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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沐兰恩 最初发现它的时候,你必须用手指轻触,才能感受若有似无的凸起,渐层般叶片的覆盖,使得那微凸又像是一种假象了;就像翠绿湖中隐隐泛起的涟心,稍纵即逝的深浅,使你怀疑刚才见到的只是你的幻觉。 再隔了一星期,原本的不确定长成了一个随时会冒出头的栉块,茎的表面被呼之欲出的芽包顶得胀白胀白的,尖尖的芽端,刺得指尖微疼。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人,因为我既怕晒太阳,又怕小昆虫,更曾经指着一片玉米田开心的喊着:哇!甘蔗欸。但是因为父亲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所以我把花当作父亲的影子般依恋着,也总刻意的驻足花铺前思念着爸爸的味道。出国这十几年来,我从来不曾拥有过花,即使是音乐会后朋友的心意,也从不曾让我感受到拥有的喜悦。所以每次回台湾,只要有时间,我总是喜欢和父亲待在他亲手打理的花园里,看着父亲扶着老花眼镜细细的检视花叶上的变化,或是听着他说如何用捡来的木条钉造出一整排美丽的花棚。所以对于花园,我有着纸上谈兵的知识,纯粹是因为父亲爱谈,所以我便细心的听了来。 今年初和先生回台湾过年,父亲把花园整理得热闹雅致:报岁兰如行龙般的叶片、四季兰透白粉嫩的色泽、观音素心浓郁的香气、以及拖鞋兰巧夺天工的设计我坐在花园的椅子上,听着耳边流泉的低诉,仿佛是在向我讲述一个故事,关于一个父亲的故事:他是怎样宠爱着他的小女儿,如同对这些兰花一样,担心水多会淹湿了根,少了又怕抵不住闷热的天气;不想太阳晒伤了娇嫩的花叶,却又在支起棚架时烦恼开不出花儿的悲哀。即使现在小女儿已嫁为人妇,父亲的手仍然没有停下来过,他默默的研究着盘中的美食,打算着等女儿回来做给她吃;他细心的剪下报纸上有意思的消息,排成一落等女儿回来看。因为是有着相隔千万哩的不同,所以父亲的心中多出了二十四小时的牵挂。 花苞的雏型渐趋清晰,父亲专注的凝视,似乎随时在等待着破壁的瞬间。其实,蝴蝶兰并不是适合观叶的兰花品种,花季过了之后,就只有向左右层叠的宽大叶片了。之前一个一个胀白的芽包,渐渐长成叶片下方弯曲的气根;爸爸拿着喷雾器,均匀地在叶片四周散布水分。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故意靠得很近,密密的水雾漂洒在我的脸上,吱唧、吱唧的声音似曾相识,刺激着我的牙根酸痛,我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觉得自己与兰花之间,似乎有一种从父亲而来的注定。 从小我就喜欢戴父亲的军帽,不是贪神气,只是喜欢见到父亲看我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旁人都看的出来,我讨好父亲的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曾经因为父亲说我很棒,我一滴一滴的啜着辛辣的高梁;也因为父亲骄傲着我的口味像他,我逞强吃辣椒得了肠胃炎;更因为父亲夸我勇敢,我硬是在拔牙的时候含着一包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小时候我经常去拔牙,因为迟迟不肯脱落的乳齿,常常将刚冒出来的恒齿挤歪;又或是终于等到了一颗甘愿自己松动的乳齿,却在掉落的时候裂开,在牙根留下一小块纪念品。每当这个时候,爸爸总是会牵着我的手,到巷口旁的青岛牙科把不听话的牙齿拔掉。从小我就是一个爱逞能的孩子,医生问我怕不怕,我一定用力的摇我的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仍然可以感受到我掌心传过去的不安,就在我准备跨上那一张长长斜斜的恐怖椅子之前,爸爸会先我一步的坐在上面,再抱起僵硬的我,椅背慢慢地往下倒,我躺在爸爸宽阔温暖的胸怀里,双手被爸爸的大手握着,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事了。牙医伯伯在我的嘴巴里吱唧、吱唧的钻着,密密的水雾漂洒在我的脸上,偶而袭击我的酸痛,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滴落在父亲的胸前,父亲在我耳边轻轻的安慰,泪是止住了,却止不住心中对爸爸更深的依赖。 回家后的我,总喜欢趴在镜子上看刚拔了牙齿的伤口,伤口是那种深红到近似黑的颜色,仔细看,伤口并不是平的,而是像漏斗的角度一直斜进深处。我喜欢用舌头舔那个小洞,因为有一种触碰到平常碰不到的地方的新鲜感。我偷偷的,假装没事一般的,却还是忘了遮住歪歪的嘴巴,父亲见到就会轻声斥责我:不要老去舔,这样伤口会流血。其实父亲比我更在意那个小小的伤口,因为伤口不是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必须更殷切地询问我的状况。爸爸总是弯下腰,摸摸我的头,然后问我还痛不痛?我也总是非常慎重的舔一舔我的小伤口,偏着头思考一下,然后告诉他我的结论。其实痛不痛并不重要,我心里所乐呵着的,是可以当着父亲的面光明正大的舔我的小伤口。过一阵子,快冒出头的牙齿把我的牙龈顶得胀白胀白的,于是,父亲加入了我检视新牙的阵容,细白的牙尖如同花干茎叶下微凸的芽包,一天一天的向上生长,被顶开的牙龈,在父亲指尖的轻触下,微疼。 如同所有的小孩一样,我觉得父亲是十分伟大的。三年前和外子回台湾办归宁喜宴,那些父亲过去的长官、下属,把圆山大饭店的宴会厅坐得满满的。其实父亲已经退休多年,有些旧部属与他的渊源甚至长达二、三十年,但是他们却都来了,只因为他们对父亲的情分,不仅仅是长官而已,更是充满了对父亲的感念,一种打心眼儿里的崇敬。父亲是军人出生,辛苦的靠着自学爬到今天的地位;他有一张长长的脸,抿紧的双唇透露出他坚忍的性格。记忆里,我很少在家里听见父亲大声说话,不像我们娘儿三个,总是喜欢互相幺喝这个那个的。 父亲有一双穿了至少有二十年的拖鞋,棕红色的鞋面与鞋底均是硬牛皮的,不像现代拖鞋讲究轻盈舒适,那双拖鞋有着沉沉的感觉。爸爸在家的时候,我总听见爸爸的脚步声从远而近,再由近到远,啪搭、啪、啪搭、啪似乎只要父亲在家,拖鞋声就不曾停下来过。我喜欢静静的听父亲的拖鞋声,因为这个声音代表了爸爸对我们的爱,也代表了他对这个家默默的付出;而我,只要听见爸爸的拖鞋声,就能感受到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疼惜。其实身为小女儿的我,很喜欢替大人们斟茶跑腿,但是父亲却总是不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因为他说:能够自己做的事,就尽量不要麻烦别人。父亲就是这样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造成任何人的不方便,所以即使他官拜少将,却从来不会摆架子,甚至比下属更亲力亲为的在所有小细节上。任何事情,在父亲的处理之下,总是水到渠成,甚至比原先的计画更臻完善。如今,父亲将他的专注从日理万机的办公室,转移到他曾经以另一种方式维护的宅院里,不变的,是同样虔诚的委身,就像那些隐藏在拖鞋声里的爱一样,每每以无形的方式赋予我们新的生命,如氧气之于花的无私。 从台湾回到多伦多之后,外子兴致勃勃的挑选起兰花,我开始相当反对,因为觉得如果养不好兰花就好象是伤了父亲的心。但是,当我一次次经过那间门口摆满了蝴蝶兰的花店,我突然强烈的想拥有一盆兰花,一盆可以让父亲的记忆成为我真实的陪伴的兰花。仔细想想,父亲并没有刻意培植蝴蝶兰,可能是觉得她没有国兰的典雅气质。但是逢年过节或是父母亲生日的时候,父亲的下属或朋友,总会送来一盆一盆开得恣意盎然的蝴蝶兰,把家里点缀得更有过节的气氛。我想,我一直钟情于蝴蝶兰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对那些特殊日子的怀念吧。 终于,我捧回了一盆紫红色的双株蝴蝶兰,光滑细致的花瓣,染上一层娇嫩的色彩,如我双颊的驼红,也如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曾经在父母温柔的注视下拥有一整场的缤纷 父亲退休之前,很少有机会自己开车,因为不论是上下班或是参加会议应酬,司机都会尽职的在车上等他。那时家里虽然有一辆私家轿车,却很少机会用到,除非是在电话声的催逼下,爸爸才会停下手上正忙着的事情,开车赶到我等待的地方。我并不是一个有方向感的人,而台湾七拐八弯的巷弄正是让我常迷路的罪魁祸首。于是,在钢琴老师家的巷口,在巴哈室内乐团团址门口,在国家音乐厅停车场前,在科见美语旁的巷子里,总会有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那里,而车里坐着的,就是舍不得让我自己撘公车的疲倦的父亲;晴天、雨天、九点、十点,不论我何时踏出门口,父亲总会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把车头灯打开,好让我可以顺着他为我预备的亮光,回到他的身边。高中毕业后我到纽约攻读音乐演奏,除了一些特别的地方,纽约的街道倒是很贴心的用数字当名字。十几年来,虽然不至于迷路,但是我的脚步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稳当,因为我知道,前面的转角,不会再有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等着我。 四年前我终于有机会站上国家音乐厅的舞台,演出当天,我在后台坐立难安,休息室的电视屏幕上,转播着会场内的情况,我见到几乎坐满的演奏听,更是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七点三十分整,我战战兢兢的走到舞台中间,只见舞台两旁及会场四周,排满了盛开的蝴蝶兰,一盆、两盆、三盆数不尽也数不清的兰花,都是父母的亲朋好友送来鼓励我的,而我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找到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神,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令我有安全感。两个小时后,我在热烈的掌声下谢幕,舞台上,我再一次找到了父亲的眼神。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十多年来,当我觉得孤单的时候,其实父亲都一直在我身边,在离我不远处的转角,指引着我归家的方向;而我,在万紫千红的感动里,听见了从蝴蝶兰来的属于父亲的声音。 我和先生的兰花,开了两个星期后就逐渐雕谢。我们替她剪枝、换盆、也换了新的培养土,一样的替她浇水施肥,也耐心的等待她明年的花期。现在,兰花长了很多新的气根,也长出了两片新的叶子,父亲很为我们的花儿高兴,只因为我们看见了绿色因子中的生命。 对于生命,父亲教导我们要珍惜,但是对于生命中的名利,父亲却是有着超然的淡泊。父亲退休的前几年,因为还一直在升迁,所以母亲担心他退休后会不能适应。等到父亲届龄退休那年,他毅然的推掉了几个工作邀约,一手揽下所有家务,好让劳累的妈妈休养久病的身体。去年回台湾的一个早上,我躺在书房的床上,忽然父亲走了进来,我拍拍枕头,父亲在我身边也躺靠了下来。良久,父亲指着他的三等功勋奖章告诉我:爸爸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有过这些荣誉,也就足够了。那时,我才知道,是什么让父亲甘愿的退下来,原来,竟是一个小小的,三、四十年前的承诺,承诺母亲一个天天陪伴着她的生活。花开有时,花谢也有时,花的生命并不会消失,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在父亲的心中,世上的一切有如花起花落,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起起落落里站稳在我们母女三人中间,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守候着我们。 父亲的兰花谢了,我的归期也近了。离开台湾,是一件最伤我身肝的事,因为父亲紧闭的唇、微皱的眉和不愿掉下的泪,将我的心纠结得再也松不开。我想象着每次父亲亲手为我铺架床铺,却又在一个月后为我拆叠床铺,他的心中,该是拥有多少的矛盾与不舍 既然铺了、架了,又为什么要拆了、叠了?我想着那些在父亲呵护下生长的兰花,因为有父亲的陪伴,所以可以开出一季的灿烂。而我,离开了家,就好象失了根的兰花,因为我的根,一直还遗留在刻有父亲名字的泥土里。 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我是爱花的;我只是不愿意也不忍心去细看花上的信息,因为我总是会在花瓣的脉络里感受到父亲一生为我们的付出,一种在他花白的发丝及渐弯的后背里,全然摆上的牺牲。四条腿、两条腿、三条腿 才到村口,就看见了母亲。 我突然感觉:这个我几十年来一直喊着娘的女人,已经不像个女人。这个原本穿着红嫁衣有了红扑扑的脸蛋的小油菜一样鲜嫩嫩的女人,现在,站立在村口,像一棵站在秋风中的衰败的芦苇。雪白白的苇花,在她的头顶浮动。在我离开的十年里,三千多个平凡而琐碎的日子,抽干了娘生命深处的汁水。娘的腿,细了。娘的手,粗了。娘的脸,像一张陈旧的报纸,被岁月的巨手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灰暗而平静。娘的眼里,有水,但没有涟渏。娘老了。老去的娘,在村口,弱化成了一个让人遐想的符号。 娘左手拄着一根光溜溜的苦楝树的枝条,伸出枝条一样的右手,接我的行李。我伸出两只手,接住了娘。娘多轻啊。娘多像一个骨感的美人。娘骨感的双腿,甚至撑不起一副轻盈肉体,不得不用一根同样瘦的枝条撑着。 躺在夜的怀里,好几回,我醒过来,睁开眼,穿过老屋空洞洞的天窗,看见娘撑着那根光溜溜的枝条,向天上走去。娘在一条虚无的路上,走得很精神,和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一样精神,顶着一头雪白白的苇花,用三条腿,迈开大步,在月光下走得精神抖擞。我想喊住娘,娘不回头,一直朝天上走,越走越远。远得,像一颗雪白白的星星。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白。娘站在床前,三条骨感的腿,分成一个正规的等边三角形,支撑着娘。娘真的还像过去一样精神。不过,多了一条腿。我想起小时候娘给我猜的一个谜: “小时四条腿。长大两条腿。老了三条腿。” 我思来想去,不得谜底。现在,突然明白了。儿时,我们都是用四条腿,用爬的姿势,触摸这个世界。长大后,我们用两条腿,丈量这个世界。等到老了,我们开始用三条腿,支撑一个即将倾覆的世界。娘把我从四条腿,拉扯成了两条腿。也把自己,从两条腿,劳苦成了三条腿。娘成了我成长的领路人,而我,却不幸成为娘衰老的见证人。四条腿、两条腿、三条腿,这真是一个让人悲喜交集的生命历程。 娘很高兴。娘看见我醒来,甚至用三条瘦腿小孩子一样蹦了一下。娘递给我一块热气腾腾的新毛巾。娘像款待一个贵客一样,款待她的儿子。娘一定不会知道,在热气腾腾的新毛巾下,我流泪了。多少年来,在无数只白亮亮的一只比一只高级洗手盆前,都不曾有过的幸福的感觉,在热气腾腾的新毛巾下,忽然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新毛巾里有来自遥远旷野的棉花的气息,多少年来,我几乎已经遗忘了这样一种气息。娘一定在很久以前,就准备用这一块100%纯棉的毛巾,迎接我的归来。这块柔软的毛巾,一定和娘柔软的思念一起,在木箱深处,深居简出。我把毛巾紧了紧,又紧了紧,娘纯棉的温暖,全都在了。 我坐着,像个贵客一样。看着娘突然轻得像一只小鸟一样,用三条腿飞来飞去。娘把过节时才吃的旱饺,团子,荷包蛋,都摆上了桌。香气四散开来。这封存在岁月深处的香,像被谁失手打翻的一坛女儿红,我突然感觉自己醉了。旱饺、团子、荷包蛋。荷包蛋、团子、旱饺。一口一个。多少年来丢失的家的气息,一闪间,都回来了。我大口大口的嚼着,娘支着三条腿看着。娘和我,都被同一种气息陶醉着。我叫娘坐,娘不坐。娘说她愿意就这么站着。看我。 我不知道娘怎么用一个早上,捣腾出这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历经辗转后,竟睡得这么瓷实,连娘剁馅的“笃笃”声,都没听到。或者,娘为了不惊醒酣睡的儿子,在手上在菜刀上在砧板上,安装了消声器。在娘悄无声息的早晨里,我把多年熬的夜,都补了回来。我抚摸着肚子。娘也用目光抚摸着我的肚子。我出了门。娘一定用目光抚摸着我的背。我感觉到了背上一片目光的温度。 这个院子,十年来,并无多大改变。两条腿的鸡,在一成不变的位置,挖坑。用坑里的泥,为自己沐浴。没阉的公鸡,逃过了一把刀子的疼痛,快意而肆意地满院子撵小母鸡。鹅是肃穆的,像一个贵族一样,看着我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四条腿的狗,喧闹之后,挨了母亲一棍,就安静下来。只有猪,哼哼唧唧地,表示着对生活的满意。这个院子,像一个拥挤的世界一样热闹。两条腿的动物,四条腿的动物,都在这个热闹的世界里,找到了伙伴。只有三条腿的娘,在热闹中,孤独着。 娘看我出了院门。看我消失在路口了。还站着。直到我回来,娘还用我临出门时那个姿势,站着。三条瘦腿,分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安静地站着。 我在村里,看到了更多三条腿的人:阿根伯,三叔,五嫂,四舅。都熬成三条腿了。三条腿的人多了,娘的孤独,该淡些吧。阿根伯问我国庆何时回来?五嫂说阿飞该回来了吧?三叔问小萍?四舅关心他儿子阿兴。我都回答不上来。村子里两条腿的人少了。三条腿的人,即便凑在一块,也不会像一群鸡或猪那么热闹了。或许,再十年,再二十年,等三条腿的人,都背过身去,一条腿都用不上了,这个村子,就该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想象着若干年后,满村荒草萋萋的黄昏景象时,抬头,就望见了娘。娘的眼底,也盛开着一朵黄昏。一朵安静的黄昏。一朵黑白底色的黄昏。 娘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大红大紫的盛放。娘看着我像十年前一样,把一段行程,背负在肩上的时候,眼底的黄昏,低旧宁静,只是色泽,更为黯淡,夜的色彩,在上涌。我无法狠下心,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断这样一缕眼神。我知道,我在背负起一段行程的时候,也背负起了一缕扯不断拉不完的目光。不论过去多少年,我带着满身疲惫回来,娘都会在村口,用同样的目光,迎接我的归来。 哪怕有一天,村庄已经荒芜,我也会在村口,看见娘用三条腿支撑着,眺望远方的模样。 娘 在浩繁的中国文字中,我觉得“娘”这个字最亲切,最响亮。也许它不及“母亲”、“妈妈”文雅,但“娘”最牵动我的肝肠。每次这个声音从心底升起,总伴有一股热流,萦绕我周身。“娘”,我已经呼喊了近七十年,已有太多的体味,太深的印象。每次从梦中醒来,思忖这个字,眼角都常常不由自主地有泪水流淌。 我屋正面墙上,挂着一个发了黑的镜框,镜框里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的全身像。脑后垂一条小辫,穿一身花衣裳。她扶着墙,歪着头笑,但笑得那么不自然,那么勉强;我分明看到了她双颊上的泪痕,也好像听到了她一声声的抽噎。那是她刚裹了脚,在二次学步;她无力抗拒那长长的布条子紧紧地束缚那正在发育的双脚,但又难以忍受那疼痛,不情愿自己蹦蹦跳跳的权利被这根布条子剥夺。她日日夜夜地哭,以无奈的泪水来倾吐满腔的怨艾和愤怒。她就是我的娘。我生命的细胞早就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感谢她的爷爷,舍得以一斗高粱为代价(据娘说),给我留下了她童年可爱怜的形象。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儿挂着泪珠的笑脸,早已烙在了我的心上。如今我这个小脚的娘已经八十九岁了,风雨沧桑,世态炎凉,她苦水咽尽,酸泪流光,和命运搏斗一生,倒练就一身老硬的筋骨和一副菩萨心肠。虽已是颤颤巍巍,行走趑趄,但精神还算矍铄,脸上也尚有红光。每天坐个马扎,在院里看蚂蚁,晒太阳,一脸的温和,一脸的慈祥。有人说这老太太真福分大,言外之意是要不净过好日子能这么长寿?这么健康?噢!我娘那双小脚所走过的崎岖路,那副弱肩所担的沉重的困苦,多半生以泪洗面,以悲为伴的苦撑苦熬的经历,恐怕只有我这个年近古稀的儿子是个见证了。 我姥爷曾是个大财主家的守墓人,仅此一点即可见姥姥家穷困之一斑。据说娘有一段时光曾陪姥爷在墓地里度过,看惯了坟茔间迷眼的旋风,听惯了野地里老鸹的哀鸣。夜晚伴着树梢上风的泣唳,体验着坟地里的恐怖和凄凉。 但在我的记忆中,姥姥家已有房有地,娘墓地里生活的情景我也无法想象。 我有仨姨一舅,舅舅和姥爷都五大三粗,姨们和娘一样都是小脚一双。我常见舅舅背着辘轳头到很远的园子里去浇菜,看他光着紫黑的脊梁在地里翻地瓜蔓儿和锄高粱。更熟悉姥爷和大舅吃饭的模样:劈一条腌白菜,缠在一块窝头上,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大嚼,腮帮上涌动着一个好大的包。更难忘他们喝高粱面粥时呼啦呼啦那雄壮的声响;这声音诉说着日子的艰辛和虽苦犹甜的欢畅。 回姥姥家的日子我都是跟娘和姨们挤在一盘炕上睡。她们姐儿四个常吹了灯说“古”,也常常同声哼一支哀婉的小曲。唱得很动情,很投入。我听不清那歌词,那调子很挠人的心,常常使我想在被窝里哭。我偎在娘的怀里,就在那怨怨艾艾,咿咿呀呀中渐入梦乡。 也许是因为我娘年轻时漂亮,一个穷人家的闺女,竟嫁进了我们这个封建大家庭。我爸是个学生,在潍县读完初中,就到济南去上高中。后来闹日本,爸由济南而武汉,而重庆,一头扎进了国民党大后方。我日夜想爸,盼他回家。但也知道连年兵燹战乱,山东四川两重天,爸想家不定多么忧心如焚,对我娘俩不定多么牵肠挂肚。直到大陆全部解放,我们才知道真相:他在重庆早就又营造了一所四子三女的新天堂。 在漫长苦难的岁月中,娘经常对我重复着一句话:“你爸回来就好了。”她哪知道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就是这个渺茫的梦,支撑着娘坚强地活了下来。多少人劝她朝前走一步,可是我娘被那根从一而终的封建枷锁困得太紧,像她那双骨折筋断的小脚,已很难解放。也是为了我不变成一个没娘孩子,硬是铁了心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厮守。天天拐拉着一双小脚干活,就着泪水咽饽饽。抚育着我,呵护着我,度过了半个多世纪凄苦的时光。随着全家人对我爸爸希望的日趋幻灭,娘在家中的地位也每况愈下。名分是长媳,实则已沦为奴隶。小心翼翼地侍候公婆不算,还要更难地侍候两个小姑子,看她们的脸色,听她们的奚落、呵斥;连我的过错,也是娘代我受罚。为了我,娘挨过爷爷的骂,挨过奶奶的打,我曾亲见野蛮的叔叔给娘揪下一绺头发。在娘受欺之时,我只有哭泣,懦弱的我无力保护她。我恨爷爷,恨奶奶,恨姑和叔,恨这个所谓的书香之家。 娘跟长工一块下地,割麦子,砍高粱,刨地瓜,晒粮打场长工歇了,她还得烧火做饭。繁重的劳动对于一个羸弱的小脚女人,那苦那罪,不难想见。黑夜里娘常叫醒我给她捶肩捶腿,或站到她身上踩腰踩背。 家乡沦陷时,鬼子在离我庄三里的镇上安了据点,三日两头扫荡,吓得满庄人像被狼追赶的羊群,东跑西藏。一次,是个深冬腊月,鬼子汉奸进了我们庄,我家中别人早跑了,就剩我和娘。我们藏在灶屋的柴堆里被“治安军”发现,被吆喝着,推推搡搡到了街上,那里早有一些被赶来的妇女和孩子,都吓得抖作一团,脸儿煞黄。鬼子的刺刀闪着寒光,人们听不懂那些叽哩哇啦的话,但汉奸们的狼嚎鬼叫,叫人明白了他们是找庄里的男人,给他们送粮。啪、啪!枪托捣在人们身上,孩子哭,女人嚷我不知道娘是哪来的那份机智和胆量,竟趁一时混乱,拽着我,猫着腰,迅速地翻过一道矮墙,我娘俩跟头趔趄地逃出了庄。我们直奔庄西一片坟地,娘摔倒了,滚下了很陡的土坡。我哭了,娘艰难地爬了上来,安慰我:“娘没事,咱快跑。”我和娘躲在一片坟茔后面,藏了一天一夜。冷风刺骨,饥肠辘辘。娘脱下棉袄裹在我身上,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感觉着娘身上的温热,也明显的感知娘在瑟瑟地哆嗦。娘是又冷又饿。我只能含着泪,声声呼唤着娘。 这次惊吓,娘落下了病:稍一着急,就两腿抽筋,瘫在地上。 爸老没音信,五年,十年每逢佳节倍思亲,正月初一,娘便大被蒙头,任泪水浸湿枕头。从我记事,年年都是这样。 初二一早,娘就领起我,奔向十五里外的姥姥家。姥姥年年正月初二头晌,在村口高坡接我们娘俩,和娘说着话,抹着泪进家。姥姥把过年的所有好东西尽着我们娘俩吃,走时还要给我们带上些包子、馒头、花生等吃食。这些东西我和娘在我们家是不能轻易吃到的。特别是娘,几乎是常年就着咸菜吃高粱面红窝头。只有在姥姥家我才看到娘的笑容,也只有在姥姥家我才体味到童年的欢乐。 我十四岁时,在五十里外的坊子镇上中学,每周六回家住一天,和娘说一宿话。星期日下午,娘给我穿上一串胡萝卜咸菜,再偷着在我书包里掖些干粮,生怕我在学生食堂里吃不饱;一直送我到村东很远的一条小河边,千叮咛万嘱咐,依依难舍,泪眼迷蒙地望着我走下河岭去,过了河再翻过那道河岭,直到望不见我了。下周六不管阴晴雨雪,娘又在河岭上翘首以待。看着我穿出庄稼地,一面喊着娘一面蹦蹦跳跳地过河来了,她才欢笑着拉起我的手,拐拉着小脚,说说笑笑回家。那时中学里每周六下午是作文,我总是急急忙忙地写,交上作文簿,心急火燎地奔家走。我知道河岭上立着我的娘,在望眼欲穿地等着她的儿子。 渡江南下时我参加革命,怕娘不愿意,没敢告诉她,偷偷住在潍坊一个招待所里等候出发。我同村的一个同行者回家透了风,娘风风火火拐着小脚,抱上一条被子,赶了二十五里路找到了招待所,娘眼泪涔涔,死死地抓着我的手,生怕我像爸一样,一下飞得无影无踪。我恍悟不该背着娘偷偷地走,一时间思想上产生了犹豫和动摇。队长同娘谈了半天话,把娘说服了。又留下娘在招待所里住了一宿。娘和我说了一宿话,抹了一宿泪。没料想娘是真通了,还反复叮嘱我到部队上好好干,不用想家。第二天,娘高高兴兴地送我们上了火车。一声汽笛,火车启动,娘哭了,我也哭了。火车加快,我从车窗探出身子望着娘,娘开始跑起来。我终生难忘娘那拼命追赶火车的景象,娘曲着双臂,前倾着身子,向战士跑步似的,拐拉着小脚,歪歪晃晃 我由济南到苏州,又到南京军校,和娘一别八载。娘想我,不堪孤独,摆脱了家庭束缚,毅然到青岛做工去了。是个猪鬃工厂,挣钱不多,活儿又脏又累。可是有许多女工同她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能为娘排解愁肠。 后来我转业到了地方,再后来结了婚,有了儿女。 儿子出生前我给娘去了信,娘立刻辞了工作,风风火火乘火车来到我身旁。我和妻都有夜班,带孩子的事全交给了娘。夏天,她整夜给孩子扇蚊子,孩子哭就抱起来在地上走趟儿;冬天把孩子揣进她的裤腰里,用腰带兜住孩子的小屁股,再用她肥大的衣襟,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个小脑瓜,偎在娘的乳壕里,娘说这样孩子又舒坦又暖和;孩子拉在她裤里,尿在她身上是常有的事,每次都换来娘一阵欢乐的惊叫,一阵爽朗的大笑。我和我的儿、我的女儿,以及我女儿的女儿,都享受过娘裤腰里的温暖和舒适。 我和妻共七八十元的工资,五口之家,虽紧巴些,日子还过得去。娘每天守着儿,抱着孙儿,心中也惬意。 谁想到祸从天降,正当我事业刚起步,二十四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被扣上了一顶“右派”帽子。我被集中到四十里外的林场劳动改造。妻受株连,行动上不得不和我划清界限。对我来讲改造不就是干活吗?没啥了不起。遭受打击最重最深的是我娘。一个好好的家,瞬息间天塌地陷,剩两个幼儿一个老母,年过半百的娘成了家庭的唯一支柱,两个孩子的唯一靠山。娘辛辛苦苦,凄凄惨惨。去买一趟粮也得抱上小的领着大的;等孙女睡了,把它锁在屋里,领上孙子去背煤。回来时我女儿哭得鼻涕眼泪,我娘累得汗流浃背。上面只发给我二十元生活费,娘夜夜为孩子们缝缝补补,天天为柴米油盐身劳心瘁。定量有限,娘常以野菜充饥,把净面饽饽给我的孩子。靠了这个小脚的奶奶,孩子们总算没有光着屁股赤着脚,娘一个人吞咽着穷苦,好赖让孩子们吃饱喝足。 娘想我,两次领着我四岁的儿,抱着我两岁的女,拐着小脚到林场去看我,给我送咸菜,送缝补的衣裳。再三叮咛,叫我想开些,说人生就是要忍受各种各样的磨难,还说生活不会老这样。我不能耽误干活,娘也不能住下。每次把娘送上回家的路,望着娘抱着一个领着一个,蹒跚地走在土道上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就止不住泪水汹涌,心里感激着娘送来的希望。不管多累,这一宿我注定彻夜难眠,思忖着一老两小路上的艰难,判断着他们到家的时间:两点?三点?甚至可能走到天亮。女儿在娘的背上睡着了吧,娘也早已腰酸膀疼,但他更心疼那个在身旁走着的四岁的孙子。他早累了,饿了,一路哭着,困得摇摇晃晃。娘没法把两个孩子都抱起来赶路啊!路漫漫,夜漆黑,娘越走越累,越走越慢,步步如登山。她无声地吞咽着泪水,哄着孩子坚持、坚持 命运像恶魔,对倒霉的人毫无怜悯心,一次次雪上加霜,一次次残酷的蹂躏。倒霉就像一条条毒蛇,前前后后总盯着我娘俩,走慢了被它赶上,走快了定踩上它。在文革的年代里,就在我拼命干活,想好好劳动争取早日摘帽,回家与妻儿老母团圆的时候,噩耗传来,我年仅十岁的爱子,突然因车祸夭亡。就在我因巨恸而昏厥中也听到了娘那撕心裂肺的嚎啕:“我那娇孩啊,你坑死奶奶啦,你叫奶奶和你一起去吧!” 我儿小刚是娘的掌上明珠,疼爱呵护更倍于我。那是她的希望,是她心上一颗晶亮的星星。可是这颗星突然殒灭了。如刀割了肺,箭穿了心,巨大的哀痛把娘一下击倒了。为什么命运硬逼她吞吃这一颗一颗的苦果? 儿死叫我心碎,娘病叫我挂肠,身子天天在干活,心却浑浑噩噩,暗然无光。 还是娘比我坚强,大病一场之后,硬是站了起来。他舍不得这个尚在受罪的儿子,抛不下那个呀呀学语的孙女,她不能倒下。眼泪已经流干,双目几近失明。心悸、房颤,落了一身后遗症。 终于天晴了,风雨如磐的岁月结束。我劳改了二十四个春秋,在两鬓染霜的时候,得到了平反改正。我那千条罪万条罪,最终澄清,就因为不合时宜的说了几句实话。 女儿们都大了,就了业,成了家,娘也跟着我们过上了幸福生活。可是人老了,耳聋了,牙也掉了。孙女们跟着奶奶从水深火热中爬上来,都最理解奶奶,最疼爱奶奶,给奶奶买药,买糕点糖果,香甜里溶着她们的一片真诚的孝心。娘没牙,最爱吃孩子们买来的桃酥,饿了蘸水吃一块,嘴里甜,心里更甜。娘心胸比我宽广,努力地忘掉往昔的酸楚,很珍惜眼下甜美的时光。 娘走不动道了,聋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她最大的痛苦是寂寞,最大的快乐是我陪她坐着。我虽然离了休,外面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和妻有时都不在家,为了排解娘的孤独,我在院里种了葡萄,栽了柿子树,养了花,还喂了几只鸡鸭。一进门绿葱葱嫩生生,鸡鸣鸭叫,也有一番乐趣。娘便整天坐在院里,东瞅瞅西望望,数数结了几嘟噜葡萄,看看被风刮掉了几只小柿子。要不就劝说抢食的鸡鸭:“用不着抢啊,都会叫你们吃饱的!” 家有一老,胜似一宝。两个七十来岁的,侍候着一个九十来岁的,邻里们对我们夫妻不乏褒奖之词,但我们明白,娘能安度晚年,是世道使然,是党的恩泽。国家繁荣昌盛,政局稳定,家家才有幸福安宁。在我心里,“党”、“娘”两种情意一样厚重,两个声音一样响亮。 我娘每到周末,就期盼着孙女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那一声声“奶奶”、“祖祖”亲昵的呼喊,使她心里舒贴、甜美。 女儿们来家就给奶奶修整、拾掇一番,铰铰头发,洗洗脚。给娘修脚那是件很累的活儿,可是孩子们都抢着做。一面小心谨慎地操动着剪刀,一面不迭声地啧啧惊叹。她们很难理解,中国历史上怎么会有那么一段罪恶的岁月?看到那些硬被窝折了的脚趾头,可怜地盘曲在脚底下,想一想这是多大的罪啊!哀叹之后便开始戏谑,抱着那三寸金莲,像看古董,谈笑半天不完。孩子们也愿意给奶奶捶背、挠痒,愿听奶奶那心满意足的咯咯的笑声,愿看她那满布沟壑的没牙的笑脸。孩子们常端详墙上那发黑的镜框里那张发黄的照片,都暗暗为那个女孩叫屈,流露出无限的同情,无限的爱怜。 娘的一生,实在是受苦受难的一生,没吃过山珍海味,没穿过绫罗绸缎,耄耋之年才见到了好光景。娘的长寿是我的福分,一进门看到娘,外面多少不愉快,立刻一扫而光。炕上坐着娘,我心里就踏实,干事不累,老喜气洋洋。我好像还真是一只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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