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镶嵌在山巅.doc

镶嵌在山巅的哈尼寨-勐海县上曼来哈尼族农耕文化调查手记张雍德如果把云南省地图比作一只向东引吭的雄鸡，向南伸入缅甸和老挝的勐腊县是雄鸡的“支点”，则勐海县刚好是支点上向西略微突出的“鸡脚拐子”。这个“鸡脚拐子”，紧邻缅甸掸邦第四特区，其最近处距第四特区首府勐拉仅几公里。“鸡脚拐子”境内的溪涧河流，几乎全部东向注入澜沧江，为澜沧江增加了不多不少的水量。这些溪涧在山间清澈，出山入河后逐渐浑浊。之所以在溪清澈，是因为森林植被的缘故；之所以入河逐渐浑浊，同样是森林植被的缘故。勐海县5千5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承载着30多万各族群众生息繁衍的重任。森林与人类共存，且后者以前者的存在作为延续发展的前提，已经成为世人的共识。因此，生活在中国仅存的这片热带雨林中的各族群众，与自身生存环境相互动。迁徏的山间民族和定居的山间民族 勐海县境中部，是有名的面积达23万亩的勐遮大坝子。坝子西端的尽头，突兀地横亘起一道圈椅形的面东山脉，阻断了坝子向西延伸的脚步。山脚下有一处名叫曼来的傣族寨子，行政上属勐遮乡；被曼来寨称为“广景来”的高山之巅，也有一个名曼来的哈尼族寨子，行政上属巴达乡。两个曼来寨虽仅距8公里的盘山公路，但海拔却由1239米陡然上升到1734米。因历史上两寨有着相对紧密的政治和经济联系，同时为了将两个同名寨子分开，人们便习称前者为上曼来，称后者下曼来。上曼来210户哈尼族居民分为老寨和新寨两个村民小组。老寨建于V字形切割沟南岸，房屋沿沟底一小块台地和后坡面分布，座落在台地的部份处于寨子的中心位置，也构成老寨的主体部分。新寨紧连老寨，建于切割沟南岸和北岸汇合处的沟头。两寨连成一体，共同构成巴达乡最大的哈尼族自然村落。寨中居民自称“雅尼雅”，有时也自称“阿卡”。当地人解释说“雅”是“人”，“尼”是“兄弟”，“雅尼雅”表示“一群兄弟”的意思。至于“阿卡”，则是过去傣族对哈尼族的称谓，后者相沿成习也将之引为自称。寨中哈尼族用汉语表述时，自称“爱尼族（人）”，一般著述多称他们为哈尼族“爱尼人”或“雅尼人”支系。 上曼来并非爱尼人世居之地。当地人自称先祖原居昆明，后逐渐南迁渡过澜沧江，进入今西双版纳和思茅地区。可以明确追溯的历史迁徙时段在19世纪末。当时，一支同宗共祖的爱尼人由今思茅地区勐连县境迁出，先建寨于“河普而墨”，因人丁不旺六畜不衍而转徙“帕布得河”。在帕布得河居住一段时间后，又以同样原因于1893年迁至上曼来建寨定居。至1929年，上曼来人口拥挤，部分人家迁出，在距老寨约1千米的“河塔”另行建寨。由于人畜非正常死亡现象突然增多，这部份人又回迁老寨之侧的沟头居住，逐渐繁衍成今天的新寨。因此，老寨是爱尼人迁入上曼来后最早建寨之处，而新寨则是由老寨分出的“子孙寨”。 上曼来爱尼人的迁徙历史尤其是1893年后的建寨史虽然是口碑资料，但应是可信的。传说中的河普而墨及帕布得河实有其地，均距上曼来数千米之遥，现仍有遗址可寻。 2002年春节期间，应祖居地孟连县城郊的爱尼人之邀，老寨居民29人赴孟连“认亲”，彼此互连家谱，共叙先祖业绩。上曼来距下曼来仅8千米，海拔却高出495米。位于山巅，与坝子自然气候和地理条件差别较大。爱尼人为何居于山巅而未入坝子？当地人对此有两种解释。前一种解释说，爱尼人迁入时，空旷平坦的坝子早已住满傣族，包括现上曼来的一带山巅莽林也属下曼来傣族领主所有。下曼来傣族当时需一种盛水用的小陶罐，以满足佛寺赕佛时举行滴水仪式之需。爱尼人掌握制陶技术，便留下来替傣族领主制作此种陶罐，以此作为栖身上曼来的交换条件。从此爱尼人便定居山巅，披荆斩棘开垦旱地为生，并每年向傣族领主进奉瓜果和交纳一定的半开银元。直至今日，每逢傣年之际，上曼来爱尼人还有给下曼来送去黄瓜和面瓜赕佛的习惯。不过，此种贺礼至今仅具有了兄弟村寨之间互致敬意的含义。后一种解释说，爱尼人、汉族、傣族远古时候是一母所生的三兄弟，老大爱尼人身强力壮且具谦让精神，老二汉族体质一般但脑子灵活，老三傣族体质较弱。大家商量后决定照顾老三住在坝子便于生产，老二不限何处居住，老大自荐生活在条件最差的高山。从此形成傣族住坝子、爱尼人住高山、汉族不定居处的格局。哈尼族历史上是相对定居的民族，无特殊原因不会迁徙。但因人口繁衍、战争、疾病流行等情况而危及正常生活时，便会小范围流动或举寨它适。一旦迁徏，选择寨址很重要。新寨址通常选在林木蓊郁的山腰或山巅相对平缓的谷沟处，一经确定，要由寨中头人兼祭司“追玛”主持“破蛋”。所谓破蛋，是在选中的寨址处扔一鸡蛋，在破碎处栽一树桩确立寨心，并念经诵咒，用铁砂粗糠抛撒四周，圈定寨子范围。经此仪式后方可着手建盖新房。住房修建完毕，再由追玛择吉日竖立寨门。只有竖好寨门，才标志着新寨的落成。追玛家的房屋通常建于寨子中心部位，老寨的房屋布局即遁此惯例。上曼来的房舍现多为干栏式，其外形和内部结构与傣族楼房类同。据说以前有一种比较低矮的地棚式房舍，底层距地仅1米许，草顶房厦一面接地，室内采光很差，十分昏暗。祭祀禳祓各有所宗爱尼人的传统观念认为，与人类生存空间相对的另一个空间中，还生活着无处不在的鬼和神。鬼是邪恶之力，能让人畜或寨子遭受种种不测，如生病、死亡、火灾、庄稼歉收等，甚至让孕妇生产缺指缺嘴婴儿或双胞胎-在爱尼人看来，生产双胞胎或缺指（趾）缺嘴婴儿最不吉利。神是“好的”，只要人们对之恭敬有加，它就会使主人或全寨庄稼丰稔，诸事顺遂。对于前者，人们采取“阻”“避”“驱”“祭”几种方式应对；对于后者，人们仅取“祭”的方式表示感谢。当然，有时祭祀与禳祓杂糅并用，并无明确界线。在诸多的相关活动中，祭阿培婆罗、祭寨门较有典型性。从祭祀的规模及性质来看，祭阿培婆罗的对象是家祖，行祭以家庭为单位，具有祈福性质；祭寨门的对象是寨门神，属于群众性参与的公祭活动，既具有祈福性质，也具有阻鬼于寨门外的的禳祓性质。进入居民先美家，主人热情地把我们由西边晒楼引入东首内房，指着火塘旁边其母亲的床头上方对我们耳语：“这里是我们祖先在着的地方。”一副虔诚恭敬的神态。只见床头边中柱与房顶走水相接的地方挂着一个敞口竹筐，竹筐长约60厘米，宽、高各约40厘米，以五根杯口粗的木棍交叉捆绑成“日”字形作底骨，其上平铺一层竹笆，两侧围以篾片，再用稀疏的竹筋覆顶。其中安放着几束旱稻穗和几片爱尼人称之为“阿培”树的叶子。这就是阿培婆罗。主人解释说：用汉语表示，“阿培”是“老祖宗”、“祖先”的意思，“婆罗”是那个竹筐的名字；“阿培婆罗”表示“老祖宗在着的地方”。至于为何把那种树叫做“阿培”且将其叶置于竹筐中？那被尊为祖先的“阿培”与被称为“阿培”的树之间有何关联？它是否暗含着爱尼人远古植物崇拜的信息？ 每年旱谷播完，其时约在公历4月底，上曼来有一个名叫“栋玛天”的节日。“栋玛”指刀剑，“天”表示“撵”、“赶”，据先美解释，全句意思是用刀剑撵走恶鬼，让庄稼顺利成长。此日即为家祭阿培婆罗的日子。栋玛天这一天，寨中居民停止一切与诸项祭祀活动无关的山野劳作，各户杀鸡备供。祭品通常为一只熟鸡腿、半块熟鸡肝和一碗稀饭，仪式由家中的男主人主持。主祭者先将祭品供献在阿培婆罗下方，最后移入筐中让祖先享供。行祭过程中，主人要从始祖“松咪窝”开始顺念父子连名谱谍，直念至已逝去的本人的上一辈，并不断祷祝，多为祈求感谢先祖保佑庄稼丰收之词。祭仪结束，可把祭品取出食用。有必要指出的是，祭阿培婆罗不局限在栋玛天举行，谷物收获前也要行祭。届时各户往自家地里摘取3穗新稻，返家后以一鸡设祭，如三年则换用一小猪为祭品。祭祀程序同前，不同的是需将新稻穗存入阿培婆罗中，另邀请寨中老人到家吃祭。爱尼人将这一过程称为“握夺喔”，直译是“拔谷苞”，意译为“吃新饭”。 祭阿培婆罗的祭品和仪式虽都较为简单，但行祭时主祭者态度虔诚认真，家中气氛严肃。 祭寨门是年中的首要大事。爱尼人称寨门“洛扛”，是由2棵立柱和一根横梁组成，高近3米，梁上缀满树枝茅草和各种木制刀枪。未通公路前，上曼来与外界交往的通道主要有3条，都是山间小路。第一条往东北方向下至V形沟底后翻山下行，是上曼来与下曼来交往的主要通道；第二条沿V形切割沟此岸山头顺势而不，穿过本寨龙林上方森林后，连通东南方向的另一哈尼村寨；第三条北行可通今西定乡。上曼来的3道寨门就分别横跨在3条路口，最远者距寨中心不足300米。人们认为以寨门为界，可以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阻挡在寨子外。所以每年都要对此3道寨门举祭。由于寨门是每年必祭，而每祭必新竖，故往往形成多重。祭寨门与祭“阿培婆罗”同日进行，禁止妇女参与。当天，各户男主人由追玛率领前往旧寨门处，众人协力伐木掘坑。新寨门竖好后，追玛要在门柱周围抛撒少许酒、肉、饭等食品表示祭祀，其间祷祝之词不绝：禁咒鬼魅；感谢寨门，祈求寨门保佑寨子疾病不作、人畜兴旺、粮食丰稔。祭祀完毕，众人再往寨头处整理进寨水源，返寨后将各户集资购买的猪、鸡宰杀共食。寨门在居民们的心目中是神圣的。人们对寨门的崇敬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阿培婆罗。平时人们进出经过寨门，也都怀有崇敬之情。因自然原因垮掉的老寨门，禁忌修整匡扶，更禁忌将之搬回家中当柴火；在外非正常死亡者，严禁抬入寨中，更严厉禁止通过寨门；寨中非正常死亡者出殡，必须绕行寨门。需要说明的是，上述两项祭祀活动20世纪70年代以前尚盛行，此后逐渐衰落直至消失，尤其是祭寨门今已不再举行，寨门也仅存遗迹而已。畬地耕种有仪礼上曼来人历来从事农业生产，过去主要靠种植旱地作物满足生活需要。固定水稻耕种面积后，畬地种植仍然是粮食来源的重要补充手段。直至1982年，上曼来依然拥有相当面积的集体畬地，“两山”到户后每人实际保有10亩左右。畬地一般撂荒5、6年后复垦，以后复垦期缩至3、4年。此种轮耕方式一直延续到1990年。畲地主要用于种植旱谷。爱尼人种旱谷，通常在当年的12月砍树，曝晒干透后，3月烧山，4月底至5月初播种。此后薅土2、3次，至10月即可收获。耕种过程中，如新垦的畬地与老畬地相接或相望，则要“亚瞥亚拉基”，意思是“新地老地一起祭”。两地相接和两地相望采取的方法略有差异。如两地相接，主人先取少许老地中的泥土，将之捏碎后漫撒新地，意指从此两地是亲兄弟，相互间和睦相处团结一致，同心协力出产粮食。如两地相望，则在两地目力所及的中点挂一个竹背篓，表示彼此同为兄弟，产粮不分上下。无论两地相接还是相望，经上述处理后都要就地埋锅炊爨，或杀鸡或煮肉行祭。为了便于劳动，爱尼人往往在畬地旁建有一个小地棚，以便就地食宿。待地中谷物发芽，另带一只母鸡到地棚前敲死，将血涂在装鸡的竹笼上，表示已再次向畬地献过牺牲。此次所献之鸡，一般不在地棚煮吃，而是带回家中全家享用。旱谷的收获也贯穿着对仪礼的遵循。开镰收割后，把谷穗平铺地里自然晒干，依堆双不堆单的规矩把谷穗堆成数堆，再在地边选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斜栽一棵树干当扶手，铺上篾席后用脚搓踩脱粒。首次脱过粒的谷把须分成4束压在篾席的4个角底，不能随意丢弃，此后的谷把则无此限制。遗弃的秸秆就地焚烧，一般不用作它途。爱尼人虽对收获的规矩不能道明原委，但在操作中都信守不易。龙林、葬俗及相关禁忌上曼来位于林区，山头沟谷林木蓊郁，满目苍翠。但多有被砍伐后长成的次生林或人工林。保护得最好，最具原生形态的森林仅剩龙林。即使是在人们漠视森林存在，对之刀斧相向的年代，生长于其中的树木也能远避斧锯之灾。龙林原生形态的完整性，完全仰赖于上曼来爱尼人的传统观念以及与此类观念相伴生的行为。所谓龙林，就是坟山，因为属村寨共有，可通俗地称为村寨公共墓地。本寨有两处龙林。一处被称为“龙布中”，翻译成汉语有“去世的人”、“逝者”的意思，意译为“安葬死者的地方”，专用于埋葬正常死亡者。龙布中是传统墓地，位于寨子东南方向，距寨子约300米，林中植被属于原生林地，从未遭到破坏。一处称之“匣些龙布中”，位于下曼来至上曼来公路的下方，距寨子约1500米，用于埋葬非正常死亡者，林中树木曾被砍伐，植株稍差。上曼来人认为，凡正常死亡者，其灵魂都到老祖宗生活的大寨子中相聚去了，而龙布中被视为死者骨肉栖息的地方，其中一草一木都不容惊动。若有违反，会给家人或寨子带来诸如非正常死亡或虎豹进寨拖猪等灾难。在这种观念支配下，林中树、草均不受砍伐刈割成为一条禁律，甚至枯枝也无人敢于捡拾。与外界交往的通道如经过龙林位置，也须绕行或擦边而过。一般情况下人们不入龙林，但为死者下葬不在此例。上曼来爱尼人通行土葬。过去所用的棺材用独木刳成，现改用板材拼装。将死者装殓后抬入龙林，在树下掘坑1.52米落葬，填平地面，不起坟堆。抬棺所用的木杠就地丢弃，不许带回寨中。按照传统规矩，无论作何用途，凡是进山砍树都必须“买”。具体做法是以一块石头充值，将之放在残留的树桩刀口处，表示所伐之树是付了报酬的，希望林中鬼神不要怪罪。这一点，在砍伐制作棺材的树木时也不例外。死者葬后，如寨中频频出现异常情况，特别是非正常死亡现象突然增多，寨中老人们就要同往龙林“看坟山”。若发现抬棺所弃的木杠发芽生枝，或死者下葬处坍陷有洞，便须返寨备猪、鸡、酒到林中献祭禳解。凡是刀斧砍杀、枪伤致死、坠崖而亡、水中殒命、天花感染、车祸去世、住院不治等原因死亡者，都视为非正常死亡。在寨外死者，绝不能将之抬回寨中；寨内死者，不能经寨门抬出。此类死者不能归葬传统墓地，而是葬入另类墓地即匣些龙布中里，而且葬仪极为简单。对此类亡灵，人们普遍怀着畏惧心理。之后如遇乌云低垂、风狂雨急之日，认为是凶死者来向生者要吃要穿，丧家除偶尔抛撒少许冷菜冷饭外，绝少祭奠。凡家中老人正常死亡，丧家须遵守凶日不出殡的规矩。上曼来爱尼人依据天干纪日法择日，其法主要有三。一是家人所有生日属相外的日子为吉日，如某户人家所有成员分别是牛日、虎日、兔日、鸡日生人，则除此数日外为吉日。所以爱尼人有“德磨西龙”之说，意指猴天生的老人猴天葬不吉。二是家人生日属相将12属相占完，则以男人生日属相为吉日。三是家中女人生日属相将12属相占完，则除龙日外都是吉日。这里，龙日被视为不好的日子，无论何日生人，都不能在龙日下葬。不仅丧葬活动依上述方法择日，建房、嫁娶乃至伐树、种树也要遵循此例。观念和行为的和谐哈尼族学者史军超先生称哈尼族为“雕塑大地的民族”，这是对哈尼族山地农耕文化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