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论文）浅谈莫言小说悲剧性的意义.pdf

中文摘要 莫言的创作始终坚持从现实出发，关注生命、领略生命。他的小说中极为突出的味 道是“记忆”，这种记忆中有爱、有恨、有饥饿、有艰难，与生命中的苦难相关，在创 造和体验之外，他又为生命意义的寻求指出第三种途径，即肯定苦难本身在人生中的意 义。 一、莫言小说对悲剧性的表现：着重在对艰难乡村生活的再现；女性的悲惨命 运；迷失精神家园的困惑以及种族衍生过程中的退化现象进行论述。、 二、 莫言小说悲剧性的价值：剖析其作品中对苦难的理解及态度，既认同苦难又 能同苦难进行顽强抗争的悲剧性意义。 关键词：莫言小说；悲剧性：意义 a b s t r a c t t h et h e s i sm a i n l ya n a l y s i sm o y a n sn o v e lf r o ma n g l eo fs u f f e r i n gc o d s c i o t 塔n c s s t h e s u f f e r i n gc o n s c i o u s n e s si n c l u d et w op a r t s ： t h ef i r s ti st h ec o g n i t i o no ft h es u f f e r i n g ，e x p o u n dt h en o v e ls e x p l a n a t i o no ft h e s u f f e r i n gi n c l u d i n gf o u rp a r t s ； t h es e c o n di st h ea t t i t u d et o 、 憾r d st h es u f f e r i n g t h i sp a r ta n a l y s e st h a tt h r e ew a y so f s u r r r r u a ti n gt h es u f f e r i n gi nt h en o v e l s k e y w o r d s ：m o y a n sn o v e ls u f f e r i n gv a l u e 独创性声明 本人声明所呈交的学位论文是本人在导师指导下进行的研究工作及取得的研究 成果。据我所知，除了文中特别加以标注和致谢的地方外，论文中不包含其他入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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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言的作品处处体现了这样的苦难意识。“人生的根本要义我以 为就是悲壮或凄惋的痛苦。英雄痛苦懦夫也痛苦；高贵者痛苦卑贱者也痛苦；鼻涕一把 泪一把痛苦畅怀大笑未必就不痛苦。大家都在痛苦中诞生在痛苦中成长在痛苦中升华在 痛苦中死亡。死亡是痛苦的解脱。但如果有灵魂，死亡也仅仅是痛苦肉体的解脱而不是 痛苦灵魂的解脱。”人生至死都难以解脱痛苦，可见作家心头的重负。他的小说也因此 大多表现的是人的痛苦体验：永难忘记的童年伤痛，被命运之手随意拨弄却无能为力的 芸芸众生，徒劳反抗命运的孤独英雄莫言对苦难的理解不是抽象的，是从实实在 在的生活中得来的。这种苦难意识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 一) 艰难的乡村生活 山东高密东北乡可以说是莫言梦牵魂绕的一块土地。读奠言的山东高密系列小说， 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感受着民族的苦难和困惑，并且把这种情绪 幻化到放土的人和物之中，在这种极富乡土气息的文化背景中，体验出时代的矛盾和民 族的情绪。莫言有着吃不饱的贫瘠的童年，却也有着一个富有和奢侈的童年。对于一颗 敏感的心灵来说，他的喑哑黯淡的乡村所给予他的财富，同给予他的苦难和挫折、压抑 和饥饿一样多。莫言和土地的关系是这样一种“紧张”的关系：他对土地的爱和“恨” 几乎是一样的多，是地给了他丰厚的记忆、经验、才华和灵气，但也是土地给了他磨 难的童年、贫瘠和残忍的心灵创痛。这样一种关系催动着他的爱心和激情，去书写那 拯救和沉沦、创造和死灭、批判与颂扬的博大命题。在他的作品中，作者以其痛苦的笔 触描写了那片土地上的人们艰难的生存状态：耕种和收获的艰辛以及天灾人祸的无奈、 物质匮乏导致生活的困顿和人性泯灭、尊严的丧失。在作家的笔下，这片土地世世代代 充满了苦难和艰辛，每个生命都是在苦海的挣扎中走向死亡，这片土地演绎的恒久的苦 难震撼着作家的心灵，牵引他的思绪，使他的作品更加关注这片土地的父老乡亲。 在乡村生活中，最基本的生活方式是耕种与收获。莫言对农民的悲悯首先体现在对 耕种与收获的艰辛及天灾人祸的关注上。秋水中的爷爷、奶奶在一年的劳作之后， 粮食全被洪水淹没，老枪中写到村民们常常驾着船在洪水中收获高粱，红蝗中蝗 虫把庄稼吃得精光。天堂蒜薹之歌中的蒜农们在蒜薹丰收后卖不出去而全烂在了家 里，而且由此引起的事态还使一些人住迸了监狱、一些人丢失性命。欢乐中，作者 更以感性的语言描写了永乐在田间给作物喷农药的劳作场面。永乐“跌跌撞撞地走着， 多刺的豆科擦着你的腿。六六六毒药粉碰撞豆叶后，又激烈翻卷，冲天而起，乳白 色的蘑菇状烟雾包围了你。你走在自己制造的毒烟阵里，不敢呼吸，不敢睁眼，你只顾 摇动手柄，只顾踉踉跄跄前冲，带着毁灭一切的愿望。后来你的手又酸又麻，摇动手柄 的频率降低，步子也慢了下来。汗水从毛孔里渗出，立刻粘了药粉，战战兢兢，汗不敢 出。腐蚀性强烈的药粉深刻渗入到你的肌肤之中，杀着你的神经，你心里痛楚，肌肤也 痛楚。与背带摩擦的脖子、与铁桶摩擦的肚皮、与豆叶豆秆摩擦的腿足，更是加倍地痛 楚”这种田问劳作的艰难一直伴随着高密东北乡的历史，伴随着这块土地上的父老 乡亲们的，也是每个依靠土地为生的农民无法避免的。 其次，表现在对物质需求的关注上。天灾人祸以及生产力低下等原因带来的最直接 结果是人们得不到基本的维持生命的食物，整日处于饥饿之中。作者多次写到讨饭的人 群，写到吃野菜、吃树皮、甚至吃黏土的场面，写到因挖野菜而发生的血腥械斗，写到 为吃上一顿饱饭而卖掉孩子、为吃上两个馒头而失去贞操当人们不吃就不足以维持 现有的生命、吃只是一种维持身体急需热量的本能时，人与动物的区别便越来越小了。 小说写到：“饿殍遍野的一九六零年春天，蛟龙河农场右派队里的右派们，都变成了具 有反刍习性的食草动物。”当女人们饿得乳房紧贴在肋条上，连例假都消失了的时候， 自尊心和贞操观便不存在了。所以狠琐不堪的张麻子“在饥饿的一九六零年，以食物为 诱饵，几乎把全场的女右派诱奸了一遍。”久被饥饿折磨的人们在吃到一些像样的食物 时，便全没了优雅的食相，场面也像动物的争食，饥饿的人们喝到用霉变的米做成的腊 八粥时，也喝得十分香甜，“粥被喝得一片响。不知有多少眼泪在粥碗里，几百条红舌 头把碗舔光。”在莫言所写的生活中，许多人为了这最基本的需要而丧失了最基本的人 性自尊心、耻辱感、贞操。这是一种多么艰难的生存状态啊! 饥饿是莫言那一代人最为深刻的记忆，他们用身体和生命，验证了食物对人的无比 重要性。莫言反复回味那个时代的饥饿状况，是从人的需要层次出发展示人的存在所受 到的物质性的制约。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有五个不同的层次：生存的需要， 安全的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自尊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人的需要中最基本、最 强烈、最明显的就是对生存的需求。一个人同时缺乏食物、自尊、爱，他会首先要求食 物。饮食对人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因此古代人说：民以食为天。莫言的小说表明：人 首先是作为动物而存在的，先要延续生命，然后才能考虑自尊、理想等因素。他的一些 小说暗喻了人的动物性的一面：老枪中写道“他无法抵抗自己的嗜血天性，他吃肉 吃骨头”；狗道中写到人在狗眼中只不过是“直立行走的动物”；檀香刑中更明显 地写到小甲拿了“虎须”看到老甲是个豹子，媳妇是条蛇。人不能成为人，只能生活在 动物性的层面上，这不能不说是个悲哀。 莫言通过对高密东北乡人的自然生命状态的描绘，展示了他们艰难的生存状况。它 世世代代都充满了苦难和艰辛，每个生命在苦海中挣扎着走向灭亡。这块土地上演绎着 的苦难震撼着作者的心灵，由此有了莫言笔下一曲曲商密东北乡的生命悲歌。 ( 二) 悲惨的女- 陛命运 莫言小说直面女性的惨淡人生，关注女性个体的生存状态，揭露男权社会文化对女 性个体生命的异化和其自身生理特点所带来的生育的痛苦。丰乳肥臀是一曲封建腐 朽文化压抑下的女性哀歌。母亲鲁璇一生都处在男权的阴影下。五岁时，其姑母为让她 日后嫁个好婆家强行给她裹脚，姑母“用竹片把母亲的脚缠起来，夹得母亲像猪一样嚎 叫”，痛得母亲“用脑袋撞墙。”中国女人曾经有过一段裹脚的历史，成千上万的妇女在 以小脚为美的封建时代忍受着这种裹脚的酷刑，女人裹脚的根本目的是为取悦男人，女 性的脚与女性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成为男人赏玩的对象。男性对女性脚的观赏要求逐渐 演变成一种社会化的男性择偶标准，随着历史的演进沉淀为女性对自身生理塑造的必要 的标准，裹脚成了特定历史情境中带有自虐色彩的女性群体性行为倾向，她们在这一酷 刑中忍受着血泪煎熬，又洋溢着自豪之情。在封建时代女性不仅是男性的玩物还担当传 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作用重大却地位卑微，乡村妇女生孩子跟狗猫生育差不多，和劳动 工具牛、马、骡相比则更被轻视，这是封建时代乡村女性的普遍命运。男性崇拜的无意 识造成的重男轻女的社会观念对女性的生育结果要求更加苛刻，鲁璇的公婆甚至鲁璇本 人都是这一观念的受害者，因无法生育男孩鲁璇遭受家人的极度虐待，最终为了改变自 己在家庭中的处境，她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折磨，与一个个无爱的男人发生性关系，生 下金童和玉女后轻视女儿溺爱儿子。莫言曾在一篇访谈录中谈到丰乳肥臀的结构时 说，小说的补记部分是重要不可缺的，它告诉读者母亲在小说正文中经历的饥饿、战乱、 匪祸、洪灾等诸种苦难都不是令母亲最痛苦的，它们折磨的仅是母亲的肉体，为了改变 自己在家庭中的处境实现生育男孩的目的，与一个个不爱的男人发生性关系才是母亲经 受的最大的精神苦难。男性崇拜的无意识是母亲受难的文化渊源，男性崇拜自远古时期 渗入到中国乡村文化的血液中，逐渐成为乡村百姓精神世界深处的无意识情结，在几千 年的历史变迁中不断强化着男性的特权意识和男尊女卑的乡村生活秩序，扭曲着一个个 乡村女性的心灵世界。 由于文化的原因，女性地位卑下，不受重视，人们对她们的痛苦也就漠不关心。所 以，生育，本来是人类最崇高、最美好的创造性行为，就成了女性的一个永难摆脱的劫 数和苦难之源，成了妇女自身的性别因素所造成的“自然压迫”，她们不能选择也不能 拒绝。秋水写了女性生育的场面：奶奶折腾了很长时间，“已经筋疲力尽”，孩子仍 然不能降生，她痛得难以忍受，甚至哭叫“行行好给我一刀吧”，一天里“奶 奶发了三次昏，傍晚时，像死去样直挺挺仰在床上”。奶奶虽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但这毕竟只是纯粹肉体的疼痛，她身边有爷爷安慰，而丰乳肥臀中母亲遭受的则是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在丰乳肥臀第一章里描写了这样的情景：上官鲁氏生育双 胞胎时，她家的毛驴也在生骡子。驴和人都是难产，但上官鲁氏的公公、婆婆、丈夫更 关心的是那头母驴。他们为难产的母驴请来了兽医，但对难产的上官鲁氏却不阈不问， 让她独自忍受“一阵又一阵撕肝裂胆般的剧痛”。在疼痛中，“她的双手抓住身后的炕席，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双目圆睁，眼前红光片，红光中有一些白炽的 4 网络在迅速地卷曲和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熔化。” 对于上官鲁氏来说，没有安慰，没有关怀，精神应该比肉体更痛苦。 在爱情方面，女性也常受阻厄。莫言作品中多次写到一些特殊的女子，她们的爱情 或婚姻生活中充满了痛苦，这种痛苦被深深压抑在心中，一旦受到外界的特殊刺激，她 们的生命就会发生畸变，她们突然间就具备了某种动物的特性。如丰乳肥臀中的三 姐，在她深爱着的鸟儿韩突然被抓后，她不停地哭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她身上仿佛生满 了羽毛一样，跳上树梢，骑在了屋脊上，她的动作和神态都像鸟一样，从此她便成了鸟 仙。翱翔中的燕燕从婚礼上逃走，当被人们追得无处可逃时，她便变成一只大鸟飞 到了树顶。她们都是因爱情受挫而使生命发生了畸变，变成鸟是她们渴望解脱现实苦难 的一种表现，正如丰乳肥臀中所述“实际上，我认为三姐骑在屋脊上时，完全进入 了鸟的境界，思想是鸟的思想，行为是鸟的行为，表情是鸟的表情。 我认为，如果不是母亲请来樊三等一干强人，用黑狗血把三姐从屋脊上泼下来的话， 三姐身上就会生出华丽的羽毛，变成一只美丽的鸟，不是凤凰，便是孔雀；不是孔雀， 便是锦鸡。无论她变成一只什么鸟，她都会展翅高飞，去寻找她的鸟儿韩。”这种变化 是三姐对爱情的渴望，对鸟儿韩的极度思念所致，她幻想变成鸟儿去寻觅、追随自己的 恋人，也许只有在鸟儿的状态中她才能超越痛苦、忘却苦难。翱翔中的燕燕变为大 鸟也是由于对交换婚姻的不满而又无可奈何所致，她只是想挣脱现实中不幸的婚姻。丰 乳肥臀中还提到“在高密东北乡短暂的历史上，曾有六个因为恋爱受阻、婚姻不睦的 女性，顶着狐狸、刺猬、黄鼠狼、麦梢蛇、花面灌、蝙蝠的神位，度过了她们神秘的、 让人敬畏的一生。”她们这“神秘”的一生，饱含着多少痛苦和辛酸啊! 她们受到外界 的压抑和迫害而无力反抗，只好把痛苦深埋在心底，并在幻想中向内心深处去寻求解脱 的办法，她们拒绝人世的文明世界而沉溺于动物的状态，因为只有在这种状态中她们才 能得到解脱、受到敬畏，才能寻到在文明世界中所没有的自由、尊严和地位。“文明” 社会给她们痛苦和压抑，动物状态却使他们得到了安慰和尊敬，这是对文明的强烈批判。 莫言将女人与动物交叉对比描写，揭示了这样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女人非人，她们 的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与动物毫无两样。这种动物般的生存状态乃是中国农村妇女悲剧人 生的共同写照，同时也燃烧着作家主体内心深处无以排解的伤痛与愤怒，充满着强烈的 女性悲剧意识。 ( 三) 迷失的精神家园 莫言曾说过：小说就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寻找自己失落的家园。由此可见莫言的家园 失落意识的最初表达。童年的经历和生长环境，使他感到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 绝。这样的经历形成了作家心灵深处家园失落的痛感，进而影响了他的小说创作。在他 的小说中，家园几乎都是残缺的，人既没有现实的家园，也没有精神的家园，不得不在 漂泊的路上四处有走。莫言小说中所有家园的破碎应该都是作家自己无家可归的痛苦的 象征。 为什么会有这种意识呢? 因为莫言多年里在家庭中生长、在乡土上劳作，从没享受 到其中的温馨。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从来没有过童年的幸福、少年的欢乐：作为一个农 民，他养成了农民的精神特征，却失去了世代依存的土地；作为一个社会成员，他感到 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绝。这样的经历形成了莫言心灵深处家园失落的痛感，进而 影响了他的小说创作。 在他的小说中，家园几乎都是残缺的：或者亲情泯灭，或者爱情受阻，或者亲人伤 亡或者遭遇放逐，人既没有现实的家园，也没有精神的家园，不得不在漂泊的路上四处 游走。透明的红萝卜中小黑孩表面上有家，但它形同虚设，黑孩从来没有从那里得 到过温暖。他得不到父爱，因为爹走了。他也得不到母爱，因为“后娘经常让他拿着地 瓜干子n d , 卖铺里去换酒，后娘一喝就醉，喝醉了他就要挨打，挨拧，挨咬”，他被打 得“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小疤点”。他缺衣少食，秋天了，天气已凉，队长已经披上了 夹袄，小黑孩仍然“赤着脚，光着脊梁”，只穿了一条齐着膝盖的大裤头，跟着人们劳 动。家里没有快乐，他宁愿睡在冰冷的桥洞也不回家。但在外面他也经常受到小铁匠的 欺负。心里的痛苦超过了外在的感觉，因此他感觉不到身体寒冷，也感觉不到肉体的疼 痛，小铁匠打他时，“感到有一个带棱角的巴掌在自己头皮上扇过去，紧接着昕到一个 很脆的响，像在地上摔死一只青蛙。”没有家庭的温馨，没有亲人的关爱，即使菊子姑 娘关照他，也只是有限一点点同情，他的心理逐渐扭曲。因此一个又一个地拔萝i - ，希 望找到那个曾经在梦中见到的“晶莹剔透”的、“泛出一圈金色光圈”萝h 。当这仅存 的幻想化为泡影之后，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也彻底消失了。最后，他“钻进了黄麻地， 像一条鱼儿游进了大海”，绝望地离开家园。筑路是作家把视点由个体扩大到群体来 思考的典型文本。小说写了刘罗锅、孙巴等一群在不幸中挣扎的流浪者。刘罗锅远走关 东，辛勤劳动赚到钱，回来后买个女人建立了家庭，过上了安稳生活，并把全部希望都 寄托在家庭中。但是，时间不长媳妇和别人私奔，家庭就这样失去了吗? 他不甘心。他 走了几百里路想找回女人，重圆家庭。但女人誓死不回，抢来的女儿又在逃跑路上摔死， 他一切希望彻底破灭了，“他的心一下子死了”。他不想逃跑了，被送进了监狱。后来他 到这个“碱土荒原”劳改时，酷似他女儿的卖韭菜的姑娘在他面前出现唤醒了冷漠的心。 但是，当他想确认她就是自己的女儿时被污蔑为流氓打死。刘罗锅试图证实这个姑娘就 是自己的女儿的行动表明他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家园的渴望，但是这最终只留下死不瞑目 的遗憾。孙巴、来书、杨六九也都是无家可归者。他们“都是让穷给逼的”，做出了偷 窃、赌博、盗墓等等违法之事，导致他们被放逐到这片荒原上。还有孙八的老婆背井离 乡领着孩子流浪到这个工地上寄人篱下讨饭吃。贫困使人犯罪，使亲人反目、人性冷漠， 进而造成家园失落，无家可归，这是莫言创作初期的家园意识。 贫困是苦难之源，乡土和贫困在某种程度是同义的，因此在农村时，莫言憎恶村， 渴望逃离农村。他在超越故乡中这样写到：“十八年前，我对那块土地充满了刻骨 的仇恨。它耗干了祖先们的血汗，也正在消耗着我的生命。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比牛 马付出的还要多，得到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凄凉生活当时我曾幻想，假如 有一天我能幸运地逃离这块土地，我决不会再回来。所以，当我爬上一九七六年二月十 六日装运新兵的卡车时，当那些与我同车的小伙子流着眼泪与送行者告别时，我连头也 6 没回。” 这段话表明了作家对家园的逃离，也预示着对新的家园的追寻。果然，实现了 自己的梦想进入军营，后来又进入城市，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是，在新的环 境中他格格不入，绝然对立，他不喜欢城市“蚂蚁般的车辆和高入云霄的摩天大厦”， 不喜欢“畸形的繁华和病态的喧嚣”，急切地思念家乡。但是这片土地仍是那样贫困、 凄凉，不但没有在家的舒畅感觉，相反却是苦闷的。“莫言每次回乡探亲，总要把自己 关在一间简陋的乡供销社的小仓库里，或者写东西或者面壁发呆，其余大部分时间是和 小芬( 莫言的女儿) 一起度过的。每次他探亲我们都要通几封信，他总是说今天又领着 小芬在大堤上遛达，从早上遛到傍晚。”从陋室里发呆和大堤上徘徊，我们不难体会莫 言内心感受被城市抛掷后又无法在乡村得到安慰的痛苦。小说幽默与趣味形象 化地隐喻了生于农村的城市人的这种痛苦。大学教师王三生活在文明的城市里，但却对 这种文明感到压抑和恐惧。五颜六色的车子像闪电一样从他眼前飞过，逼得他连思索 的时间都没有。汽车轮子卷起的旋风强烈地吸引着他，灼热的气流里充斥着燃烧沥青的 味道和烤糊橡胶的味道，还有燃烧不尽的汽油味道，熏得他头晕恶心。每驰过一辆车他 就感到自己被刮掉一层皮，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张单薄的纸，怎么也立不稳，怎 么也挺不直，时而弯向前，时而弓向后，在灼热的废气流中噼噼啪啪地抖索着。车辆甩 起的黑砂子像密集的子弹打在纸上。他感到自己如纸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吸引到车轮 下，被碾成团儿，被搓成卷儿”他甚至“已经看到自己的躯体变成了一堆白骨”。 我们从中可看出王三在现代文明中的尴尬与无助，他似乎要被文明的挤瘪、压垮了。而 且周围的人群又都冷漠无情：警察野蛮凶狠，售货员恶声恶气，老婆粗鲁蛮横。王 三无法融入这个环境，多年来一直战战兢兢的活着，“恐怖与自卑一起折磨着他”。城市 的高楼大厦虽然能给他身体的庇护，但不能给他精神安慰。但他幻想的苏北原野上“那 平坦的乡间土路上，行走着悠闲的黄牛，田野里风动着碧绿的稼禾，弯曲的河道里缓慢 的流动着清明的水，水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鸟几呜叫，牧歌响亮”也只是乌托邦。所 以，当戴红袖标的老太太因误解在后面紧追不放之时，无处可逃的他就变成了一只猴子， 以此逃避现实的灾难。莫言赞成“艺术是苦闷的象征”的说法。循此思路推断，毫无疑 问，他的小说中所有家园的破碎应该是作家自己无家可归的痛苦的象征，也应该是现代 人无奈的漂泊感受的隐喻。文明落后，人类受到物质匮乏的舒束缚，无处归依，技术进 步，人类又受到文明的排挤，不得不踏上没有尽头的寻找之路。在幽默与趣味这篇 寓言化的小说中王三可以变成猴子在同类中找到知己，但现实中的人却无法变形，因此 人的心灵之痛是可想而知的。人类没有归宿，至少现在没有，这是莫言小说中的家园意 识。 ( 四) 种族退化的悲哀 物种在进化，人类在发展，万事万物都在从低级向高级前进，这是达尔文精确观察 自然界物种演迸的基础上得出的科学结论。但进化并不是绝对的，鲁迅曾对人类品质的 堕落和人性的退化作出强烈批判。今天，莫言同样以一双挑剔的眼睛审视着人类，从生 命力弱化的现象中提炼出“种的退化”这一带有悲观色彩的关于人类大苦难的主题。 也 7 许在莫言的记忆中祖辈与父辈相距甚远，也许在现实中我辈不如先辈强壮硬朗，所以小 说红高粱中写爷爷、父亲的英雄史时常常出现作为后人的“我”的失落绪。与前人 相比，我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和孱弱，只能无奈的慨叹：“们( 祖辈) 杀人越货，精忠报 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细，在进步 的同时，我真切感到种的退化。”小说中人物明显存在一个能量差别：爷爷余占鳌 父亲豆官我逐代递减。这三代人中，祖辈充满生命强力，形象伟岸高大、性格豪爽 直率，做事痛快淋漓，我则“像个饿了三年的白虱子一样干瘪”，是个生命匮乏的空壳。 三代人的发展脉络寄托了作家的理念：生命力正在衰减。但这不是作家的一时冲动，这 种意识早在老枪中就有所体现。老枪写的是一把枪在一家三代手中留下的不同 的生命故事。奶奶用这支枪看家护院、放马打猎，亲手击毙了无情无意、盗卖家产的爷 爷，捍卫了她的自由；父亲在柳公安员的侮辱面前忍无可忍，奋起反抗，打了他，但他 没有像奶奶那样直面灾难，为了避免报复，他选择了自杀，以此抵消敌人对他的仇恨； 第三代的大锁只能用这支枪打野鸭子充饥果腹，结果因意外不明不白断送了自己的生 命。这把似乎有点神秘色彩的老枪，饮了自家三代男子的鲜血才结束了它的使命，但它 显示了奶奶和父辈的硬性及我辈的软弱和可怜。莫言的作品多写到两代或三代人之间的 变异，如爷爷余占鳌和“我”，上官斗与上官寿喜，赵甲和赵小甲等，这些家族中前一 代都敢爱敢恨，勇猛强悍，即便是金发婴儿中的瞎眼老婆婆也有过惊世骇俗的浪漫 史，但后一代却退化了，“我”很渺小，上官寿喜很虚弱，赵小甲弱智、低能。如此的 遗传自然令人有一代不如一代之叹息。在弃婴中，作家近距离地描绘出退化了的下 一代，“他们都大睁着死鱼样的眼睛盯着我，他们额头上都布满深刻的皱纹，满脸的苦 大仇深的贫雇农表情。他们全都行动迟缓，腰背佝偻，象老头一样咳嗽着。我更加深刻 体会到了人种的退化。” 丰乳肥臀包括了作家对“种的退化”的深层思考。上官斗是上官家第一代杰出 代表，他的铁匠身份造就了他钢铁般的性格，他英勇地反抗德国人在高密东北乡修建胶 济铁路，虽遭惨败，但他赤脚走在烧红的铁鳌子上的形象定式，永远留在高密东北乡的 历史舞台上。作为上官家的第二代，上官寿喜本身不具有生殖能力，这就首先宣告了“种 的退化”的最严重后果。然后莫言探讨了种族的补救及其变异，他使上官的女儿们血缘 上的父亲无例外的都是下等人，如于大巴掌，高大健壮的赊小鸭的外乡人，以打狗为 生的高大膘子，鹰嘴鹤眼的江湖郎中等，他们身份卑微但生命力旺盛，所以女j l f f 继承 了父辈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具有一种充满激情、率性而为的昂扬向上的生命形态。而唯 的男孩上官金童的父亲马洛亚牧师却是个洋人，是西洋血统与中国血统的杂交。从优 生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最为理想的远距离杂交繁殖，但得出的结果却是令人沮丧的。 上官金童徒具- - n 西洋人的体形模样，西洋文化中的好胜勇斗，积极进取的精神，在上 官金童那里异化成为对母亲乳房的自私占有。第三代上官金童的恋乳症，实际上是一种 精神的萎缩，而上官金童则是一个灵魂的侏儒。这三代人身上明显存在退化现象。莫言 对上官家的孩子们的父亲的设计有两层寓意，其一是贯穿了他一直以来对强悍生命力的 推崇，体现为优势的“种”的遗传学。那些下层的父亲们都是些不入流的边缘性人物， 思想和肉体均未被约束和驯化，抗争、泼辣、桀骜不驯的生命方式能经由血缘遗传给后 代。其二，马洛亚这个人物身份特殊，他不但是个洋人，还是个宣教的牧师，而且是个 中国化了的牧师，其后代却形同废人，从中可以看出莫言对马洛亚所代表的西方忍从、 饶恕精神与中国奴性思想杂交的鄙弃。种的退化的内在特征就是人们越来越退缩到内心 的生活之中，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与人交流，只在想象中充实荒凉、冷漠的内心。健康 的、活跃的生命在面对着外在的现实世界和各种冲突时。总是把自己欲望付诸行动，开 拓自由的生活空间，在现实中争取机会，以便全面实现自己的生命的可能性。余占鳌、 戴凤莲的生命欲望，是在现实中充分展开并实现了的，他们“三十年红高粱般充实的生 活”值得自豪，值得大书特书。退化了的生命已经萎缩，没有了前辈们那样的体魄和能 力，丧失了刚性和斗志，丢掉了勇气和信心，不敢面对现实。如红高粱中的我只能 生活在前辈的阴影之下，在对前辈奇闻佚事的缅怀之中寄托自己的生命欲望；小黑孩只 能以幻想和仅存的童稚之心温暖自己的生命。人种为什么退化了呢? 作家曾说：“我有 时忽发奇想，以为人种的退化与越来越富裕、舒适的生活条件有关。但追求富裕、舒适 的生活条件是人类奋斗的目标又是必然要达到的目标，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令人 胆战心惊的深刻矛盾。人类正在用自身的努力，消除着人类的某些优良的素质。”这种 认识不是没有道理的。伴随着科学技术和社会组织的高度发展，人的生命活动和强度正 在越缩越小，人的活力正在减弱，特别是社会生产由体力向脑力、由独立生产向分工生 产转化，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被破坏了，人类历史在飞速前进，但它是以人性、人的肉 体和精神的被扭曲被损坏为代价的。后来张志忠作过更深入的阐释：所谓“种的退化”， 首先是由物质进步引起的崇尚逸乐的柔弱萎顿的情绪，反过来又因为这类情绪的发生， 加之理性思维的愈益发达使情感思维日益消退，并每每使时代精神趋向新的片面，使人 们只得戴上人格面具去异化自我，躲避激情，自我阉割，以至无法达到精神上的自由王 国。在人种退化的同时，自然界也在蜕变。河水枯竭了，纯种白狗消失了，枯河中 还写到“瘦弱的鸡鸣”，“可怜巴巴的红薯蔓垛”，“半凝固的河水”等。在奇死中莫 言更是掩饰不住对杂种高粱的厌恶，向它们发泄着自己憎恶之情：我反复讴歌赞美的、 红得像血海一样的红高粱已经被革命的洪水冲击得荡然无存，替代它们的是这种秸矮、 茎粗、叶子密集通体沾满白色粉霜、穗子像狗尾巴一样长的杂种高粱了杂种高粱好 象永远都不会成熟，它永远半闭着那些灰绿色的眼睛。我站在二奶奶坟墓前，看着这些 丑陋的杂种，七长八短地占据了红高粱的地盘。他们空有高粱的名称，但没有高粱挺拔 的高秆；他们空有高粱的名称，但没有高粱辉煌的颜色。他们真正缺少的，是高粱的灵 魂和风度。他们用它们晦暗不清、模棱两可的狭长脸庞污染着高密东北乡纯净的空气。 自然界蜕变作为人种退化的对应物同样寄托着作家的感伤。“种的退化”这一观念似乎 骇人听闻，但是，它的提出绝不是无源之水，而是以作家实实在在的个人感受为基础的， 并且有着历史人类方面的深刻内涵的，它含着对我辈的不满，对民族精神现状和种 族素质的深深忧虑。意识到种的退化，不能不使人感到痛苦，感到悲观，可是悲观痛苦 并不导向绝望和颓废，而是导向深刻，并力求对此作出积极的补救，要实现生命力的恢 复，就要发扬“红高粱精神”，给中华民族以新的生命活力使其走向旺盛强大的时代。 9 二、莫言小说悲剧性的价值超越苦难 莫言小说的艺术魅力不仅在于小说表现出了时代、历史、人生等方面的苦难遭遇， 更重要的因素在于小说中涌动着不甘沉沦、反抗命运、渴望拯救的超越精神，正是这种 精神使莫言的小说意蕴得到升华。 ( 一) 在人性的光辉中淡化苦难 莫言早在幼年时就开始品尝生活的痛苦，童年和少年时期也没有享受到生活的快 乐。一方面由于历史原因，“从莫言出生的五十年代后期起，左倾思潮愈演愈烈，刚刚 从封建制度下解放出来的中国农村前行的步履维艰。那个做了多少代的富足兴盛的梦， 依然是虚幻的影子。大跃进，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大炼钢铁，批判三自一包，割 资本主义尾巴随着宣传的调门越来越高，实际的景况越来越糟。莫言家里是上 中农成分，虽然尚未打成敌人，却也是入了另册的。经济的贫困和政治的歧视，给 莫言留下惨痛记忆。”另一方面，家庭的压抑也给莫言心灵罩上了一层阴影。他的父母 对他很严厉。莫言曾回忆到：他少年时最大的兴趣是喂养鸟雀，但父亲认为养鸟是浪荡 哥的品行，扼杀了他的这一童趣。有次他得到一只雏雀，玩得忘了割草，遭到父母的 斥骂，要他将雏雀送走。这两方面原因造成了莫言童年的不幸体验。心理学认为，人的 心理有种补偿机制，当某种愿望在现实中不能得到满足而造成心理失衡时，他会寻求其 他的途径弥补心理失衡达到新的平衡。对于作家而言，这种途径无疑就是创作。在现实 中，莫言是孤独和痛苦的，处处遭遇冷眼和歧视，得不到温暖，为了得到补偿他必然在 小说中大力制造温情。售棉大道颂扬了陌生人之间同舟共济的淳朴情感。现实生活 是艰难的，卖棉花的人们要排队等一天，姑娘和刚刚生育的妇女也不得不肩负起本该由 男人们承担的重体力劳动。但作者并没有过多渲染这些生活环境，而是饱含深情地写了 棉农们身上的人性光辉。姑娘与小伙子互相帮助，姑娘不记前嫌提醒拖拉机手避免他的 一车棉花化为灰烬，拖拉机手被感化帮助他们一起克服了卖棉路上的重重苦难。同年的 民间音乐中也氤氲着暖融融的气息。流浪中的小瞎子无处落脚时，善良的花茉莉无 私地把他领到自己家里，为他安排好了饮食和住处。这些温情像是一缕穿透黑暗的生存 夜空的希望之光使那些挣扎在沉重、庸常的生活中的人们心灵得到慰藉。其实，这是作 家心理上的补偿。也是作家设想的救世良方：想通过温情化解苦难。莫言在回顾自己创 作的文章我的墓( 1 9 8 6 年) 中也谈到自己当时的观念，他说：“那时还认为善能 改造人类，善是美的灵魂，所以就拼命地制造美的火花，想用它照耀我的小说 中人物圣婴般的脸庞。” 莫言对温情的渴望极其强烈，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生活体验在 小说中塑造美丽的心灵：虽然他自己的家庭并不称心，但春夜雨霏霏仍写了一个军 人之妻的心灵美；售棉大道把棉农卖棉难之社会矛盾偷偷转换为心灵美的命题；民 间音乐中淡化了黄眼等人的冷漠，突出了世间日渐稀少的同情；石磨中把本来应 是横眉冷对婚外恋情节处理成二女共事一夫和谐相处的场面可见初登文坛时的莫 言怀着对人生的美好期待，即便现实冷漠如冰仍然要对残存的温情款款述说、千呼万唤。 但是，这个温情世界只是莫言刻意而为的乌托邦，在欲望膨胀的现实中，经不起风吹雨 打，金发婴儿、透明的红萝卜以后的创作中温情渐渐消亡就表明了这一点。温情 的虚幻必然召唤新的超越。 ( 二) 在生命的韧性中缓解苦难 现实是残酷的，善良和温情在其中往往显得脆弱而无力，温情不能救渡苦难中的人 们，那么中华民族何以生存至今呢? 白狗秋千架给了我们很大启示。小说主人公“暖” 处处不幸：童年时意外瞎了一只眼睛，出嫁后经常遭哑巴丈夫打骂，三个孩子都是哑巴， 劳动辛苦。在这些打击下她之所以仍然顽强地活着，是因为她认为：“这( 她所遭受的 苦难) 就是命。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中用。”正是这种“认命”的人生观支撑 着她活下来。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苦难民族的生存哲学：认同苦难。在苦难中怨天尤人 是没有用的，任何人都必须学着接受它，从断手中的苏社身上可以看到这种生活的 无奈。苏社曾经是一名战士，在战场上失去了一只手，这对于他将来的生活来说是个障 碍，他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到处炫耀，邀功请赏，陶醉在自己幻想的英雄容光中即表明 了这一点。但是，勋章和纪念章的浮光只是暂时的，别人的帮助也是短暂的，生活中的 困难必须自己面对。从卖樱桃老人和留嫂那里他认识了生活的真谛，终于产生了正视现 实的勇气，开始了新的生活。从回避苦难到正视苦难、认同苦难是苏社的成长和成熟， 也是每个勇敢入的必经之路。正视苦难不是怯弱，而是勇敢。如果没有正视苦难的勇气， 那么只能导致生命火焰的熄灭，就像小虎、美丽一样无声地终结了年轻的生命。苦难是 人不可避免的过程，认同苦难、接受苦难更成为人们不可避免的选择。认同苦难有两方 面的意义：第一，表明某种超越。能认同苦难，这首先意味着把苦难作为对象。这已是 超越的开始。因为当人深陷于某种东西( 如某种情绪) 之中的时候，人是无法认清甚至 无法意识到该东西的真相的。一个人感到痛苦最甚的时候，恰恰是他对此知道得最少的 时候。他要能对之有意识、有理解，这只有在他从中抽身出来并反观打量它的时候才有 可能。苦难的边际是处于其中的人们看不到的。苦难一旦对象化，虽然其有害的势力并 不消减，但由于整体已映入人的眼帘，故其存在已在人的某种把握之中。现世的东西总 是有限的，所以在宗教清醒地诉说人生苦难，把人生苦难本体化、普泛化的时候，恰好 表现出它不仅开始走出阴影的笼罩，而且还具备了克服苦难的可能性。第二，表明某种 勇气。什么是勇气? 根据蒂利希的看法，“勇气是不顾非存在的威胁而敢于自我肯 定的力量。”包括苦难、死亡等等在内的“非存在”，是对“存在的否定，对生命的瓦解。” 所谓“存在”是指生命、绵延、创造，而“非存在”就是包含在生命中的死亡，在绵延 中的停留，刨造中的毁灭。存在是一种努力，是肯定自身，是克服“非存在”威胁的继 续抗争。勇气的第一个标志就是承认苦难、死亡等“非存在”的存在并将其纳入自身之 中。不成熟的人，缺乏勇气的人，是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生活的阴暗面、人生的苦难面的， 1 1 即使看到了，也不敢将之接纳下来加以肯定。他们或者以光明与幸福来消弥苦难，或者 通过耽于享乐来遗忘苦难。结果所导致的，不是对“存在”的肯定而是否定，不是对“生 命”的强化而是弱化。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只有勇者才有可 能，虽然小说表达了“认命”观，但这不同于庄子的“安命”。庄子的“安命”说主张 “安时而处顺”：一方面主张顺其自然，命是人无法抗拒的一种外在的必然，是一种自 然，对于自然，只能顺应；另一方面主张“不入胸次”，命既然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的， 那就无足萦怀，没有必要受其纷扰，更没必要为其痛苦，从而不为其所累，而超然其上， 保持心理的平和与虚静。莫言的“认命”旨归却在于反抗：认同苦难，保存生活的勇气， 保留反抗的力量。能认同苦难，方能承载苦难，反抗苦难。 ( 三) 在命运的抗争中超越苦难 人世问的束缚与桎梏压抑着人性，为了强化现代社会中苍白萎缩的生命形态，当代 作家们举起了“寻根”的大旗，寻找生命能量。以求达到对当代生存困境的解脱和超越。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红高粱家族应运而生。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爷爷、奶奶以及众乡 亲们在现实中都热爱生命，都追求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当生命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的 时候，既定的道德规范、生活原则以及善恶观念都失去了意义。余占鳌是个刚烈的硬汉， 反抗压迫是他性格的核心。这种性格的最初表现是蔑视封建伦理道德和封建专制制度。 作为一个充满生命活力又不得不为麻风病主人接新娘的轿夫，他本想戏弄一下新娘，然 而轿内戴风莲凄切的哭声却使他萌发出缕缕情思，“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 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样，把他未来的道路照亮了。奶奶的哭声唤起他心底早就蕴藏着的 怜爱之情。”这种感情在封建伦理道德中是不允许的，与封建社会“存天理，灭入欲” 的要求截然对立，在封建等级制度下，这更是一种“荒唐”的幻想。但充满生命野性的 余占鳌不仅没有“灭人欲”地畏缩回去，而且他大胆地迈出了人生寻求的第一步：“余 占鳌走过来，弯腰、轻轻的、轻轻的握住奶奶那只小脚，像握住一只羽毛未丰的鸟雏， 轻轻的送回轿内。”这一寻求个人幸福、生命尊严的努力，更迸一步激发了他蛮野的冲 动，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杀死了以金钱和权势强娶戴凤莲的单家父子，与戴风莲结合是对 扭曲人性的封建伦理道德和封建制度最强有力的反抗。在中国封建专制下，社会要求人 。菲耗勿视、非礼勿昕、非_ 李l 勿言、菲勿动”，把“礼”当成一种绝对精神，绝对规范。 一切以礼为依归、为定律，人被完全纳入“礼”的固定模式中，因此，人的个性也全部 消融于这个模式中。人成了“礼”的绝对理念的附属物，人是封建伦理范畴的人，被禁 锢在封建政治伦理规范之内，是封建“伦常”所造就的人。但余占鳌不同，他的举动出 于生命的本能冲动，作为一个没有接受现代个性解放思想影响而充满生命活力的农民， 他意识不到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甚至还带有种犯罪感，然而“人”的最初觉醒与人 的尊严尽在其中。他敢爱敢恨，封建制度的那套，在他自由灵魂的冲击下，现出丑陋 的原形。尽管和在“五四”思潮中觉醒的现代知识青年比起来，余占鳌没有那么多观确 的“思想”，但他以内在生命冲动为动力的“大逆不道”的一系列果敢举动，却更直接、 更形象地表现出人性的要求，这些看似“冷酷”的行为，正是大写的人鲜活生命的勃发， 1 2 是民族生机久经压抑后的凶猛而壮丽的喷发。在抗战和国共纷争的混乱局势中，他同样 表现出拒绝压迫、独立不羁的品格。他拉起的那支小小的队伍，虽然零乱不整，缺衣少 枪，但他们按照自己的人生信念神出鬼没于红高粱地，喷发着自己的爱和恨。对待各种 政治势力及地方势力的拉拢，他一概拒绝。国民党那个狡猾的冷队长来改编他时，他怒 冲冲地骂：“老子就是这地盘上的王”，“谁是土匪? 谁不是土匪? 能打日本就是中国的 大英雄。老子去年摸了三个日本岗哨，得了三支大盖子枪。你冷支队不是土匪，杀了几 个鬼子? 鬼子毛也没揪下一根。”不受制于国民党，也不受制于共产党，当他打过伏击 战，胶高大队的队长来联合他时，他也拒绝了，当时的他还不了解共产党，他只想在混 杂中保持自己的本色，用他自己的话说：“余某识不了二百大字，要说杀人放火，我是 行家里手，说起什么国家，什么党派，还不如宰了我痛快! ”他不受制于人，也正是他 人性中独立意识的张扬。他反抗一切势力的压迫，比如花脖子、黑眼，对于这些盘根错 节的束缚，他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果断解决，让自己独立的人格傲然屹立在血红的高梁地 里。这种追求政治上的绝对自由，在自由中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决不允许自己被消融 到任何政治束缚中，正表现了豪放不羁的原汁原味的英雄品格。这个蛮野而光彩照人的 形象在当代文学史上出现，无疑给我们这个在强权下萎靡麻木的民族注入了原始的血 性，成为新时期第一声真正的“人”的粗犷的呐喊，自由人生的宣言。对侵略者的奋起 反抗。表现了余占鳌不屈的民族精神和顽强的生存意志。他是名满天下的抗日英雄，在 抗战中，他失去了弟兄，失去了最亲最爱的人，“他的队伍连聋带哑连瘸带拐不过四十 人，但这些人住在村里时，搅得鸡飞狗跳，仿佛满村都是兵，队伍摆在大路上，三十多 人缩成一团，像一条冻僵了的蛇，枪支七长八短，土炮、鸟枪、老汉阳”余占鳌就 是带领这样一支队伍，却实实在在地豁出了命伏击了鬼子，并且杀了日本鬼子的中岗尼 高少将。在中华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他以不屈的民族精神顽强奋战。余占鳌形象是我 们民族精神在当代文学史上的一次成功的展现。他的队伍不属于任何党派，他本人拒绝 政治宣传，他的抗日义举不带有任何现实政治背景。余占鳌那充满野蛮和血腥味的抗日 传奇无法纳入传统的抗日文学模式中，作者借助外在的抗日义举去展现了我们民族不惜 一切代价反抗强权与暴力，追求自由人生的可贵品质。由血与火铺就的通往自由境界的 道路上闪耀着的是由原始生命力所催发的人性的光辉。因而在当代文学史上它具有里程 碑的意义。余占鏊不仅是当代文学史中富有创造意义的“这一个”，而且是“第一个”。 他是“高密东北乡”这块黑土地上的司令一土匪头子，这里有着深厚的封建文化积淀， 同时土匪世代不绝，官府制造土匪，贫困制造土匪，通奸制造土匪，“土匪”代表了一 种对封建的伦理纲常的反抗力量，是一种摆脱封建罗网的生存状态。余占鳌成为土匪， 不是他想贪财而是他想活命，他彻底摆脱了传统礼教、社会压迫与政治权力所造就的民 族奴性，以内在生命冲动为动力，大胆追求个人幸福，坚决反抗各种压迫，誓死捍卫生 存权利，豪放不羁，敢作敢为，享受生命的欢乐，体现了中华民族久被压抑，渐趋萎靡 的原始生命力的勃然喷发。他的身上散发出与野性紧密相连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