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专业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pdf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摘要 “苏李诗 是中国中古时期影响甚深的一组文人五言诗作，历代对诗歌的作 者，背景以及评价都争论不休。本文绪论从对“苏李诗 文献历史研究入手，在 综合各家的观点基础上，认为对“苏李诗 的研究，可以暂时不去穷究“苏李诗” 作者为谁、年代次序，而将诗歌置入广阔的历史时空探寻诗歌与社会政治、道德 伦理、经学思潮等各门类思想之间的互动关系。在开篇部分，描述汉代一般社会 状况，不同于其他汉代社会、政治、历史研究文章，本文将这些线索的矛盾交互 的结点集中放在经学思潮1 的兴衰上，从伦理规范角度看待人伦思想的变迁。在 对人情、人性、人心从神话的稳定状态到现实的离别形态的历史描述中，引入到 正篇文本分析，研究古人是如何在诗学观念上突破了经学思潮的束缚，构建了一 种新型的人伦模式“知音”，又是运用了怎样精细的诗学技术去“结构”深 情2 。续编将继续讨论在“苏李诗 丰富的诗学实践中，一些词语意象和组合方 式似乎又成为下一时段须臾时间观和玄学独化论3 的前导。本文正是在经学、诗 学、哲学变迁的一种观看方式下开始“苏李诗 和其他汉代文人五言诗研究的， 希望从分析诗歌的外部诱因和内部结构作为突破，解开一些汉诗研究中的难题。 关键词：“苏李诗”结构知音经学诗学哲学 1 经学和经学思潮是两个组不同的概念，经学主要还是学术的思想，而经学思潮更多的是指被政权利用来， 服务于政治统治的思想，具体的论述见于迎春秦汉士史等等。本文论述的是后者，经学思潮的兴衰对 个体诗性空间的影响。 2 “结构主义”是西方影响深远的一种形式分析方法，中国明代思想家王夫之也有“以结构养深情”的诗 歌分析原则，这些都给本文解读“苏李诗”提供了思路，本文试图从“结构”也就是诗歌的结撰技术方面 去研究中国古典文人诗歌表情达意的特点。 3 须臾时间观不同于通常看待时间的方式，而是把时间看过快速变化的闪回，如“白驹过隙”。玄学独化论 是魏晋时期郭象等人提出的哲学观念，认为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存在没有必然联系，各自化生。详细内容续 编将具体阐明。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a b s t r a c t “t h ep o 锄o fs u w l l 她dl i l i n g i sav e 拶f 锄o u sp o e m 、州t t e l lb yc h i n e s e 1 i t a t ii na 1 1 c i e n tc h i n a n l e r ea r es om a l l ya r g u e sa b o u ti t s 、州t b a c k g r o u i l da 1 1 d e v a l u a t i o n m yp 印e r 丘r s tr e s e a r c hs o m ed o c u m e n t s ，s y n t l l e s i z eo m e ro p i n i o n s t 1 1 e 1 1 c o n s i d e rt h a t m y r c s e a r c ha r en o tb a s eo n 廿l e 仃u ew r i t e r ， b u to nt h er e l a t i o n s h i p s o f h i s t o p o l i t i c a lm o r a la 1 1 da c a d e m i c h lt l l e6 r s tp a r t ，d e s 嘶b et l l es o c i e t yo fh a n d y n a s t y ，d i 毹r e n t 舶mo t h e rp 印m yp a p e rf o c u so nm e 仃e n do fj i n ga c a d e m i ct 0 t a l ka b o u tt h ec h 锄g eo fe m i c s i nt h es e c 0 n dp 耐，s ) r i l t h e s i z eh o ww ec h i n e s e e s t a b l i s hae t h i c sm o d e l - s p i r i t u a l 衔e n d s a 1 1 dh o ww eu s ei ti nt h ep o e m 1 1 1t h e t h i r dp a r t ，t h i n l 【i i ls o m ep a r t ，m i sp o e mi 1 1 s p i r es o m ep h i l o s o p h e ri d e a sj u s tl i k e “i n s t a n t ，“a n d “i n d i v i d u a l i z a t i o n ”s oih o p e 也a tm ym e t h o d sc a nb eak e yt oo p e na d o o ro ft h ep u z z l e s k e y w o r d s ： “t l l ep o e mo fs u 、v ua n d “1 i n g ，s t m 曲j r e ，s p i r i t u a l 衔如d s ，j i n a c a d e m i c ，p o e t r y ，p h i l o s o p h y i i i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致谢 一篇文章从开题到最后初具模型，往往不是作者一个人能造就的。我的这个 硕士论文，是在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美学所的所有导师的帮助指导下完 成的。 首先感谢我的导师刘翔副教授，在我的论文选题上给予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当我将论文题目最终选定在“苏李诗“歌研究的时候，刘老师的支持给予我很大 的信心，当我完成初稿的时候，刘老师不厌其烦地给我很多的指点。他的意见， 我已经化到论文中了，如果没有他的建议，我的论文质量将会差很多。 要感谢徐岱教授，张节末教授，沈语冰教授，潘一禾教授在论文选题上给我 的建议。正是他们的及时指正，让我在较早的时间里重新选择了更合适的题目， 没有在错误的选题上浪费太多时间。 最后出来的成果还需要许多修改，感谢诸位真正的学者的帮助。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1 引论 梁代昭明太子萧统在他所编的文选杂诗中选录了两组著名的无名文 人五言诗，其一是古诗十九首，其二便是所谓的“苏李诗 4 。所谓“著名”， 因为它们被认为是五言诗起源时期的典范，滋润了后代无数诗人，被称为“诗母 5 ；说它们“无名 ，是因为不论是在萧统的同时代，还是此后千百年间对这两组 诗的作者，年代，主题都聚讼纷纭。相对来说，古诗十九首的研究成熟一些6 ， “苏李诗 研究稍显不足，给本文的解读留下了颇大的空间，分析“苏李诗”， 首先不得不面对的就是真伪问题。 苏武和李陵之间的友谊故事从史记后汉书记载开始就已经家喻户晓， 萧统选编文选的时候也毫不怀疑地将七首离别唱和之作归到苏武和李陵名下， “像江淹，裴子野这样的博学之士，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唐代杜甫，元稹，韩 愈，以及宋代欧阳修，张戒，陆游，严羽也持此说。”7 然而这么多学者文人的意 见并不代表“苏李诗”作于真实历史人物苏武和李陵的时代西汉己成定论。 相反，认为“苏李诗 是伪作的声音也很大。仅在萧统生活的南北朝，就有颜延 之，刘勰提出怀疑8 ，后代刘知几，苏轼也持这样的观点9 。到了近代，更是几乎 没有人认为“苏李诗”作于西汉了，章学诚认为这些诗歌作于东晋，马雍认为作 于魏晋1 0 ，逯钦立先生考辨源流，定于东汉末年，由于逯钦立先生在汉诗整理方 面是个集大成者，所以此论一出，几成定论，今天的研究者在收录“苏李诗”的 时候，大部分都认为作于东汉末年。 然而事实绝非那么简单。过去的论者从文献辨伪，诗体考源方面否定“苏李 诗”出现在比东汉更早年代的论据常常会被新的文献和视角动摇，比如赵敏俐就 通过对文人五言诗的重新分析把发端上推至西汉，认为西汉时代不是不可能产生 古诗十九首的1 1 。那么同理，“苏李诗”也是如此。从西汉到齐梁，再到魏 4 在文选中这组诗题名为李陵与苏武别诗三首和苏武诗四首，其余还有十首被称为“李陵录别 诗”收到古文苑中，根据逯钦立先生的考证，北堂书钞和文选注里有两篇残诗，古文苑录 的孔融杂诗也属于李陵，一共二十一首。但历代的注家一般把前面七首通称为“苏李诗”，其他的作“拟苏 李诗”，本文的主要研究对象也主要是前者。 5 陆时雍：诗镜，河北大学出版社，2 0 0 8 年 6 隋树森的古诗十九首集释是搜罗前代的集大成之作，朱自清，马茂元也有专门研究的著作。 7 刘跃进：古典文学文献学丛稿学苑出版社1 9 9 9 年，第2 5 页 8 见颜延之：庭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 9 见苏轼：与刘沔书，刘知几：史通杂篇下 1 0 见章学诚：乙卯札记，马雍：苏李诗制作时代考 1 1 赵敏俐：周汉诗歌综论学苑出版社2 0 0 2 年版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晋，东汉，再回到西汉，笔者并不想轻易认同某一家的说法。因为观诸家之说， 多限于一时一事，不管是肯定或是否定“苏李诗”的真伪，都争论于诗作是否出 自真实历史，而对于这个所谓“真实历史 之下的社会环境却来自于片面，概念 化的理解。比如说，论者多认为诗作中有“贫士失职”的不平应该是东汉政治黑 暗的时代产生的；而离情别绪应该是诞生在汉末社会动荡的时候，以此断定诗作。 然而笔者认为，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实际上，文人士子的面对专制政权的失意， 并非汉末的专利，就是西汉全盛的武帝时代，知识分子怀才不遇的状况也是比比 皆是；而那种游民意识则更是贯穿了有汉一代，不一定非得发生在社会强烈动荡 的时候。1 2 作为一篇美学论文，在“苏李诗”研究的这个领域，本文不想陷入前人的争 论。笔者认为考察“苏李诗 实际发生的诗学史意义也许比刨根究底的文献学考 证更加重要，所以本文试图在一个更大的历史时段中考察诗歌的审美经验变迁， 即淡化诗歌发生的具体社会背景，从而突出诗歌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更新力量， 如何摆脱了经学思潮的束缚，激发了人的内在生命意识，在伦理上确立了一种新 的人伦相处范式“知音”，从而某种程度地开启了下一段哲学思想的先声的。 2 开篇 笔者在引论中已经谈到，本文研究“苏李诗”的方式是把诗歌置入长时段的 社会文化情境当中，考查它产生和发展的线索以及与经学思潮的互动机制。所以 描述汉代的一般社会状况及在这个历史中产生的思想和思想对时代的反思与批 判，是开篇想要完成的内容。 汉承秦制，结束了春秋时期百家争鸣的局面，将“大一统”的政治格局继续 向前发展。在思想领域，为了配合中央集权的实际政治需求，儒家王霸思想定于 一尊。西汉武帝时期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春秋公羊派强化了以“天”为意志的新儒 学，“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依照这样一个天人感应的模式制定了 人伦的神学模式，“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阴阳之道是故臣兼功于君， 子兼功于父，妻兼功于夫，阴兼功于阳，地兼功于田”，其后东汉的中央政府 1 2 龚鹏程的汉代思潮对汉代思想有大历史的概括 1 3 春秋繁露基义，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2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继承了这样的理论，官方地加上了“三纲六纪 的社会人伦规范“三纲者，何 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君臣父子夫妇六人也，所以称三纲何? 一阴一阳 谓之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为三纲云云。六纪者，为 三纲之纪者也。师长，君臣之纪也。诸父兄弟，父子之纪也。诸舅朋友，夫妇之 纪也。”1 4 将人伦关系扭合成一个严密整体，维护社会稳定。 然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这样一种上层的政治伦理规定在大一统的昌盛时代尚 不能完全引导社会按照统治阶级的要求恰然和谐，在政治黑暗，社会不安的王朝 后期就更无法阻止思想界对它的反思和批判了。两汉之际的扬雄就在沉闷窒息的 时代空气中领悟到宇宙人生的无常，发出了思想变革的先声，他以唯物的“天道 观”反对谶纬的“天命观”，完成了由传统的天人合一到天人分离的转变，“这一 转变意味着神的没落和人的觉醒 1 51 学界对“人的觉醒”这条线索的认识实 在很有见地，因为这个转变对思想史的影响意义重大。其后，随着政治继续走下 坡路，经学思潮继续濒临瓦解，汉儒精心设计和制造的礼乐制度在汉代经学颓波 流逝下崩坏现象更加严重，原先的社会伦理规范丧失了草创时期的人文精神，因 而受到精神领域更加猛烈的冲击。王充，王符，仲长统等等无不对仓廪空虚，国 势日沉的黑暗政治背后经学思潮的虚妄，谗嫉提出了批判。 神道思想在发展到极致的时候终于在一波波的政治陵替和社会批判之下被 扬弃，人的价值在思想一步步重新内推的过程中再次发掘出来。而对于文艺来说， 桓谭的关于“新弄”的思想不得不提。面对着政治环境和社会世风的巨大变化， 作为上层建筑的哀帝政府采取了罢乐府的措施，企图扭转衰风，而桓谭却反其道 而行之，“颇离雅操，而更为新弄”，明确地表明自己喜欢“郑声 。1 6 汉哀帝的 政治措施没有挽回人伦政治失范的颓势，桓谭关于“新弄 的音乐理论却启发了 笔者从“知音”的角度来审视士人是怎样在思想上突破了政治经学的伦理规范而 从文艺诗学的沃土中重新确立人际交往模式和发现个体价值的。 3 正篇 接前文所述，汉代士人的思想在政治，社会，历史的发展中，渐渐突破了经 白虎通三纲六纪，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1 5 许结：汉代文学思想史南京大学出版社1 9 9 0 年，第2 0 3 页 1 6 桓谭：新论离，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3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学思潮的规定，重新向内发现了情感的价值：而他们本身也从依附于皇权的经学 之士，演变成博学多才的文艺之士。经学思潮的失势为诗学大潮的涌来让出了领 地，神性规范的失落为人性情感的生长打开了空间，而这些人伦认识的转变的最 佳证据就是以“苏李诗”为代表的书写性情的文人五言诗。在正篇中，笔者将以 结构读诗法细绎这些诗歌，并在比较阅读中探寻那个时代中国人的情感抒发和诗 学传达。 3 1 主题：知音离别之深情 有学者在评价汉代文人五言诗成就的时候，连用了六个“新 字1 7 。的确， “苏李诗”和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这些“一字千金”的作品在诗学上建构了一种 新的人伦审美范式，即在离别之时体现出来的真诚情感的表露和个体独立意识确 立之后的知音情结。 先来看苏武诗四首的这一首：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 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者常相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鹿鸣思野草， 可以喻嘉宾。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不论是追溯苏武和李陵的本事也好，看做后代拟作也罢，这首诗的主题应该 是朋友离别。可笔者翻阅历代注家，却发现多解为兄弟送别之作，这是为什么呢? 诗的开篇六句就以往复历落的笔势点明了这点：我们兄弟好比树叶缘枝干而生， 即使是结识的朋友也相亲相爱，四海之内大家都像兄弟一样，有谁是那毫不相干 的陌路之人? 何况我们是紧紧连枝的树，本来就是一体，彼此相爱如同一身。文 选注引汉书日：今王骨肉至亲，所谓骨肉就是指兄弟。“四海皆兄弟缘 论语子夏典故，言游处皆可以兄弟相处，何况真兄弟之间的感情? “行路 人”既从反面说明感情的深厚，又点明了离别的主题行路。清人陈祚明说得 好，“如此篇情是录别，重在与子同一身句，此惜别之本也。 1 8 眼光独到1 1 7 赵敏俐：汉代诗歌史论，吉林教育出版社，1 9 9 5 年 1 8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李金松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9 年 4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笔者认为此句极其凝练地蕴藏了秦汉先民关于兄弟朋友亲情这方面的伦理渊源， 同时提供了解开这首离别诗主题之谜的钥匙，且细分析之： 兄弟和朋友是中国儒家传统社会伦理规范当中很重要的两个维度。“五伦” 的内容在尧舜时代就已经形成，尚书尧典“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孔传： “五典，五常之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因为尧舜时代处于原 始社会末期，还没出现国家，社会还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伦理规范主要局限在 血族团体内部。朋友的观念，在西周的时候还是和宗法关系联系紧密，仅仅是指 同族内的有血缘关系的，和父子，兄弟相处的伦理规范密不可分。进入到晚周， 我国走入到文明社会，才出现了“朋友”一伦2 0 。所以，兄弟朋友正如苏诗写的， 同自一身，到底是赠朋友还是赠兄弟自然难以轻易分别。在“苏李诗中，不仅 兄弟朋友难以区分，夫妻，朋友的性别角色也是个问题。来看这一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夜视何其。参辰 皆以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 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首诗除了文选之外，陈代徐陵所编的玉台新咏也收录了，并且在 “苏李诗”当中仅收此一首。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玉台新咏是一部专收 闺情的诗歌总集，这首诗也的确叙述了夫妻恩爱，欢乐燕婉的情景，难道被认为 是武夫猛将的李少卿和持节云中的苏子卿的友情如同这儿女私情? 为了解决这 个“私情”的问题，我们可以先来看看同在汉代的其他诗作。“苏李诗”的作者 真伪有争议，但同时代却有其他同类诗作是明明确确属了名字的，先来看汉代著 名的科学家张衡做的一首同声歌：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 日栗 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 绸缪主中馈。奉礼助蒸尝。思为苑翦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洒扫清枕 席。缝芬以狄香。重户结金扃。高下华镫光。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 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1 9 又尚书泰誓：“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孔颖达疏日：“五典即五常，谓父义、母慈、兄友、 弟恭、子孝五者，人之常行，法天明道为之。” 如传为子思时代的礼记中庸中就说“天下之达道五：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也”， 孟子延续了子思的学说，成了我们今天通行的“五伦” 5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这首诗妇人自我陈述说幸运得充后房，愿意“在下蔽筐床 “在上卫风霜” 相伴君子，极尽抒情温柔之能事，看起来好像一首描述私情的闺中之诗，然而事 实真是如此吗? 绝对不是。梁启超看得鲜明，他说“玩语意当是初迁侍中所作， 自述承恩遇感激图报之意。原来张平子是在变着法子歌功颂德啊! 任公说“此 诗若做赋体读之，认为男女新婚恋爱之词，变索然寡味，平子现存三诗，皆全用 比兴2 1 所以，看着像白描男女之情的作品，在汉儒诗学的时代，其实都是在“比 兴”，在美刺。如同被编入经学体系的楚辞一样，明着是男女性别，实际上 是喻君臣关系。那么，我们是否要把“苏李诗”也理解成比兴之作呢? 不然。且 看另一首署名的汉诗桓帝时陇西人秦嘉所作的赠妇诗三首： 其一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 迎子还，空往复空返。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长夜不能眠， 伏枕独辗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其二 皇灵无私亲，为善荷天禄。伤我与尔身，少小罹茕独。既得结大义，欢乐苦不足。念当 远离别，思念叙款曲。河广无舟梁，道近隔丘陆。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踯躅。浮云起高山， 悲风激深谷。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针药可屡进，愁思难为数。贞士笃终始，恩义不可 属。 其三 肃肃仆夫征，锵锵扬和铃。清晨当引迈，束带待鸡鸣。顾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一别 怀万恨，起坐为不宁。何用叙我心，遗思致款诚。宝钗好耀首，明镜可鉴形。芳香去垢秽， 素琴有清声。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虽知未足报，贵用叙我 情。 这三首诗是秦嘉赴任洛阳，而妻子徐淑得病归娘家，夫妻不能面别的情况下， 丈夫给妻子的赠诗。第一首写自己派车去迎接妻子，而妻子染病不能同行，因此 “眼食俱废 2 2 ，但形势所迫无可奈何，只能独自伤心，无人能解；第二首叙述 自己与妻子从小孤苦，今当远别，心中依恋起伏，最后以贞士自序，既然成为夫 2 1 梁启超：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东方出版社1 9 9 6 年 2 2 曹明纲：两汉诗选，中华书局2 0 0 7 年 6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妻，就不负恩义。第三首说回首空房，想象妻子的容姿，别绪万端，坐立不宁， 赠送礼物以表至诚，但又想到这些宝物不能和妻子的恩义相比，再度表明自己不 变心。相比上文所引张衡笔调艳丽的同声歌，秦嘉给徐淑的诗不用夸张之语， 用和易缠绵的笔调写出了平凡的夫妇之情，显得的诗情谊真厚。因而，这组诗歌 在中古诗歌发展史上的意义就不容忽视了： 首先，在题材上写私情，写夫妻的平凡生活。这点在我们今天身处消费社会 的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如果把它放到汉代谶纬神学思想钳制下的虚妄的 神学美学观影响下的诗歌创作背景中，就会发现这组诗歌的开创性意义。汉代大 思想家王充在汉代谶纬神学烟云弥漫的时候就从认识论的高度以“真美反对迷 妄2 3 ，但文学创作依然要么按照皇权的要求去歌功颂德，要么按照汉儒的标准去 讽谏劝诫。秦嘉的赠妇诗首次把题材拉回到家庭内部生活，描写真实的人世 间的夫妻之情。相对于汉代文艺的皇皇大者，赠妇诗没有遵从政治抒情的传 统，而是“生活抒情诗 2 4 ，写的是小我，具有浓厚的世俗色彩，贴近了汉代士 人的生活际遇，因而从诗的角度竖立真情的大旗更能得到广泛的认同。 其次，思想上突破了男尊女卑的传统。儒家礼教传统中夫妻关系从属于现实 政治道德伦理，和“三纲五常 紧密配合，夫妻的伦理是“夫尊于朝，妻荣于室， 随夫之行 白虎通爵，对待妇女的态度也是“妇者，服也，服于家事，事人 者也”，极其不平等。这样的思想深刻地影响着文艺创作，从同声歌中我们 就可以看出在诗歌创作中代言女子的诗作者是如何极尽卑微之能事。但我们看出 于秦嘉这个大男子之口的赠妇诗反而有着与之前的诗作截然不同的伦理风格， 夫妻之间的关系不是君臣的上尊下卑模式，而是平等的个体的关爱：他们从小就 都遭遇不幸( 少小罹茕独) ，所幸遇见对方并与之结合( 既得结大义) ，没想到 又要远别，但他们的情义却不会因为物理阻隔而变淡。远隔山川依然坚贞，这是 儒家伦理规范能迫使人达到的吗? 绝对不是，我以为实际上，秦嘉夫妻的关系已 经突破了具体的宗法限定，而达到了“知音”的新型的交往模式。 第三，由于题材和思想对经学政治和伦理的抛弃，赠妇诗在抒情方式上 也随着精神实质的改变而有了不同的美学风貌，即不用汉儒解释学以来强大的比 兴诗学而重新恢复了白描的技巧。( 这点在后文中还要具体谈到) 2 3 王钟陵：中古诗歌史，人民出版社，2 0 0 5 年 “赵敏俐：周汉诗歌综论，学苑出版社，2 0 0 2 年 7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写到这里，笔者猜测，读者想必已经有点被绕晕的感觉，不是在说“苏李诗 “吗，怎么读到别的诗上去了? 请别着急，本文是要说明秦嘉诗在汉代绝不是孤 立的! 因为“苏李诗 很好的丰富了这三点突破，之所以不惮词费地从张衡分析 到秦嘉，实际上是想简要地描述在诗学经验上，经学思潮规定下的传统伦理规定 怎样为一种新的人际交往模式“知音 ，而“苏李诗”正是知音离别主题在 中国中古诗歌史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源头和典范。 说到知音，请允许笔者再次稍微偏离“苏李诗”本身，去找找中国古代的这 个“知音 。长期以来，中国的统治阶层维护上下不移的秩序，有两条最为基本 的道德教化思想。除了本文开篇说要试图描述的经学“礼教“之外，另一个重要 强大传统就是“乐教 了，当然，实际上，它也是配合着“礼教目的。礼记乐 记说“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 从这个例子我们就可以看出 “知音”的说法从一开始就和乐教的传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这个“乐教 也 不是单纯的音乐欣赏，而是最终指向政治要求的，听音乐是为了“知政”。再来 看那个著名的知音典故高山流水，列子汤问2 5 ：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日：“善哉峨兮若泰山! ”在 流水，钟子期日：“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 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 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日：善哉，善哉，子之听夫! 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生动地描绘了伯牙琴技的高超和钟子期的善于欣赏，但细究这个故事，伯牙 弹奏音乐，不是纯粹地演奏，而是“志在高山 “志在流水”，而钟子期从琴声中 听到的也不是纯粹的音乐之美，而是伯牙的内心( “志想象犹吾心”) ，伯牙琴声 中的道德志向没有瞒过子期( “吾于何逃声哉”) ，这是一种中国古人很常见的比 附道德的思维习惯。同样的故事，在吕氏春秋本相篇则加入了一个结局：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方鼓琴，志在泰山，子期日：善哉乎鼓琴，巍 巍乎如泰山；志在流水，子期日：洋洋乎若流水，伯牙所念，子期必得之。钟子 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 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列子当中伯牙鼓琴的复 杂动机( 逢暴雨和“心悲) ，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个善于弹奏一个善于欣赏，音 乐和道德教化的关系似乎淡了一点，最让人动情的反而是钟子期和俞伯牙之间的 友情遭遇，伯牙和子期双方都是一个平等的主体，子期和伯牙一个乐官一个柴夫， 2 5 虽然此书从文献角度上有争议，但从传播角度看，对于“知音”的叙述还是符合社会认同的。 8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若有知音赏，不辞昌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素不相识，子期没有要求伯牙援引他做官；而子期死后，伯牙也并不是因为对子 期的许诺，才不复鼓琴。他们的动人故事不是因为血缘宗法规定，也不是因为利 益的趋同，而仅仅是因为两个独立个体之间的相识相知。当知音故事逐渐摆脱道 德义项的束缚，便容易成为朋友之间相知相信的平等交往模式而开始流传。“知 音”观念从审知音乐的行为，到形成一个比附道德的情境，再到摆脱道德规定的 成为朋友交往的典范模式，最后成为一个固定的常见的知音传统，是一个逐渐摆 脱礼教约束的蜕变过程，应和了夫妻和朋友伦理逐渐挣脱儒教纲常的历史趋势， “苏李诗 正是这个历史趋势的最佳诗学证明。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回到开头的问题了，为什么许多明明字面上显示是兄弟， 夫妻关系的诗作在“苏李诗”中被当成朋友一伦的离别?“苏李 明明是苏武、 李陵为什么又被称为“无名”古诗? 笔者认为解开这两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把他 们放在一起考察，和诗经楚辞甚至张衡，秦嘉这些可考的诗歌相比，“苏 李诗的“无名 正恰恰使诗学解释者丧失了从文献和现实的角度去“知人论世” 的可能性，也正是朋友，夫妻界限的模糊使得读者能够打破苏武李陵典故本事的 纠缠，从而淡化可能带来的汉儒经学思潮的比附，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文人五言 诗传达出的新社会的人伦交往方式脱离了脱离了“合于义的规定和趋于利 的诱惑的相处模式“知音 。 也许，写到这里，观者对笔者横入“知音”来解读“苏李诗”的做法依然不 能十分信服，觉得是否缺少了汉代的社会伦理材料的交代? 本文要谈美学，那么 就回到引入“知音”概念的“乐教”中去，看看夫妻，兄弟，朋友，知音的伦理 是如何在音乐的传统中体现在诗作上的，而诗作本身，不正是最完美的社会学材 料吗? 且看和“苏李诗”处于同一时代的古诗十九首当中的西北有高楼：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 为此曲? 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不惜歌者苦， 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首著名的描写听曲生感的诗就是很好的判断人们对社会伦理关系认识变 化的依据，古诗十九首的明月皎月光诗说当时的朋友关系到了“不念携 手好，弃我如遗迹”的田地，朋友之间世风陵替实际上是脱离了远古的族群社会 9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和儒家的礼制规范之后，发达的“同门友”摆脱了血族团体的聚合和道德律令的 束缚，无所顾忌地追求个人的快乐了。但随着个人意识的觉醒之后难免伴随着 孤独感，既然孤独，那么寻找知音自然而然就成了人们精神下一步的发展。西 北有高楼的歌者和听取者就是这个时代当中众多无名的孤独中的两个，我们不 知道歌者为什么而悲( 她有可能是青青园中柳中的倡家女，为荡子不归而悲) ， 也不知道听者为什么而伤( 他有可能就是行行重行行中的征夫) ，古诗的无 名性正让我们无处解读，我们也不能肯定他们的悲是否相同，但这不妨碍歌者和 听者成为知音，想与她比翼双飞。 比翼双飞，这个典故难道不让人熟悉吗? 不错，诗末“愿为双黄鹄”的愿望 同样出现在了“苏李诗”中。且看：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幸有 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衷。长歌正激烈， 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倪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 飞。 开始四句以黄鹄，胡马“失其群 为喻，正是宗法血缘和儒家宗亲解体下个 体的孤独处境。和今天“高铁”时代不同，古时候交通不便，离开了共同生活的 环境，想要再见一面是很困难的，我如何才能知道他的心意呢? 如何才能保存我 们的友谊呢? 儒家的外在道德伦理规范显然行不通，这个时候唯有以心相通，而 音乐就是传达内心感情的最好手段2 6 。“幸有”句承上“何况 而来，离别已经 这么悲伤了，还好有音乐可以知心( “喻中怀 ) ，可是没想到演奏出的都是悲伤 的乐曲游子吟清声长歌清商，更增加了心中的悲伤( 中心怆以摧) 。 连续的音乐演奏已经可以达到沟通内心的效果了，使得我产生了和朋友一起远走 高飞的想法，这样的效果，不是“知音”之间怎么可能达到? 3 2 技术：唱遍阳春之结构 在“苏李诗 研究领域，不仅作者成谜，主题成谜，因此连同文体归属也顺 2 6 见礼记乐记乐本篇 1 0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带着相应成谜。在作者的问题上，前文已经表明了态度，不去确考真伪，而把“苏 李诗”当成文人在大的诗学史变动中的代表性作品；而笔者在对“苏李诗”离别 主题的分析中，把“知音 理论当成了解开谜题的一把钥匙，同时这也似乎表明 本文对“苏李诗 的研究和音乐传统密不可分。但在诗歌结撰技术这部分，笔者 却试图把音乐排除出诗歌，力图阐明“苏李诗”为代表的文人五言“徒诗”在诗 歌组织方式上的新意，即，在文人五言诗形式的诞生，奠定阶段，就和汉代另一 大文体诗乐合一，歌诗不分的民歌乐府拉开了差别。 古诗和乐府有什么关系? 历代诗歌选录者对这个问题却一直十分模糊，在编 选汉代古诗的时候，乐府和古诗的界限总是划分不清，“往往一首诗甲本题为乐 府，而乙本则作古诗”，学界在论及“苏李诗”为代表的古诗的文体归属的时候， 也常常认为他们把乐府古诗归为一谈，说“乐府古辞中，假如某一篇失去了当时 合乐的标题，无所归类，则我们也不得不泛称之为古诗，同样，现存古诗中，假 如某一篇被我们发现了原来合乐的标题，则它马上又会变成乐府歌辞了”2 7 。学 者的眼光不无道理，他们其实是抓住了乐府和古诗相同的特征：重复。 关于重复，朱自清先生就说“回环复沓，是歌谣的生命。许多歌谣没有韵， 专靠这种组织来建筑他们的体格，表现那强度的情感。”又说“诗从歌谣演化， 回环复沓的组织也是他的基本 2 8 。朱先生看出了古诗回环复沓的结构没有错， “苏李诗”作为知音离别时的酬答组诗，的确在感情抒发上体现了不断重复的特 点。我们若将七首诗视为一个整体2 9 ，可以发现重复的地方甚多。比如苏三“征 夫怀往路”与苏四“征夫怀远路”，苏四“各在天一方”与李一“各在天一隅 ， 李二“嘉会难再遇与苏四“嘉会难两遇”，苏四说“仰视浮云翔 与李一“仰 视浮云驰”，都仅易一字。李一说“屏营衢路侧”，李三则说“徘徊蹊路侧”；李 三说“努力崇明德”，苏四则说“愿君崇令德”；李一说“送子以贱躯”。苏三则 说“送子俱远飞”等等。然而要说这个重复和乐府歌谣的重复同体，笔者却不能 同意。因为不同于乐府出自于民间，简单的重复回环是为了吟唱方便；“苏李诗 是出自文人手笔，他们的重复实际上是一种极其细密的编织结构，是一种精心结 2 7 朱自清，马茂元说古诗十九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9 9 年版，第4 6 页 2 8 同上，第1 1 页 2 9 关于七首“苏李诗”的排序问题很有一些争论，因其最早见于文选，所以本文依照文选的次序，将骨 肉缘枝叶，黄鹄一远别，结发为夫妻，烛烛晨明月分别定为苏一，苏二，苏三，苏四。良时不再至，嘉会 难再遇，携手上河梁为李一，李二，李三。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撰之下的诗学实践。 就组诗上看，陆时雍就说苏李是“敌体酬和”，同样的意思，苏李对答不是 简单的重复：苏一言“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李二答“独有盈觞酒，与子 结绸缪 ，似乎没有很大区别，但无论是出自于真实历史人物，还是后代故意代 拟，我们可以看到，知音之间离别，记名苏武的诗，因为实际或者模仿胜利归汉， 情调显得舒缓，叙述显得详密，心事娓娓道来；反观记名李陵的诗歌，因为实际 或者模仿降将难归，音调则显得凄凉仓促，心事茫茫不能言语。再看苏武诗内部， 也是前后纵深呼应，如同一出戏剧，开头的一幕，苏一才刚刚“燕婉及良时 ， 李就告诉读者“良时不再至”了；剧情进展到分别，苏一“为念当乖离”，李 一就离别在须臾了；苏一说“今为参与辰”，苏三就“参辰皆已没”，苏三说征夫 “起夜视何其 ，苏四就已经“晨起践严霜 了。“苏李诗“作为一个全体，苏李 之间是一唱一和，然后循环往复地紧紧抓住知音离别的线索去推动诗歌的情感发 展的，这和民间歌谣与诗歌主题推进无关的，仅仅为了配合音乐功能的重复手法 是很不一样的，庞垲评得是：“浅深次第相生，何常重复? ”3 0 。 以上是就整体的组织技术而言，我们再来选择两首细读，看看“苏李诗”在 诗歌抒情节奏的推进上和需要音乐配合推进的民间歌谣有什么不同。今人评骨 肉缘枝叶这一首说开头伦理语，最易写得平板失趣，而本篇诗意敷腴，不见枯 淡，3 1 “苏李诗”的作者是怎么做到的呢? 诗的一开头，的确就在讲伦理，先用 “骨肉二字直接道出“我”和“远人”的不可分的关系，然后用“枝叶”再次 “重复和强调了这个特殊关系，一句当中，短短五个字，一个意思就有两个表 达。当我们以为诗人要顺着这个意思继续写这种关系的亲密的时候，“苏李诗” 恰恰在此表现了文人诗推进抒情节奏的组织功夫，来了个转调，转到了与骨肉不 同的一种关系上朋友的交往，巧妙地借以知己映衬前面的兄弟，要写兄弟之 亲，先转到朋友的亲密，结交亦以相依，“则但与游处，皆当怆离，况如一身者 乎? ”3 z 用穿插中的重复托出本义“与子同一身”的关系，方东树夸赞说“宾 主往复历落，语势浩然，用笔转换顿挫，峥嵘飞动。后惟杜公有此”。然而，“苏 李诗”的作者结构到此，还不尽意，在抒情节奏缓缓前进之际，劲插今昔对比。 3 0 先秦两汉诗精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6 年 3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 h 版社，1 9 9 2 年，第7 8 页 3 2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8 年，第1 2 页 1 2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鸳鸯，参辰，胡秦，四句中连用三个对比喻知己离别，“层叠顿跌，两就别之时 言，两就别后之地言，转到情隔而情愈密”3 3 。 前面说“一身 ，这里说“乖离 ，彷佛一下加快了节奏，说恩情“日新彷 佛要让我们在时间的推移下忘掉了“故旧 ，诗作又忽然横入一句典故“鹿鸣思 野草，可以喻嘉宾”再次延缓了节奏。这个典故真是极其重要，毛诗云：呦呦鹿 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谈到这个典故的时候，历代注家多说这是 起了比兴的意义，但在诗作已经波澜迭起之后再运用典故，仅仅是起兴吗? 也许 在汉儒解释学意愿下的经典可以，然而“苏李诗 区别于经学寄托的诗学意义正 是在于这里的用典不是起兴，而是有着强大的推动诗歌节奏运行的功能的。我们 今天评论诗词的时候，常常会讥讽“掉书袋”的用典方式，但在“苏李诗”的时 代，文人在诗作中即使用典，不但不使人觉得挂碍，反而显得“一片化机”。这 正是因为文人诗的典故使用不同于乐府歌谣当中使用的“套句”，仅仅发挥结构 的作用，“原与下文不连贯”3 4 ，而是与诗歌的整体意思紧密相连，“作为一个独 立结构的语句单位，被织入诗歌的整体”。这首诗的“鹿鸣”典故，不仅在诗歌 的整体推进中起到了再次将节奏转为舒缓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升华了离别双方的 情感，原典语境中的交往仪式在历史的理解和使用中慢慢积淀成一种审美经验， 而鼓瑟吹笙的乐教传统延续成了“知音 的欣赏。清人在评价古诗优劣的时候， 常常会以“意古”是否来判断”，这个典故的使用就避免了直接强烈地抒发离别 悲伤，而以古道振作精神。骨肉，兄弟，知音离别，怎能不哀伤? 然而“苏李诗” 的作者并没有哭天抢地3 6 ，而是借古人之酒杯，浇当下之块垒，并且在打通今古 之际把一己之别情推之四海，取得了双重的认同。 分析到这里，如果说“苏李诗”的用典仅仅体现在作者要转化节奏的时候， 那读者也许还未必体会到文人五言诗作者使用典故的强大内力。“苏李诗”作者 使用典故真正高妙的地方更在于将典故天衣无缝地融入了环境背景，而这点也同 时也证明了看似同样一种表达，在乐府中用作起兴和文人五言诗当做用典的巨大 差别。看黄鹄一远别这首，黄鹄远别，在汉代是极其常见的用法。中国人摆 3 3 张玉谷：古诗赏析，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0 年，第7 5 页 ”朱自清言“古诗十九首” 3 5 陈沆就说“天下可语之情皆非情之至哀者也”，见诗比兴笺 3 6 相反，乐府诗是“直抒胸臆”的典范，比如有所思这首，女子知道爱人变心，就撕心裂肺说要把赠 物烧毁，不止烧毁，还要当风扬灰，比起“苏李诗”的含蓄，显得直接浅露地多。 1 3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脱蒙昧状态后设计的一种认识世界和自己的策略就是“比类 ，黄鹄在天上高举， 实际上象征了人在宇宙中的俯仰，高祖刘邦就有鸿鹄歌唱到“鸿鸽高飞兮， 一举千里，羽翼己成，临绝四海。”这样一种天人之际的类比，在乐府那里，可 能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起兴，成为配合音乐开始或者收尾的模式。但同样的“黄鹄 一远别 ，在“苏李诗 当中绝对不应该被视作简单的起兴。因为我们可以看到 下一句，“苏李诗 的作者又用了一个典故，胡马离群，再次点到了知音离别的 主题，如果这样两个典故依然让读者认为这是起兴的话，再接着一句双飞龙和下 一句的游子吟长歌清商曲之典难道还是简单的重复吗? 请读者想象， “苏李诗”的作者如果仅仅因为比兴的需要去叠加典故，是否会象现在这样，受 到历朝历代大诗人们的钟爱；如果仅仅是为了配合音乐的节奏，有必要在一首诗 中不停地单调重复? 笔者认为，绝不可能。“苏李诗”作为文人五言徒诗的独特 之处正在于它实际上是将这些典故虚化成知音离别的背景，几组类似意象的叠加 其实出自于极其细密的设计，正因为此，在诗歌中对比兴和外在音乐性的放弃导 致诗歌纯粹用词语营造出一个温婉而雅的抒情空间。这样的例子绝不止一处，在 “苏李诗”中我们可以处处看见这样的诗歌技术，比如参与辰，本是天上的星座， 升起落下永不相见，用在诗歌中就代替了直接描述离情别绪，而用典雅的表达赋 予知音的会心；再如浮云，代表了阻隔双方的意象，也在诗歌中多次出现，对于 离别后的猜测与怀疑，不用多说多抱怨一字，熟读诗书的文人一看便知。然而这 些典故在“苏李诗 当中又是融合地多么紧密，不像楚辞中的香草美人，让 我们过于强烈地联想到忠诚见疑，而是妥帖地和当下自然环境交织在一起，让我 们分不出何为用典，何为描写。文人式典故的使用将情感有效地凝固住，当解读 者一步一步地沿着诗作者设置好的诗学线索将他们解读开来的时候，那种饱含的 热情就一下子绽放开来了。梁启超说“苏李诗”把“极热烈的情感像放在熏炉里 用灰盖住，永远保持温度，真极技术之能事”了7 笔者以为，这里的技术就是“苏 李诗使用典故纯熟到自然境界的最佳夸赞。 明清人王夫之在评价古诗的时候，用了一句话作为最高标准“以结构养深情 3 8 ，题为“苏李 的这一组文人诗歌真堪此论。“苏李诗”在唱遍阳春白雪的文 人化的技术手段精心组织下取得了明显异于乐府民歌依赖音乐推动诗歌时空发 3 7 梁启超：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东方出版社1 9 9 6 年，第1 4 0 页 3 8 王夫之评左思咏史，古诗评选，河北大学出版社2 0 0 8 年 1 4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若有知音赏，不辞唱遍阳春”“苏李诗”研究 展的品格，以知音离情别绪为驱动力，在“我”和知音的角色转换穿插中构筑诗 歌基本线索，在用典配合下，在继承知音传统的前提下，将音乐对诗歌的影响虚 化成离别的背景，而非推进方式。这样，“苏李诗就在用典，转调，性别角色 的内在张力中获得了一种新的运构诗思的方式，这种方式是纯文人诗的，摆脱了 音乐在诗歌运行中的决定作用，在诗学史上无疑是一场新的革命。 4 续编 写到这里，不妨清理一下本文解读“苏李诗”的线索，开篇描述经学思潮的 失势，引入正篇诗学大潮的勃兴，讨论的实际上是经学对社会伦理的规定与失范 和诗学对性情的重新激发和贮藏。在续编中，笔者试图从诗学的结构分析进入到 讨论像“苏李诗”这样一系列文人五言诗歌的大量出现对哲学思想的影响，即发 掘“苏李诗”境界中所蕴含的“须臾”时间观和某种程度上由此而引发的玄学独 化论。 4 1 须臾时间3 9 时间，在中国古典诗歌美学当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中国古人对事物的 看法无不以时间为容器，儒者孔子观水日：逝者如斯夫，用延绵不绝的水流比喻 流动不止的时间。自然万物化成不息，但人的生命却很短暂，夏虫不能语冰，伤 春悲秋无法避免。但是道家的出现打破了这种不绝的时间观，庄子看待时间，如 同白驹过隙，只是一个个片段瞬间的聚合，只不过因为速度快而不觉而己。“苏 李诗”境界中体现出的时间观，有儒家的期许，“努力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