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竹楼记》（原文、注释、译文、简析）

《黄冈竹楼记》（原文、注释、译文、简析）黄冈竹楼记①王禹偁1.黄冈之地多竹②，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节③，用代陶瓦。比屋皆然④，以其价廉而工省也。【注释】①选自《古文观止》（中华书局有限公司出版社，2022年8月版）。王禹偁是宋初名臣，他敢于直谏言事，仕途较为坎坷。宋真宗咸平元年（998），他被贬为黄州刺史。他在黄州修建了两座竹楼，楼成后写作此文。文章主要记了竹楼的景致，自己登楼玩赏时的种种乐趣，表现了自己在谪居中寓情山水、豁达自适、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②黄冈：在今湖北黄冈。③刳(kū)：削刮。④比屋：家家户户。比，并着，连着。【译文】黄冈地区盛产竹子，大的粗得像椽子，竹工破开它，刮去节疤，用来代替陶瓦。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因为竹瓦既便宜又省工。【简析】第1段：起笔平实，暗藏深意。开篇紧扣“竹”字，以“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点明地域特色与竹之形态，语言质朴如白话，却为后文“竹楼”的构建埋下伏笔。继而写竹工破竹为瓦的过程，“刳去其节，用代陶瓦”，既显当地民俗之巧，又以“价廉而工省”解释其普及原因，看似客观记事，实则暗含作者对简朴生活的认同——竹瓦虽简陋，却实用自然，与后文奢华楼阁形成隐性对比。此段以“物”起兴，不事雕琢，却为全文奠定“以竹明志”的基调。2.子城西北隅①，雉堞圮毁②，蓁莽荒秽③。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④，幽阒辽敻⑤，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⑥，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注释】①子城：城门外的套城，也称“月城”。②雉堞(dié)：女城城墙上呈齿状的矮墙，泛指城墙。圮(pǐ)毁：倒塌。③蓁(zhēn)莽：野草丛生。④平挹：平视。挹，汲取，看取。江濑(lài)：江滩上的急流。⑤阒(qù)：寂静。敻(xiònɡ)：遥远。⑥投壶：古代的一种游戏，用箭状的筹棒去投长颈形的壶，按投中次数来分胜负。【译文】在月城的西北角，女墙都塌毁了，草木丛生，荒芜污秽。我在那里盖了两间小竹楼，跟原有的月波楼接通。眺望远山，山光尽收眼底，平视江中急流，好像可以舀取，清幽寂静，辽远开阔，无法一一描绘出来。夏天适宜听骤雨，小楼上有瀑布的轰鸣声；冬天适宜听密雪，小楼上有碎玉落地的沙沙声。适宜弹琴，琴声和谐流畅；适宜吟诗，诗韵清新绝俗；适宜下棋，棋盘上落子声丁丁悦耳；适宜投壶，箭投入壶里也铮铮动听。这些美妙的声音，都是竹楼给予的。【简析】第2段：摹景状物，情景交融。由“竹”过渡到“竹楼”，先写楼之位置与由来：“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于荒败中见改造之意，暗含作者虽处谪地却积极自处的心态。写楼之景，“远吞山光，平挹江濑”以“吞”“挹”二字化静为动，尽显视野之开阔；“幽阒辽夐，不可具状”则以虚笔留白，引人遐想。继而铺陈竹楼四季之乐、四事之宜：夏雨如瀑、冬雪似玉，鼓琴得“虚畅”、咏诗显“清绝”，围棋有“丁丁”之声、投壶传“铮铮”之响。声、形、情交融，既写竹楼之“助”，更写主人之心——于简朴中自得雅趣，于谪居中觅得精神栖居之所。此段骈散结合，句式灵动，声色并茂，将竹楼的“实用”与“审美”、“物质”与“精神”价值融为一体。3.公退之暇，被鹤氅衣①，戴华阳巾②，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③。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④。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注释】①鹤氅(chǎnɡ)衣：鸟羽编织的衣服，道士服。②华阳巾：道士戴的头巾。③世虑：世俗的念头。④第：只。【译文】办完公事的闲暇时间，披着鹤氅衣，戴上华阳巾，手拿《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除世俗杂念。除了水色山光之外，只见风中白帆、沙洲鸥鸟、茫茫烟云、苍苍竹树罢了。等到醉意全消，煮茶的烟火也熄了，我送走夕阳，迎来皓月，这也是谪居生活中的赏心悦目的佳境啊。【简析】第3段：寄情闲居，显文人风骨。聚焦“公退之暇”的生活场景，“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寥寥数笔勾勒出作者超然物外的形象：鹤氅、华阳巾是隐士之服，《周易》、焚香是修身之举，细节中尽显文人的精神追求。“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以极简的景物描写传递出淡泊心境，外界的纷扰被隔绝在“江山之外”，只剩下自然与心灵的对话。“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一句，以诗意的画面收束日常闲趣，将时间的流转与心境的平和融为一体，点出“谪居之胜概”——并非谪居本身可喜，而是在困顿中寻得的精神丰盈。此段以行为写心境，于平淡中见深沉，展现了作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4.彼齐云、落星①，高则高矣；井幹、丽谯②，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藏歌舞③，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注释】①齐云：五代韩浦所建齐云楼，故址在今江苏苏州。落星：三国孙权所建落星楼，故址在今江苏南京落星山。②井幹(hán)：井幹楼，汉武帝时在长安所建。丽谯(qiáo)：丽谯楼，魏武帝曹操所建。③歌舞：指能歌善舞的人。【译文】那齐云楼、落星楼，高确是高了；井幹楼、丽谯楼，华丽确是华丽了。但它们只不过是用来蓄藏乐妓，安顿歌儿舞女，这不是诗人应做的事，我是不屑于去做的。【简析】第4段：对比明志，辨雅俗之界。以“齐云、落星”“井干、丽谯”等奢华楼阁与竹楼对比，“高则高矣”“华则华矣”的肯定中暗含否定，“止于贮妓女，藏歌舞”直指其低俗之用，与竹楼的清雅形成鲜明对照。“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的直白表态，不仅是对建筑功能的选择，更是对精神追求的坚守：骚人所重，不在物质的奢华，而在心灵的充实；不在声色的放纵，而在雅趣的涵养。此段短小精悍，以对比强化立场，使竹楼的象征意义更为鲜明。5.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①；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岁②，自翰林出滁上；丙申③，移广陵④；丁酉⑤，又入西掖⑥；戊戌岁除日⑦，有齐安之命⑧；己亥闰三月⑨，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后之人与我同志⑩，嗣而葺之⑪，庶斯楼之不朽也。【注释】①稔(rěn)：谷熟为稔。古代一年收获一次，所以也称一年为一稔。②至道乙未岁：指宋太宗至道元年，即995年。本年王禹偁因私下议论孝章皇后丧礼获罪，由翰林学士贬滁州。③丙申：至道二年，即996年。④广陵：州治在今江苏扬州。该年有人诬王禹偁买马舞弊，宋太宗不信，但把他从滁州调往广陵。⑤丁酉：至道三年，即997年。⑥西掖：中书省，中央的行政机构。因位于皇宫西边，故称西掖。⑦戊戌岁除日：宋真宗咸平元年，即998年。除日，除夕，大年三十。是年王禹偁编写《太祖实录》，因直书史实，被贬到齐安。⑧齐安：黄州齐安郡，治所在今湖北黄冈。⑨己亥：咸平二年，即999年。⑩同志：志同道合。⑪嗣：继续。葺：修理。【译文】我听竹工说：“用竹做瓦，只能用十年；如果铺两层，就可以管二十年。”唉！我在至道元年，由翰林学士被贬到滁州；至道二年调到扬州；至道三年又到中书省任职；咸平元年的大年夜，奉命调来齐安；咸平二年闰三月到了郡城。四年之中，奔走不停，还不知道明年又在什么地方，难道还怕竹楼容易朽坏吗？希望后来的人跟我志趣相同，能接着修整它，或许这座竹楼就永远不会朽坏吧？【简析】第5段：由楼及人，抒漂泊之慨。借竹工“竹之为瓦，仅十稔”的话语起兴，由竹瓦的“易朽”联想到人生的无常。“四年之间，奔走不暇”细数贬谪轨迹——自翰林出滁上、移广陵、入西掖、赴齐安，短短四句道尽宦海沉浮的漂泊感。“岂惧竹楼之易朽乎！”一句反问，将个人境遇的悲苦转化为对精神永恒的追求：肉身可漂泊，居所可朽坏，但心志不可移。“幸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将竹楼的“不朽”寄托于“同志”的传承，实则是希望自己的精神追求能被理解与延续，由个人情怀拓展至同道之期许，沉郁中见旷达，情感推向深致。6.咸平二年①八月十五日记。【注释】①咸平是宋真宗赵恒的年号，北宋使用这个年号共6年，咸平二年即公元999年。【译文】①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记录。【简评】第6段：记时作结，意味深长。仅“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记”一句，看似简单交代写作时间，实则暗藏深意。中秋本为团圆之日，作者却身处谪地，以竹楼为家，以明月为伴，时间的特殊性与空间的孤寂感形成张力，更显其精神坚守的可贵。记时简洁，却将前文的情感推向含蓄的高潮。总评《黄冈竹楼记》是王禹偁谪居黄冈齐安时的代表作，以“竹楼”为核心，熔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堪称宋代散文“平淡而有深意”的典范。构思精巧，形散神聚。全文以“竹”起，以“楼”承，以“人”寄，以“志”收。从竹瓦的实用到竹楼的雅趣，从日常闲居到人生感慨，看似随性铺陈，实则始终围绕“谪居者的精神坚守”这一核心。竹楼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作者人格的象征——简朴而坚韧，清雅而超逸。语言平淡，意境深远。作者摒弃晚唐五代的雕琢之风，多用白描与口语（如“比屋皆然”“不可具状”），却于平淡中见功力。“远吞山光，平挹江濑”以简笔写阔景，“送夕阳，迎素月”以淡语传深情，“岂惧竹楼之易朽乎”以反问抒胸臆，文字洗练却余味无穷，尽显“文以载道”的古雅之风。多用四言句，四言句是一种短句结构，有冲淡萧散的特点，对于表现清明超脱的情调帮助很大，这种形式又跟本篇里所写的清幽景色、闲适生活相搭配，二者相互映衬，使文章富有形式美和内容美，从而烘托出了本文的意境之美。情怀高洁，超越小我。作为贬官之作，文中虽有对漂泊生涯的感慨（“四年之间，奔走不暇”），却无丝毫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