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危险责任-兼论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完善

浅议危险责任——兼论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完善随着现代社会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加速，高空作业、高速运输、易燃易爆品经营、环境污染等高度危险活动日益增多，由此引发的损害事故频发，对社会公众的人身与财产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传统过错责任原则以“行为人存在过错”为责任承担前提，在危险活动致害案件中，往往因受害人举证困难而无法获得有效救济，难以平衡行为自由与权利保护的价值冲突。危险责任制度以“风险分配”为核心意蕴，突破了传统过错责任的局限，要求危险活动的经营者或控制者对其活动所产生的损害承担无过错责任，成为现代侵权法应对社会风险、救济受害权益的重要制度工具。我国危险责任制度历经数十年发展，已在《民法典》及相关特别法中形成初步规范体系，但在理论认知、立法架构、司法适用等方面仍存在诸多不足。本文立足法学研究者与立法工作者的双重视角，系统梳理危险责任的核心理论，剖析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现状与现存问题，探索立法完善路径，以期为构建科学完备的危险责任制度、实现侵权法风险预防与权利救济的双重目标提供理论支撑与实践参考。一、危险责任的核心理论阐释危险责任作为现代侵权法的重要归责形态，其理论建构与制度设计围绕“危险控制”“风险分担”的核心逻辑展开，需从概念界定、理论基础、构成要件三个维度进行精准把握。（一）危险责任的概念与法律属性危险责任，又称“高度危险责任”，是指行为人即使无过错，也需对其经营或控制的高度危险活动、持有或使用的高度危险物品所造成的他人损害承担赔偿责任的法律制度。在法律属性上，危险责任属于无过错责任的下位概念，其核心特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责任基础的特殊性，不以行为人主观过错为前提，只要存在危险活动或危险物品致害的事实，且损害与危险活动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责任即成立；二是适用范围的法定性，危险责任仅适用于法律明确列举的高度危险领域，不得任意扩张适用；三是责任承担的合理性，危险活动的经营者或控制者从危险活动中获取利益，理应承担该活动所伴随的风险，同时通过责任承担倒逼其强化风险防控措施，实现“利益与风险一致”的公平原则。（二）危险责任的理论基础危险责任制度的产生与发展具有深厚的理论支撑，核心理论依据包括：其一，危险控制理论。危险活动的经营者或控制者对危险具有最强的认知能力与控制能力，相较于受害人，其更有条件采取措施预防损害发生，要求其承担责任能够激励其尽到最高程度的注意义务，从源头上降低风险。其二，风险分担理论。危险活动往往具有社会公益性与经济功利性，其产生的风险应由社会整体分担而非仅由受害人独自承受。危险活动的经营者可通过保险机制、提高经营成本等方式将风险分散给社会公众，实现风险的合理分配。其三，公平正义理论。在危险活动致害案件中，受害人通常处于弱势地位，难以证明行为人存在过错，若坚持过错责任原则，将导致受害人“有损害无救济”的不公平结果。危险责任制度通过减轻受害人的举证责任，确保受害权益得到充分救济，彰显侵权法的公平价值。（三）危险责任的构成要件结合我国法律规定与司法实践，危险责任的构成要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存在高度危险活动或高度危险物品的经营、控制行为。此处的“高度危险”需具备“不可预见性”“难以控制性”“损害后果严重性”三个特征，具体范围由法律明确列举，如高空、高压、易燃、易爆、剧毒、放射性、高速运输工具等。二是发生了人身损害或财产损害的事实。损害结果需客观存在，且为危险活动或危险物品所直接导致。三是危险活动与损害结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受害人只需证明损害结果与危险活动之间存在初步的因果联系，无需证明行为人存在过错；行为人若主张免责，需举证证明损害是由受害人故意、不可抗力等法定免责事由造成的。二、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现状与现存问题我国危险责任制度以《民法典》侵权责任编第九章“高度危险责任”为核心，辅以《环境保护法》《电力法》《铁路法》《民用航空法》《道路交通安全法》等特别法的相关规定，形成了“一般条款+类型化列举”的初步立法框架。但相较于现代社会风险防控的现实需求，该制度仍存在立法架构不健全、规范内容不统一、责任配置不合理等突出问题。（一）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现状1.核心立法规范。《民法典》第1236条作为危险责任的一般条款，规定“从事高度危险作业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第1237条至第1244条则对高度危险物品致害、高空高压剧毒放射性物品致害、民用核设施致害、民用航空器致害、占有或使用高度危险物致害、遗失抛弃高度危险物致害、非法占有高度危险物致害等具体类型进行了列举式规定，并明确了不同类型危险责任的责任主体、免责事由与责任限额。2.特别法补充规范。各单行法针对特定领域的危险责任作出了细化规定，如《环境保护法》第41条规定了环境污染致害的危险责任，明确了污染者的赔偿责任与不可抗力的免责事由；《铁路法》第58条规定了铁路运营事故的危险责任，将不可抗力与受害人自身原因列为免责情形；《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条则对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之间的交通事故责任作出了特殊规定，采用“无过错责任为主、过错减轻为辅”的归责原则。（二）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现存问题1.立法架构不健全，一般条款与类型化列举衔接不畅。《民法典》第1236条作为一般条款，对“高度危险作业”的界定过于原则，未明确“危险”的判断标准，导致司法实践中对危险活动范围的认定存在分歧；同时，类型化列举存在遗漏，对于新兴的高度危险活动如无人机飞行、人工智能设备运行、基因编辑实验等，未纳入法律调整范围，导致相关损害事故缺乏明确的法律适用依据。2.规范内容不统一，免责事由与责任限额混乱。不同法律对危险责任的免责事由规定存在冲突，如《民法典》仅将“受害人故意”“不可抗力”作为通用免责事由，而《铁路法》《电力法》则将“受害人自身原因”“用户自身过错”等纳入免责范围，导致司法适用标准不一；此外，责任限额的立法层级混乱，部分特别法规定的责任限额过低，且缺乏动态调整机制，难以充分弥补受害人的损害。3.责任主体界定模糊，风险防控责任缺失。现有立法对危险责任主体的界定多聚焦于“经营者”“控制者”，但在多主体共同参与危险活动的情形下（如危险物品的生产者、运输者、仓储者、使用者），责任划分标准不明确；同时，立法偏重损害赔偿的救济功能，对危险活动经营者的风险预防义务规定不足，未建立“预防为先、救济为辅”的全链条风险管控机制。4.配套制度不完善，司法适用难度大。危险责任的认定依赖专业的因果关系鉴定与风险评估，但我国目前缺乏统一的危险活动风险评估标准与因果关系鉴定规范，导致司法实践中法官自由裁量权过大；此外，危险责任保险制度覆盖范围有限，社会化风险分担机制不健全，导致危险活动经营者的责任承担压力过大，部分企业难以承受，也影响了受害人救济的及时性。三、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立法完善路径针对我国危险责任制度的现存问题，结合现代侵权法的发展趋势与我国社会治理需求，应从立法架构优化、规范内容统一、责任配置完善、配套制度健全四个维度推进立法完善，构建“预防与救济并重、公平与效率兼顾”的危险责任制度体系。（一）优化立法架构，明确一般条款与类型化列举的衔接机制1.细化一般条款的适用标准。在《民法典》危险责任一般条款中明确“高度危险”的判断标准，采用“实质判断+列举指引”的模式，将“不可预见性、难以控制性、损害后果严重性”作为实质判断依据，同时通过兜底条款将新兴高度危险活动纳入调整范围，为司法实践提供明确指引；2.完善类型化列举体系。结合社会发展实际，补充列举无人机飞行、人工智能设备运营、基因技术实验、大型游乐设施运营等新兴高度危险活动类型；对现有类型化条款进行梳理整合，消除不同类型之间的逻辑冲突，形成层次清晰、覆盖全面的类型化规范体系；3.建立一般条款与特别法的协调机制。明确《民法典》危险责任一般条款的兜底适用地位，对于特别法未规定的新兴危险活动致害案件，可依据一般条款确定责任承担；同时，对现有特别法中的危险责任规范进行清理修订，确保与《民法典》的核心精神保持一致。（二）统一规范内容，厘清免责事由与责任限额的适用规则1.统一免责事由的法定范围。将危险责任的免责事由限定为“受害人故意”“不可抗力”“第三人过错”三类核心情形，删除特别法中“受害人自身原因”“用户自身过错”等模糊表述；明确“不可抗力”的认定标准，避免其被滥用为免责借口；对于第三人过错情形，采用“不真正连带责任”模式，赋予受害人选择向危险活动经营者或第三人主张赔偿的权利，确保受害权益得到充分救济；2.完善责任限额制度。提升责任限额的立法层级，由法律统一规定危险责任的最低限额标准，同时授权国务院根据不同行业的风险程度与经济发展水平制定具体的限额标准，并建立限额标准的动态调整机制；明确责任限额仅适用于财产损害赔偿，对于人身损害赔偿不设限额，充分保障受害人的生命健康权益。（三）完善责任配置，强化风险预防与多主体协同管控1.明确多主体责任划分标准。针对危险活动全链条参与主体（生产者、运输者、仓储者、使用者），根据其对危险的控制能力与获利程度，划分不同的责任类型：对于危险的直接控制者（如使用者、经营者）适用无过错责任；对于未尽到注意义务的间接参与主体（如运输者、仓储者）适用过错责任，形成“主责+次责”的协同责任体系；2.强化风险预防义务的立法规范。在立法中明确危险活动经营者的风险预防义务，要求其建立风险评估机制、制定安全操作规程、配备必要的安全防护设施、定期开展安全培训；将“未尽到风险预防义务”作为加重责任的情形，提高违法成本，倒逼经营者落实风险防控主体责任；3.引入惩罚性赔偿制度。对于故意违反风险预防义务、恶意隐瞒危险隐患导致严重损害后果的危险活动经营者，引入惩罚性赔偿制度，明确惩罚性赔偿的适用条件与计算标准，实现“惩戒与预防”的双重功能。（四）健全配套制度，提升制度实施效能1.完善危险责任保险制度。扩大危险责任保险的覆盖范围，将高空作业、危险化学品经营、民用航空器运营等高危行业纳入强制保险范畴；建立保险费率与风险防控水平挂钩的差异化费率机制，激励经营者提升风险防控能力；设立行业互助保险基金，补充商业保险的不足，确保受害人能够及时获得赔偿；2.建立专业的风险评估与鉴定机制。由国务院相关部门牵头制定统一的高度危险活动风险评估标准；设立专门的因果关系鉴定机构，配备专业鉴定人员与设备，为司法实践提供科学的鉴定意见，规范法官的自由裁量权；3.构建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建立“协商调解+行政裁决+司法诉讼”的多元化纠纷解决体系，鼓励当事人通过协商、调解等非诉讼方式解决纠纷；强化行政机关的监管职责，赋予其对危险活动致害纠纷的行政裁决权，提高纠纷解决效率；优化司法程序，设立侵权损害赔偿的快速审理通道，保障受害人的权利救济及时实现。四、结语危险责任制度作为现代侵权法应对社会风险的核心制度，其立法完善直接关系到权利救济的充分性、风险防控的有效性与社会秩序的稳定性。我国现行危险责任制度虽已初步构建框架，但在立法架构、规范内容、配套机制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