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贾谊《过秦论》-兼与《阿房宫赋》《六国论》之比较

谈贾谊《过秦论》——兼与《阿房宫赋》《六国论》之比较高中语文教材中有三篇“奇文”同时谈到有关六国与秦的兴亡史，《阿房宫赋》与《六国论》出自必修下册第八单元“责任与担当”，《过秦论》出自选择性必修中册第三单元“历史的现场”。这两个单元都要求学生注意领会作者的观点及其现实针对性，把握论者的说理方式与论辩艺术，培养思辨性阅读、表达和交流的能力。就说理艺术而言，三篇文章从文体与写法上存在着一定的相似性，而《过秦论》则同时带有《阿房宫赋》之“赋”和《六国论》“论”的特点，所谓“以赋写论”，“以文取胜”。故而尽管贾谊谈秦之“过”的原因有失公允，但《过秦论》依然不失为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一、文体之比较从文体上来讲，《过秦论》作于赋体文蓬勃发展的汉代，《阿房宫赋》则直接以“赋”为题。赋体文的特点为：“铺采摛文，体物写志（《文心雕龙·诠赋》）。”赋从一开始就讲求铺陈辞藻，体察物象，抒写情志，经过了六朝至隋唐时期，赋则带上了骈文的部分特点，除了“铺采摛文”外，还讲求声律和用典。无论是贾谊的《过秦论》，还是杜牧的《阿房宫赋》，句式均以整句为主，而且讲对仗、重铺排，句式整齐，形成一种前后贯通的文势，将“赋体”的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同作为“论”，《过秦论》与《六国论》均以说理论证为主，对时政或历史兴亡发表自己的见解。前者卒章显志，对秦之兴、秦之亡的历史过程进行叙述后，提出秦灭亡的原因在于“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六国论》开门见山，提出六国破灭的原因在于“赂秦”，并将六国划分为“赂者”与“不赂者”两大阵营，还引入虚拟论敌证明了“不赂者以赂者丧”，使整个议论过程逻辑严密。

二、写法之比较（一）《过秦论》与《阿房宫赋》之比较从写法上看，《过秦论》与《阿房宫赋》均重铺排渲染，采用极端强化的对比与“反转”手法，在文中形成一种“蓄势而崩”的文势，由此造成读者心理上的“惊惧”之感，从而引发读者对秦灭亡之因的深刻思考。雷声的文章指出，优秀的作者会根据自己的写作目的，从句式的选择、语段的布局和修辞的融合等角度进行整体谋划，故而在解读文本时，我们不能只分析某一处的修辞，否则就只是看到了文章之皮毛。同样作为“以文取胜”的千古奇文，贾谊与杜牧均在文章中大肆使用铺陈渲染的笔法，以凸显出陈述对象的“极强”或“极弱”。《过秦论》言秦孝公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又“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四次同义连用，四处方位接续，四六字句，句式整齐，节奏感强。接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六国之士，有......之属为之谋，.....之徒通其意，......之伦制其兵。”以大笔浓墨铺叙六国人才之众，谋士之贤，仿佛战端一开启秦就必败无疑。然而，在一系列铺排与渲染过后，结果却是读者所意想不到的，秦“不战而屈人之兵”，无一兵一卒之失就得以“宰割天下，分裂山河”。贾谊先极力刻画九国之强，然后使九国由“极强”的一方走向“极弱”，这种极强的表现和极弱的结果的对比反衬突显出的正是秦国的强大。作者笔力雄健老道，文段中的意脉一转再转，显得非常的“戏剧化”，这种“戏剧性的转化”正是本文的重要特色之一。无独有偶，《过秦论》的四、五段也有类似的笔法。第四段言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如果说对九国之师的描写属于先扬后抑，那么对陈涉的描写则采用先抑后扬，此处极力突显陈涉出身之卑、才能之劣、兵力之弱、装备之差，极力渲染其“弱”。这一番铺排渲染后，贾谊认为还不够，于是在第五段继续将其与九国之师进行比较：“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又从地位、武器、士兵和战术四方面直接显示了陈涉的势力远不及九国之师，从而从侧面显示出了陈涉的势力远比不上强秦。在重重的铺排和对比之下，我们依次感受到的是陈涉的“极弱”与秦的“极强”，而结果依然呈现出了戏剧性的变化。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卑微又孱弱的下层之人，他一揭竿而起，天下便云集响应；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弱者”推动“山东豪俊并起”而亡了强秦。最后，从整篇文章的谋篇布局来看，《过秦论》一共五段，作者却花了大量的篇幅（1-3段）来叙述秦取得天下的历史，最后只以少量的篇幅叙述秦失去天下的过程，营造出了一种数代之经营与一旦基业之崩塌的巨大落差。一二段叙述秦的崛起和发展，已经对秦的强大有所突显，贾谊认为还不够，于是整个第三段继续铺陈始皇登基后的一系列措施来突显秦的力量发展到顶峰。“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一串排比对仗的句式写始皇登基，极尽铺张之能事。随后，始皇又强势出击，“南取百越之地”，“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蓠”，一南一北，一取一筑，将整个天下都纳入其囊中。继续铺排，思想上“愚民”：“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政治上“弱民”：“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销锋镝”；地理上“防民”：“践华为城，因河为池”，“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有了这些防卫措施，始皇自以为可使得子孙后代称帝称王到万世了，殊不知这仅仅是“自以为固”。表面上处处设防，实质上是处处设怨，步步种恨，为以后人民的发难和反抗做了铺垫。类似的笔法杜牧在《阿房宫赋》中也有采用。《阿房宫赋》中，杜牧采用大量篇幅依次叙述了阿房之兴、占地之广、楼阁之盛、建筑之奇、美女之多、珍宝之丰，从多个角度全方位、多层次地渲染了阿房宫的壮丽及宫中生活的奢华，而这些则都是以百姓的劳苦与牺牲为代价的。百姓不堪重负，“敢怒而不敢言”，但怨愤长久积累在心中，总是会有爆发的一天，其结果便是：“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又或是“天下云集响应”，“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在叙述秦的灭亡结果上，两位作者的语言同样地简洁，让读者感觉秦的灭亡仿佛只在旦夕间，万世之基业毁于一旦，这可谓是莫大的讽刺。从写法上，两位作者均以前三段的叙述作为后文秦灭亡之结果的铺垫和伏笔，先采用渲染和铺叙使得秦的发展达到顶峰，随后令其基业瞬间坍塌，前之铺垫与后之结果形成巨大的反差，形成了一种“蓄势而崩”的文势，促使读者在惊惧中反思破亡背后的深层原因。（二）《过秦论》与《六国论》之比较1、思辨阅读，质疑文本同样作为“论”体文，《过秦论》与《六国论》的作者分别有着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在实际的教学过程中，大部分语文教师会在两课的结尾要求学生对文章观点或文中所存在的论述逻辑上的漏洞进行批判性思考和交流。经过教师课上的引导，学生很容易就会发现《过秦论》这篇千古奇文存在漏洞：其一，中心论点“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具有很强的片面性，秦亡是内外多种原因造成的，不能简单认为是没有施行仁政。其二，文章标题为“过秦”，可文章主要部分却并未从秦之“过”着眼，而是以秦之兴为脉，系统分析了秦自孝公至始皇逐渐强大的原因，如此来看，文章标题似乎可以换成“秦兴之论”。其三，从文中所言秦强大兴盛的措施来看，秦由崛起走向强大，其中原因并不包括“行仁义”，相反“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的“四公子”却不乏儒家仁政色彩，但六国却仍为秦所灭。如此看来，贾谊似乎还犯了论据与论点相矛盾的错误。再来看《六国论》，学生很容易找到文中存在的漏洞：最明显的问题，中心论点“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太过片面，除“赂秦”以外，“兵不利”“战不善”当然构成六国灭亡的重要原因。其二，文中有多处与史实相悖的论据，比如：第二段“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中，两个“百倍”都可谓是文人故作惊奇之语。又，根据六国灭亡顺序，赵国应是第二个灭亡的，不应该“处秦革灭殆尽之际”，这又是一个历史常识的错误。相似的史实错误或夸张式的表达在《过秦论》中也存在，如“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伏尸百万”等。那么，学生难免会感到惊奇，为何看似漏洞百出的两篇文章会被誉为文史上的经典之作？此时，作为语文教师，我们应当引导学生从文本自身的逻辑出发，结合文本来寻找答案，以还原作者这一逻辑背后的真实意图。2、对话文本，探求解决贾谊《过秦论》中篇有言：“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通过本段文字可以看出，贾谊认为，君主夺天下和守天下，其做法不应该相同，前者“高诈力”，后者“贵顺权”。秦国在处于攻势时，采用了“高诈力”的政策，适合了当时军事斗争的需要，所以最终统一了全国。此后，秦朝应该转而采取“贵顺权”的策略来顺应百姓，使之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但秦朝没有这么做，所以亡了国。所以，贾谊真实的观点应该是，取天下可行武力，守天下则必须施行仁义，秦并非亡于未施行仁义，而是亡于取得天下后没有施行仁义。也即是说，贾谊并未对秦由崛起到强盛直至建国的这段武力斗争史持反对意见，相反，他赞成秦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所采取的一系列强势策略，由此也可以解释为何《过秦论》上篇中用了三段的篇幅来称赞秦之兴了。《六国论》中，苏洵的观点是：“六国破灭，弊在贿秦。”第一段提出中心论点后，二、三段又分别论证了“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和“不赂者以赂者丧”两个分论点，并且第三段还自己引入了虚拟论敌，以增强说服力。其次，文中苏洵所使用的论据并非不是历史事实：六国的确为秦所灭，韩赵魏的确贿赂了秦国，齐国的确“与赢而不助五国”，燕国也的确采用了荆轲刺秦的策略。苏洵所使用的，其实只是经过了他的主观剪裁和选择的事实，他有意隐去了一部分对论证观点无益的史实，由此文章依然遵循着严密的论述逻辑。3、写作目的：借古讽今贾谊《过秦论》作于西汉初年，经历了楚汉相争的战乱后，整个社会经济萧条，民生疲敝，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