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的留恋137.doc

圣彼得堡的留恋 武歆我是在冬至前夜来到圣彼得堡的。冬至的夜晚，是一年中时间最漫长的一夜。在已经过去的那许多年里，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夜是那样漫长，而在圣彼得堡的第一个夜晚，每一次醒来，窗外都是黑夜，好像黑夜永远没有尽头。但圣彼得堡的黑夜，似乎又不是那样漆黑，而是那种灰白色的黑，可能是积雪的反光，抑或是建筑上灯光的反射，总之“黑”得并不彻底。当第二天上午11点钟的时候，天空才开始慢慢地呈现灰白色，街上的路灯随之也慢慢熄灭。来到圣彼得堡，当然要去冬宫。坐落在涅瓦河边上的深灰色的冬宫，墙壁那样敦厚、结实，就连普通的一扇木门，看上去都是那样实实在在，仿佛一千发子弹都不能将它射穿。我站在冬宫靠近河边的入口处，眺望着涅瓦河，想要寻找当年“阿芙乐尔号”巡洋舰，想要在心中聆听那轰鸣的炮声。当然没有但据说“阿芙乐尔号”还停泊在原来的岸边，可能是天色灰暗的缘故，我始终没有找见到，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冬宫就像一个沉默的300岁的老迈巨人。走进冬宫，最大的感觉，就是高耸、巨大，无论是穹顶还是廊柱，都是那样饱满，仿佛不是人类所建造，似乎像大地、天空一样早已存在，让你觉得它能万年不败。冬宫里面有上千个大小不一的大厅，每一个大厅里面，墙壁上都悬挂着世界名画。尽管大厅里有许多的儿童，还有许多大、中学生，他们站在画作前，互相说着什么，时而还会有一些争论。他们的样子，我恍惚看见了自己小学时候在那狭小胡同里的家庭学习小组，还有学习中的打逗说笑，但是在冬宫里赏画的孩子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轻微的“嗡嗡”声都没有。那一刻，我真的羡慕他们，他们能在这些画坛巨匠的原作面前学习和讨论，显得那样奢侈。许多时候，生活是不平等的，就像我的小学时代，我在墙壁上看到的，是急风暴雨般的大字报，是“打倒”、“揪出”这些吓人的字迹，还有不明所以的愤怒口号（来自世界上的不同肤色的人们，在这些巨匠们的作品前，都以同一种姿态欣赏以仰视的角度静静观望。人在极度仰视的时候，是很难发出声音来的，即使发出声音，也是“啊、啊”的赞美的声音。所有粗鲁的鄙夷的愤怒的声音，不可能在极度仰视状态下发出，都是在平视和俯瞰下完成的造物主就是这样神奇，达芬奇、拉斐尔、毕加索们在用自己的作品，艺术地诠释着这个简单明了的道理。）冬宫里面的画作和艺术品，是需要穷尽一生欣赏的地方，因为每一个大厅里，每一幅画作前，都足能让你停留一生。可是人的生命太短暂了，怎么可能？我在离开冬宫时，除了感慨，剩下的就只有遗憾。因为半天的时间，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所以离开时，心中只能留存着更大的伤感。在圣彼得堡，还应该去的一个地方，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故居。作为一个写作者，能够近距离地亲近像陀氏这样文学大师的故居，哪怕在里面站一站，嗅一嗅故居里面的空气，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阅读。我最早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还是和一场爱情有关。那是中国大街上到处唱响着常香玉高亢的豫剧“揪出四人帮，揪出四人帮呀”的年代，懵懂青涩的我作为一个信使，给两个爱好文学的青年男女邻居悄悄地传递情物一本封面上有着模糊的图书馆红色印戳的破旧的罪与罚。这是一条老旧狭窄的街道，正门极小，而且比大街低矮了许多，与旁边街道上的房屋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些寒酸。要是没有人指点，我根本不会注意这幢陈旧的二层建筑。跟随着一位身材瘦高、面颊异常消瘦的中年女士，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听着这位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博士，讲解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和他不朽的文学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国历史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作家之一，有人说“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必将渗透着作家不一样的人生经历。陀思妥耶夫斯基患有癫痫病，从9岁发作，一直伴随他终生60年。他25岁的时候，就以书信体短篇小说穷人一举成名。他被别林斯基称为“天才”，被涅克拉索夫称为“又一个果戈理”。他是文学天才，但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还是一个逢赌必输的狂热赌徒。我端望着陀氏的肖像：阴冷的脸，深邃的目光，坚强的下巴，如何都不能将他与酒鬼联系上，似乎也不像赌徒，可是现实应该说，这与他的医生父亲热烈酗酒、性格凶狠有些关系。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着大起大落的人生。他在写完穷人的第二年，参加了圣彼得堡的革命小组。尽管他革命，但他和托尔斯泰一样，反对暴力，主张改良。他因为牵扯一桩反对沙皇的革命活动而被捕，随后被执行死刑，却又在刑场上临时改判流放西伯利亚。流放几年之后又被释放，但必须在西伯利亚服役。这两件事情，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度过了非凡的10年。陀氏故居保存完好，打字机、礼帽、书桌、书柜、木床，孩子的木马，还有巴掌大小的便签，都是当年的原物。那时候，穷苦潦倒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断搬家，这所故居是他在圣彼得堡的最后一处居所。他一生执著于研究“天堂与地狱”和“人与上帝”的关系，所以对自己居住房屋的唯一条件，就是在屋子里的某一扇窗户望出去，一定要能够看见教堂的尖顶。我站在故居进门处的一个狭长的玻璃窗前，毫不费力地就能轻松地看见不远处一座教堂的洋葱形尖顶。我没有嗅到故居中有丝毫的酒气，但却好像目睹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辉煌，在1866年到1880年的14年间，他神奇般地完成了罪与罚、赌徒、白痴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等4部巨著。其中，赌徒是在一个月之内完成的。如此高产，不能不提到他的第二位妻子安娜。这位速记学校毕业的高材生，速记的速度和准确，几乎超过了陀氏的口述。也正是在妻子安娜的帮助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出版社规定的赌徒交稿日期后，才能彻底买下了这栋房产。从此，漂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在圣彼得堡安定了下来，有了一个固定的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每天晚上写作，上午睡觉，下午接待上门求教的读者。当他在书房睡觉时，他的孩子们绝对不能打扰他。在故居，我见到了孩子们从书房门缝下塞进去的小纸条原件，上面写着歪斜的俄文：爸爸，我想吃糖。就像陀氏作品里的人物自身都是具有双重人格、自我对立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一个矛盾的共和体。他一方面严厉、阴郁，一方面又友好、温善，他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矛盾中艰难度过。最后，在一个冬季的夜晚，因为挪动笨重的书架，寻找掉在书架下面的东西，导致脑血管破裂而死去。大约有上万名圣彼得堡人自发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送行。人们默默无语地跟在他的灵柩后面，长长的队伍不见头尾。他的妻子在他死后什么都没有拿，只带上了装满陀氏手稿的皮箱，离开了这所能够随时看得见教堂尖顶的居所，我们后来之所以能够见到那么多陀氏的著作，与这位贤良的妻子有着重要关系。当年托尔斯泰知道安娜的行为后，大为赞赏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并且羡慕不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我足足呆了两个小时，除了感慨之外，还是伤感和在图拉的托尔斯泰庄园拥有一样的心境。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是俄罗斯文学的深度，还是心理叙事的鼻祖，心理和意识描写的一代宗师。他影响了20世纪很多作家，譬如福克纳、加缪、卡夫卡等文学大师，被高尔基誉为“就艺术表现力而言，只有莎士比亚能与他媲美”。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斜对面的街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我在里面慢慢地喝着咖啡，那会儿感觉时光极为缓慢，就像口中浓郁的咖啡香味儿久久不能散去。我的座位，正好能够看见故居的进门处。我望着那显得寒酸的大门，突然想起陀氏的一句名言：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遭受的苦难。（是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