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梦境描写

《红楼梦》的梦境描写

文学与梦想的关系自古以来就存在。在《诗经》中就有《小雅·斯干》和《无羊》的梦熊羆虺蛇、蝗鱼旐旑的描写(P433)。明代世情小说《金瓶梅》是我国叙事文学的经典之作。其中的梦境描写涉及13回,记梦17例。著超谈及小说写梦时曾说:“与其不能为全书关锁,毋宁绝笔不写梦”(P519),他认为小说写梦要与文体叙事结构相通关联,要用得恰到好处。梦在《金瓶梅》文本叙事结构中起到重要作用,本文从叙述者的话语干预,人物形象塑造,叙事情节的联系三个方面来着重探析梦在《金瓶梅》中的结构功能。一、梦的情感转化和情感倾向梦在文本中的话语指向,常常是叙述者对故事发展的布局和安排。其中常常蕴涵着叙述者的主观预示和情感评价。与其它传统古典小说文本不同,叙述者的“声音”在《金瓶梅》中通过梦的叙事单元隐含于文本结构之中。所谓预示,当事情发生之前所显示的一种征兆,故又称前兆。而梦就是一种普遍的、重要的预示,梦的这种预示功能在《金瓶梅》中也隐涵着叙述者本身对叙事结构进程的预言。如在第七十九回,月娘梦到大厦将颓等等,预示西门庆身亡,下文紧接便讲到西门庆过了两日,就“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在一百回中,周宣梦到一张弓,挂在旗竿上,旗竿折了。这一事件预示周守备的阵亡,下文又有周守备抗击金兵入侵,不幸中箭而死的情节与前梦做呼应。作者运用梦来预示下文的做法,应与当时民众普遍的日常生活审美习惯相关。文本叙事线索顺应人们相信宿命,崇信神示,相信梦会变为现实的思维习惯,在其叙事文本结构中把梦作为前兆,预示、联结后序情节。读者在阅读接受过程中体验了一种近似全知型的视角感受,这样的叙事方式成为了人们阅读体验中的普遍习惯,从而可以避免欣赏心理的急剧震动。同时作家以梦预示,预先埋下伏笔,与情节发展相呼应,文气贯通,结构浑整,符合惯常的叙事结构模式和欣赏惯习。梦同时又是叙述者表现情感倾向的道具。情节的进程是在叙述者的创作预期之中,大多情况下叙述者是处于观看者的角色,随着叙事线索的发展而动,少情感、心理的表露。但叙述者在其中有时也会有情感的外现和对文本的主观评价,叙事结构的流畅性在这种情况下会被打破,在通常的阅读经验中我们对此应深有体味。但这并不意味文本叙事中对叙述者情感话语的摒弃。在众多的创作实践中,作者更加注意了表现情感媒介的合理运用。梦正是这样一种有效的叙事道具。《金瓶梅》里的梦既承载了叙述者的情感,又隐涵了叙述者的评价,潜移默化地主导和影响着叙事文本的价值体系。如第六十七回西门庆梦李瓶儿的梦,李瓶儿在梦中讲她被花子虚告了一状,受了很多苦,还要告西门庆。最后一回月娘的梦里,西门庆之子孝哥因为西门庆生前的罪恶,却不得不入身佛门,以避灾祸。两场梦的叙述共同传达出作者深刻的因果报应观,有力地批判了违背民众道德轨范的不守妇道之荡妇和淫人妻女的好色之徒。梦在叙事文本的体系建构中起到了结构性的功能作用,也更加有效地丰富了文本的叙事模式和彰显出鲜明的道德取向。梦已不再是单纯的审美因素,它们已成为叙述者表达感情倾向的叙事道具,进而物化为叙事文本大厦的重要构件。二、瓶儿的梦与梦:梦中见隐浚小说文本创作中,梦也成为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手段。梦在《金瓶梅》中的人物建构中,主要表现为对人物性心理的补偿作用,通过梦境来立体书写人物性格。如在第十七回中,有梦里李瓶儿相思西门庆一节,而在故事文本的真实叙述中正当西门庆准备迎娶李瓶儿的时候,由于京城杨戬案的株连,西门庆无暇顾及李瓶儿,瓶儿顿受冷落,故得相思西门庆之病。显而易见,前文中的相思之梦对于后文的情节发展而言,既有着一定的预示功能,从人物性格心理的刻画上来说,又是瓶儿对性生活欠缺的一种心理补偿。文本中另有关于瓶儿在梦里“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来摄取精髓”,借民间狐信仰的妖媚传说提示了瓶儿潜伏的病态心理。而还原到故事文本中则是瓶儿对性欲的强烈依赖,揭示了瓶儿与西门庆的情爱关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性的需求,因而也不难理解瓶儿“迎奸”西门庆的心理动因。梦在《金瓶梅》里对人物性心理的补偿功能从更深层面来看,所展示的是人物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进一步说明“梦并不是无意义的”,而是一种“完全正常的”、“有价值的心理活动”(P55)。从独特的视角来审视梦中意象,梦常以特别的方式来展示人的情感流程,反映人的内心隐秘,正所谓“梦中见隐衷”。《金瓶梅》里月娘梦到她与潘金莲争皮袄便是反映了月娘内心的隐含情感意识。月娘所梦并无什么夸大之处,也无奇异之处,但所反映的却是她与金莲等妾之间的关系纠葛,是月娘妻妾之首地位受到金莲挑战后的心理折射。在故事的现实叙述流程中争袄之事就确实发生过,第七十四回中有金莲向西门庆讨要皮袄一事。另有在《金瓶梅》中的第六十二回中,应伯爵与西门庆梦到类似的梦,应伯爵梦见“……向袖中取出两根玉簪儿与我瞧,说一根折了。教我瞧了半日,对哥说可惜了,这折了是玉的,完全的倒是硝子石。哥说两根都是玉的,……”西门庆也做了类似的梦,梦到从东京翟亲家那里,寄送了六根簪儿,内有一根折了。我们从这两例梦中看出故事人物的个性与心理活动,应伯爵是一帮闲,拍马屁的功夫之高,超乎世人之想象,他的梦竟然与西门庆的暗合,这也可能是纯属编造来博得西门庆欢心的,暴露出一个想占别人便宜的帮闲嘴脸。而西门庆的梦则提到从东京翟亲家那里寄来了六根簪子,说明了西门庆攀求富贵的心理。这种人物特质的鲜活展示和层层剥露正是通过梦的重复出现以及梦与梦之间的叙事呼应而渐渐丰满生动起来。梦与人物关系的暗合看来匪夷所思,但在文本叙事结构中却是展现人物关系的重要方式,也是叙述者对诸人物性格的最好注解。三、托梦推动情节发展梦不但是作品中的独立审美因素,而且还对推动故事情节发生作用,是文本叙事中的结构性功能元素,成为叙事文本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一般在不同情节单元之间起到了上下联结和承起推衍的作用,通过梦的承转使诸情节单元融为一个完整的有机的叙事文本。《金瓶梅》中的梦在此方面功能作用常常较为突出。第八十八回,潘金莲托梦给庞春梅,让春梅为她埋尸首。叙事文本的真实中顺接上文,讲到金莲被武松所杀,尸体无人来领。春梅派人到县里打听,知道“尸首照旧埋瘗,地方看守,无人敢动”。直到过年,金莲托梦给她,恳求为其埋尸首,于是春梅便派人完成了她的愿望。皆因春梅缘故,张胜等人把金莲埋到了永福寺。永福寺在文本的叙事流程中同样有很重要的结构功能,张竹坡曾评:“起自玉皇庙,终以永福寺,……是大关键处。”“玉皇庙,诸人出身处也。……关于永福寺,金莲埋于其中,春梅逢故主于其内,而月娘、孝哥俱于永福寺中讨结果。……故玉皇庙、永福寺是一部大起落。”(P362)以永福寺为叙事中心又牵引出许多情节。托梦则是承接金莲之死与春梅故事的关键点,细微却联贯文本上下。无托梦一事便难有春梅为金莲葬埋之事,更不会有以后春梅和吴月娘相遇永福寺之诸事,所以,此处一托梦起到联结情节发展的作用显而易见。情节的发展是一个联系紧密的互动过程,梦不仅是一般的推动情节发展,也是一种必须的叙事手段,以梦推衍故事叙述的不断前行。《金瓶梅》中有些梦是前后照应的。如关于李瓶儿的三则梦。在第五十九回中,官哥病重,瓶儿焦虑不安,晚上梦到前夫花子虚来责骂她,“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还有在第六十回瓶儿又做了类似的梦,都是花子虚来复仇。后来瓶儿因为在精神上的压力和生理上的病痛而身亡。这两则梦就表露了李瓶儿内心的恐惧,因为花子虚的死在她心中是挥之不去的。按文中的内容讲,花子虚并不罢休,他还要告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第六十七回中,西门庆梦李瓶儿的梦,瓶儿就讲到“我被那厮告了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这个梦与前两个相互照应,头两例梦是讲花子虚对李瓶儿、西门庆的报复,其目的就是向他们索命,最后一例梦则是花子虚让死者更痛苦,也让活的人心有余悸。最后一个梦是前两个梦所导致的,也证明了前两个梦。可以看出,笑笑生有目的的利用梦作为作品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是为作品的主旨和文章布局服务。梦既实现叙事结构的完整性,在文本收尾时又发生作用。《金瓶梅》一百回,月娘在金兵入侵清河县之前,投奔济南府的云离守途中一梦,梦里云离守强迫吴月娘与他成亲,在遭到月娘拒绝后,竟将吴二舅、玳安、孝哥斩杀。此情正与第八十四回《吴月娘大闹碧霞宫宋公明义释清风寨》照应。八十回中,月娘等在碧霞宫遭难,随后在逃难中遇到普静法师,月娘曾答应法师将孝哥化为普静法师的徒儿,这时法师旧事重提,向月娘索要孝哥,但遭到拒绝。于是月娘寄宿永福寺后就再现梦境。因梦终使月娘大彻大悟,而孝哥唯一的出路就是入身佛门。接下来由普静法师讲明缘由,孝哥原来是西门庆的托生,皆为因果报应,孝哥故只能入身佛门。在此独特的叙事语境之下,梦就成为一种必须的、唯一的叙事手段,因为在现实中,月娘在没有到达济南府之前,是不可能知道发生云离守斩杀孝哥的事,月娘也不会同意将孝哥渡化为普静的徒弟,如此将使作品陷入一种叙事困境。要使叙述者摆脱这种困境,梦境成为唯一凭借,从而使叙事得以合理完成。从以上例子来看,梦既帮助作者实现了叙事结构的完整性,又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