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解释中的“体系解释”方法优先性-基于拉伦茨《法学方法论》

法律解释中的“体系解释”方法优先性——基于拉伦茨《法学方法论》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本研究旨在深入探讨德国法学家卡尔·拉伦茨在其不朽巨著《法学方法论》中所阐发的“体系解释”方法的理论内涵及其优先地位。在法律解释学的诸方法中，即文义、历史、体系与目的解释，其间的逻辑关系与适用顺位，始终是法理学论争的核心。本研究旨在阐明，拉伦茨对体系解释的倚重，并非单纯的技术性排序，而是其“客观唯心主义”法律哲学的必然方法论归宿。研究方法主要采用规范分析与文本细读，通过深度梳理拉伦茨的论证脉络，将其体系解释理论置于其“客观精神”的法律本体论框架下进行考察。核心发现表明，拉伦茨所倡导的“体系”并非仅指法条的外在编排，而是指法律秩序作为一个价值融贯的“内在体系”。法律规范被视为这一客观价值体系的局部表达。因此，体系解释的使命在于，揭示个别规范在整个法律秩序“意义脉络”中的地位与功能，从而发现其“客观的”意义。本研究认为，拉伦茨赋予体系解释（及其紧密相关的客观目的解释）以优先性，在于它超越了文义解释的局限性与历史解释的主观性，是唯一能够确保法律判决与整个法律秩序的内在统一性与价值一致性的方法。结论指出，拉伦茨的理论为法律适用提供了一种超越实证主义和主观主义的“第三条道路”，即通过体系解释把握法律的“客观精神”，从而实现司法判决的客观性与正当性，尽管这一理论的客观性基础亦面临着深刻的哲学挑战。关键词拉伦茨；法学方法论；体系解释；优先性；内在体系；客观精神二、引言法律解释是司法实践的核心，是连接抽象规范与具体案件事实的桥梁。然而，自萨维尼以降，法学界虽普遍承认存在多种解释方法，如文义解释、历史解释、体系解释与目的解释，但对于这些方法之间的精确关系，特别是当它们指向不同结论时应如何取舍，始终未形成统一的共识。这种方法论上的“多元主义”或“折衷主义”，即视诸方法为一组可供法官自由选用的“工具箱”，在实践中极易导致判决的不可预测性，为司法任意打开了方便之门。法官可以轻易地选择一种能使其预设结论合法化的解释方法，从而损害了法治所要求的确定性与统一性。在二十世纪德国法理学的恢弘殿堂中，卡尔·拉伦茨的《法学方法论》无疑是试图克服此种“方法论无政府状态”的monumental尝试。面对法律实证主义在战后的式微，以及随之而来的价值判断在司法中地位的凸显，拉伦茨致力于在僵化的概念法学与彻底的自由法运动之间，寻找一条既能维护法律客观性、又能实现实质正义的“中道”。他的核心关切在于，法律适用并非一个机械的逻辑涵摄过程，亦非纯粹的主观价值决断，而是一种受法律秩序“客观精神”指引和约束的理性活动。正是在这一宏大背景下，拉伦茨对法律解释诸方法的重新排序，尤其是他对“体系解释”优先地位的强调，展现了其理论的深刻独创性。与传统实证主义将文义解释（法律的“外壳”）视为最可靠的出发点不同，拉伦茨的目光穿透了文本的表层，指向了法律秩序的“内在体系”。他所追问的，不是立法者在历史上的主观意图，也不是词语在字典中的僵化含义，而是该项规范在整个法律秩序的“意义脉络”和“价值结构”中，所承载的“客观目的”。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拉伦茨为何以及如何在理论上证成“体系解释”相较于文义解释和历史解释的优先性？他所言的“体系”究竟是何种哲学概念？这种优先性主张如何根植于他那深受黑格尔影响的“客观唯心主义”法律本体论？这一理论的构建，对于我们理解司法裁量权的边界、法律的客观性以及法学方法论的本质，又具有何种深远的理论意义与实践启示？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本研究旨在达成以下目标：第一，深入阐释拉伦茨关于法律“内在体系”与“客观精神”的哲学预设，这是理解其方法论的本体论钥匙。第二，系统分析拉伦茨对文义解释和历史（主观）解释局限性的批判，以此作为其体系解释优先性的消极论证。第三，精细重构拉伦茨“客观体系解释”与“客观目的解释”相统一的理论内涵，阐明其作为把握法律客观意义核心路径的积极论证。第四，批判性地评估拉伦茨理论的贡献与局限，特别是其“客观价值体系”在实践中被法官认识的可能性与风险。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引言之后，第二部分将进行文献综述，梳理法律解释方法论争的历史脉络，定位拉伦茨在其中的独特地位。第三部分将阐明本研究采用的以文本精读和概念分析为核心的研究方法。第四部分，作为本文的核心，将详细展开拉伦茨关于体系解释优先性的多重论证，并深入探讨其哲学根基。第五部分将对全文进行总结，提炼核心结论，并对拉伦茨理论的当代价值与面临的挑战进行展望。三、文献综述关于法律解释方法的学术探讨，构成了法理学研究中源远流长的核心议题。对相关文献的系统梳理，是精准定位卡尔·拉伦茨理论贡献的必要前提。首先，经典解释理论的奠定与流变。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萨维尼所提出的四种解释要素——文义、逻辑、历史与体系，通常被视为现代法律解释学的共同起点。萨维尼本人强调这四种要素是一个有机统一的过程，旨在重构立法者的“内在思想”。然而，在随后的历史发展中，这些要素被逐渐割裂，并演变为相互独立的“解释方法”。特别是十九世纪后期的法律实证主义和概念法学，倾向于将文义解释和基于“外在体系”（如法典编排）的逻辑推导置于首位，试图将法律适用转变为一种确定性的、可预测的科学。其次，对实证主义方法论的反叛。僵化的概念法学在二十世纪初遭到了猛烈的批判。以“利益法学”和“自由法运动”为代表的思潮，敏锐地指出了形式逻辑推导的局限性，强调法律是社会利益冲突的产物，法官应正视并权衡这些实质利益，而非拘泥于抽象概念和僵化文义。这种转向虽然打破了实证主义的桎梏，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即如果法律解释的终极标准是法官对社会利益的权衡，那么法律的客观性和安定性将如何保证？“法官的恣意”似乎取代了“立法者的专断”。再次，二战后德国法学的“价值转向”。纳粹时期法律实证主义“依法作恶”的惨痛教训，导致了战后德国法理学的深刻反思和“价值转向”。学者们普遍认识到，法律绝非“恶法亦法”，法律的效力根基必然蕴含着某些超实证的价值。正是在这一“价值法学”的勃兴期，拉伦茨的《法学方法论》应运而生。他与卡尔·恩吉施、约瑟夫·埃塞尔等学者一道，试图在实证主义的虚无与自然法的独断之间，开辟一条“第三条道路”。拉伦茨的任务是，如何在承认法律的实证性的同时，为其注入客观的价值内涵，并为法官在法律适用中进行价值判断提供一套可控的方法论。在这一脉络中，对拉伦茨方法论的研究构成了当代法理学的重要分支。国内外学者普遍认识到，拉伦茨理论的核心是一种“客观—目的论”的解释路径。学者们指出了他深受黑格尔“客观精神”观念的影响，认为他将法律秩序理解为一个在历史中展开的、具有内在目的和价值的意义系统。许多研究正确地识别出，拉伦茨区分了“外在体系”（法典的逻辑结构）与“内在体系”（法律秩序的原则与价值结构），并强调后者对于法律解释的决定性意义。然而，现有文献在论及拉伦茨的“体系解释”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其一，许多研究虽然提及了拉伦茨对体系解释的重视，但未能将其“优先性”主张作为核心议题进行专门和深入的哲学论证。即，未能清晰回答：为什么体系解释“必须”优先于文义和历史解释？这种“优先”的精确含义是什么？其二，对拉伦茨“内在体系”的理解往往失之于模糊。一些研究将其等同于一般的“上下文”或“法律原则”，而未能深刻揭示其作为“客观精神”具体化的特定哲学本体论地位。其三，现有研究往往未能充分展现拉伦茨的“体系解释”与其“客观目的解释”之间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在拉伦茨那里，探寻规范在“体系”中的位置，与探寻规范的“客观目的”几乎是同一回事，因为“内在体系”本身就是由法律的客观目的和价值所编织而成的。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的切入点在于，不将拉伦茨的体系解释视为一种与其他方法并列的技术，而是将其视为其整个法律哲学在方法论上的集中体现。本文的理论价值在于，通过将拉伦茨的“方法论优先性”主张与其“法律本体论”预设进行不可分割的捆绑分析，来重构其理论的内在逻辑与说服力。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第一，明确将“体系解释的优先性”作为论证的核心，系统梳理拉伦茨用以批判文义和历史解释、并确立体系解释主导地位的完整论证链。第二，深入挖掘“内在体系”作为“客观精神”的哲学内涵，阐明这种本体论预设是如何使其方法论主张（体系解释优先）成为一种逻辑上的必然。第三，清晰地论证在拉伦茨的框架中，“体系解释”与“客观目的解释”在功能上的高度重叠与理论上的内在统一，将二者共同作为其方法论的核心。四、研究方法本研究是一项法理学和法律哲学领域的理论性、概念性研究，核心目标在于深入阐释与批判性分析卡尔·拉伦茨关于法律解释中“体系解释”优先性的核心论证及其哲学基础。鉴于研究主题的性质，本研究主要采用规范分析、比较法理学和批判性文本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而非依赖经验数据的收集与实证案例的分析。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框架是一种批判性的比较理论分析。其核心逻辑是，将拉伦茨的《法学方法论》置于其所处的特定思想史脉络（即二战后德国法学对实证主义的反思与“价值法学”的兴起）中，通过对其核心文本的精细解读，重构其关于解释方法优先性的论证体系。本研究的目的不仅是“复述”拉伦茨的观点，更是要“激活”其理论的内在逻辑，揭示其法律本体论预设与其方法论主张之间深刻的、必然的联系。本研究的核心“数据”来源是卡尔·拉伦茨本人的原典著作，其中最重要的是其1960年首次出版并历经修订的煌煌巨著《法学方法论》。本研究将主要依据权威的德文版文本和严谨的中文译本，对其中关于法律解释诸方法、法律体系、价值判断等关键章节进行逐字逐句的研读。此外，拉伦茨的其他相关哲学性著述，如其关于黑格尔法哲学的研究，也将作为理解其理论背景的辅助材料。本研究的数据分析技术主要包括以下三个层面。首先，文本释义学与概念分析。这是本研究的基石。我们将对拉伦茨使用的核心概念进行谱系学考察和精确界定，尤其是“内在体系”、“客观精神”、“意义脉络”、“客观—目的论解释”以及“优先性”。本研究将细致辨析这些概念在拉伦茨语境中的特定含义，防止将其与当代其他法学流派的概念相混淆。其次，比较与对勘分析。本研究将拉伦茨的体系解释理论，置于一个“对话”的框架中。我们将系统性地将其主张与他所批判的对象进行对比：一方面，是僵化的法律实证主义和概念法学对文义和外在体系的迷信；另一方面，是主观主义的利益法学和自由法运动对司法裁量的放任。通过这种对勘，拉伦茨理论的“中道”色彩及其试图解决的“真问题”将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最后，逻辑重构与批判性评估。本研究不满足于概念的简单罗列，而将致力于重构拉伦茨关于体系解释“优先性”的完整逻辑链条。我们将提炼出其论证的前提（法律的本体论预设）、其批判的靶点（其他方法的局限性）及其最终的结论（体系与目的解释的优越性）。在重构的基础上，本研究将对其理论的内在融贯性、理论贡献及其所面临的根本性挑战（如“客观价值”的认识论困境）进行批判性的评估。通过这种方式，本研究旨在提供一个对拉伦茨方法论既有深度理解又保持理论自觉的学术分析。五、研究结果与讨论对卡尔·拉伦茨《法学方法论》的深入分析表明，其关于“体系解释”优先性的主张，是其整个法律哲学体系的逻辑支点，是其用以对抗法律实证主义和主观主义的“阿基米德点”。本部分的讨论将重构拉伦茨的论证，从其对方法论无政府状态的批判出发，探究其“内在体系”的哲学根基，阐明体系解释的精确内涵，并最终论证其优先地位的必然性。1.对方法论折衷主义（“工具箱”理论）的批判拉伦茨的论证始于一个“破”字。他所面对的，是萨维尼四大解释要素在后世被庸俗化为“方法工具箱”的局面。法官在面对一个棘手案件时，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一种解释方法：如果文义不利，就诉诸历史；如果历史不利，就诉诸目的；如果目的不明，就诉诸体系。拉伦茨敏锐地指出，这种“方法论上的折衷主义”是法治的灾难。它非但没有约束法官，反而为法官的司法任意提供了最精致的伪装。法官总能找到一种“合法”的方法，来支持其业已形成的判决偏好。因此，拉伦茨的第一个核心贡献在于，他明确指出，法律解释诸方法之间绝非并列关系，而必然存在一个逻辑上的“位阶”或“优先顺序”。如果法律要成为可能，如果法治要得以维系，就必须建立一个具有内在融贯性、能够有效约束法官的解释方法论。这个方法论必须回答：当不同方法产生冲突时，哪一种方法具有最终的决定权？2.法律的本体论：作为“客观精神”的“内在体系”拉伦茨的“立”，建立在其独特的法律本体论之上。为了回答哪种方法优先，他首先追问：法律“是”什么？他断然拒绝了实证主义的回答（法律是主权者的命令）。他也拒绝了纯粹自然法的回答（法律是永恒不变的道德律令）。拉伦茨深受黑格尔影响，将法律视为一种“客观精神”。这意味着，法律既是实证的（由人类在历史中制定），又是精神性的（蕴含着一个民族在特定历史阶段所达成的伦理共识和价值追求）。法律秩序并非一堆散乱的、偶然的规范的集合，而是一个“有意义的整体”，一个“内在体系”。这个“内在体系”是拉伦茨方法论的基石。它不是指法典的章节编排（外在体系），而是指贯穿于所有法律规范之中的、使它们得以相互联结并获得意义的“指导性原则和基础性价值”。例如，民法中的“诚实信用”原则、公法中的“比例原则”和“基本权利”框架，它们构成了法律秩序的“骨架”和“灵魂”。任何一项具体的法律规范，都是这个“内在体系”的局部和具体的“外化”。3.体系解释的内涵：从“外在体系”到“内在体系”基于此种法律观，拉伦茨对“体系解释”的理解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传统的体系解释，往往被理解为一种“外在的”逻辑操作。例如，根据某法条在法典中的位置来确定其含义（如在“债权”编还是“物权”编），或者通过“当然解释”、“反对解释”等逻辑手段来推导。拉伦茨并不否认这些技术的重要性，但他认为这远远不够。拉伦茨所倡导的“体系解释”，是一种“内在的”、“价值导向的”体系解释。它要求法官在解释一个规范时，必须将其置于整个法律秩序的“意义脉络”中进行考察。法官必须追问：第一，这项规范体现了或服务于“内在体系”中的哪一项基本原则或价值？第二，如何解释这项规范，才能使其与“内在体系”中的其他原则和价值（特别是宪法所确立的基本价值）保持最大程度的融贯与和谐？因此，拉伦茨的体系解释，本质上是一种“融贯性审查”。它不是在规范与事实之间进行简单的“涵摄”，而是在“规范”、“体系（原则与价值）”与“事实”三者之间进行一种“循环往复”的观照与调适，以期达到一种“合乎体系”的理解。4.体系解释的“优先性”：对文义与历史的超越拉伦茨的论证由此达到了高潮：为什么这种“内在体系解释”必须优先？首先，它优先于“文义解释”。拉伦茨承认，文义是解释的“起点”和“界限”。任何解释都不能公然违背法律的可能文义。但是，文义本身往往是模糊的、多义的，并且无法应对层出不穷的新生事物（所谓的“法律漏洞”）。更重要的是，当文义所指向的结果明显与法律的“内在体系”和基本价值（如公平、正义）相冲突时，文义必须“退让”。此时，法官必须运用体系解释（或目的解释）对文义进行“限缩”或“扩张”，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进行“超越法律文义的续造”。因此，文义只提供了“可能性”的框架，而“体系”则提供了“最终选择”的标准。其次，它优先于“历史解释”（特别是主观历史解释）。主观历史解释试图探寻“历史上的立法者”在制定该法条时的“主观意图”。拉伦茨对此持强烈的保留态度。第一，立法者的“集体意图”在认识论上极难确定。第二，立法者是人，其意图可能是短视的、错误的，甚至可能与法律的“内在体系”相冲突。第三，也是最根本的，法律一经颁布，就脱离了其制定者，成为“客观精神”的一部分，它获得了“独立于作者”的客观生命。法律的意义必须在其“当下”的客观体系中被发现，而非在其“过去”的主观意图中被“挖掘”。因此，历史意图最多只具有“参考”价值，当它与法律的“客观体系”所要求的意义相悖时，后者（体系解释）必须优先。5.体系解释与客观目的解释的统一在拉伦茨的理论中，“内在体系解释”与“客观目的解释”几乎是同义词，它们共同构成了其方法论的核心。法律的“内在体系”正是由法律的“客观目的”和“基础价值”所构成的。探寻一个规范在“体系”中的位置，无非就是探寻这个规范服务于何种“客观目的”。拉伦茨强调的是“客观”目的，以区别于立法者的“主观”目的。这个“客观目的”，不是别人，正是法律“内在体系”所蕴含和要求的那个目的。例如，解释一项关于合同的规范，其客观目的必须从“诚实信用”这一体系性原则中去推导，而不是仅仅查看立法者的原始讨论稿。因此，拉伦茨的最终结论是：法律解释的最高指导原则，是使判决结果与法律的“内在体系”及其所蕴含的“客观目的”相一致。文义和历史只是达到这一目标的工具和材料，而“体系解释”与“目的解释”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灵魂”和“指南针”。它们理所当然地享有“方法论上的优先权”。6.贡献与内在困境之讨论拉伦茨理论的巨大贡献是显而易见的。他为二战后德国法学提供了一套极其精致的理论武器，使法官得以在不违背实证法文义的前提下，对法律进行“价值导向”的解释和续造，从而修复了法律与道德之间的联系，捍卫了“价值法学”的阵地。他所构建的“受体系约束”的法官形象，既克服了实证主义的僵化，又避免了自由法运动的恣意，成为大陆法系司法理论的典范。然而，其内在困境也同样深刻，并构成了对其理论最致命的挑战。这个困境就是：法官如何“客观地”认识那个所谓的“内在体系”和“客观精神”？拉伦茨声称这个体系是“客观”存在于法律秩序之中的，法官的使命是去“发现”它。但批评者会立即追问：这个“内在体系”会不会只是法官本人（或特定司法精英群体）的“主观价值偏好”的合理化投射？法官宣称自己在遵循“客观精神”，但实际上可能只是在遵循自己的“主观精神”。拉伦茨试图用“法学通说”、“最高法院判例”和“职业共同体的伦理”来为这种认识提供某种客观性保障，但他始终无法在认识论上彻底“一劳"逸地解决这个难题。这个“客观性”的阿喀琉斯之踵，使得拉伦茨的理论虽然在体系上美轮美奂，但在实践中始终面临着“以精英的主观性冒充体系的客观性”的指控。尽管如此，拉伦茨所提出的“问题”——即如何在法律解释中安放价值判断并对其进行约束——至今仍然是法学方法论必须回应的永恒课题。六、结论与展望研究总结本研究通过对卡尔·拉伦茨《法学方法论》的深度文本分析与理论重构，系统性地探讨了其“体系解释”方法优先性的核心论证及其哲学基础。研究的核心结论是：拉伦茨之所以赋予体系解释以方法论上的优先地位，并非出于技术性的考量，而是其“客观唯心主义”法律本体论的必然要求。他所构建的法律图景，是一个由“客观精神”所统摄的、价值融贯的“内在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每一项具体规范都是整体意义脉络的局部体现。因此，法律解释的终极使命，就是通过体系解释（及其同义的客观目的解释），揭示个别规范在这一“内在体系”中的客观意义与功能，以确保法律适用始终与法律秩序的根本价值保持一致。本研究的分析表明，拉伦茨的“优先性”主张，是其对传统方法论的深刻批判的产物。他有力地揭示了“方法工具箱”理论的内在矛盾，并论证了文义解释的局限性（语言的模糊性与开放性）和主观历史解释的不可靠性（认识论的困难与法律的客观生命）。体系解释的优先性，正在于它为法律适用提供了一个超越文义和历史的、具有客观性与规范性的最终裁判标准，即“合乎体系性”。这一理论的贡献在于，它为司法判决在实证法框架内进行价值判断提供了精致的理论支持，成功地在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