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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第一章绪论
第一节史料笔记概述
一、引言
长期以来,研究中国法律史的学者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研究的范围圈定在
所谓上层的、经典的层面。无论思想史,抑或是制度史,仿佛除去圣哲经典、历
代律典之外,中国古代历史便成了法律不入之地,整体在研究者的眼中隐没了。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受西方“年鉴学派”研究方法的影响,情况开始略
有变化,学者们开始将法律史研究素材的范围扩大,提出要将“地下文物、社会
习惯调查、历史档案、私家笔记、檄文、告示、口号、规约、教义、军律等等”
纳入法律史研究的范围。然而正如有批评者所指出的,在学者们实际的研究中,
改变依然是相当有限的。尽管如此,上述目标的提出,也并非全无意义,至少,
它在理论的层面指引着研究者们努力的方向。法律史的研究应当从过去传统的领
域稍稍挪开,将视野扩及到官方典籍以外的一切文献材料,运用类似法社会学的
方法研究法律史,法律史的研究方能跳出政治制度史的框子,真正做到血肉丰满,
更加贴近历史的真实。正是循此进路,本文将研究视角放在作为边角文献的史
料笔记范围之内。
二、史料笔记的概念、渊源及流变
事实上,关于史料笔记此一概念的定义,学者们至今尚无统一定论。在各类
相关著述中,“史料笔记”与“笔记小说”、“笔记”等概念常被不加区别地相互
换用。然而,学者们的研究早已指出概念的混乱给“笔记”的研究带来了极大的
负面影响。本文有鉴于此,在综合学界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尝试先对“史料笔
记”的概念加以确定。在上述“史料笔记”、“笔记小说”和“笔记”三个概念中,
后两个概念所涵盖的范围大致相当,即指“那些以记叙人物活动(包括历史人物
活动、虚构的人物及其活动)为中心、以必要的故事情节相贯穿、以随笔杂录的
笔法与简洁的文言、短小的篇幅为特点的文学作品。”学者们倾向于将笔记大
致分为三类,即小说故事类的笔记、历史琐闻类的笔记以及考据、辨正类的笔记。
本文所指称的“史料笔记”这一概念,大体包含上述后面两类笔记。即是指那些
由私人撰述的,以记载所闻见的历史为主要内容,不拘体例,以随笔记录为主,
较少忌讳,具备史料价值,有资于考证的笔记。其特点是“天文、地理、文学、
艺术、经史子集、典章制度、风俗民情、轶闻琐事以及神鬼怪异、医卜星象等等,
几乎无所不包,内容极为复杂,大都是随手记录的零星的材料。”
笔记这种体裁,渊源于先秦诸子散文、历史散文及神话传说,而正式产生于
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产生了以《搜神记》及《世说新语》为代表的志怪派
和事类派两大笔记分支,标志着中国笔记小说创作的第一次高峰的到来。而到了
唐宋,尤其是宋代,笔记小说的创作更是到达了笔记小说史上的鼎盛时期。“史
料笔记”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正式产生,其创作呈现繁荣状态。《四库全书总目
•史部总叙》称:“考私家记载,惟宋明二代为多。”据统计,《四库全书总
目》各部属所收宋人史料笔记共达193种之多。按这些史料笔记在《总目》中的
分布,大致可将其分为三类:1、记载军国大事类(《史部•杂史类》);2、
考证史实类(《子部•杂家类》);3、记录轶闻琐事类(《子部•小说
家类》)。
第二节宋代史料笔记的史料价值及目前的研究状况
一、宋代史料笔记的史料价值
史料笔记由于数量繁多,且所记内容多零碎驳杂,故此研究者多惮于其烦,
而厌其琐屑,不复深加探究,而一概目之为“小道”,将其排除在研究的视角之
外。事实上,正是由于史料笔记这等烦杂的特性,使得古代许多珍贵的史料得以
保存下来。尤其是在涉及政治避忌、社会生活、轶闻旧事及其他官方正史不敢或
不屑记录的古代下层社会史实方面,更是大量地保藏在史料笔记之中。有人就曾
将笔记比作是“垃圾箱式”的作品,认为其间多半是破布碎纸,然亦不乏矶珠珍
宝散见其中。然而,更多对笔记进行了深入研究的学者,往往为笔记中包罗万
象的内容所吸引,对笔记的史料价值给予很高的评价。刘叶秋就认为古代笔记的
内容极为丰富,保存了诸多珍贵的材料,具有文学、史学等诸多价值。
在历代史料笔记中,宋人史料笔记因其特性而最为引人注目。明人所编《五
朝小说》的序言,即曾论及宋人史料笔记:“唯宋则出士大夫手,非公余纂录,
即林下闲谈。所述皆生平父兄师友相与谈说,或履历见闻、疑物考证;故一语一
笑,想见前辈风流。其事可补正史之亡,裨掌故之阙。”参照宋人流传至今的史
料笔记,这一评述可谓中肯之论。宋代史料笔记的昌荣,有其特定的政治、文化
背景。有宋一代,为防武臣专权,推行“重文轻武”的国策,从而导致两宋史学
鼎盛。有名学者,多精史学。加之当时文禁不似后世明清时那般严密,故士大夫
亦多喜辑录故事,所以两宋历史琐闻类及考证类笔记尤为发达。止匕外,史学的发
达,导致学者们在修史过程中,因史观、笔法等的不同而产生矛盾,官修史书的
作者们相互攻讦,在正史之外,又根据各自的观点而私修史书。同时,由于两宋
党争激烈,导致作为国史最原始资料的日历、起居注等屡遭窜改,官修国史严重
失实。如在北宋中后期,“元佑、绍圣皆尝修《神宗实录》。绍圣所修既成,焚元
佑旧本,有敢私藏者皆立重法。”故而很多史官因不满官修史书失实,退而私
撰国史。而两宋时代,私修国史却又有很大的禁忌,故此也成就了有宋一代以亲
闻、亲见口吻直截叙述宋代史实的史料笔记的繁荣。
宋代史料笔记无论在形式抑或内容上都独具特色。宋人史料笔记在叙述中,
往往讲求“首尾完备”,力求完整地叙述所记之事。而在内容上,力求搜罗广博,
举凡朝廷掌故、耆旧遗闻,上自士大夫轶事,下至三教九流风俗怪谈,耳目所及,
咸登编录。因此,宋人史料笔记的史学价值也就大为凸显。《四库全书总目》再
三致意于宋人史料笔记“补史家所未备”、“有裨于正史”、“可旁资考证”的史学
意义。有学者从事件史、科举、人物生平、诗文艺术及语言文献等五大方面论述
了北宋史料笔记的史料价值。事实上,宋人史料笔记作为信史可予征引的原因,
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史料笔记的撰述者,及其撰述史料笔记的目的。在流传至今
的史料笔记中,很大一部分其作者皆属士大夫中的上层,据学者对北宋40部史
料笔记的统计,作者为官员的占30部,为进士的占23部,《宋史》有传的占25
部。其中诸如欧阳修、苏轼、司马光等人更是宋代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
方面,这些作者身处高位,且大多曾宦游四方,交接众多,见闻广博,所记之事
大多为其所历所见所闻;另一方面,他们大多又都具有较高的文史素养,不少还
是文史大家,故其撰述往往文辞简约,考订精详。且这些作者代表了宋代知识阶
层中的精英,其知识储备可谓包含了宋代最完备的知识内容。加上在撰述史料笔
记时,大多数作者皆抱着“后数百年有可考证者”的目的。由于上述几点原因,
所以宋人史料笔记中所涉及的各类史料便具有了极高的可信度。而在中国古代,
“法学直接兴生于史学,与史学同源”,“且在图书分类领域,史学与法学始终密
切相关,法典与法学著作一直是列于‘史部'”,同时,在古代学者的著述中,
往往将有关法律的论述与其他内容相互杂糅,是以,在两宋史料笔记中也包含了
诸多有关法律的信息于其中。且又因上述宋代史料笔记的特性,故其中有关法律
的内容也便更是宋代法制史研究弥足珍贵的材料了。
当然,宋人史料笔记也并非尽善尽美。其缺陋之处固也不容避讳。如其内容
往往语涉神怪、宣扬因果报应,难以让人信服。又笔记著述者出于种种原因,往
往对某些人、事诸多回护,或是恶意攻讦;加上各家笔记往往互相抄袭,编排杂
乱,故而《四库全书总目》谓:“宋人说部,完美者稀。”不过瑕不掩瑜,宋代史
料笔记还是因其较高的史料价值受到了学者们的关注。
二、目前学界对宋代史料笔记的研究状况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学术界开始对包括宋代在内的各朝笔记予以重视。
单就宋人史料笔记的研究而论,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对其各类史料价值予以了评
述。就专著而言,刘叶秋、吴礼权分别在其所著笔记史中专门开列了宋人笔记一
章,其中对宋人史料笔记多有论述。其所述内容包括宋代史料笔记发展的原因
分析、宋代史料笔记的特点以及对其中较为著名的几部史料笔记的简要介绍。但
对宋代史料笔记的具体内容鲜有论及。
可能是出于史料笔记内容驳杂的原因,学者们很难对其各方面的史料价值予
以面面俱到的评述。一般都是由某一具体方面加以切入。类似的研究包括综论性
质的丁海燕:“宋人史料笔记研究一一从《四库全书总目》对宋代史料笔记的评
价谈起”,载《中洲学刊》2004年第1期;张丽娟:“论北宋笔记的文献价值”,
载《北京大学图书馆馆刊》1994年第12期;张辉:“试论南北宋笔记之不同”,
载《四川大学学报》1988年第1期;此外尚有一些专门针对某一部史料笔记加
以论述的论文:喜蕾:“《铁围山丛谈》的史料价值”,载《内蒙古教育学院学报》
1994年第2—3期;冯晖:“《流水记闻》的史料价值”,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
1997年第3期;以及论述史料笔记某一方面史料价值的文章和著作:任树民:“从
宋人笔记看王安石的人格”,载《抚州师专学报》2001年第20卷第1期;王述
尧:“从历史的迷雾中摆脱出来对几部笔记中有关贾似道事迹的评析”,载
《孝感学院学报》2004年第24卷第3期;黄世瑞:“《鸡肋编》的史料价值”,
载《中国科技史料》第十七卷,1996年第2期;宫云维:“从史料来源看宋人笔
记中科举史料的价值”,载《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
期;兰朝霞:“《程史》的语料价值评述”,载《怀化师专学报》2002年第1期;
克里斯蒂安:《〈夷坚志》中的女人:用小说做史料基础的社会史研究》。
从以上文献回顾中,我们不难发现,在对宋代史料笔记的研究中,法律史学
者至今尚处于失声的状况。当然,法律史学者并非全然没有意识到史料笔记在法
律史研究中的意义。如台湾学者刘馨瑞在其关于南宋县衙狱讼的研究中就参考了
大量的宋代史料笔记;张斐怡:“从判例看宋元时期法律对婚外情事件的处理”
一文中也参考了宋人笔记《夷坚志》中的案例。在戴建国关于宋代法制史研究回
顾的文章中,也提及香港学者白智刚的研究运用了大量的史料笔记中的内容。另
外大陆学者中,主要是陈景良先生关于士大夫的法律素养、及讼学、讼师等的相
关研究借助了史料笔记所提供的资料。止匕外,郭东旭先生关于民众鬼神观念、
讼师等的研究也对史料笔记多有援引。而日本学者宫崎市定在其所著《宋元时
代的法制与审判机构》一文中注意到了《梦溪笔谈》、《癸辛杂识》等史料笔记中
有关宋代“讼学”、“讼师”等情况的记载。然而,对宋代史料笔记,尽管上述
法律史学者都予以了相当的重视,但毕竟不是对宋代史料笔记中所含法律内容及
其价值的专门研究,且在整个学界,包括法学界及史学界,这样的研究至今尚付
之阙如。事实上,在宋代史料笔记中,蕴藏着丰富的法律信息,包括法令法规、
制度沿革、案例以及当时社会各阶层的法律观念等等内容,是研究宋代法律史不
可多得的材料。正是有鉴于此,为补学界对此的研究不足,本文不揣浅陋,尝试
论述宋人史料笔记中的法律信息。
三、本文所选取的史料笔记范围及文章结构
前面已提及《四库全书总目》所收宋代史料笔记多达193部之多。因时间、
精力等问题,本文无法就所有的史料笔记一一研读、搜罗其中的法律史料。经导
师建议,仔细斟酌后选取了由中华书局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陆续出版的“唐宋
史料笔记丛刊”中属于宋代的部分。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首先一点是出于研究
的便利。因该版本的宋代史料笔记经专家点校后,综合了各部史料笔记的不同版
本的优点,最为详备。且其中收纳的宋代史料笔记的创作年代跨越两宋,有利于
综合考察两宋期间的法制状况。也有学者对中华书局版的宋人史料笔记的收录标
准不明、所收作品划分年限混乱、各书体例不一等问题提出了商榷性意见。然
而,就法史学的研究来说,以上诸端却也无关宏旨。
本文在详细研读三十余部宋人史料笔记的基础上,共辑得有关法律的史料条
目300余条。其中涉及有关法律史研究的方方面面,有制度方面的、司法诉讼方
面的和法律观念方面的。经整理编排,本文拟由以下几个方面加以论述:科举法
律制度、司法机构的设置沿革、司法审判原则及宋代各阶层的法律观念等。
第二章史料笔记中的宋代法律制度
第一节科举制度
科举制度作为古代社会遴选人才、选拔官吏的重要制度,历来为研究者们所
重视。不过,法史学界向以为科举制度系属政治制度史学研究的范围,而于此用
力不多。事实上,宋代科举制度是研究宋代法律制度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
中唐以降,宇内失驭,群雄以武力相征伐。国家合法性、文化的合理性基础消磨
殆尽。赵宋建统,当时庙堂决策者对此便具有深深的戒惧心里,忧患意识极为深
刻。如何建立一个有权威的国家系统,恢复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秩序,并获得民
众的认同成为他们思考的首要问题。而其举措便是通过教育与考试培养阶层化的
知识集团,建立制度化的文化支持系统,以恢复和重建知识、思想和信仰世界的
有效性,并进而为国家的合法性张目。在一种相当现实的政策导引下,“统治者
甚至愿意承认法制主义的意义。”美国学者马伯良也曾论及,在两宋,朝廷作为
教育的最重要的支持机构,出于各种不同的理由而鼓励不同形式的教育。其首要
任务自然是为了使年轻士子们具备国家认可的儒家信仰,但同时,国家也在寻求
作为法律专家的官员。而这一过程正是通过科举考试而逐步实现的。而一旦士
子通过科举考试取得了入仕资格,便意味着他已然进入了国家官员的行列。而新
科进士,在宋代大都须赴州县任亲民、监当官。这也便意味着他们开始要面对社
会复杂的诉讼纠纷,执行朝廷的法令,传布其掌握的儒家的教义。而通过经典学
习、科举考试在其心中所确立的知识、思想及信仰必然影响其对制度的肯认,对
秩序的期许,进而影响其在司法过程中的行为,并最终对宋代司法传统的转变产
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职是之故,对宋代科举制度进行必要的研究,显是极为必
要且有益的。
科举制度尽管初创于隋唐之际,然其各项制度的成型,则要等到北宋中期方
告完成。因宋代史料笔记的作者大多皆是当时士林名流,或者少年即擅名科场,
或者因才高誉隆而主司科考,于贡举故事,皆亲身所历,谙熟胸中,暮年回思,
记诸笔端,以遣兴消磨时日。故而宋人史料笔记中保存了许多有关当时科举制度
的细节,为我们今天研究这一制度提供了珍贵史料。
据宋人记载,科举制度虽自隋唐时期便已成为国家取才之路,但晚至五代,
却仍然法制未备。科场中贿赂公行,科举等第随所献财物多寡而定,权臣得以私
意上下其手,以致当时传语:“及第不必读书,作官何须事业。”有宋开国,为
“收天下士心”,以实现其重文轻武的治国之策,特重科举。时人评论说:''进
士之举至今,本朝尤盛。”
宋代科举,根据所考科目,分为不同种类,如进士科、学究科、制科等。其
中制科一目,地位最为尊隆。其用意在于国家以非常之礼待非常之才,故其要求
最为严格。“制科分五等,上二等皆虚,惟以下三等取人。然中选者亦皆第四等……
设科以来,止吴正肃与子瞻入第三等而已。”自第三等而上,皆成了“久虚之位”。
由此可见要通过制科考试的艰难。
或许正是因为制科考试取士的严格,两宋间士子对参加制科并无过多热情。
相反,进士科却最为当时朝廷和士林所尚。当时朝堂巨卿多出于此科,应试者也
最为众多。史料笔记的作者多是得意此科,故于此科的各项制度记述最为详备。
士子欲要通过进士考试,须要经过三道程序,首先是所在州县地方的“发解
试”,通过之后方能参加由礼部主持的“省试”,再经过一次由皇帝主持的“殿试”
方能被赐予各种等第。“省试”在贡院中举行,考试时依照前唐旧例,设香案于
阶前,主考官与贡举人对拜致礼,而“所坐设位,供帐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
而试学究时,为防有人私传所试经义,“则悉撤帐幕毡席之类,亦无茶汤,渴则
饮砚水。”故此欧阳修曾有诗描述当时情形:“焚香礼进士,撤幕待经生。”
北宋初年,由于法制未备,为防公卿子弟请托,对其多有沮抑。如宰相范质
之兄子范杲,知贡举陶毂、窦仪,皆许以甲科,会有言“世禄之家不当与寒峻争
科名”者,遂不敢就试。直至真宗朝张士逊,以监察御史为诸科考试官,因应
试举子有与其沾亲当避者,求免去,主司不从,然而这一行为却得到了皇帝的嘉
赏。自此之后,朝廷正式确立了官宦子弟参加科举的回避制度。“自裾麻以上亲
及大功以上婚姻之家”皆在回避之列,在专门另设的考场参加考试,著为令。
考试正式开始后,应试举子但凡对试题有所疑问,概许向主考官请示解疑。
欧阳修知贡举时,应试举子请疑,至日头西斜,犹自喋喋不去。其中也不免笑料
频出,传为笑谈。一士子扣帘请疑,问曰:“诸生欲用尧舜二字,而疑其为一事
或二事,惟先生幸教之。”听者轰然大笑。
科举考试发展至后世,大都分为乡试、会试及殿试四个级别,而在北宋初年,
并无殿试的规定。太祖开宝六年,因举人徐士廉伐登闻鼓诉主试者录取不公,太
祖亲御讲武殿覆试,此后遂成故事,“覆试至此始。”在殿试初创时,进士过省
应试,尚有被黜者,“远方寒士殿试下第,贫不能归,多至失所,有赴水而死者。
仁宗闻之恻然,”至是殿试不黜落,“虽杂犯亦收之末名,为定制。”同时,参加
殿试的举人即便至亲如父兄为试官,也无需回避。
举子考试完毕上交答卷后,真宗景德、祥符间,朝廷创立了弥封、誉录、覆
考、编排之法,用以防止试官徇私枉法。试卷经弥封、誉录后,交由初考官定
其等第,将所定等第弥封,将试卷转交覆考官,再定等第。覆考完毕后,再交详
定官,对照初考、覆考官所定等第,如两考相同,则依其所定;如若不同,“则
详其程文,当从初考或从覆考为定,即不得别立等。”嘉佑中,王安石为知制
诰,与天章阁待制杨乐道二人为详定官,王安石以初考、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
当,而别取一人为状首,杨乐道守法,以为不可。两人相持不下,各以己意禀奏
仁宗,诏从王安石之请。“详定官得别立等自此始,遂为定制。”
考官定等之后,尚有各项制度,亦各有沿革。“赐诗自兴国二年吕蒙正膀始;
分甲次自兴国八年王世则膀始;赐袍笏自祥符中姚晔膀始;赐筵自吕蒙正膀始;
赐同出身自王世则膀始;赐别科出身自咸平三年陈咨尧膀始;唱名自雍熙三年梁
颍膀始。”
宋初对现任官应举,在立法上加以限制。“祖宗时,现任官应进士举,谓之
‘锁庭’",虽中选,一般止令迁官,而不赐科第。如太平兴国五年,“现任官赴殿
试者六人,惟单镰、周缮赐及第”,其余皆除诸州掌书记。雍熙三年,应宋惠安、
李文正之请,现任官应举,不中者停现任。至真宗天僖二年,从王钦若之请,“锁
殿人不及格坐私罪。”天僖三年,又规定凡现任官试礼部不及格,罚金十斤,永
不得应举。仁宗天圣四年,诏免责罚,允许再次应举。天圣七年又规定:“文臣
许应两次,武臣一次。”直至庆历之后,法令日趋完善,现任官应试者别立额目,
现任官参加科举才较为自由。
又据《东斋记事》载:“傅卞尝误入禁卫,定私罪,永叔再为论奏为公罪,
得应制举。”由此可以推知,凡犯私罪者,皆不得参加制科考试。此外,对各环
节的考官,若其黜取不公,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天僖二年,开封发解试,“有
廖复者被黜,率众赴鼓院诉有司不公。朝廷差钱惟演等重考,取已落者七十余人,
复亦预焉”,前任发解官皆被贬谪外郡监当。
尽管如上所举,朝廷设立了种种有关科举的法令,以防官员们任私废公,确
保考试的公正。然而科场舞弊之风却依然无法彻底断绝。如淳熙中,汪玉山知贡
举,“有一布衣之友,平生极相得”,屡试不第,乃告之:“某此行,或者典贡举,
当特相牢笼,省试程文《易》义帽子中,可用三古字,以此为验。”友人应诺。
既而玉山知举,搜《易》卷中,果然有帽子内用三古字者,遂将之置于前列。又
如元佑中,苏东坡知贡举,李方叔就试,东坡竟径直将试题执与方叔。
综合上述史料,可见宋代科举制度承隋唐之遗绪,而加以发扬完善。在宋代
开国伊始,便对科举极为重视,历经四朝,至仁宗嘉佑年间,各项制度逐步完备。
在宋代有关科举的各项规定中,有几项特点是极为鲜明的。一是对世家大族的抑
制,无论关于“世禄之家不合与寒峻争科名”的舆论导向,还是关于官宦子弟的
回避制度,都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二是注意对孤寒之士的收拢。三是关于科举
的各项法律规定极为详备,力求考试的公正。正是当时朝廷对科举制度的重视,
以及科举制度的完备,对有宋一代的时代风貌、政治、文化乃至法律都产生了深
远的影响!因为士子一旦通过科举,获得功名,也就意味着官宦生涯的开始。而
新科进士,除极少数外,大都要赴外郡州县,抚境治民。这也就意味着国家的法
令要经他们之手方能下达到全国各境,他们通过科举制度所确立的价值观念、知
识体系必然会影响他们在推行法令、解决诉讼时的行为。故而本文以科举制度为
议论的起点。下面,本文将根据史料笔记,对宋代州县司法机构的设置、职权分
工等加以描述和分析。
第二节司法机构的设置
宋代司法机构,因其设置、分工及相互监督等关系的复杂,历来受到研究者
的注意。日本学者宫崎市定便有专文对之加以详论,刘馨瑞在其关于宋代县衙
狱讼的研究中对宋代各级司法机构的设置、职能也进行了深入探讨,此外,苗
书梅、戴建国等学者也分别对宋代的州及提点刑狱司等司法机构作了研究。《中
国法制通史》宋代卷、郭东旭的《宋代法制研究》等著作对此也都列有专门的章
节加以论述。然而,尽管在此一问题上,已有上述众多权威学者进行了研究,
不过,细加分析,很明显可以看出上述研究都只是将研究的视野限制在了传统史
料的基础之上,而甚少关注史料笔记中的相关内容。而事实上,在宋代史料笔记
中保留有大量关于各级司法机构设置、职能分工等的史料。职是之故,本文搜集、
整理了相关史料,以期有补于学界所缺。
一、地方各级司法机构
据载:“五代任官,不权轻重,凡曹、掾、簿、尉,有龌龊无能,以至昏耄
不任驱策者,始注为县令。”以致当时天下州县,率多不治。更有甚者,有些
州县官诛求刻薄,秽迹万状,致使优伶辈多以州县官为笑料。北宋自开国初便重
视对州县官的遴选。太祖建隆中,便有意识地“择才能之士出宰大邑”,大理正
奚屿出知大名府馆陶县,监察御史王祜出知魏县。“选朝官知县自此始。”同时,
对非由正途即科举出身的官员、子弟,限制其出任州县官。开宝间,“教坊使魏
某,年老当补外,援后唐故事,求领小郡。”太祖以为伶人领州县,非治朝美事,
不可以为法。“第令于本部中迁叙,乃以为太常太乐令。”对于亲贵子弟,太祖
也认为他们“唯知饮酒弹琵琶耳,安知民间疾苦!”并下诏:“凡以资荫出身者,
皆先使之监当场务,未得亲民。”这种对州县官人选的重视,作为宋代的“祖
宗家法”为后世所遵袭。真宗大中祥符间,诸王有因翰林医使诊治有效,奏请选
派其为遥郡知州者,真宗认为:“医之为郡,非治朝美事,厚赐之可也。”至仁
宗朝范仲淹上言乞令天下选人,用三员保任,方得为县令。这一建议获得朝廷的
首肯,至此,经宋初数十年的努力,“县令得人,民政稍稍举矣。”
宋人笔记中载有德兴邑廨中石刻诗一首:“百里之官,得人生死。孤儿寡妇,
一张白纸,入诸县门,冤者有理。”由该诗概可见县令虽官小位卑,却掌握着
平头百姓的生死大权。解决治下小民的纷争诉讼是县令的重要职责之一。
县衙内,除设有知县或县令作为一县之长统领县事外,尚设有其他属官协助
知县治理县事。常设的与诉讼有关的属官有县尉。县尉的职责包括负责县境内的
治安、巡捕盗贼,有时也主持审理一些户婚案件。“腰弓捻箭,从事鞍马,巡警
阡陌”是为县尉。《游宦纪闻》中就有县尉捕获盗贼的案例。《东轩笔录》载:
侯叔献尝为某县县尉,与管界巡检相友善,约定一旦发现盗贼,相互通传,共同
缉拿。岳珂在其所记笔记中则提及一县尉:“前一日以定民讼,舍村寺未归。”由
此可见,县尉的职责范围应是相当广泛的,县内有关治安的问题,无论是劫盗等
刑事案件的,还是下到村舍中定分止争,均属其职内之事。
南宋绍熙年间,因诸县官吏受赎枉法,肆意轻重。于是有人建议万户以上的
县,置刑案推吏两名,五千户以下一名,“委令、佐择有行止、无过犯、谙晓勘
鞠人充,以一年为界,即因勘鞠受财,并行重法。”其职责是专门负责县内诉讼
事务,且不许差出或兼领其他差事,“仍免诸色科敷事件,月给视州推吏减三分
之一。”然而诸县多不奉行,“朝廷闻之,乃勒令请领重禄,如不受者,勒停。所
属不帮支者,从例受制书而违者,抵罪。”此外,宋代县级机构还设有“编录司”
这一机构。据绍熙元年五月戊戌所降敕令:“令县主吏举有行止,不犯赃私罪小
吏三两人,就司习学。”遇有职缺,县报知州,委官试习学者,试断案一道、刑
名案件五件,取合格者充任编录司官员。三年无差失者,升一等名次,县主吏有
缺,从中优先补任。不过,该法令在宋代却并未得到很好的遵行。
宋代地方由州(府、军、监)、县两级机构构成。县级地方只能处断杖罪以
下案件,徒罪以上案件须交送所属州郡按问。北宋胡顺之尝为浮梁县令,知府遣
教练使下县。教练使因事违法,胡顺之判令杖二十,“教练使不服,曰:'我职员
也,有罪当受杖于州。'顺之笑曰:'教练久为职员,殊不知法,杖罪不送州邪?'
卒杖之。”府衙虽然暗恨在心,却也无可如何。而徒罪以上案件,县衙只能拟刑,
“然后将犯人和卷宗送州,此称为结解。”向敏中在西京时,一僧因涉嫌杀人,
被执送到县衙。县衙审讯后,将审讯结果、人犯等移交上级州府,再由州官重新
审理判决。
州级机构设置较县级机构要为复杂。除以文官领州事,称知州,统一负责州
内刑民案件之外,尚设有多种属官,协助知州勘鞠狱讼。如自五代以来,诸州常
设马步院,由马步院虞侯掌管,负责拘押人犯。然当时多以武人衙校为之,宋太
祖担心此辈任私而高下其手。于是设司寇参军,以进士、九经及第人担任,后又
改为司理参军。此外,设狱掾管理州狱,录事参军、州推官判官等协助知州断
案。苏东坡曾提及其曾外祖父程仁霸于宋初担任州录参军一职时,曾复审一起因
狱掾、眉山尉贪功冒赏,将嫌犯屈打成招的案件。又如钱若水曾任同州推官,
“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在。奴父母讼之于州”,录事参军受命审理,为
泄私愤,遂判富民一家父子共同谋杀女奴。富民抵刑不住,自诬服。断案完毕后,
报知州,由州官共同审覆,而富民无反异,众官皆以为得实。独钱若水心存疑虑,
扣留案件,数日不决。“且旬日,知州屡趣不得,上下皆怪之。”若水私下察访,
查获女奴所在,遂澄清案件。可见,宋代法令虽然规定州县长官必须亲自审理
案件,可是在实际审案时,州属官也常常代为审理。州属官在协助知州断案时,
如若断案有所不当,被上司驳回,便要与知州共同承担责任。前述钱若水任同州
推官时,知州性格急躁,屡屡凭胸臆决事,处置不当。若水屡劝不从,后来果为
上司及朝廷所驳,州官皆以赎论。据李心传所记,至南宋绍兴末年,州县吏员
额数猥多。“二十六年八月,汤中丞鹏举请省之,以宽民力。……时浙东七州吏
额四千人,提举官赵公称首奏损其半,他路率仿此。然今州县吏额虽减,而私名
往往十倍于正数,民甚苦之。”
宋代在地方州县之上,还设有漕、宪、仓、帅四大监司,负责监察州县政务。
陈亚知润州,治绩无状,“浙宪马卿等欲按之。”邵雍之孙邵溥尝守眉山,与程
子山不和,子山探知邵溥罪状,用计报知成都帅府,帅府立即逮邵溥入狱审讯。
另据魏泰所记:福州陈绛贪污狼藉,为明肃太后所闻,于是遣派能吏王耿为福建
转运使,前往按治陈某。关于宋代监司的设置,两宋四百年间多有变革。如在真
宗朝,朝廷曾选派武臣提点一路刑狱,按察官吏贤否,称同提点刑狱使臣,然废
置不常]o至嘉佑五年八月乙酉,因使臣中“或有窃公用银器及乐倡首饰者,议
者因言使臣多不习法令、民事,不可为监司,故罢之。”至南宋建炎元年,''以
盗贼未衰,复之,然但管抓杀而已。四年,又罢之。乾道六年五月复置,诸路各
一员,皆选公廉晓习法令、民事之人,如无听缺。”结果导致武宪横于四方,淳
熙末,不复除授。此外,宋初江南东西、荆湖南北、广东东西、福建、成都、
梓、利、夔等十一路只设转运使一人,至嘉佑五年设判官一名作为属官。以三年
为一任,若是担任过两次知州的官员出任转运使判官,满一任则迁为提点刑狱使;
若是初任知州者担任该职,则依照两任通判的官员出任该职的标准,须满两任方
得升迁。由此可见,宋代四大监司虽无从属关系,但至少转运使的地位显然要
较提点刑狱使臣为高。如庆历末,郎官范祥上言盐利,朝廷遂任其为提刑兼制盐
事。范祥意有不足,欲获转运使一职,结果为宰相陈执中斥去。
二、中央司法机构
大理寺在宋代是中央最高审判机关,自神宗朝开始,”专一承受内降朝旨、
重密公事,及推纠内外诸司库务侵盗官物。”其余民事案件,悉送开封府审理。
至南宋乾道三年,又规定:“事涉情理巨蠹及经州县推勘翻异者,方许取旨送寺。”
乾道七年,再次规定凡需送大理寺的案件,须奏请皇帝批准。当时,曾钦道为户
部尚书,以为不便。诣中书建白:“六曹所行,最计利害。若埃取朝旨,恐事致
彰露,犯人东西请先次送寺,仍申朝廷照会。”得到时相的首肯。然而,自此之
后,中央各衙门事无巨细,率皆送寺。至淳熙十四年因臣僚所请,恢复旧制。此
外,对大理寺官员的宅邸也实行统一管理,“先是,大理寺官散居僦舍,论者以
为非宜。淳熙中,乃创大第聚居之,如台谏宅之比。”嘉泰元年十一月又下诏
规定:仿礼部、国子监长贰得举诸州教授改京官之例,令刑部、大理寺长贰得举
诸路提刑司检法官任大理寺评事等职。大理寺法官不得任用胥吏,节录案件皆
须躬亲为之,不得交接宾客,有受情枉法者,开相告之科。
宋代初年,不设审刑院。至太宗淳化二年,赵普出镇外郡,太宗患中书权力
过重,且事务繁重,宰相不能悉理。向敏中时为谏官,请分中书吏房为审官院,
刑房为审刑院。起初,皆以两制近臣知院事,下设详议官六人,自京朝官中择通
晓法律、常任法寺等衙门官员者选任。凡天下狱事有涉及朝廷命官者,皆须具狱
上请,先下审刑院令详议官略观案情,即日下大理寺,由法寺详断官抄其节目,
以法断处。再转交审刑院,由详议官重新检视,六名详议官通观署名后,方可上
奏皇帝。若有不当,则驳回下法寺再断。“故大理寺常畏审刑院如小属吏。凡有
事,审刑院用头子下大理寺,大理寺用申状。”
在宋代,中央虽设有大理寺、刑部及审刑院等专职司法的机关,然最高审判
权依旧掌握在皇帝手中。但凡天下疑狱皆须奏闻皇帝处置。但是,两宋间关于疑
狱上请的原则时常有所变化。“元丰六年六月丁巳,诏大理寺刑名疑虑及情理不
称,奏裁。公案送定断官看详,如非疑虑及情法不称,并免收坐。”其起因在
于当时天下死罪须上请朝廷复核,宰执大臣认为过于烦扰,欲弹劾其中不应上请
者。大理寺卿韩晋卿曰:“听断求生,朝廷之心也。今漱而获戾,激不至矣。”朝
廷从之。但是到元丰八年,朝廷又作了相反的规定:“自今天下州军,勘到强盗,
情理无可悯、刑名无疑虑,则敢奏闻者,并令刑部举缴,重行朝典,不得以例破
条。”至南宋绍兴初年,又再次申严奏避不当之令。其后又逐渐放宽。到庆元
三年三月,又下诏:“自今有司奏斌死罪不当者,论如律。”口从两宋对疑狱、
奏激态度的反反复复间,不难看出,身处中国古代社会大变革时期的宋代,统治
阶层一方面试图尽力维持儒家哀矜折狱的仁政传统,而另一方面,由于社会情势
的变化,社会经济利益的多元化,狱讼案件日益增多,迫使其不得不采取较为现
实的应对措施。
凡是天下申报朝廷的狱案,在其申状前皆贴有方寸大小的纸片一张。由当笔
宰相在勘视案件后,在其上签字画押。由书吏节录案词大略,将宰相的签字粘贴
其上,以尚书省印印之。然后再根据皇帝对案件的旨意下刑部施行。即便是关涉
数百条人命的大案,皇帝所下旨意也仅一两个字而已。得“上”字者,则皆减免
死刑;得“下”字者则依法施行;得‘‘中"字则有所减轻或加重;得“聚”字则
由左右宰相会同其所兼管的省部官员商议;若得''三聚”两字,则须会三省官员
集议。
除上述中央司法机构外,尚有枢密院掌管武臣词诉。“枢密院故事,枢密使
在院延见宾客,领武臣词诉,必以亲事官四人侍立,仍置天铁方尺二于领事案上。
盖国初武臣,皆百战猛士,至密院多有所是非干请,故为之防微。”户部则掌
管天下所有涉及户婚田土的上诉案件。如北宋时有人不经州县直截越诉至户部告
人户绝,其理由就是:“户部于财赋无所不治。”此外,在大中祥符二年,朝廷
因为京师刑狱繁多,惧有冤滞,置在京纠察刑狱司,凡在京刑狱,许相关人等入
刑狱司陈状,但在京刑狱司不管审讯,而由御史台和开封府审理。
第三章史料笔记中的司法案例
第一节州县自理案件的审判原则
除了法令制度、机构设置外,宋人史料笔记还记载了不少当时审断的案例。
尽管有学者的研究指出,中国古代司法官员“在处断那些直截由法典规定的案件
的时候,法官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着制定法约束的。”“事涉财产纠纷,官司处断
往往更具弹性。”认为在古代法官们处理“户婚田土”一类案件时,重义轻利是
一个基本原则。然而,就我接触到的史料笔记中的案例来说,情况并非全然如
此。官府面对提交上来的形形色色的案件,有着不同的处理原则,并不能如此一
概而论。对于劫盗等刑事重案,司法官员们的确是严格遵照朝廷法令断案定罪的。
而对于在县衙就可断遣的杖罪以下的民间细故,就我所收集到的史料笔记中所提
及的案例来说,司法官员一般具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然而,一旦涉及有给付请
求的民事案件时,县官的自由裁量权又不得不受法律和民间习惯的双重限制。下
面本文将尝试分析州县官员审理州县自理案件的情况,以佐证上述观点。对于重
大刑事案件的审理,后文再加分析。
一、对不涉给付请求的案件的处理原则
就目前我所阅读的宋人史料中,共戢得属州县自理的民刑案件十四件。其中
十一起州县官在断案时并未按照当时朝廷法令处理,也没有在发给两造的断由中
提及自己断案的法律依据。在这十一起案件中,有五起涉及士人犯法问题。最终,
审理案件的官员都是法外开恩,对犯法士子释而不问。如苏东坡元佑年间出帅钱
塘,有一士子携物入京师,为图漏税,谎冒为苏东坡寄往京师其弟子由之物。路
经杭州时,为官府所获,报知东坡。苏东坡得知该士人为进京应举的举人,不但
没有将其问罪,反而替他将原先仿冒的题封换成自己亲笔所书。另有两起士子
偷盗的案件,主审官员都因犯法士子能就所犯之事作赋写诗而将其无罪释放。
如郭删少年时,“尝夜出为醉人所诬,太守诘其情状”,郭月出回答自己乃是应验了
俗语“张公吃酒李公醉二知州即命其作“张公吃酒李公醉”赋一首,肥操纸立
就。“太守见而大笑,乃释之。”就连号称铁面无私的包拯,遇到当时尚在京师
应举的章惇涉讼,也只是“不复深探其狱,赎铜而已”。当然,学者们的研究
早就指出,“士人在宋代的刑法制度中具有优免的特权”。“被告若为士人,可
据其诗之优劣,而定罪之轻重。”宋代法令的确规定了士人犯法时可以优免的
情况,王林在其所著《燕翼诒谋录》卷二载:“旧制,士人与编氓等。大中祥符
五年二月,诏贡举人曾与省试,公罪听收赎,而所赎止于公罪徒,其后私罪杖亦
许收赎。”由此,或许可以作出如下推测,即州县官员对士人犯法的宽待并非是
他们对民事案件的自由裁量权的表现,恰恰反倒是他们遵守朝廷法令的后果。然
而,我们对照《燕翼诒谋录》所载宋代法令与前述几则案例,不难发现,州县官
员们事实上并未按照法令的要求行事。法令所规定的优免条件是在士子在被定罪
之后,因其士人的身份,可以不必服刑,只需缴纳一定的罚金便可。而在上面所
引述的几则案例中,士人根本并未因其不法行为而被定罪。在这定罪与判定有罪
再听其收赎之间,正反映了州县官员在处理此类自理案件时的自由裁量权。
州县官员在处理州县自理案件时的自由裁量权,在当事人并非士人的此类其
他案件中,同样可以得到印证。如苏东坡守钱塘,有两名官妓下状要求解藉,苏
东坡完全没有搜检法令或了解两人的情况,便径自下判一人从良,一人不允。又
李孝寿知开封府,有举子为仆役凌辱,缚之,写状欲送官惩治。同舍举子力劝,
良久,该名举子气消。于是取过方才所写状子,戏学府尹李孝寿押字下判:“不
勘案,决臀杖二十。”其仆怀恨在心,窃取状纸向府衙告发举子学知府判状,私
自决人。府尹即刻命人追拿举子。勘问案情之后,李孝寿谓仆曰:“如此,秀才
所判,正与我同,真不用勘案。”命吏就读其状,如数决之。另有一起同样是
主奴相争的案件,平江知府的判决与李孝寿的判决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故主
讼其逐仆欠钱不还,纠问得实。而仆役甚为遹诈,反而想污毁故主的名声,谎称
曾与主人的姬妾私通。官府查明其所供皆非事实。时摄平江府的罗点便令仆自供
奸状,下判:“仆既欠主人之钱,又且污染其婢事之有无虽未可知,然其自供
罪状已明,合从奸罪定断,徒配施行。所有女使,侯主人有词后根究。”此外,
据《墨客挥犀》卷三载:“鞠真卿守润州,民有斗殴者,本罪之外,别令先殴者
出钱以与后应者。小人靳财,兼不甘输钱于他人,终日纷争无敢先下手者。盖无
赖之民,不畏杖责,故设此事以折服之。”另有一则有关宋初名将曹彬审理的案
例,其对案件的处理方式,更是将中国古代“情、理、法”结合的司法模式表现
的淋漓尽致。曹彬尝为徐州知州,有吏犯罪,查清犯罪事实后半年方才加以杖刑,
人皆不晓其用意何在。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妇为不
利而恶之,朝夕笞骂,使不能自存。吾故缓其事,而法亦不赦矣而种世衡
为武功县令时,对杖刑的施行,也不依法律规定,而是让罪犯凭栏立于砖上受杖,
一旦在受杖过程中足落地,则重新施行。
以上六则案例,都是州县自理的民刑纠纷,州县官员们并未按照朝廷法令所
要求的那样,引用法条,依法科断。而是根据不同的案情,巧妙地自由裁量,在
没有突破朝廷法令的情况下,将天理、国法和人情熔为一炉,惩治了违背当时社
会道德与法律的行为。再仔细分析以上所提及的案例,包括士子犯法的五则案例
在内,可以发现,所有的案件中,并不涉及有关财产所有权或给付请求之争。
二、对有关财产纠纷案件的处理原则
而在另外三则有关财产纠纷的案件中,可以看到州县官员在此类民事案件
中,都是尽量严格按照朝廷法令来审理案件的。王罕知潭州,有一老妪病狂,屡
次到衙门投状,言语全无头绪。是以前任知州都以其狂病发作,将其轰出府衙。
待王罕出知潭州后,老妪又来投状。经过王罕耐心询问,虽然老妪言语杂乱无序,
但也可大致明白其所论诉之事。原来该老妪本是本州某户嫡妻,年老无子,而妾
有子。夫死为妾所逐,家财尽为妾占据。老妪屡次诉于官府,官府都不能为其明
冤雪恨,因而愤恨发狂。王罕了解案情后,“尽以家费还之,吏民服其能察冤。”
又在一起叔与嫂侄争财案中,知州韩亿通过察访相关证人,将被小叔强夺的家产
还回给蒙冤十数年的大嫂与侄儿。在另一则关于侵夺他人园池的民事案件中,
主持审判的长沙县令对仗势夺人园池的僧人海印“捕笞之,以园池还民。”虽
则笔记中所载经州县审理的财产纠纷案件只此几例,不过我们从中大致可以看
出,州县长官在处理此类案件时,就显得没有处理前述其他案件时那般风流洒脱
了,挥放自如的自由裁量在现实利益的面前也显得束手束脚,法令成为利益分界
的凭据。这正是宋代私有财产观念加重后在司法审判领域所产生的影响。
然而,中国古代的司法审判模式,又注定了宋代司法官员在审断案件时,即
便受到法令的极大约束,也不可能如现代法治条件下的司法者那样,带有强烈的
形式主义的特征。周密曾记述了这样一起案例:吴兴富翁莫某,暮年其婢有孕,
因其妻悍妒,加上自愧在子孙媳妇面前脸上无光,只得将婢嫁于他人。而后婢产
下男孩一名,莫某每年供给衣食不绝。十余年后,莫某过世。街巷中一群好事之
徒以为有利可图,于是教唆莫氏子前去哭灵,若其家相认则矣,不然则讼之于官。
又连哄带骗,写下欠己等银钱若干的借据。结果,其计谋被莫家长子看破,将其
同父异母弟接回家中。一班好事之徒见兴讼不成,便拿着借据告到官府,要求偿
还。知州唐某在查清案情后,“尽以群小具狱,杖脊编管。”
综合上诉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将宋代司法官对案件的处理仅仅用“重利轻
义”之类的话语加以分析,显然是与复杂多面的历史事实不符的。在追究理论深
刻的同时,却以裁减历史作为了代价!事实上,在宋代的社会生活中,尽管儒家
的礼义观念依旧笼罩在人们的心头,但是“私有财产观念的加重成为宋人的一种
时尚”,且对士大夫的审判活动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在对案件的审理中,是否涉
及财产问题,已然成为宋代司法官们是否可以行使较大的自由裁量权的事实依
据!一旦诉讼涉及私有财产权,法官们的自由裁量权不得不受到“利”的显著影
响,只能受拘于法令和习俗。而对“义”的考量却已悄然隐退。
第二节关于劫盗、人命等刑事重案的处理原则
前文已述,按照宋代法律规定,县级官府有权遣断杖罪以下的轻微刑事案件
并户婚田土案件,徒罪以上案件则须申报所属州衙处理。死罪则须上报朝廷,由
皇帝加以复核。关于州县自理的轻微刑民案件,前文已加以论述,下面就来讨论
宋代审理劫盗、人命等重案时的情形。
命盗重案,因其定罪较重,所以县官一般无权判决,也就无所谓自由裁量与
否的问题。不过,此类案件即便是在有权审理的衙门中,主审官们一般都是尽
量根据人证、物证查明案情,然后严格按照朝廷法令进行判决。在两宋,官府在
审理刑事重案时,特别重视对证据的搜集,当时的法医学水平也有极大的提高。
关于人命重案的审理,县衙虽然并无断决之权,但是一旦案件是发生在本县衙所
属辖区,案件的初审还需仰赖县官主持。而在审理此类案件时,州县官员们往往
须亲往案发现场勘验。宋慈《洗冤集录•序》中尝言:“狱事莫重于大辟,
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
乎决。”正是出于对检验的重视,所以宋代法令规定:“诸验尸,州差司理参军,
本院囚别差官,或止有司理一院,准此。县差尉,县尉缺,即以次差簿、丞。县
丞不得出本县界。监当官皆缺者,县令前去。”同时,州县官员在亲赴案发地
勘验后,还需填写朝廷统一创制的“检验格目”。关于“检验格目”,南宋史学家
李心传在其所著《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有详细记载,“检验格目者,淳熙初,
郑兴裔所创也。始时检验之法甚备,其后郡县玩弛,或不即委官,或所委官不即
至,即至亦不亲视,甚者以不堪检覆告。由是吏奸得肆,冤枉不明,狱讼滋炽。
兴裔为浙西提点刑狱,乃创为格目,排立字号,分畀属县。遇有告杀人者,即以
格目三本付所委官,凡告人及所委官属、行吏姓名、受状成牒及到检所时日,廨
舍去检所近远、伤损痕数、致命因依,悉书填之。一申所属州县,一付被害之家,
一申本司。又言于朝,请下刑部镂板,颁诸诸路提刑司准此。从之。遂著为令。”
随着朝廷对现场检验要求的提高,宋代官吏的检验知识及其水平也相应大为提
高。除上面提及的《洗冤集录》早已是公认的古代法医学著作的代表作外,宋代
笔记中也曾提及官吏验伤的情形。“李南公知长沙县,有斗者,甲强乙弱,各有
赤青”,纷争不下,前往县衙论诉,李南公招呼二人到跟前,以指捏之,曰:“乙
真甲伪也。”讯问之下,甲果然认服。旁人问李南公如何可以判断真伪,原来南
方有树名释柳,以叶涂肤,则青赤如殴伤一般;剥下树皮,置于肤上,以火烘烤,
则看起来如搭伤,水洗不落。南公道:“殴伤者血聚而内硬,伪者不然,故知之。”
又太常博士李处厚,曾任庐州慎县知县,县内发生杀人案件。处厚前往验伤。以
糟裁灰汤之类敷之,全无伤痕可见。有一老者求见,自称是原是县衙老书吏,知
道如何处理此类验伤不见迹的案件,曰:“此易办也,以新赤油伞日中,覆之以
水,洗其尸,其迹必现。”李处厚依言行事,伤痕果然宛然可见。“自此江淮之间,
官司往往用此法。”由这些案例可以看出,宋慈《洗冤集录》在南宋的出现,
并非是偶然的事件,宋代司法诉讼制度对证据的重视,各级官吏对各类验伤知识
都有所了解,并且一经证明为有效,便广为传播,成为了宋代法医学水平取得长
足进展的社会基础。同时,除了杀人、斗殴案件外,官员们在审理其他类型案件
时,也注重对证据的收集。如前文述及的向敏中平反冤狱一事,属县将预审完毕
的案件提交府衙,府衙官员皆以为得实,唯独向敏中因未能查获赃物为疑。后经
察探,终于查明案件真相。
宋代法制之所以规定了严格的现场检验制度,以及重视证据在审理案件中的
作用,正是为了限制司法官员们任意裁断,妨碍司法公正。宋代法律不仅规定了
在案件的侦察勘验阶段,要注重对证据的搜集,不得随心所欲。而且在案件的审
理的过程中,司法官的自由裁量权也甚少有施展的余地,而只能尽量依朝廷法令
审断。如张咏知通进银台司,并州有军校笞其他军队的士兵致死,审判官认为:
“非所部,当如凡人。”即因双方不存在隶属关系,应比照普通人之间殴打致死
处理。虽然张咏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提出了不同意见,但是皇帝认为审判官的意
见符合法律规定,所以决定按照其所作判决处理。又李继隆论奏转运司置办军
粮不力,太宗盛怒之下,立招中使欲斩转运使卢之翰等人首级。枢密副使钱若水
铮谏,认为应该先行推验,查证之后再行诛杀,“虽有罪,天下何由知之?鞠验
事状明白,乃加诛,亦何晚焉?”最后,太宗同意按钱若水所说的先行查验事实,
再行判决。还有一例涉及南宋理学大师朱熹的案例,恰也从反面印证了宋代官
员在审理重大案件时必须严格依照证据所体现的事实定案,再依照相关法令定罪
量刑。天台有官妓名严蕊者,色艺双绝,唐与正为天台县令,与之相厚。朱熹就
任浙东按察使,想要搜罗唐与正的罪状,遂指称严蕊尝与唐与正淫滥,将严蕊系
逮在狱,严加拷问。无奈严蕊不肯牵连唐某,只字不吐。最终,朱熹也没能拿到
唐与正的罪状,转任他处去了。
如若司法官员对案件的处理存在争议,一般也都自觉地将自己的主张立基在
对案情的不同理解,以及遂而导致的法律上的不同后果之上。案件的最终处理结
果,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何种判决意见更具有充足的法律依据。法官们的自由裁量
权在此让位给了如何根据朝廷法令正确地适用刑罚。如在广为学者们援引的宋
代“阿云之狱”中,以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人观点为代表的两种处理意见,“都以
法律家的眼光,从《宋刑统》的有关条文中,字斟句酌地阐明律义,以论证自己
的观点符合原文不论争论双方的观点如何,但所有参加讨论的人员都是以律
文一一《宋刑统》中的有关规定为依据,进行说理的。”此一情形,并非只存
在于“阿云之狱”这一特定案件中,事实上,就从史料笔记中搜集到的几例有争
议的案件来看,法官们都一致地从律文中寻求对自己判决意见的支持。如在另一
起涉及王安石的案例中,王安石就根据自己对案件的不同理解,提出应当适用不
同的法律,驳回了初审衙门的判决意见。案情如下:嘉佑末年,王安石以知制诰
纠察在京刑狱。有少年得一斗鹑,其同伴意欲借观之,少年不许,借者自以为彼
此关系亲密,遂强夺以去,少年追及之,踢中同伴肋下致死。开封府判该少年死
罪。王安石提出不同意见:“按律,公取、窃取皆为盗。此不予而彼强携以去,
乃盗也。此追而殴之,乃捕盗也。虽死当勿论,府司失入平人为死罪。”其中
所谓“强取、窃取皆为盗”便是引用了《宋刑统•卷第十九•强盗
窃盗监主自盗》中的规定。又有一强盗杀人案件,法官们同样依据法律提出了自
己的不同处理意见。略述案情如下:相州有三人结伙为强盗,入一村中抢劫时,
为邻里逐散。于是为首一人告诉同伙:“自今劫人,有救者先杀之。”同伙二人应
诺。一日,又去一家劫取,抓住其家一老妪,倍加拷打以求财货。邻居有人不忍
心听老妪哀求哭号,于是前来求情,反被一党徒刺死。相州法司判三人不分首从
皆处死。刑房堂后官周清认为:“新法:凡杀人,虽已死,其为从者被执,虽经
考掠,苟能先引服,皆从按问欲举律减四等。今盗魁即令其徒云,有救者先杀之,
则魁当为首,其徒用魁言杀救者当为从。又至狱先引服,当减等。而相州杀之,
刑部不缴,皆失入死罪。”案件发往大理寺复核,大理寺言:“魁言有救者先杀之,
谓执兵杖来斗者也,今邻人以好言劝之,非救也。其徒自出己意手杀人,不可为
从。相州断是。”详断官窦平、周孝恭以此禀告检正刘奉世,刘奉世也只是告诉
他们:“君自当依法”。而在一起良贱相杀的案件中,法官也是根据双方当事人
具主仆之名分,且“仆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的规定,判定杀
伤奴婢的主人受杖刑。
在案件审理完毕,进行判决时,法官也必须在判决书中具引相关律条。在《宋
刑统》中对此有明确规定:“诸断罪皆须引律、令、格、式正文,违者笞三十。”
这一律条,从发生在南宋的两起案例的判决书中,可获印证。南宋初,高宗前往
金陵检视军旅,张浚为金陵留守,杨和王领殿前司。有兵士夜间出入,为兵马都
监所获,两相争论不休。兵士前往张浚处论诉,张问明案情后下判:“都监夜巡,
职也,禁兵酉点后不许出营,法也,牒宿卫司照条行。”其中所引据的法条正
是《宋刑统》所规定的:“诸于宫殿门虽有籍,皆不得夜出入”。在另一审理岳
飞的千古名案中,法官们断罪时自觉引用律、令、格、式正文的情形更是表现的
极为明显。据南宋史学家李心传所记,其曾得到过当时关于遣决岳飞等人的尚书
省札子,并将其内容记录在了所著的史料笔记中。从其抄录的判词中,可以看到
整篇判牍在罗织了岳飞等人的犯罪情形后,都引述了具体的法令加以判决。因判
词过长,此处不再具引,兹作统计如下:在判词中共引律文十处,引敕令五处,
引例一处。此处引述对岳飞一案的判决,可以完全略过其中对案件事实的认定
的真伪与否,我所意欲指明的只是由这一典型刑事重案的判词可以充分地证实,
在南宋,《宋刑统》中关于断罪须引律令正文的规定是得到了司法官员们的认真
执行的。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在宋代,司法衙门在面对刑盗重案时,在审
理勘验时,注重对证据的搜集,发展出了较为发达的法医学检验技术。在判案的
过程中,能尽量依据律令提出自己的判决意见,在最后判决时,也能自觉地详引
律令正条。总之,在对此类案件的处理中,我们很难发现如法官们在对待轻微民
刑案件时那样运用自如的自由裁量权,法律通过种种制度设置意图独占对该领域
案件的处理。当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包含任何价值层面的判断。并不能由
上述结论推导出宋代官员在刑盗重案的处理中的清明与否,因为一个案件的最后
处理包含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两个过程,官员包括胥吏们依旧有很多机会上下其
手,出入人罪。只是在当时,至少官吏们即便意欲如此作为时,也必须保证形式
上的合法性。
第四章史料笔记中的法律观念与诉讼风气
在论述了史料笔记中上述制度、司法过程两大方面的法律信息后,下面本文
将试图描述一下史料笔记中所反应出来的当时社会各阶层的法律观念,以及当时
社会的诉讼风习。本文拟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皇帝及士大夫阶层的尊法、
重法观念,以及当时社会的好讼之风。
第一节皇帝及士大夫阶层的尊法观念
在宋代,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往往对狱讼案件的极为重视,且在对案件的
处理中也往往表现出对法律的尊重,强调要依法行事。在史料笔记中,多次提及
皇帝亲自问案录囚。如《东斋记事》就记载了一则太祖亲御后殿录囚的事例。《辣
水记闻》也记载:“宝元二年十一月丁酉,上御延和殿决御史台所奏冯士元狱。”
在另一则笔记中,则提及:“太宗慎重刑罚”。且其对听讼有独到的心得,淳化
五年告诫臣下说:“听断天下事,直须耐烦,方尽臣下之情。”并对后唐庄宗不理
朝政的情形,发出了“不知当时刑政何如也”的感慨。另“明肃太后临朝,
袭真宗故事,留心庶狱,日遣中使至军巡院、御史台,体问拘囚情节。”在一
则发生在仁宗朝的案例中,更是表明了皇帝对法律的尊重。驸马都尉石保吉因家
内仆役偷窃财物,向皇帝请求特别加重处罚,皇帝曰:“有司自有常法,岂肯因
卿故乱天下法也。”石保吉又请求在其私第加以决罚,皇帝亦不许。
而作为当时各级官府组成人员的士大夫们,对狱讼案件也常加留心,如苏东
坡就尝言,平生当官有三乐,听讼得真情就居其一。同时官员们有着极强的守
法意识。如赵普就曾对太祖说:“刑以惩恶,赏以酬功,古今之通道也。且刑赏
者,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也,岂得以喜怒专之?”事实上,宋代官员经
常以守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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