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困境中的第三种选择_论陈寅恪对新文化运动的态度

两难困境中的第三种选择 ? 论陈寅恪对新文化运动的态度 * 朱晓东 ( 郑州轻工业学院 党委组织部, 河南 郑州 450002) 摘? 要: 从陈寅恪对新文化运动的态度入手, 分析其既不守旧泥古、 抱残守缺, 也不全面照抄西方、 失去自我本 色的第三种文化视角。从陈氏家族一脉相承的家世渊源, 陈寅恪自身开放自由的学术心态和独立的学术品 格, 探求第三种选择产生的原因。 关键词: 两难困境; ? 第三种选择; ? 陈寅恪 中图分类号:K257?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1009- 9794(2006) 02- 0050- 03 ? ? 新文化运动作为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在我国思想文化 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陈寅恪作为一位史学大师, 因他 崇尚学术自由、 不随俗俯仰的风格, 影响着很多史者和文 人。在新文化运动中, 陈寅恪有别于同时代的人, 他不如 胡适、 陈独秀高举新文化运动的大旗, 也不像朋友吴宓对 新文化运动不满, 公开撰文批判。在保守与激烈的争论 中, 他都很少也不愿谈及。 今日言之誉, 继遭流俗讥笑 !亦足得任彼等是其所是, 而非其所非。吾辈固不必, 且无从与之较量也。 1( P227) 陈寅恪对新文化运动的看法, 早在 1919 年美国留学时 便可看出。此时新文化运动方兴未艾, 陈寅恪与吴宓不满 于胡适、 陈独秀等人的过激主张, 陈寅恪在当时就指出其 主张之根源看似取之于西方, 骨子里仍为传统的东西, 其 核心为实用理性: 中国古人, 素善长政治及实践伦理学。 !其言道德, 惟重实用, 不究虚礼。!而救国经世, 尤 必以精神之学问为根基。乃吾国留学生不知研究且鄙弃 之。不自伤其愚陋, 皆由偏重实用积习未改之故。 2 ( P9- 10) 他用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新文化运动的看法? ? 偏重实 用。对此, 刘克敌称之为 潜对话或 间接对话的形式, 即 通过历史上类似人物及事件间接表述自己对现实的观点。 对于新文化运动保守与激进之争, 陈寅恪站在第三者 的立场, 含蓄地指出: 凡学问之大争端, 无世无用。邪正之 分, 表里精粗短长之辩, 初无或殊。中国程朱陆王之争, 非 仅以门户之见, 实关系之重要。 2 (P12- 13)陈寅恪和新文化 运动的倡导者在根本目的上是一致的, 都致力于建设现代 化中国文化, 只是具体途径和方法有分歧。他的意见主要 有二: 第一, 他认为新文化, 特别是文学的发展缺少独立性, 受政治革命支配过多以致于沦为政治运动的工具, 表现为 强烈的实用功利色彩。第二, 由此导致引进外来文化比较 盲目, 过于强调实用且失真过多, 引进后的加工改造也不 尽人意; 同时对传统文化否定过多。但陈寅恪并未把责任 完全归于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 且对他们当时不得不那样 做表示理解。这与陈寅恪对中西文化的认识有关。 1919 年 12 月, 陈寅恪对吴宓谈及他那时对传统文化 的看法: 中国之哲学美术, 远不如希腊, !此后若中国之 实业发达, 生计优裕。 !而中国人, 当可为世界之富商。 然若冀中国以学问美术等造诣胜人, 则必难也。 2 ( P9- 10) 显 然, 对中国文化的深入了解, 使他的态度显得很悲观。至王 国维逝世后, 他仍然认为传统文化的衰亡是必然的: 近数 十年来, 自道光之季, 迄于今日, 社会经济之制度, 以外族之 侵迫, 致剧疾之变迁; 纪纲之说, 天所凭依, !而已消沉沦 丧于不知觉之间, 虽有人焉, 强聒而力持, 亦终归于不可治 疗之局。 3( P11)既然传统文化不加以改造就必然衰亡, 那么 引进外来文化之后结局又会如何呢? 他认为在那个时代, 引进和引进后的吸收都是不成功的: 西洋文学哲学艺术 历史等, 苟输入传达, 不施其真, 即为难能可贵, 遑问其所创 获。 1( P315)不正确输入的原因有二: 一是所输入者未必合 乎中国国情, 或恰能补救中国文化不足, 有时倒恰相反; 二 是输入时又因输入方式及翻译问题造成失真与误读。于 是, 他提了个人的途径: 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 一方 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此二者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 乃 道教之真精神, 新儒家之旧途径, 而二千年来吾民族与他 第 6 卷 第 2 期? ? ? ? ? 重庆交通学院学报( 社科版) ? ? ? ? ? ? 2006 年 6月 Vol. 6? No. 2JOURNAL OF CHONGQING JIAOTONG UNIVERSIT 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 Jun. 2006 * 收稿日期: 2005- 10- 10 作者简介: 朱晓东( 1979- ), 男, 河南商丘人, 郑州轻工业学院组织部科长, 主要从事近代思想文化史及德育研 究。 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者也。 1 ( P251- 252)他的这种态度 是不能被当时的中国所接受的。陈独秀、 胡适对白话文论 争时曾说: 容纳异己, 自由讨论, 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 独 至改良中国文学当在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 其是非甚明, 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 必在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 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4陈寅恪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出于对传统文化的挚爱, 不愿看到传统文化的衰颓和消 灭, 不愿让西方文化取代中国文化; 但作为时代的醒者, 他 又发现传统文化的弱点, 看到其必然走向衰落的一面。也 就是说, 对陈氏而言, 做全面继承文化传统的 国粹派 是 很难的, 但要他做全面抛弃传统文化的 西方论者也同样 困难。于是, 他不得不选择第三条道路: 既要维护传统文 化的内核和民族性, 又能实现其蜕变与飞跃, 以适应现代 社会需要的文化重建之路。这种文化视角与那些 要摧 毁, 清算旧世界 者或 抱残守缺者, 都有着本质的区别。 比起前者, 它多了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宽容; 比起后者, 又多 了一种放眼看世界的文化心理磨砺。这种文化视角的形 成, 和他的家世渊源、 学术心态和学术立场有着很大的关 系。 首先, 从家学渊源上看, 陈寅恪生于书香世家。其祖 父陈宝箴年少时便投笔从戎, 和父亲一起组织团练抵抗太 平军, 后来在帮助曾国藩、 席宝田等人打击太平军时屡立 战功。他这样做的背后, 无疑就有不满于太平军砸孔子的 排位、 毁灭传统的因素。但他又不是一个宥于传统、 不创 新的人。陈宝箴早年便与 第一流 的洋务人才郭嵩焘等 人有深入、 密切的交往, 西学、 洋务、 新政等方面的事情留 心已久。当官居湖南巡抚以后, 慨然以湖南开化为己任, 例行变法, 革故鼎新。而在他所采取的诸多变法措施中, 最重要的就是从思想文化方面革除旧习。他重视开发民 智, 看到了思想对人之重要影响,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的 变法思想与曾国藩、 张之洞重视的变法思想不同。正因如 此, 陈宝箴的改革受很多人的诘难。戊戌变法以后, 陈宝 箴父子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不久慈禧太后下诏赐死陈宝 箴。陈宝箴之死, 使其子陈三立身心俱受重伤, 决心远离 官场。陈三立的旧学根底很深, 年纪轻轻便考取进士, 曾 任职于吏部, 因诗文卓著而名满海内外, 并被奉为晚清宋 诗运动的中坚和江西诗派的掌门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深 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人, 却并未为传统所困, 他在接受新思 想方面, 甚至比父亲陈宝箴更胜一筹。陈三立除了重视对 子女进行家学传承方面的教育外, 还把多个儿子都送往国 外留学。由此, 陈家下一代人在中学和西学方面都能有很 深的造诣, 这也是他们在中西结合的道路上更稳当更顺 利。陈寅恪作为国学大师, 其浓厚的文化底蕴无疑源于 祖、 父辈对精神之学的重视。陈氏三代人既不守旧泥古, 抱残守缺, 也不是全面照搬西方, 失去自我本色。这条道 路, 实际上从陈宝箴就开始了, 经陈三立、 陈寅恪, 走这条 道路的决心, 也越来越坚定。 其次, 陈寅恪始终坚守 中体西用的文化本体论。陈 寅恪坚守文化本位的立场却不拒绝吸收外来文化, 相反他 认为只有用外来文化不断地为中国输血并刺激本体恢复 造血功能, 中国文化才可能保持持久的生命力。 在陈寅恪 看来, 所谓#中学为体, 西学为用 , 就是在吸收外来文化时 坚持以我为主, 所谓#体 有主体、 基础、 主干之义; 而所谓 #用 既有实际之用途, 同时也有抽象之用, 可以对中学主体 进行改造。 5( P40) 这显然与张之洞的 中体西用有着本质 的区别。张之洞等早期 中体西用论者认为中学为体这一 点不可改变, 西学只有实用价值, 不能进入中学主体内部, 显然, 陈寅恪已经超越了我们。陈寅恪认为外来文化无论 在其本土有多么优良的影响, 在输入中国后都应有所改造 以适应中国文化。事实上也是如此: 输入之后, 若旧不变 易, 则绝难保持。是以佛教学说, 能于吾国思想上, 发生重 大长远之影响者, 皆经国人吸收改造之过程。其忠实输入 不改本来面目者, 若玄奘唯识之学, 虽震动一时之人心, 而 卒归于消沉歇绝。 1 ( P251- 252)故全盘西化在中国是行不通 的, 这可从佛教传入中国的命运可知, 凡佛教中不能适应 中国传统的均已消亡, 只有中国化了的禅宗思想得以流 传。陈寅恪一直坚守着这种 中体西用的文化本体论; 强 调东西方文化互相补充, 互相交融, 但形成的根基必须保 持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 即民族性。 最后, 陈寅恪一直倡导和坚守着 独立之精神, 自由之 思想的学术品格。摆脱俗谛, 精神独立, 思想自由, 发扬真 理, 这是陈寅恪学术品格的灵魂。他这种品格通过间接的 方式表现在王国维的纪念碑文中: 士之读书治学, 盖将以 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 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不自由, 毋宁 死耳。!先生之著述, 或有时而不章, 先生之学说, 或有 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 自由之思想, 历千万祀, 与天 壤而同久, 共三光而永光。 1 ( P48- 219)他所撰写的碑文虽然 是 谦举先生之志事, 以普告天下之后世 1 (P218- 219) , 但他 所阐述的治学品格不仅是王国维的治学品格, 也融入自己 的看法, 体现了他对学术研究的终极关怀。1953 年, 中科 院院长郭沫若、 副院长李四光联名写信, 要陈寅恪出任中 科院中国历史研究所所长。陈寅恪回信非常坦诚地指出: 我绝不反对现在的政权, 在宣统三年时, 就在瑞士宣读过 %资本论 二是请毛公 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 以作挡箭牌。 6( P186)陈寅恪之所以 提出这样的要求, 和他一贯坚持的独立、 自由的研究是不 可分的, 只有思想自由, 才可说真话。求历史的真相, 可以 在史实中求史识 7。 从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 我们大致可以触摸到陈寅恪 对文化的态度和第三种选择形成的原因: 陈氏家族那种希 望走出两难困境的思想, 使陈寅恪在重建中国文化方面有 着独特的见解; 对东西方文化深入透彻的理解, 使他坚持 着以民族文化为本位的中西互动的文化交流过程; 独立自 由的治学态度又使他不随俗俯仰, 崇尚学术自由。这种两 51朱晓东: 两难困境中的第三种选择 难困境中的第三种选择, 不仅是陈寅恪对新文化运动的态 度, 也是他对人生的态度。 时至今日, 关于如何面对传统文化和现代西方文化以 及文化的重建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陈寅恪的文化观和 文化视角属于上个世纪, 但是, 他所倡导的 独立、 自由 的学术精神, 他所怀抱的开放的文化心态却依然能给我们 许多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 陈寅恪. 金明馆丛稿二编 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 社, 1980. 2 ? 吴学昭. 吴宓与陈寅恪 M . 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2. 3 ? 陈寅格. 陈寅恪诗集 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 M . 北 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3. 4 ? 徐曼娜. 传统文化心理结构在近代转型中的失衡 J. 湖北大学学报, 1996, (1). 5 ? 刘克敌. 陈寅恪与中国文化M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 社, 1999. 6 ? 吴定宇. 学人魂? ? 陈寅恪传M . 上海: 上海文艺出 版社, 1996. 7 ? 俞大维. 怀念陈寅恪先生A . 台北: 中央研究院历史 语言研究所集刊( 第 41 本) C. The Third Choice in a Dilemma ? On Chen Yinque?s Attitude Towards the New Culture Movemant ZHU Xiao?dong ( Organizational Department, Zhengzhou Light Industry Institute, Zhengzhou, Henan 450002, China) Abstract: Starting with Chen Yinque ?s attitude towards new cultural reform, the third angle of view is analyzed, which is neither fogyish, conservative nor demented, copying the western way. T he reason of the third choice is investigated from the continuous extraction in the Chens?, and from Chen?s free and self?governed cultural attitude. Key words:situation in a dilemma; the third choice; Chen Yinque ( 责任编辑: 吴? 莉? 张?) ( 上接第 49 页) On the Ideology Basis of Cooperation Betw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