弹簧,再找点轮胎上的内胎皮条,借着皮条和弹簧,把火柴头摩擦一下,射出去,火柴带着力量和火焰,在黑夜里发射在乡村的天空里。他们在山谷里继续晚上的狂欢,这个山谷正对着小学校,那时候是联合小学,在隔壁的赵庄,早上准时到山谷聚会,铃声一响,他们就按时回家。 也有露馅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出门,远远地看到山谷里有炊烟,几个孩子唧唧喳喳地,他看看手表,发现正是上学的时间,就走着上山了。被逮个正着的叔叔们惊慌地看着爸爸,爸爸自己回忆说,一手提着叔叔的耳朵就回家了。爷爷那时候已经很少教训孩子了,爸爸替代了爷爷的位置,爷爷的前两个孩子都是温顺上进的,后两个男孩子则实在是调皮,可是他习惯了这样的没有波澜的生活,并不会停下自己的活去教训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再这么混帐,就不要回家吃饭了。叔叔在那个顽性十足的年龄不会吓倒的,他除了挡过哥哥的耳目,基本上是自由的。 叔叔们都是打架的好手,十五六岁的年纪,地瓜面的窝窝头能吃地奶奶心口疼,一笼眨眼就进肚了,虎头虎脑的,一个人吃人家饭量小的人家的一家的。叔叔有一大箱子连环画本,都是一些关于英雄和革命故事的,武松打虎、一支驳壳枪、水上交通站、大泽烈火、三国演义等,手掌一样大,大大黑白插图,下边是小字写的故事,我后来读小学的时候还一直迷恋这些小书,看起来好象是电影,这些东西难说没有给叔叔一些英雄的幻想。他像宝贝一样珍藏着,离开村子的时候,还把它们都打包装在一个箱子里,后来都毁坏在我的手里,他走地太远了,没有办法保护他的东西了。 他总是保护着三爷爷家的小武,他有点懦弱,是被人欺负的样子,三爷爷一家人都是被人看不起的。爸爸说一个人在村里有没有地位,可以从大事情上看,比如说发丧的时候,大家都帮凑,有本事的你就去照顾客人,管事,没有什么地位的就会去埋人,三爷爷就是干了一辈子埋人的活。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都心知肚明,卖力不讨好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小武一般是有事没事被人找茬的,尤其是阳谷洞里另一家族,就是齐工叔叔的一大家子,齐工虽然一直和叔叔一起玩耍,到了打架的时候他还是要打叔叔一伙的,不然是要他们一家子大人骂的,叔叔和他时好时坏。叔叔因为小武被人欺负,一个人和几个人打,虽然鼻青脸肿,终归没有哭,还训斥哭了的小武。叔叔后来觉得一个人形单影只就把这几个人拉在一起,除了齐工都是本家,所以感情还是有基础的,不会朝秦暮楚的变卦。村里一直都清楚,家族家有矛盾,大人还都客气,小孩子就不怎么掩饰,两伙的孩子就经常在山野里拼架。套面上大人就训斥一下自己的孩子,回家一般都盘问打价吃亏了吗?怎么这么不会打架呢,那小子那么矮,你还打不过,白吃这么多粮食。叔叔们就聚在山后或者某个角落,散架了一样,批评谁没有出力,下次让他打谁,谁打的最有力量。 小展姑姑是这些男孩子心里的共同的女神,她瘦弱文静,就是打架的时候两方也都是护着小展的。她是和他们一起读书的唯一的女孩,也是最早下学的。那时候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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