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思想民史》之万物归元

481万物归元人们可以对西方思想的历史作出许多种概括，但是我们现在所作的概括也许最直接明显的就是它从开始到结束男性在其中占压倒地位的现象：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保罗、奥古斯丁、阿奎那、路德、哥白尼、伽利略、培根、笛卡尔、牛顿、洛克、休谟、康德、达尔文、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西方思想几乎是由男性创造和加以典范化的，主要为男性的观点所贯穿。西方思想史的男性的主宰现象并不是必定存在的，因为妇女的智慧并非不如男子。但是，是否可以仅仅将此现象归因于社会的限制呢？我认为不可以。我相信在这里还有某种更为深刻的东西在起作用：那就是某种原型的东西。西方思想的男性主宰一直以来是无处不在的、根深蒂固的，在男性那里如此，在女性那里也是如此，影响到西方思想的每一个方面，确定了其关于人类与人类在世界中的角色的最基本的概念。西方传统在其中产生的所有主要的语言，从希腊语到拉丁语，都倾向于用阳性的词语来指称人类：anthrpos，homo，lhomme，elhombre，luomo，chelovek，derMensch，man。正如正书的历史叙述所忠实地反映的那样，总是说“人”（man）这样、“人”（man）那样的“人（man）之上升”、“人（man）的尊严”、“人（man）与上帝的关系”、“人（man）在宇宙中的地位”、“人（man）与自然的斗争”、“现代人（man）的伟大成就”，等等。西方传统的“人”一直是一个上下求索的男性英雄，一个普罗米修斯式的生物的、形而上学的反叛者，他不断追求他自己的自由和进步，因而他不断努力去区别他自己和他由此产生的母体，并且控制这一母体。西方思想的演变发展中的这倾向，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但不仅是西方思想演变发展的基本特征，而且是其本质。因为，西方思想的演变发展是受到这样一种巨大的推动力推动的，这种推动力就是通过把他自己与自然的原初的统一脱离开来而铸造独立自主的理性的人类自我的一种推动力。西方文化极其重要的宗教的、科学的和哲学的观点一直受到这种决定性的男性主宰的影响始于四千年前重大的父权制的游牧民族之征服希腊和黎凡特地区的古代母权制文化，并且在源自犹太民族的西方的父权制的宗教、源自希腊的其理性主义的哲学、源自现代欧洲的其客观主义的科学中是显而易见的。所有这些都促进了逐步发展独立自主的人类意志和理智的奋斗目标：超越的自我、独立自主的个体的自我、人类在其独特性、独立性和自由中的自主。但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男性的思想压制了女性的思想。在希腊以前的母权的神话的古代希腊的征服中，在犹太教基督教对大母的否认中，或者在启蒙运动对与祛魅的外部的自然分离开来的冷静的自我意识的理性的自我的颂扬中，不管人们是否意识到这种目标，西方思想的演变发展一直是建立在对女性的压制上的也就是建立在对无差别的统一的意识、对自然的神秘参与的压制上的：亦即对世界灵魂（anima mundi）、世界的灵魂、存在的共同性、无处不在的渗透、神秘和含糊、想像、情感、本能、肉身、自然、妇女的逐渐否定男性把所有这一切都投射性地确认为“他者”。但是这种分离必然引发一种要与已经丧失的事物重新联合的渴望在男性的极大的追求在晚期现代思想的意识中被竭力推行到其极度单方面的极端之后尤其如此，在晚期现代思想中，处于其这种绝对的分离状态，人类以自己是宇宙中唯一有意识的智慧自居（只有人才是有意识的有智慧的生命，宇宙是盲目的、机械的、上帝死了）。作为孤独的、终有一死的有意识的自我，深深陷于最终毫无意义的、不可认知的宇宙，人类便面临着这种存在的危机。而且他还面临了心理的和生物的危机，这是因为他生活在以与其世界观完全相称这种方式而逐渐得到体现的世界亦即处于日益机械的、原子化的、没有灵魂的和自我毁灭的人造环境。现代人的危机本质上是男性的危机，我认为这种危机的解除现在正在出现于我们的文化中女性的粉墨登场中：这不仅在女权主义的兴起中，在妇女力量不断增强的行使中，在对女性的价值观念的男男女女的普遍接受中，不仅在几乎每一门知识的学科中妇女的有学养的见识及其女性意识的观点的如雨后春笋般兴起中，而且在对与地球以及地球上所有各种自然的形式的统一的不断增进的认识中，在主张生态保护的不断增强的意识中，在反对支持对环境的支配和不当利用的政治和公司的政策的日趋强烈的态度中，在对人类一体、天下一家的观念的不断增强的信奉中，在长期存在的分隔世界各族人民的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壁垒的不断加速的崩溃中，在对建立伙伴合作关系、多元化世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的不断加深认识中，以及在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观点的相互影响中，都是显而易见的。同样，在对与肉体、情感、无意识、想像和直觉重新连通的普遍的迫切要求中，在对分娩之谜和母亲的尊严的新的关注中，在对自然的内在的灵性的不断增进的认识中，在盖亚（大地女神）假说的广泛流行中，也都是显而易见的。这在对比如说印第安人、非洲人和古代欧洲人的本土的和原始文化的观点的日渐重视中，在对神的女性的观点的新的意识中，在女神精神的当代的复现和女神传统考古的重新发现中，在宣布圣母蒙召升天为信理的教皇的公告和神智派的犹太基督神学的兴起中，在个人梦境和心理疗法中出现的女性的原型现象的广为人知的无意识的高潮中，可以说都是十分了然的。而且，这在对神话的观点，秘传的教规，东方的神秘主义，萨满教，原型和超个人心理学，解释学和其他非客观主义的认识论，整体论宇宙、形态场、耗散结构、混沌理论、系统论、心灵生态学、参与性的宇宙诸如此类，可以罗列一长串等科学理论的兴趣高涨的热浪中也都是十分明显的。正如荣格所预言的，当代的精神正在发行划时代的转变，完全不同的两极之间产生调和，对立面形成统一：亦即长期主宰的但现在已异化的男性与长期受压制的但现在地位正在上升的女性之间缔结神圣的婚姻（hieros gamos）。而且，这种引人注目的发展并不只是对受压制者的补偿，也并不只是受压制者的重起，因为我认为这种发展始终是西方思想和精神的演变发展的根本目标。因为西方思想最强烈的激情一直是与其自身的存在基础的重新联合。西方的男性意识的强有力的推动力一直是其辩证的追求，这种追求不仅是实现自我，形成其自身的自主，而且最终是与生命中重大的女性原则取得调和，因而重新恢复其与整体的联系：先是把自身与女性原则，生命、自然和心灵的神秘性区分开来，但随后便重新发现它们，并且与它们重新结合。而且，这种重新结合现在可以在新的、根本不同于原初的无意识的这种统一的程度上产生，因为人类意识的长期的演变发展已使之作好准备终于能够自愿地、有意识地接受其自身的根基和母体。西方思想的目的，其精神的倾向和目标，一直是与发达完全的神秘参与的宇宙的重新连通，一直是使自己屈服于自愿地、有意识地接受更重大的既维护人类的自主同时又超越人类的异化的统一。但是，为了达到与受压制的女性原则的这种重新统一，男性原则必须受一次祭礼、一次自我的死亡。西方思想必须是心甘情愿地使自己接受可能削弱其关于自身和世界的几乎全部的已确立的信仰这样一种性质的实在。这将是真正的英雄行为的所在。现在必须跨越一道门槛，一道需要对更重大的、更复杂的实在的信仰、想像和信赖的英勇行为的门槛；一道需要无所畏惧的自我剖析的行为的门槛。而且，这是我们的时代的重大的挑战，是男性原则明了和克服其傲慢自大和单方强大、控制其无意识的幽灵、选择建立与所有各种形式的女性原则的焕然一新的相互关系的逐步展开的必须做的事。而女性原则不会再是注定要受支配、遭否定和被利用，而是相反必定会充分得到承认、尊重以及与其本身作用相符合的地位。人们认识到女性原则不是客体化的“他者”，而是根源、目标和无所不在的存在。这是一次重大的挑战，然而我认为这是一种西方思想正在逐渐使自己作好准备去面对整个生存的挑战。我认为，西方这种永不安宁的精神的发展，西方这种实在的一刻不停地革新的男性主宰的次序，在极其漫长的辩证发展的运动中，正逐渐走向与失去的女性原则的统一的重新调和，走向男性原则与女性原则的深刻的、多层面的紧密结合，走向成功的、康复健全的重新统一。而且，我认为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种种冲突和混乱状态反映了这样一种事实，那就是这种逐渐展开的戏剧现在也许正达到其高潮阶段。因为我们的时代正在奋力拼争，以产生人类历史上焕然一新的事物：我们似乎是正在见证、经历新的实在的诞生，人类存在的新的存在形式的出现，可能是这种重大的原型的紧密结合的结果的、可能在新的形式里面包含其整个前身的这种“婴儿”的诞生。所以我肯定由女权主义的主张生态保护的、古老文化价值的以及其他反正统文化的、多元文化的观点的支持者所表达的那些重要的理想。但是，我同样也要肯定那些珍视和维护主要的西方传统的人们，因为我认为这种西方传统自古希腊史诗诗人和希伯来先知开始，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保罗和奥古斯丁到伽利略、笛卡尔、康德和弗洛伊德的漫长的思想和精神奋斗的整个发展轨迹即这种宏伟壮观的西方工程应当看作是重大的辩证发展的必要的和重要的一部分，不应把它作为扩张主义的沙文主义的谋划而简单地加以排斥。这种西方传统不仅实现了人类与自然的根本的区分和人类的自主只有这样才可实现这种更重大的综合的可能性而且费尽心力地开辟了其自身的自我超越的道路。而且，这种西方传统具有发展的力量，这种力量为其自身的普罗米修斯式的进步所舍弃和阻断，以至于我们几乎还没有开始对此加以整合充满悖论的是，只有女性真正开始登场才能够使我们对此加以整合。每一种观点，无论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在这里都得到了肯定和超越，都被认为是更重大的整体的一部分；因为每种对立都需要其实现的对立面。而且，它们的综合导致了某种超越自身的事物：它导致了更重大的实在的出人意料的诞生，这种实在在其产生之前是无法把握的，因为这种新的实在本身就是创造性的行为。但是，为什么西方思想和精神传统的无所不在的男性原则如今赫然在目而以前几乎每一代人都浑然不觉呢？我认为这种情况之所以在今天发生，正如黑格尔所表明的，是因为一种文明直到其瓜熟蒂落时才能意识到其本身，才能认识到其本身的意义。目前我们正体验到某种在很大程度上好像现代人之死，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好像西方人之死的情形。也许“人”（man）的他自己的终结即将出现。但是，人（man）并不是目标。人是某种需要克服的事物而且人是在对女性原则的接受中必定会得到实现的某种事物。在这种支配一切的辩证发展中有两个重要的复杂因素在此值得一提。第一，正如正文和各种注解所表明的那样，西方思想的发展可以在每一个发展阶段上都根据女性原则和男性原则的复杂的交互作用来描绘其特征，其间与女性原则若干次部分的重大结合，同自古希腊文明诞生以来的西方文明的若干重大的创造性的分水岭正相符合。每一次综合和诞生都构成了我认为理解整个西方思想史的一个更重大的女性和男性原则的支配一切的辩证发展的阶段。不过与这种展开的女性男性发展相互交织的乃是一种次要的辩证过程，在历史的叙事中起到更为明确的作用，而且在自然的男性原则本身中间包含有一个基本的原型。一方面，（男女中都存在的）男性原则可以根据所谓的普罗米修斯冲动加以理解：永不止息、英雄式的、反叛的和革命的、个人主义的和创新的、永远追求自由、自主、变化和新生事物。另一方面，还有对此原则的补充和对立面，可以称之为萨杜恩冲动：保守的、稳定的、自制的、宰制的、寻求持续、秩序、包容和压抑亦即，在父权制中表现出来的男性原则的法律的结构的等级制度的一面。这两种男性原则普罗米修斯式的和萨杜恩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