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乡下人进城的故事书写

论乡下人进城的故事书写

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小说《我们的丈夫和妻子》似乎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历史地位。《异人》不仅是创作趋势的同步，也是萧亚牧本人受到不同不公正的伤害的，也是作为一个伟大的经典，多次被评论家误解。它的主题类型与《宣言》的精神不同，但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许多农村干部学生“进城”（工作）发生了历史事件。他的人物画与“革命干部”的言行规范相去甚远，但也反映了新中国社会“城市”和“农村”的民族特征。它的故事形式与“热情”的现实生活相矛盾，但它预测了新中国社会分离的紧迫性和广度。有鉴于此,本文试图立足文本分析,深入探讨其思想、艺术内涵。一、国外形势的对比:“乡下人长生”,或“小资产阶级”《我们夫妇之间》以建国初期大批农村干部“进城”(工作)的历史事件为背景,叙述了知识分子干部“我”(李克)与农村女干部“她”(张同志)之间的恋爱、婚姻以及家庭生活的种种“琐事”。“我”与“她”在战争岁月相爱完婚,“融洽”而“愉快”地生活在一个偏僻山村,成为“知识分子和工农结合的典型”;解放初举家进京“不到一年的光景”,“我”与“她”之间竟发生了一连串几乎危及婚姻的严重冲突:尽管“我”对于“进城”充满了期待,但“她”既不适应大都市的“挤挤嚷嚷”,又难于容忍新生活的铺张浪费;“她”看不惯“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城里人,更指责“我”进城后丧失了“朴素的作风”;“她”不是瞒着“我”将稿费寄回老家,便是抱了孩子冲进舞场撒泼;“她”严肃地给称她“太太”的保姆“上一堂政治课”,甚至“昂头挺胸”地将一个体罚街头顽童的陌生人扭进了派出所……面对感情危机,“我”选择了“理智与忍耐”,而“她”也渐渐开始改变“某些观念和生活方式”。作为一对革命伴侣,李克与张同志的“爱情故事”或许多多少少体现了作者“表现一个新的人物”的创作动机,但它无疑与建国初期极为盛行的“工农兵方向”大相径庭,因而随着它迅速被“定性”为“丑化、歪曲”工农干部、提倡“小资产阶级创作倾向”,小说家遭到严厉批判,而同类题材的小说创作从此在文坛销声匿迹。然而,恰恰是这一在建国初期的革命文化语境中显得极为“另类”的爱情故事,隐含了一个始终为五四以来的现代中国小说家所关注的元故事形式,即“乡下人进城”:自晚清以降,中国社会在内困外患中迅速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化,大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失去生存保障,被迫离开土地进城谋生,沦为城市无产者,由此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乡下人进城”大潮。作为对此“历史一页”的忠实记录,现代小说家们完成了诸多叙述“乡下人”在城市中奋斗、挣扎以及失败的经典之作,即如捡破烂谋求自立的春桃(许地山《春桃》)、操皮肉生意养家糊口的老七(沈从文《丈夫》)、历“三起三落”难逃厄运的祥子(老舍《骆驼祥子》)、行窃街市沦为流民的野猫子(艾芜《山峡中》)……等等。在这个意义上,小说《我们夫妇之间》以建国初期大批农村干部子弟“进城”(工作)的历史事件为背景,通过李克与张同志“进城”后言行方式、个性气质以及思想观念等方面的全面冲突,再现了“村姑(张同志)进城”的历史真相,从而完成了小说家对于“乡下人进城”这一元故事形式的再度书写。这就意味着:发生在这对“革命伴侣”之间的种种家庭冲突,无非是因“村姑进城”引发的新一轮城乡冲突,它在本质上标明了“新中国”社会“乡下人”(进城后)与“城里人”之间的族群性对抗:其一,个性气质及其社会归属的对峙。一如李克进城后立即发现妻子在言行举止、穿着打扮上的“土”,张同志对丈夫的“看不惯”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张同志来说,高楼林立、马路宽阔、霓虹闪烁、人潮汹涌的大都市,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充满了敌意的世界,身处其中,她的“村姑”身份原形毕露:她的粗俗(满口脏字当众撒泼)、穷酸(听到跑堂报价扭头便跑),与她的狭隘(给“俺娘”私寄稿费)、守旧(托词拒绝夫妻间的温存)一样,清晰地标明了她在“城里人”(丈夫及其同类)面前的天然“弱者”地位。虽然已是“新时代”,张同志不必为生计发愁,但为了成为“城里人”,她不得不为自己“买了一双旧皮鞋”!至此,“城里人”的精明与摩登、豁达与开放,既划出了他们之于张同志的身份差别,又再次“验证”了张同志的前辈们“进城”后遭遇的那种无可逃避的屈辱、挫折与失败。其二,生存需求及其价值取向的碰撞。如果说上述种种“个性冲突”确乎来源于这对革命伴侣的社会身份差异,那么进城后时时爆发“经济冲突”或许更为本质地凸现了他们之间在“形而上”层面的对抗:尽管时代已“变”得让张同志不愁生计,她仍然固执地跑出饭店来到街角小摊用餐,更不满于李克身上“留不住一个隔宿的钱”;李克理直气壮地声明将用稿费购买“干部必读”,却不能打消张同志用它来救济“俺娘”的念头。显然,对于曾经“只值五斗三升高粱米”的张同志来说,人生的价值与意义莫过于此,而李克斤斤计较的“感情、爱好、趣味”,不过是“唬弄鬼”而已。至此,我们显然有理由断言:如果说《我们夫妇之间》所叙述的“爱情故事”确乎涵盖了新文学所构建的“乡下人进城”的元故事形式,那么,发生在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危机”,无非标明了建国初期革命文化语境中“乡下人”与“城里人”之间的新一轮族群性对抗,其真正意义所在,不仅指向普泛意义上的城乡冲突,更指向“革命”(政权更迭)所催生的全新“进城”方式。二、张所需的“改造”功能在现代小说家笔下,“乡下人进城”的故事无不是进城者的人生悲剧故事,其悲剧性所在,或则性格,或则命运;无数充满血泪的“进城”故事,勾画了整整一个时代城乡冲突的历史景象;身为“乡下人”,他们极端卑微的“进城”动机与方式决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阅读此类故事,除了求生的艰辛与执着,我们似乎很难发现生命个体的价值与意义。有鉴于此,小说《我们夫妇之间》所提供的张同志的“进城”方式,才显示出全新的人生内涵。基于“乡下人”的无奈,张同志在李克这些“城里人”的物质、精神压力下不得不去“买了一双旧皮鞋”,但李克们不会料到,对于她和他们之间那场不可避免的冲突而言,她决不是受害者与失败者,而(将)是最终的胜利者!显然,作为新时代的“村姑”,张同志此番“进城”的动机与春桃们有着天壤之别:她不仅来求“生”,更是来求“胜”!换言之,作为新时代里进城的“村姑”,张同志再不是“城里人”的攀附者,她将作为他们的新主人担负起“改造城市”的历史使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同志与李克之间的一场“感情危机”,不单容括了此前一切“乡下人进城”故事的人生景象,更融入了“新中国”建国初期城乡冲突的特定内涵,即:意识形态冲突。仅此一点,我们已不难解释为何张同志对李克的“城里人”身份不屑一顾,对他的“感情、爱好、趣味”更是拒之千里:她之拖着李克离开饭店(嫌贵),迁怒他抽纸烟(过去抽“烂烟”),谴责他“变心”(因为上舞场),与她为拉“大胖子”的三轮车夫不平(“鸡巴”样子),替挨揍的街头顽童出头(“压迫”),向被冤枉的保姆含泪道歉(“阶级同情心”)等等“革命行为”一样,无不连着她“改造城市”的崇高信念。如此酷厉的“进城”方式,究竟会产生怎样的人生结局以小说有限的篇幅,我们无从归纳完整的答案,但有一点起码可以断言,即:在张同志与李克们的冲突中,尽管“城里人”的精明、摩登、豁达与开放一如既往,尽管“乡下人”的粗俗、穷酸、狭隘与守旧并无改观,但两者之间的强弱胜负已彻底移位:首先,李克身兼知识分子干部的优越与“城里人”的尊贵,其社会身份、家庭地位只配与张同志分享平等,在一切“原则问题”上接受“改造”,甚至在感情危机中,也只能选择“理智与忍耐”去化解张同志式的粗鄙与保守。事实上,李克的处处退守,同时印证了建国后一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的肇始。其次,“革命”不但让张同志一类“村姑”成为新一代“城里人”,更赋予了她们“改造城市”的强大权力;但作为城市的新主人,如何融入城市生活,如何“改造”城里人,张同志们并无成算:作为昔日的“村姑”,她们显然缺乏足够的“资本”;而作为今日的“英雄”(革命者),除了“解放全人类”的远大目标,她们手里同样空空如也。事实上,更为严重的问题显然还在于:一旦她们手中的权力与某种“理论乌托邦”合流,其极端性(专制)、狭隘性(小农意识)将不可遏制!由此可见,张同志式的酷厉“进城”方式,既标明了五四以来现代小说家笔下“乡下人进城”故事的“历史内涵”,又标明了他们作为新一代“乡下人”进城后遭遇的新一轮人生困惑。三、“批评”:“创作”受建国初“一体化”文艺政策的制约,小说《我们夫妇之间》及其作者萧也牧在1951年6月一度遭到严厉批判,随后批判步步升级,终而被定论为“反对毛主席的工农兵方向”;1957年,因公开发文披露自己受文坛围攻的真相,萧也牧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他再度受到迫害,终于1970年含冤辞世。立足当下“世纪之交”的历史视野,“重读”这一文坛沉案,我们或许不难领会它所涵盖的深刻“史鉴”:首先是这一文坛沉案遗留的“批评盲点”。无论以何等言词批判小说故事形式的“失实”、指责小说家本人的“小资产阶级趣味”,批评家们对于小说“倾向性”的责罚其实并未超越当时的“文艺政策”,且多多少少击中了小说思想、艺术上的缺憾。在我看来,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当时批评家们“说”了什么,而恰恰在于他们“没说”什么,即:对于小说文本所标举的题材取向及其宝贵价值的整体性“误读”!他们既不在意小说家对建国初农村干部农民子弟“进城”这一“生活真实”的关注,更漠视张同志的“进城”故事与现代小说家笔下“乡下人进城”元故事形式之间的关联与超越;阅遍相关评论,除了千篇一律的政治声讨,我们几乎看不到对此问题的只言片语。质言之,小说《我们夫妇之间》的批评过程形成的“批评盲点”,与其说印证了“文艺政策”本身的专制,毋宁说印证了批评家们的迟钝!其次是由“批评盲点”衍生的“创作盲点”。如果说追问“批评盲点”可以彻底清算批评家们当年的专制与狭隘,全面恢复小说家萧也牧的“历史地位”,那么对于当代中国文学来说,由这种“批评盲点”所引发的“创作盲点”,其后果却是难以弥补的。翻开当代中国小说史,一个显而易见的“史实”即是:随着批评界对《我们夫妇之间》展开全面讨伐,它所涵盖的“乡下人进城”的元故事形式从此在创作领域销声匿迹,最终形成了一个明显的文学史“空白点”。事实上,有关建国初农村干部农民子弟“进城”的题材类型,本身就代表了“新中国”社会生活的“热点”之一,它完全有可能、更有必要成为一个“创作热点”——一如成为一个“批评热点”一样。但令人遗憾的是,面对张同志的“进城”故事,当代小说家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这就意味着:小说《我们夫妇之间》所标明的“创作盲点”,其负面效应所在,是“新中国”文坛的创作主体与社会生活某“一页”的失之交臂。最后是从“创作盲点”所激发的历史回应。以一个不合时宜的“爱情故事”书写“乡下人进城”的元故事形式,小说《我们夫妇之间》的创作、发表可谓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个意外收获。在我看来,这一“意外收获”所涵盖的“历史景象”,无非验证了身处“革命”文化语境的小说家无可逃避的人生厄运,而它所标举的“乡下人进城”的元故事形式,则体现了小说家特有的、对于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的艺术敏感;这种艺术敏感可以被忽略、被曲解,但永远不会被扼杀。在这个意义上,当小说家们重新关注“乡下人进城”的元故事形式,将其作为“一个中国现代化与最广泛的个体生命联系的命题”引入小说创作,并汇成世纪末中国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