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场域与女性命运——以曹禺对蘩漪的三次修改为中心.pdf

收稿日期 2014 10 15 基金项目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 Z2014053 作者简介 靳书刚 1978 男 河南桐柏人 许昌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 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研究生 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及现代 思想史研究 政治场域与女性命运 以曹禺对蘩漪的三次修改为中心 靳书刚 许昌学院 河南 许昌 461000 摘要 1949 年之后 曹禺对 雷雨 进行了三次较大规模的修改 主要人物蘩漪也经历了三次变迁 从女性视角来看 1951 年本 雷雨 中的蘩漪被阶级论所左右 去女性化 几乎被毁掉 这一切皆源于当时政治 文学高度一体化的文学场以及曹禺在当时文学场的复杂占位 1954 年本中的蘩漪虽有一定程度的隐蔽恢复 但依 然做了很大删改且被赋予了反封建意义 这与当时文艺政策的调整和对 五四 新文艺作品的肯定密切相关 1958 年 大跃进 的开始以及 左 的思潮的不断升级则导致作者首次以 资产阶级女性 的设定否定了蘩漪 关键词 女性视角 蘩漪 三次修改 变迁 曹禺 中图分类号 I206 7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 1670 2015 01 0073 07 如果说 雷雨 是中国现代话剧的 经典 那么 蘩漪可以说是中国现代文学长廊中女性形象的一朵 奇葩 随着曹禺对 雷雨 一次又一次的修改 蘩漪 的形象也经历了多次变迁 其中最令笔者感兴趣的 是 每个版本中作者对蘩漪都做出了哪些修改 修改 后蘩漪的形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作者为什么要 做出这样的修改 每一时期的舞台表演及观众 读者 又是如何看待这些变化的 在此 笔者拟从女性视角 出发 对 雷雨 历次修改中蘩漪形象的变迁加以深 度考察 雷雨 的主要版本有 1936 年 1 月 上海 文化 生活出版社本 1951 年 8 月开明书店 曹禺选集 本 1954 年 3 月人民文学出版社 曹禺剧本选 本 1959 年 9 月中国戏剧出版社本 1961 年 5 月人民文学出版 社 曹禺选集 本 1984 年 12 月四川人民出版社本 另有日文 英文 法文等多种外文译本 本文以 1936 年初版本为 底本 对其他几个版本进行汇校 发现 差异较大的是 1951 年本 1954 年本和 1959 年本 且 足以影响到剧作的主题 结构 尤其是主要人物形象 因此 我们的考察对象主要集中在 1936 年 1951 年 1954 年 1959 年本的差异上 并且主要以蘩漪形象的 变化为中心 一 响应政治号召首次修改 雷雨 被阶级论所左右 几乎被毁掉的蘩漪 随着共和国时期的到来 广大妇女迎来了政治上 的平等和解放 妇女的政治 经济权益得到了有效保 障 这一时期所宣扬的女性解放 是指站在人民大众 立场 属于 劳动人民 的普通的女性解放 而通过 劳动获得解放的女性 则被认定为共和国初期的新女 性形象 为了建设社会主义 必须发动包括妇女在内 的广大群众积极参加生产劳动 在生产中 必须实现 男女同工同酬 这样才能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在当 时社会看来 只有身为劳动阶级 从事生产劳动的女 性才被称为解放的女性 而曹禺也正是响应这一点 把 1936 年初版中因为四凤的死而疯了的鲁侍萍 在 1951 年修改成坚持和以周朴园为代表的资产阶级进 行不妥协斗争的坚定的劳动妇女 虽然这个改动多 少有点牵强 但为了迎合时代的需要而做出这样的修 改 在今天看来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对蘩漪的修 改 笔者认为那是彻底的失败 是一种 去女性化 的 删改 大大削弱了这个人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几乎 把蘩漪这个勇敢 魅惑的女性给毁掉了 这也从一个 侧面折射出中国女性意识在这一历史阶段处于休眠 状态的特殊现实 如果从删改的程度上来看 1951 年本无疑是几 个版本中修改幅度最大的 该本删去了初版本的序 幕和尾声 重写了第四幕 删改了一至三幕 其中光一 至三幕的修改就达 1 460 多处 1 77 在这次修改中 曹禺毫不留情地把他最钟爱的蘩漪做出 删改 并 第 30 卷第 1 期 2015 年 2 月 平顶山学院学报 Journal of Pingdingshan University Vol 30 No 1 Feb 2015 且改得面目全非 先是把第一幕中关于蘩漪的长长的 介绍性文字删减为短短的两行 从这两行中 我们再 也读不出笼罩在父权权威下受压抑的女性的痛苦与 忧郁 作者继而把初版中第二幕蘩漪和周萍发生争 执后的一段能表现蘩漪性格的疯狂独白删掉 还删去 了许多 狂笑 冷笑 的情态提示 这个独白让我们 初步感受到蘩漪身上的 魔性 删除后这个感受则 完全失去 曹禺谈到蘩漪时 曾说她 从第一幕到第四幕 一 直是发展的 流动的 从未停止在一点上 蘩漪是最 曲折有致的人物 最复杂的人物 她在四凤面前 侍 萍面前 在周朴园面前 周萍面前以及在自己的儿子 周冲面前 表现出了各种不同的复杂的心情和态 度 2 以她和周萍的关系来说 初版本中第一幕她 表面不在乎 第二幕她就威胁周萍了 第三幕开始了 报复 第四幕又转而恳求 绝望后则如雷电一样爆发 了 1951 年本则没了这种曲折变化 第一幕删去了 她向周冲打听周萍近况的一段对话 暗中对周萍的关 心已经没有了 她向周萍暗示他们之间关系的 这屋 子曾经闹过鬼 你忘了 也被删去了 第二幕她威胁 周萍的那句话 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也被删 掉了 威胁的语气不像先前那么强烈 接着就删去那 句有名的 风暴就要起来了 第三幕蘩漪还是从外 面关上了四凤房间的窗户 但 女人在叹气 的提示 和台词都被删去 同样是报复 蘩漪不再叹气 在初 版中 面对就要抛弃自己的周萍 蘩漪做出了最后的 恳求 可是这些挣扎 苦求的姿态在 1951 年本中都 不复存在了 疯狂的蘩漪变得极为冷静 变得会为他 人着想了 蘩漪竟然毫无留恋地与周萍划清界限 更 劝阻周萍不能抛下四凤一个人逃走 还劝他们两个人 应该好好谈谈 最后是 蘩漪推着周萍由中门上 向鲁妈说 这个混账东西到现在还在欺负四凤 这 个新的蘩漪好像一开始就被定格在不在乎周萍 恨周 萍这个层面上 然后沿着一条线向前推进 从蘩漪与周朴园的关系看 1936 年初版本中蘩 漪与周朴园的冲突贯穿全剧 始终存在 每一次冲突 的 结果 都使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 蘩漪对周朴 园的反抗 由消极逐渐转到积极 而且愈来愈烈 不可 遏制 最后终于完全撕毁了周朴园的 尊严 彻底破 坏了周家 平静 而 圆满 的秩序 第一幕喝药处 初版本中蘩漪在内心经过激烈斗争之后心情极为复 杂地喝下 1951 年本改为 暴躁地 我喝就是了 喝 了两口放下 站起来急步由饭厅门下 她变得简 单 暴躁了 第二幕周朴园要蘩漪去看病 删改后 蘩 漪轻蔑 嘲弄周朴园的情态走向消失 第四幕蘩漪从 鲁家湿淋淋地回来后与周朴园有一段对话 1951 年 本在删改后保留了几句 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表面平 静 内心却在燃烧的蘩漪 在 1936 年初版第四幕中 被 复仇 情绪裹挟得 近乎失控的蘩漪 不顾自己身为母亲的天职 在所有 人面前揭发了自己和周萍的乱伦关系 蘩漪的戏最 多 是她的报复使戏剧达到高潮 关于这段描写 曹 禺是花了大量的心血 用了很大篇幅去表现的 可是 在 1951 年本中 这些内容完全被删除 蘩漪变成了一 个可有可无 极为暧昧的形象 与此同时 代替她与 周朴园 周萍周旋的女主角成了作为劳动者出场的 侍萍 那个具有阴鸷性的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蘩漪 已经被新的政治语境氛围所吞噬 从以上比较可以看出 与 1936 年初版相比 1951 年本第一幕到第三幕的修改只是削弱了蘩漪的个人 魅力 激情与歇斯底里的成分 可到了第四幕 蘩漪就 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原来的蘩漪 吸住人的地方 是她的尖锐 她是一柄犀利的刀 她满蓄着受着抑 压的力 这阴鸷性的力 是最富于魅惑性的 1951 年本却为她除魔 原来的蘩漪无论是性格还是情态都 是最富变化的 1951 年本却把她变得僵硬而呆滞 原 来的蘩漪是剧中最具情感力度的人物 有着蘩漪式的 大爱大恨的极端情感 她疯狂的复仇显示了生命的魔 性状态 1951 年本却让她无欲无情 可以说 1951 年 本毁掉了蘩漪这个 最为炫目的一道闪电 式的人 物 对于周朴园和周萍 曹禺在这次修改中把他们明 确地定性为 压迫者 而进行批判 但对于蘩漪 作者 的态度就变得暧昧不明了 于是蘩漪就陷入一种进退 两难的窘境 她既不能被简单明快地划入鲁大海 侍 萍等 下等人 阶级 又无法完全成为 上等人 阶级 只好让她与侍萍 四凤结成联盟 打成一片 共同对抗 周氏父子 1951 年前后 曹禺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对自己的 成名作进行这么大幅度的删改呢 这恐怕与当时文 学场对曹禺的塑造有关 关于曹禺 1949 年之后的转变 研究者多归结为 外部的 政治气候和内部的 曹禺的个人因素 两方面 关于曹禺转变中的个人因素 学术界有将曹 禺理解为 胆小怕事 世故圆滑 的倾向 3 这种论断 不无苛求之嫌 关于曹禺转变的外部因素 现有研究 也开始指向当时一体化的文学场 不过 两者都没有 47 平顶山学院学报2015 年 雷雨 序 有关蘩漪的分析 圆满地解释曹禺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文学实践 如 果从文学场与作家习性的关系入手 也许会有新的 解释 1949 年新中国建立之后 大陆很快确立了新的 文学格局 这一新的文学格局后来被称为政治 文 学一体化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被确立为 唯一 权威的集体信仰 文学场中除了革命的左翼文 学外 不再有合法的文学 所有合法的作家获得新的 身份 干部 出版机构被重新整合 建立起统一的文 化生产与流通体系 新的文学评价机制 对于像曹禺 这样曾经占据显赫位置的作家来说 新的文学场对他 们的习性及其文学实践的重塑具有标本意义 1949 年 2 月 作为来自国统区的进步作家 20 世 纪 30 年代就已蜚声中外的曹禺 在周恩来等老友的 格外关照下 于革命胜利的前夜受邀北上 随即积极 参与到迎接新中国成立的各类政治活动中 成为一位 社会活动家和文艺活动家 随后还投身到了工农翻身 求解放的新生活 曹禺的积极表现为他赢得了多个 社会职务和行政职务 这些职务既有与他剧作家身份 有一定关系的 也有几乎没有什么瓜葛的 例如政协 对外文化交流负责人 全国青联委员等 这些头衔不 仅确定了曹禺在文学场中的 位置 也将他纳入政 治场 一体化的文学场受政治场的直接干预 文学场的 自主性原则被取消 政治场的规范不经转换直接作用 于文学场 在这种高度规范化的情境中 作家很少有 可能按照其习性进行文学实践 事实上 曹禺在最初 的几年里主动自觉放弃之前他在文学场积攒下来的 某些 资本 他的文学实践也不再按照他之前的习 性进行 从他怀着满腔热忱重新学习 领会新的文艺 理论 新的文艺工作的路线和方向 积极做出真诚的 自我检讨和主动大幅度修改旧作这些文学活动中 我 们的确看到了曹禺对文学场新的集体信仰的高度认 同 曹禺之所以这么积极 除了他真诚的政治热情之 外 与周恩来的私交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他与周恩来 是南开校友且都曾是南开新剧团成员 在抗战时他写 的每一部剧作几乎都曾得到过周恩来的关注和支持 而把他从上海接到解放区 给予他关怀并委以重任的 还是周恩来 可以说 他大半生的命运都同周恩来的 关怀帮助密切相关 尤其是当郑秀提出要曹禺拿出 巨额补偿金才能答应离婚 而曹禺又实在拿不出来的 时候 周恩来及时帮他化解了难题 从此以后曹禺对 周恩来更是感恩戴德 对党就愈发怀有一种知遇之 恩 他就更容易听从党的号召 当然 更深层的原因恐怕还与他在政治场及文学 场的复杂占位有很大关系 虽然曹禺表面上占据显 要位置 拥有北京人艺院长等众多头衔 但是并不能 完全改变他从旧社会走来的欧美派 小资产阶级知识 分子 的身份 多年后 他曾回忆说 解放后 我和 许多知识分子一样 是努力工作的 虽说组织上入了 党 但是 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这个帽子 实际上也 是背着的 实在叫人抬不起头来 透不过气来 4 378 这在当时的文学史写作中也清楚地体现出来 文学 史的评价 向来是文学场最具权威性的崇圣行为 在 当时几种重要的文学史著作中 曹禺的占位远低于他 在现实中的占位 如王瑶的 中国新文学史稿 认 为 曹禺 思想认识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作品 的成就 5 文学史著作的评价 更真实地反映出曹 禺在当时文学场中的占位情况 现有的研究者多注 意到当时政治场对曹禺的 厚爱 将曹禺的文学实 践理解为真诚的政治热情 或理解为知恩图报式的世 故 却没有充分体察曹禺当年复杂的占位所带给他的 精神上的焦虑 一直以来思想无左右之分 即主流意 识里 广泛的中间层作家 使得曹禺不能不谨小慎 微 如履薄冰 理性的算计代替了习性呈现在他的文 学实践中 因此 曹禺对自己过去的习性刻意掩盖 甚至公开检讨 这是可以理解的 曹禺很快就明白 要进入新的文学场还要经过一 关 思想改造 思想改造 的主要形式之一 就是 检讨 曹禺是在从国统区来的作家中 最早 的一个反省自我的作家 没有任何外界的 压力 也 没有任何外力的 敦促 他是主动地对旧作进行自 我批判 他在 1950 年 10 月 25 日发表的 我对今后 创作的初步认识 一文中 把自己过去的剧作基本上 都加以否定 为自己过去没有写出过一个无产阶级的 典型人物而羞愧万分 他说自己 没有历史唯物论的 基础 不明了祖国的革命动力 不分析社会的阶级性 质 而贸然以所谓 正义感 当做自己的思想支柱 这 自然是非常幼稚 非常荒谬的 他还运用阶级分析 的方法来解剖自己 他说 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 的知识分子 阶级 这两个字的含义直到最近才稍 稍明了 原来 是非之心 正义感 种种观念 常因 出身不同而大有差异 你若想做一个人民的作家 你 就要遵从人民心目中的是非 你若以小资产阶级的是 非观点写作 你就未必能表现人民心目中的是非 他 表示要 将自己的作品在文艺为工农兵的方向的 X 光线中照一照 要挖去自己 创作思想上的脓疮 这段 检讨 文字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曹禺完全接受 了文学场新的集体信仰 二是他已经能够熟练运用文 57 第 1 期靳书刚 政治场域与女性命运 学场的 新词汇 政治 文学一体化既然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新曹 禺 我们就不难理解 1951 年本 雷雨 的大删大改 为了突出 阶级对立 一些不符合受压迫阶级的话 全部被删除 人物性格被 改造 鲁大海成了一个 具备应有的工人阶级品质的罢工领导者 政治觉悟大 大提高 侍萍变得坚定无比 其思想中的宿命倾向几 乎被完全抹掉 成了一个敢于当面怒斥周朴园的 反 叛妇女 蘩漪则变得可有可无 雷雨 成了一出仅 具有宣传教化功能的 社会问题剧 为了证明自己的思想已得到 改造 曹禺用 1950 年代的阶级论硬生生地改造自己的 成名作 以此来突出作品和人物的阶级性 这种改动在整个 文艺界也是很少见的 不久同行 读者们的批评便纷 至沓来 对作品的再解释 应当是在原来剧本的基础 上进行的 我们反对把今天人们的思想和观点硬塞 到剧中历史上的人物的头脑中去 改变台词和情节 去提高他们 或者改动戏的基本结构 把社会矛盾的 总爆发 悲剧的结尾一笔勾去 因为这样粗暴的做 法只会使人感到不真实 使这剧本成为反历史主义的 作品 6 二 雷雨 被还原 被隐蔽恢复 赋予 反封建 意义的蘩漪 雷雨 1954 年本与 1951 年本相比 修改的幅度 要小得多 恢复了许多 1951 年本被修改 删减之处 关于蘩漪的 修改 研究者廖立的 谈曹禺对 雷雨 的修改 中说道 曹禺在 剧本选 中删去了不少 疯 的台词 但未作大的改变 7 然而经过仔细对 比 蘩漪的形象在 1954 年本中还是有许多改变 首 先删改了关于她的一些介绍性文字 如第一幕写 她 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梁令人觉得有些可怕 改为 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梁令人觉得很美 但是 有些可怕 又删去 她的眼眶略微有点塌进 修 改后 外表更好看了一些 初版本第一幕又写 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 最喜欢的骨头 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 狺地 不 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 1954 年本改为 她爱起你来像一团火 那样热烈 恨起 你来也会像一团火 把你烧毁的 火的比喻比狗的比喻更能引发对蘩漪美好的联 想 第四幕写蘩漪从外面走进来那段话被删改为一 句 雨衣的水还在往下滴 颜色惨白 发鬓湿漉漉 的 对蘩漪绝望后形象的描绘和心态的分析没有了 1954 年本还把第二幕蘩漪那段著名的抒情性的独白 删改成 热极了 闷极了 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情 感强度以及性格的魅惑性明显减弱了很多 第四幕快结束时 蘩漪的很多疯狂性台词也都删 去了 如骂她周冲 你简直是条死猪 以及那句很 著名的能凸显其性格的台词 我没有孩子 我没有丈 夫 我没有家 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要你说 我 我 是你的 和 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 她也是要 一个男人真爱她 要真真活着的女人 等 1954 年 本还删改了蘩漪的许多动作 如她把侍萍的相片 一 片一片地撕碎 等 总之 1954 年本中的蘩漪不如初 版本中热烈 歇斯底里 远远没有了作者所说的 魅 惑 阴鸷性 个性魅力几乎没有了 曹禺为什么在 此时会有这样的修改呢 1953 年召开的第二次文代会 为适应大规模 有 计划的经济建设的需要 新政权对文艺政策进行了相 应的调整 周扬在大会上所作的 为创造更多的优秀 的文学艺术作品而奋斗 主题报告里 对 五四 以来 的新文艺运动做出了新的评价 对五四时期新文艺作 品的价值给予肯定 随之出现了从 1954 年开始的 五 四以来的新文学热 曹禺热 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 分 雷雨 还于 1954 年 2 月首次登上了新中国的舞 台 并且演出时依据的是新中国成立前的老版本 曹 禺的剧本不仅被频频出版 上演 而且还被翻译成多 种语言在国外上演 这一时期 他还完成了自己新中 国成立后的第一部剧作 明朗的天 获得了极高的 评价 先后出版的几部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都专门 论及曹禺 这本身即意味着对曹禺创作的文学史地位 的一种确认 另外 上次修改后 由于过于过激 引来了很多批 评 后来连作者本人也觉得破坏了作品原来的艺术特 色 我逐渐认识了修改的错误 我又把那三本戏恢复 了原来 的 面 貌 8 还 是 保 持 原 来 的 面 貌 好 一 些 9 于是在政治气候稍一松动的时候 曹禺于 1954 年 3 月又一次修改了这部作品 作者首先把它 们还原成 1949 年前的版本 然后稍作改动 然而这 段时间内 一度紧张的阶级斗争气氛虽然得到一定的 缓解 作品虽然可以大体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但资产 阶级的 个性解放 还是让人无比忌惮的 所以 在 1954 年的修改中曹禺非要删除关于蘩漪的那些话不 可 因为像蘩漪这样不顾一切 过分勇敢地追求爱情 的女性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是绝对没有容身之地的 这样的处理更体现在 雷雨 的舞台演出中 虽 然 五四 以来的新文艺再次得到肯定 曹禺的作品 能够上演 并且受到了大众的欢迎 但是阶级论依旧 67 平顶山学院学报2015 年 是当时社会中判断事物是非的重要标准 在 曹禺剧 本选 出版后不久 同年 6 月北京人艺上演了 雷 雨 依据的版本虽然是老版本 但剧团中的阶级斗争 意识依旧很浓厚 导演夏淳为了能让 雷雨 适应新 时代 依照阶级观点把周 鲁两家分成了左 中 右三 派 其中被划分为 左派 的有鲁大海 蘩漪以及周 冲 而扮演蘩漪的吕恩对人物做出了如下理解 在 蘩漪生长的那个黑暗时代里 女子是男子的附属品 不知有多少和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牺 牲了 而她敢于向封建势力作困兽之斗 这就是值得 我们同情的地方 在蘩漪生长的那个生活环境里 由 于她受着阶级出身的限制 她的思想里所想到的一条 出路 就只有抓住周萍来实现她的生活愿望 直到 最后 她失败了 在万分绝望之中 之后把冲儿拉出 来 想依靠冲儿来破坏周萍和四凤的出走 这也是她 不甘愿被封建道德观念所压倒的另一种反抗的表现 她在众人面前勇敢地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她受不了封建束缚 想争取一个真正人的 生活愿望的表现 10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 雷雨 的上演虽然非常 重视 突出 阶级斗争 这一主题 但演员吕恩在同 情蘩漪之余 并没有把她作为能够在阶级斗争上发挥 力量性的人物 横向的 进行塑造 而是作为 反封 建 的女性 纵向的 进行处理 而这里的 反封建 其实就是指反抗封建父权制度 追求人性解放 个性 解放 这在民国时期是一个极为普遍的女性解放话 题 可是此时的共和国已经进入阶级斗争的时代 从 阶级论来看 人性解放 个性解放这些字眼原本属于 资产阶级范畴 在共和国的文化语境中是没有容身之 地的 所以在此刻 个性解放这一问题虽然依旧存 在 但不能浮出地表 因此 蘩漪被赋予了 反封建 的意义 吕恩扮演的蘩漪 虽然无法作为阶级斗争的主角 登上共和国的舞台 但被注入了时代新意义的蘩漪 即使是在毛泽东强调的劳动妇女最光荣的时代里也 得到了重生 在这次演出中 雷雨 被注入了明确 的阶级观念 蘩漪也被赋予了鲜明的反封建意识 这 些都把 雷雨 推到了一个历史的新高度 正是如 此 创作于民国时期的话剧才能够登上新中国的 舞 台 崭新的蘩漪形象展现在观众面前之后 使很多观 众改变了以前对她的看法 这是蘩漪形象在一定程 度上的 恢复 其中 观看了这次演出的安冈对蘩 漪做出了如下评价 这次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出 中吕恩同志饰演的蘩漪 开始显露了这个人物的真正 面貌 这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她虽然带着一种 抑郁苦闷的心情 但这是在这个家庭中长期痛苦生活 所造成的 尽管她是这个资产阶级家庭的主妇 但作 为一个妇女 她是被压迫者 她没有屈服 并且还 敢于向压迫她的人反抗和冲击 这是在那个社会中 一个值得同情的女人 11 三 最后一次修改 对蘩漪的首次否定 1959 年 曹禺对 雷雨 日出 进行了最后一次 修改 对 日出 作者只是删除了一些冗长的字句 但对 雷雨 作者却进行了大幅度删改 进一步突出 了鲁大海的阶级对立意识 使他成为具有革命意识却 带有自发性的工人阶级的 代表 这次修改虽然主 要为了重塑鲁大海形象 但蘩漪的形象也做了不少改 动 而不像钱谷融所指出的关于蘩漪的修改并没有影 响到她的人物性格 12 这些改动主要有 第一幕中关于她的出场介绍有 一段文字 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 她 的脸色苍白 只有嘴唇微红 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 高高的鼻梁令人觉得很美 但是有些可怕 1959 年 本删减为 她的脸色苍白 面部轮廓很美 1954 年 本修改为 她的嘴角向后略弯 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 人在管制着自己 她那雪白细长的手 时常在她轻轻 咳嗽的时候 按着自己瘦弱的胸 直等自己喘出一口 气来 她才摸摸自己胀得红红的面颊 1959 年本改 为 她经常抑制着自己 1959 年本还把 1954 年本中的 她是一个中国旧 式女人 改为 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的教育的旧式女 人 1959 年本让蘩漪成为会 作诗写字 会画扇面 的有才艺的女性 通过这些修改 关于蘩漪的一些病 态的 可怕的 阴鸷性的文字减少了 蘩漪的形象被简 单化 弱化了 此时 由于国内政治形势的变化 面对自己倾心 塑造的蘩漪 作者也终于不得不开始批评她的资产阶 级思想 蘩漪总是有形无形地和他 指周朴园 的思 想 习惯与为人的方法有抵触的 这是 五四 以及 所谓 解放 的资产阶级女性 任性 傲慢 完全生 活在爱的感情当中 而这个 爱 是在比她岁数大得 多的周朴园的身上得不到的 13 我们可以看出 此时曹禺对蘩漪的态度发生了很 大的变化 当年曹禺对蘩漪的怜悯 尊敬和赞美已 经不复存在 而是被 任性 傲慢 完全生活在爱的 感情当中 的形象所代替 这里的设定 五四 以及所谓 解放 的资产阶级的女性 笔者看来其实 是曹禺以阶级理论第一次否定了蘩漪 这个设定已 77 第 1 期靳书刚 政治场域与女性命运 经远远地偏离了 20 世纪 30 年代作家最初的 本意 蘩漪又一次受到了时代的牵连 几乎成了共和国初期 新女性形象的反面典型 1959 年 8 月 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上演了 雷雨 在这次演出中 导演吴仞之在这个版本的基础上再向 前推进一步 突出强调作品的阶级斗争模式 在这 里 甚至连鲁贵都被划分为受压迫的劳动阶级 得到 和侍萍等人一样的同情 至于蘩漪 导演则把她处理 成了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强调她会引起观众很大 的反感 她是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人 但她只 能引起人们相对的同情 因为在另一面 她又是一个 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她为了个人的出路 坚决辞退四 凤 并且在雷雨交加中 关了四凤的窗 最后使自己的 儿子和他哥哥争四凤 这些行为在观众同情她之余 也不能不引起很大的反感 14 相对 1954 年演出时关于蘩漪的积极评价 从 1958 年作者本人的 五四 以及所谓 解放 的资产 阶级女性 开始 社会又一次把蘩漪推到了被批判的 位置上 这一转变是和当时激变的政治形势分不开 的 1950 年代中期以后 中共中央又发动了一系列 文艺批判运动 从批判 红楼梦研究 到胡风 反革 命集团 从 反右运动 到 大跃进 和其他作家一 样 曹禺也被卷入越来越紧张的政治漩涡之中 尤其 是大规模的疾风骤雨式的 反右运动 把他直接推 向了斗争的 最前沿 此时的文学场又重新恢复到 高度规范化的情境中 曹禺的理性算计又一次掩盖住 他的习性 这一点看看他当时写下的 吴祖光向我们 摸出刀来了 质问吴祖光 斥洋奴政客萧乾 等文 章 就会很清楚 尤其是在反右派斗争中 戏剧界首 个大右派吴祖光竟然在 反动言论 中牵涉到他 差 一点置他于死地 本来就胆小的曹禺 在亲历过这些 运动之后就更加谨小慎微 此时 对他一向关怀备至 的周恩来 对他的思想也重新发表了评论 你脑子里 有没有资产阶级思想啊 我看 还是有的 你做一个 检查 通知我 我来听 15 1955 年年初 戏剧报 上发表文章 批评该刊物 对名作家的作品赞扬太过 举出的例子即是对 1954 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雷雨 演出的评论 据说 这篇评论犯了 忽视中国话剧的革命的现实主义传 统 的错误 16 这就暗含着将曹禺戏剧与 中国话剧 的革命现实主义传统 对立起来的意向 这自然是一 个不祥的 预兆 1955 年 戏剧报 6 月发表了一篇 汪普庆的 江苏省几个剧团检查了资产阶级文艺思 想 的文章 文章更直接地指责江苏省话剧团的演出 家 是 服务的对象和目的不明确 的表现 导演 对于剧中人物的处理 缺乏阶级观点 其矛头 显然也是指向曹禺剧作的 与时代的大气候相匹配 更多的批评文章对作者造成了无形的 巨大的压力 尽管曹禺一再表示要向新时代 新社会靠拢 但在一 些人心目中 曹禺始终是资产阶级异己 他的剧作非 经彻底批判改造 不能为新社会服务 不仅如此 有人在检讨 1950 年代中期中国话剧 舞台上出现了 曹禺热 五四以来剧目热 的原因 时 归之于 片面强调剧场化 而丢掉了 在党的领 导下密切地服务于当前革命运动 的 中国话剧的传 统 17 在 1958 年 大跃进 中 这几乎成了中国话 剧界的一个共识 1958 年 大跃进 热潮中 中国话 剧再一次向广场艺术倾斜 曹禺的戏剧 再一次显得 不合时宜 在不断升级的 左 倾思潮中 他愈发感 到不能适应形势 他感到很大的压力 他觉得更赶 不上趟了 4 400 但他仍竭尽全力去追赶形势 写了 推荐 时事戏 这样的表态文章 但这不足以减轻 外在的压力 与自己内心因赶不上形势而产生的 惶 惑感 于是曹禺决定 对自己的旧作 再动一次大手 术 于是就有了 1959 年本对蘩漪的首次否定 结语 在新中国成立后短短 10 年的时间里 曹禺对 雷 雨 进行了三次较大规模的修改 从而让原本最闪亮 耀眼的蘩漪形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变化 他最初 让蘩漪以正面人物登场 肯定她 随后又恢复她 但有 一定程度的弱化 后来又以 五四以及所谓解放的资 产阶级的女性 这一设定否定了她 就这样 蘩漪原 本应有的面貌被敏感的作者 时代不断地改变 重塑 而在这一过程中 比任何人都更纠结 更痛苦的正是 作者曹禺本人 通过描述共和国初期 雷雨 中蘩漪形象的三次 变化 我们弄清了 雷雨 复杂的版本变迁过程 其不 同的版本其实就是不同的 文本 这将有助于 雷 雨 研究的科学性和有效性 一直以来 由于缺乏基 本的版本意识 雷雨 研究中尤其是人物形象的探 讨 存在着很多混乱 最典型的莫过于对蘩漪的不同 认识 甚至就因为研究者所依据的是不同的 版本 这些混乱的总根源就在于我们对于 雷雨 版本的笼 统认识 只有通过精微的考辨 才能明了这部经典话 剧版 文 本的复杂性 从而从根本处廓清 雷雨 研 究中的混乱 避免对 雷雨 的误读 误解甚至误导和 87 平顶山学院学报2015 年 误演 1 119 同时 雷雨 这部经典剧作被改动的痕迹 透漏出的是不同思想 不同话语摩擦互动的症候 通 过描绘经典文本流动的再生产的历史图景 实际上也 描绘出思想 文化 精神在当代嬗变的动态的历史 这 正是勃兰兑斯要实现的 最深刻意义上的文学史 一种心理学 研究人的灵魂 是灵魂的历史 参考文献 1 金宏宇 新文学的版本批评 M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 社 2007 2 王育生 曹禺谈 雷雨 J 人民戏剧 1979 3 3 商昌宝 作家检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