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论文）《邂逅集》论.pdf

中文提要 汪曾祺成为一个著名作家是八十年代以来的事情，但在四十年代已经走向文 坛。邂逅集是汪曾祺四十年代的作品集。本文力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 邂逅集进行分析研究，以期对它的意义作出自己的评价。 本文共分五个部分。导论部分主要讨论汪曾祺小说的研究现状。第一章分析 邂逅集的思想内容，在对人物形象研究的基础上，分析了他对人生的表现与 思考。第二章分析作品集的艺术特色，主要对其现代主义追求和语言特色进行分 析。第三章则把邂逅集中的文本和八十年代的文本，进行对比，分析汪曾祺 前后期文学观念的发展变化。结语部分是对全文的一个总结。 关键词：人生的思考意识流语言重写修改 a b s t r a c t w a n gz e n g q ii saf a m o u sw r i t e ri nt h e1 9 8 0 s ，b u th ew a nk n o w nb yt h ep e o l e oi n t h e1 9 4 0 s c o l l e c t i o no f t h er e n e o u n t e ri st h eo n l yc o l l e c t i o no fw a n g z e n g q ii nt h e 1 9 4 0 s t h i s d i s s e r t a t i o n , b a s e d o nt h er e s e a r c ha n dt h e t h e o r y o ft e x t a n a l y z i n g ，a r e m p t st oi n v e s t i g a t et h es i g n i f i c a n c eo fc o l l e c t i o no f t h er e n c o u n t e ri na s y s t e m a t i cw a y t h ed i s s e r t a t i o nm a i n l yc o n s i s t so ff i v ep a r t s t h ei n t r o d u c t i o nm a i n l yd i s c u s s e s t h ep r e s e n tc o n d i t i o no f t h er e s e a r c ho nt h ew o r k so f w a n gz e n g q i c h a p t e ro n em a k e s ac o n c r e t ea n a l y s i st ot h en o v e lo fc o l l e c t i o no f t h er e n c o u n t e ra n do nt h eb a s i so f t h e a n a l y z t a gc h a r a c t e rt h ew o r l dt h a tt h ea u t h o rt r y st od e s c r i b ei sg e n e r a l i z e d c h a p t e r t w oa n a l y z e st h ea r t i s t i cc h a r a c t e r i s t i co fc o l l e c t i o no f t h er e n c o u n t e r , c o n c e n t r a t e do n m o d e r n i s m ，s p e c i a ln a r r a t i o na n dl a n g u a g ef e a t u r e i nc h a p t e rt h r e e t h ea u t h o r c o m p a r e st h ew o r k si nt h e 1 9 4 0 sw i t ht h ew o i k si nt h ew o r k si nt h e1 9 8 0 so f c o l l e c t i o no ft h er e n c o u n t e r ，a t t e m p i n gt of i n dt h ec h a n g eo ft h ew r i t e r sl i t e r a r y i d e a l t h ec o n c l u s i o ni sag e n e r a lc o m m e n to nt h es t l l d y k e yw o r d s ：r e f l e c t i o nu p o nl i f e s t r e a mo f c o n s c i o u s n e s s l a n g u a g e r e w r i t em o d i 丘c a t i o n i l 导论 汪曾祺成为一个著名作家是八十年代以来的事情，但他在四十年代已经走上 文坛。一九三九年在沈从文的小说习作课上，汪曾祺开始了写作的初步尝试， 写下了待车、灯下( 后改为异秉) 、复仇等作品，后经沈从文推荐发 表在大公报、文艺复兴等刊物上。“沈从文向文艺界推荐这位学生的小说 时，用语简单，分量却不薄：他的小说写得比我好。”o 年轻的汪曾祺对创作进 行了多种探索，数量不多，但极有特色。一九四九年，巴金主编 文学丛刊丛书 选编他八篇小说结集出版，即邂逅集。邂逅集里的作品包含了他早期小说 创作的两种类型：1 ) 有意识地使用西方现代派创作技巧的创作，尤其是诗化小 说和意识流，痕迹相当明显如复仇；2 ) 有乡土特征的创作，这类作品还可以 分为两小类：一类是有较为浓郁的乡土色彩和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篇幅相对较 长，没有套用某种现代派创作观念，但显现出趋于散文的倾向，如老鲁、落 魄等；另一类是有乡土性特征，但已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与散文很难区别， 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或者根本就不是小说。有些只是人物素描”o ，如戴车匠、 邂逅等。到了八十年代，汪曾祺以受戒出名，又开始了新的创作生涯。 研究者们对汪曾祺创作的研究多集中在他八十年代后的作品上，清新质朴的 艺术风格是汪曾祺小说研究的重点，其成果主要集中在“文体特色”和“艺术渊 源”的探讨上；思想意蕴的发掘也有重要成果。比较而言，对汪曾祺四十年代作 品的研究则相对不够，但也有重要学术成果。四十年代对汪曾祺小说进行研究的 是唐浞的虔诚的纳蕤思谈汪曾祺的小说 ，这是目前所找到的对汪曾祺 小说进行论述的最早的一篇论文。在对汪曾祺和路翎创作进行比较的基础上重点 论述了汪曾祺早期的创作特色，他认为汪曾祺善于发现平常人生形式下的不平常 意蕴及在艺术形式上所做的努力，认为汪曾祺已经成为一个纯熟的小说作家。这 篇论文几乎成了后来所有研究汪曾祺小说创作借鉴的对象。主要的研究成果还集 中在八十年代以来，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专门论述汪曾祺四十年代的小 陆建华：在两南联火的日子里，汪曾祺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7 年，第7 8 页 汪曾祺：汪曾祺短篇小说选自序，北京出版社1 9 8 2 年，第2 页。 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 4 ) ，北京人学出版社，1 9 9 7 年，第4 8 4 - - 5 0 0 页。 说创作的，解志熙的汪曾祺早期小说片论 ，主要论述了存在主义对汪曾祺 早期创作的影响，认为其作品复仇、落魄、礼拜天的早晨等篇从不同的 角度揭示了人的某些存在体验，尤其对人在存在上的自欺及扬弃作了深入开掘； 钱理群的寂寞中的探索介绍四十年代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追求o ，作者 依据汪曾祺的短篇小说的本质一文，介绍了四十年代汪曾祺追求“绝对的写 实”与“象征”的“圆到融汇”的“现代小说”理想。游友基的京派与现代派 的遇合汪曾祺早期小说论国，认为汪曾祺四十年代小说呈现出京派与现代 派遇合状态，其京派小说运用写实手法从文化视角和风俗学视角切入现实人生， 现代派小说受存在主义影响较深，小说的艺术形式具有现代主义特征。另一方面 是散见在著述中或文学史有关的论述：解志熙在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 现代文学中第三章从张水淇到汪曾祺：入的自为与自欺中对其四十年代作 品的思想论证。，侧重于对其作品中的存在主义思想进行分析。范智红在世变 缘常四十年代小说论中第三章平凡生活的复现及其叙事功能中的阐述 ，文章认为汪曾祺选择写生活中的“平凡”，用“回忆”与“对照：来描绘日常 生活的诗情。还有多是与其他作家或后期创作相结合的零星论述，如严家炎的中 国现代小说流派史 与杨联芬的中国现代小说导论o 等著作中。以汪曾祺四 十年代小说所做的硕士论文仅有一篇，湖南师范大学2 0 0 4 年尤作勇的啜饮人 间的况味论汪曾祺四十年代的小说创作，论文以对在汪氏小说创作中占有 特殊地位的复仇的解读为核心，从民间的视角切入对汪曾祺四十年代诸多小 说文本的解读，并进一步从欲望化、现实原则与诗性呈现三个层面上论证了汪曾 棋独特的小说世界。并且认为，这个小说世界由于掺杂了弗洛伊德与海德格尔的 气息而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对邂逅集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论述 解志熙：汪曾棋早期小说片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丛刊1 9 9 0 年第3 期。 钱理群：寂寞中的探索介绍四十年代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追求，北京文学1 9 9 7 年第8 期。 游友基：京派与现代派的遇合一汪曾祺早期小说论，福州大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 版) 2 0 0 2 年第2 期。 解志熙：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9 9 年，第1 2 5 1 4 6 页。 范智红：世变缘常四十年代小说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0 2 年，第8 9 1 5 4 页。 严家炎：京派小说的形成、发展与主要作家，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 ，人民文学出版 社，1 9 8 9 年，第2 1 1 - 2 4 8 页。 杨联芬：中国现代小说导论，四川大学出版社，2 0 0 4 年。 2 只有李新平的自然和谐的人生理想简评汪曾祺( 邂逅集) ，作者认为汪 曾祺以满注感情的笔调，描写那些古风尚存的生活场景，那些富有情趣的市井风 情，刻划那些生动平易的人物形象，并通过人物平凡命运的描写抒发生活存在的 诗意，表达对生活的思考，追求一种自然和谐的人生理想。 本文正是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汪曾祺的早期小说集邂逅集进行 系统探讨，试图对其思想与艺术的独特成就作出自己的评价，并且比较四十年代 与八十年代文本修改的异同看汪曾祺创作思想的变化。 李新平：自然和谐的人生理想简评汪曾祺 邂逅集) ) ，河南电大1 9 9 5 年第2 - 3 期。 3 第一章人生的表现与思考 汪曾祺的邂逅集是其四十年代的作品集，收入八个短篇小说：复仇、 老鲁、艺术家、戴车匠、落魄、 囚犯、鸡鸭名家、邂逅。关于 书名的由来，作者解释说：“我的小说的题材，大都是不期然而遇，因此，我把 第一个集子起名为邂逅。”回“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其实，出典诗经的 书名，看似谦虚，实则自负，表现了一个年轻作家的独特艺术追求。作品不多但 与众不同，足以反映一个年轻小说家的创作才华，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个小 小收获。邂逅集中，作者描绘了市井人物的日常生活，表现了作者对人生的 思考。 第一节自在的人生：市井人物的日常生活 在邂逅集中，除复仇外的七篇小说，属于导论中分析的第二类 小说，都是以叙述者的眼睛去观察，所看到的一个市井人物的世界，描写的是普 通大众的日常生活，也即到八十年代以来成为汪曾祺小说创作的主要对象。在这 个世界里有两类人物形象值得注意，即“诗意的人”与“平庸的人”。 “诗意的人”，是指那些在平凡的生活中放射出诗意的光芒，生活审美化、 艺术化的人们。“平庸的人”是与“诗意的人”相对而言，指那些凡庸的、卑微 的，在人间苦苦挣扎的人们。 “诗意的人”有老鲁中的老吴、 艺术家中的哑巴画家、戴车匠中 的戴车匠、落魄中的扬州人、鸡鸭名家中的余老五和陆鸭以及邂逅中 的卖唱父女。从篇目上看，这些人物在邂逅集中占重要地位，是汪曾祺津津 乐道的对象，同时也是吸引研究者们的地方。 初读老鲁的感受似乎是对老鲁纯朴性情的赞美，但细细读来，老吴更是 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从外在身份上，他与老鲁一样，都是一个临时中学的校役 杂工。但他却：“留长发，顶上秃了一块，看起来脑门子很高。高眉直鼻，瘦长 汪曾祺：汪曾祺短篇小说选自序，北京出版社，1 9 8 2 年，第2 - 3 页。 4 身材，微微驼背。走路步子碎，稍急点就像跑了。这样的人让他穿一件干干净净 的蓝布大衫比穿军服要合适得多。学校里教书的多说国语，他那一口北京话，您 啦您啦的就中意。他还颇识字，能读书报”这其中明显地融入了传统文人 的许多悠兴与余韵在里面。在传统中国，诗性本是渗透于传统文人日常生活的一 种有机质素，这种诗性也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宗教缺席的社会结构中唯一能与庸常 生活相抗衡的审美因子。老吴的酒后题诗、立志戒烟及对身份的追求，反映了一 个传统文人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包含着与庸常生活相抗衡的审美因子。 也许在老吴身上的诗性因素只是略微显现，而到了落魄中我们可以看见 一个作者所激赏的诗意人物。落魄中穿绸衣、挂银表链、干净潇洒的“扬州 人”，抗战时期在昆明开小饭馆。他吸引作者注意力的是其不同于一般饭馆老板 的“票友风度”。作者带领读者津津有味地看他炒菜，他那闲散的神态，麻利的 动作，客气的寒暄，都具有一种非职业化的洒脱与大方，仿佛在招待亲朋好友。 他偷闲俯身与自己的女人耳语，用手指拈掉她头发上的草屑，这随意而细屑的日 常情景，在作者眼中，却“比一首情诗还值得一看”。作者怀着极大的兴趣观 察“扬州人”，那由衷的赞赏之情自然地流泻在他舒徐质朴的叙写中。作者的激 赏，源于“扬州人”身上绝少铜臭味的清雅气质。那种带着江南文化人儒雅特征 的脱俗气质与他的身份、职业显得不协调，正是这种不协调使作者眼中一亮，发 现了生活中的诗意。作者激赏这种诗意，因为他自己正是一个追求诗意的人。 如果说老鲁与落魄中的“诗意的人”不免于衰微甚至落魄，而在民 间这个大舞台上的诗意的人们却获得了永久的生命。艺术家中的哑巴画家、 戴车匠中的戴车匠、鸡鸭名家中的余老五和陆鸭以及邂逅中的卖唱 父女是汪曾祺刻意要描写的一群有诗意的人，他们都是乡间的普通人物，因为执 着于某一种技艺而获得了诗意的光辉，显示出生命的本质所在。 鸡鸭名家中，余老五和陆长庚是普通的炕房工人与放鸭人。平常时刻， 余老五提着紫砂壶，到处为人“排解纠纷”，而陆长庚在输完了身上的钱后睁着 那双发亮的小眼睛站在人后看别人赌钱，没有特殊之处，但一旦他们投入他们的 工作之中，便显现出工作创作或者说“技艺”的诗意光辉，让人赞叹。如余老五 汪曾祺：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2 7 页。 同上，第5 页。 的炕小鸡：“余五这可显得重要极了，尊贵极了，也谨慎极了，温柔极了。他说 话细声细气，走路也轻轻的，举止动作，全跟他这个人不相称。他神情很奇怪， 他总在谛昕着什么似的，怕自己轻轻咳嗽也会惊散这点声音似的，聚精会神，身 体各部全在一种沉湎，一种兴奋，一种极度敏感之中。”o 到邂遁中，诗意的 光辉不仅仅限于主要人物身上的诗意描绘，进一步将诗意扩充到一种表演的状态： “接口接的真好，一点不露痕迹，没有夺占，没有缝隙，水流云驻，叶落花开， 相契莫逆，自自在在”，“不是连成，本是一体，如藕于花，如花于镜，无所凭借， 亦无落著，在虚空中，在天地水土间”o 民间艺术获得了中国诗意审美的神韵。 在作者极力描写“诗意的人”的同时，在他的笔下也出现了另一种类型的人， 即“平庸的人”，以落魄中的南京人、艺术家中的小木匠及戴车匠 中的街头老太婆等为代表。 在老鲁中，老鲁开始省吃俭用，“苦巴苦做，积积攒攒”；乐于助人，“全 校三百人连吃带用的水挑起来也够瞧的。老鲁一模糊亮就起来，来回不停地挑。” 以积极乐观的态度生活，连难吃的野菜在他的手下也变成美味佳肴。可是，即使 老鲁如此努力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好，各种打击还是接踵而来。弄过一个磨坊，却 丢了一百六十多担麦子面；用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一斗四升豆子囤积起来，“等着 行情涨，希望重新挣起一座磨坊，”但没有料到的是，“什么都涨，豆子直跌! ” 老鲁只好把这一斗四升豆子卖给拉马车的，接着自己攒下的二十万被一个事务员 借去，合资买了谷子，却没有下文。现实老是在捉弄老鲁，随着时间的推移，在 各种事情的打击下，老鲁逐渐变得世侩、粗俗、暴躁，不再相信什么超乎功利的 东西，只相信肚中的食物才是实在的，“吃了，喝了，都在我的肚里，谁也别想! ” o 落魄中的南京人，可以说是在邂逅集中可以明显看出作者厌恶态度 的一个角色。南京人是扬州入找了一个做自案师傅，是个地道的师傅，“仿佛想 把他的热情变成包子的滋味”，是非常现实的人，恰与扬州人的浪漫落拓迥然有 别“他的床是睡觉的，他的碗是吃饭的，他不幻想，不喜欢花( 那两盆花被 汪曾祺：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1 3 9 页。 同上，第1 7 5 、1 7 6 页 同上，第3 l ，4 2 、4 3 、4 5 页。 6 他搬到天井角落里，干死了) ，他不聊天，不上茶馆喝茶，而且老打狗”。作者 对南京人的描述，虽是客观的，但其贬意却从字里行间自然流出。后来，南京人 参与了饭馆的股份，再后来，老板成了南京人，扬州人成了伙计，女人也被南京 人占有。待到抗战胜利，叙述者行将离开昆明，再去这家饭铺，南京人依旧忙碌， 而扬州人，则全然没有了昔日的风度，衰弱，萎缩，浮肿，肮脏，完全地落魄了。 而促使他改变的原因，一部分是南京人所代表的那种现实的、实利的精神对扬州 人身上诗意浪漫性情的压抑。 戴车匠中的老太婆也让我们看到生活中毫无诗意、庸俗的一面。文章开 头部分对巷口摆摊子的老太婆的描写是为了戴车匠的出场做铺垫的，从中我们可 以窥见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摆摊子的老太婆为一己之喜而喜，为一己之悲而悲，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嫉妒、谩骂、打架，构成了日常生活。这些又会让人想到 鲁迅关于中国人国民性的书写。当时的汪曾祺为什么要写下这个? 他主要目的是 要写臻于艺术化境的戴车匠，然而作家的眼睛和笔触真实的记录了当时的社会现 实。这两个老太婆的故事不仅发生在戴车匠的草巷口，也发生在当时的很多地方， 不仅发生在老太婆身上，也发生在很多其他的人身上。 在邂逅集中“诗意的人”和“平庸的人”常常是并列地出现在同一篇 章作品中：有保留传统文化遗韵的老吴，同时有代表民间民间生命力的老鲁( 老 鲁) ；有潇洒淡泊扬州人，同时有堆彻成功的南京人( 落魄) ；有沉酣于艺术 境界的“哑巴画家”，同时有连个门板都订不好的小木匠( 艺术家) ；在 多数篇日中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对照关系。 对两种人生所代表不同的人生情状的展现在老鲁中还几乎是平行式的， 两种人生并不过多的呈现纠结状态。老吴的生活方式是对于一种可以与老鲁形成 对照的生活方式的展现，文中以教员们的“拥鲁派”和“拥吴派”将二者分开。 虽然叙事人“我”在文本中自称是“拥鲁”一派，但小说家在一种诗性文化式微 之际所流露出的隐忧仍在文本中在在可见，并借小说中人物“爱做梦的先生”对 诗性主体进入民间以后的生活情况做了一番想象重构。但这种想象毋宁说是一种 希望：“让老吴住在前院，管看门，管洒扫应对，出去时留下话，谁来找他让他 在客厅里等等，漆黑盒子里有铁观音，香烟在书桌左边抽屉里。老鲁昵，则住在 汪曾祺：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9 0 、9 3 页。 7 后头小园子里最适合”老鲁与老吴在这番设想中得到了一种对立性互补， 或者说，老吴这样一种诗性因素终于与非诗性因素融为了一体。 落魄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诗意的人”不免于落魄的命运悲剧。这篇小 说叙写的仍然是两个具有对照意义人物( 一个扬州人，一个南京人) 的故事。这两 个人物是老吴老鲁在另一个文本中的“幽灵”重现，并且无须那位“爱做梦先生” 设计，两人即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问里活动着。店子对园子的置换自然不仅仅是一 种空间上的转移，而且必然包含着价值方式的根本变化。古人曾云，小隐隐于野， 中隐隐于园，大隐隐于市。一个园子就是一个折衷调和的隐居场所。棋琴书画与 恬淡诗性才是爱做梦先生的设想里供养的精魂，而老吴与老鲁只不过是供其想象 任意驱遣的棋子而已。而当棋子流落到其规划的棋局以外之后，遭遇到的也就是 另外一种命运。一个店子无疑就处在这样的棋局之外，它只能遵循另外一套价值 方式。在这种生活逻辑规范下的人生也自然会格外不同，这样的人生只能以残酷 名之。 老鲁与落魄对两类人物的并列显示了诗意人生与非诗意人生在现实 人生中生存境遇的多种可能性。到艺术家与戴车匠中，这种具有冲突性 的对照模式不再明显，两种人物共生在一个世界里，甚至可以说是和谐相处。在 艺术家中，那个连门板都订不好的小木匠可以和叙述者一起坐在哑巴画家的 画前，而作者写的更多的是对哑巴画家高超技艺的欣赏。到了戴车匠中，街 头巷口买货的老太婆和作者竭力要赞扬的车匠生活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作者 更多的是对戴车匠对诗意生活状态的描绘。而鸡鸭名家则是对艺人们高超技 艺的诗意赞美了，作者所力图描绘的诗意世界已经凸显。 第二节人生的沉思与观察：。旅行人” 在邂逅集中，复仇中的“旅行人”及其他篇目中的叙述者“我”是 另外一类人物形象，即四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汪曾祺除了描写普通大众的生活， 在非诗意的世界寻找诗意的人生，还写出了知识分子对自身存在的观照和生存状 态的反思。 汪曾祺一九三九年从家乡辗转来到西南联大求学，在昆明住了几年。这不是 汪曾棋：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3 2 页。 8 短暂的时间，沈从文后来总结这一时期他所感受的社会现实，“试为之偈日：一 切如戏，点缀政治。一切如梦，认真无从。一切现实，背后空虚。仔细分析，转 增悲悯。一切有生，于抵抗、适应、承受由战争而来的抽象具体压力时所见出 种种圆景幻象，在有形政权解体以前，固必然如此也。”而个人置身于这样的大 局势中，在云南度过的这一段生活，“相当长，相当寂寞，相当辛苦。但却依然 用那个初初北上向现实学第一课的朴素态度接受下了。然而用沉默来接受这 一切的过程中，至少家中有个人却明白，这对我自己，求所以不变更取予态度， 用的是一种甚么艰苦挣扎与战争! ”汪曾祺未必能感同身受，但他处于这样的 大气候中身为一个敏感的知识分子，不能不陷于思索之中。“西南联大当时的气 氛，其自身的内部，似乎就存在着一种强烈的反差。一方面是战争的困难，另一 方面则是初始接触现代主义文学时青年人那种特有的兴奋和沉迷。”这种现状 下生活的汪曾祺，内心无疑会起波澜，但又无力改变现状，难免寂寞和苦闷，会 写下寂寞和苦闷的作品。“对于命运尤其是命运与小人物的生活关系的 感觉与描写，在四十年代的小说创作中所占有相当的比重，这种现象或许与战争 时期的一部分作家对于自我角色及其同类的命运的意识有关联，他们藉人物对于 命运的思虑所要表达的其实倒是他们自己的思考，有时这种表达的愿望甚至 超过了他们对于小说自身的兴趣，以致他们笔下的人物常常会发出一些与其身份 悟性不是那么相称的人生感慨和疑问来，甚至直接以作者( 叙述者) 自身关于命 运的思考来作为小说结构的基本原则。”范智红对四十年代作家的分析，同 样适用于写作邂逅集的汪曾祺。在邂逅集中除了上文分析的对普通人生 的关注外，更让我们深切感受的是作者对自身命运的思考。 复仇中的主人公，一开场就陷入类似哲人的思索之中，“一生”的问题 被提出来，开始了回顾思索的过程。作者并没有为其取名为“复仇者”、“宝剑客 人”，或一个具体的名字如“眉间尺”等，而是命名为“旅行人”。这应该说是一 个象征或是隐喻。韦勒克和沃伦在谈到“叙述性小说的性质和模式”时说：“塑 沈从文：从现实学习，沈从文文集( 1 0 ) ，花城出版社、三联香港分店，1 9 8 4 年，第 3 1 4 、3 1 5 页。 张新颖：学院空间、社会现实和自我内外，( 2 0 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生 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 0 0 1 年，第2 0 l 页。 范智红：平凡生活的复现及其叙事功能) ， 世变缘常四十年代小说论，人民文学 出版社，2 0 0 2 年，第9 5 页 9 造人物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物命名。每一个称呼都可以使人物变得生动活泼、 栩栩如生和个性化。”“旅行人”这个名字首先给读者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 风尘仆仆、参风露宿、居无定所，在不断地寻找寻找，寻找最终的落脚点或是一 个归宿，旅行不是目的。本文中的主人公就是一个不断赶路，不断寻找的人。寻 找什么呢? 作品的表面意义非常明确，旅行人要寻找的是他的杀父仇人。汪曾祺 把这次旅行人的山水之旅处理得茫然而疲倦。淡远忧伤的怀乡之情不断复现，旅 行人的灵魂因为寻找没有止境而疲惫不堪。这仿佛是对莎士比亚戏剧结构的致 敬，但更像是一次精心的解构：没有经过自我选择的命运，让旅行人产生了怨恨 之情。像哈姆雷特一样，为父报仇虽然是道德和情感上压倒一切的巨大责任，却 未必能为这个疲惫的年轻人所能承担。“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这一生是找你 的了”，这样惨痛的呼声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崇高感。复仇经过无数重复，已经失 去了原有的伦理内涵。一个人在出世之前就卷进了和他的个人意志、自我选择完 全无关的凶杀，与其说，这个被悲愤、怀疑和寂寞所缠绕的年轻人是在寻找那个 未曾谋面的仇雠，毋宁说他在寻找那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确证的自我。 “旅行人”并不是孤单的，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你与我，很多人都处在这 种不断的找寻与选择的过程中，这个形象具有普遍的意义。落魄中的扬州人， 作者一直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到内地来? 老鲁中的“老鲁”，更是现实中的 一个“旅行人”形象。在囚犯、邂逅中的人们就是在路上、在车上、在船 上，一路漂泊。而这些作品中的叙述者“我”，跟作者有很大关联的人，也是一 个从表面到实质都在不断寻找、不断反思的知识分子形象。 小说囚犯原标明为“报告”而后来又收入他的短篇小说集邂逅集的 小说里，汪曾祺描写“我和父亲与一群囚犯同行的经过，其中引人注意的是“我” 与父亲之间的父子关系。这个父亲与汪曾祺后来所写的他本人的父亲的形象非常 相似( 参见汪曾祺自报家门) ，我们有理由认为“报告”中的父子关系其实是 “写实”的。这个父亲“他不迫协我，不挑剔我，不讥刺，不用锋利的或钝缺的 是非锯解我。他不希望，指导我作甚么，但在他饱阅世故的眼睛，温和得几乎是 淡漠的眼睛( 我得坦白，有时我为这种类似的淡漠所激恼) 远远的关注下，我成 【美】韦勒克沃伦：叙事性小说的性质和模式，文学原理，刘象愚等译，江苏教 育出版社，2 0 0 5 年，第2 5 6 页。 1 0 了一个人。我不过分糊涂，尤其重要的是也不太清楚，而且只能虽有点伤心的捐 弃了我的夸张，使我的行为不是文字，使我平凡。”o 且不论这种父子关系的“写 实”的可能性有多大，汪曾祺在这篇“报告”中显然很欣赏“父亲”的生活观以 及这个父亲所加之于“我”的影响，这从“我”对于囚犯的“简单淳朴”的模样 与心性的欣赏就可以看出。“不过分糊涂”可是“也不太清楚”，不是造作夸张的 “文字”而只是一个平凡朴素的“人”，不以“是非实行锯解”或是胁迫、挑剔 与讥刺，而使他的心性保得完整、浑然，这样一种心理气质和人生态度，其实正 是汪曾祺小说所要表达的最重要的内容。 落魄是通过一个青年大学生的视角写抗战时期昆明的一家饭馆的落魄遭 遇。除了文本本身所描绘的扬州人落魄的故事外，值得注意的还有作为观察者和 叙述者的那位大学生的态度。“对于这个扬州人，我没有第二种感情，厌恶! 我 恨他，虽然没有理由。”o 在这里，“我”的观感不再限于简单的道德判断，而是 一种道德的存在体验。“我”之所以对扬州人如此厌恶，不是起于什么特理由一 一既不是他和扬州人有什么利害冲突，也不是由于某种道德感，是因为“我”对 扬州人的存在表示怀疑，文中一再追问“他为什么要到内地来? ”从扬州人 的身上，“我”看到了人的存在的虚无和荒诞。扬州人的存在纯属多余，毫无理 由。因此，“我”对于扬州人的厌恶，是对存在本身之多余、偶然和荒诞的体验， 同时也包含了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怀疑。事实上，在这位大学生眼中，落魄的扬州 人只不过是一面自鉴的镜子，透过这面镜子他看到的更是自己存在的多余和无根 据，因而最终陷入“失魂落魄”境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意识到，正如在 自己眼中，扬州人是一个多余的无理由的存在一样，在他人眼中，自己也同样是 多余的、无理由的存在，同样只能引起他人的厌恶之情。这是他害怕别人眼睛的 原因。比起对扬州人的厌恶来，这位大学生更厌恶自己。因为对他来说，真正的 问题不是扬州人为什么而活，而是他自己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作品生动揭示了 这位大学生在自觉其存在的多余和虚无之后的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态：“可是我得 说话，我这么失魂落魄地坐着，要惹人奇怪的。已经有人注意我。他一面咀嚼凉 鸡，一面咀嚼我，他在毫无拘束的从我身上构拟起故事来了，我觉得。”。汪曾祺 汪曾棋：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1 1 7 一1 1 8 页。 同上，第1 0 5 页。 同上。第1 0 4 - 1 0 5 页 在给解志熙的信中说：“( 这篇) 小说中对那位扬州人的厌恶也就是我对自己的厌 恶。”国解志熙认为这与萨特厌恶中洛根丁的那种自感多余自我厌恶的体验声 声相应。可以说，在这位大学生身上凝聚了作者本人当时的某些迷惘情绪和存在 体验。 邂逅集中的作品和他晚期宣称不喜欢第一人称的叙述相反，除了复仇 外，所有的作品都是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视角来进行写作的。作品中的“我” 与现实中的汪曾祺有着极大的相似性。我们可以追踪一下这些作品中“我”：老 鲁中的“我”是在战争年代，在昆明观音寺和自马庙的一个学校里教书的“汪 先生”，爱观察爱思考，性格随遇而安。艺术家中的“我“是住在白马庙的一 个村镇里能欣赏绘画艺术并为之感动的“先生”；戴车匠中以“我”儿童的眼 光来观察戴车匠极其周围的一切，这个“我”爱观察富有同情心；落魄以一 个在昆明上学的大学生的口吻来叙述，他欣赏扬州人的票友风度，沉湎于古典文 化的诗意中；囚犯最初在文聚上发表时，以报告为题，( 见范智红四 十年代小说缘常) ，以作者和父亲与囚犯们相遇而写成的文章；鸡鸭名家写 的是江南小镇上的奇人奇事；邂逅以“我”过河坐船遇见卖唱父女写成，“我” 欣赏卖唱艺人潇洒余裕的风度。对照汪曾祺的生平与性格特点，这些作品中的 “我”，和汪曾祺本人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当然，我们不能说作品中的“我”就 是生活中的汪曾祺本人，但至少可以认为汪曾祺通过作品中的“我”表达了对人 生的思考，他不时要跳出来发表自己对人生的感慨。 如果说“文体之于作家，正如色彩之于画家，是一个幻觉问题，而不是技巧 问题。它揭示了而这是无法通过直接和有意识的途径办到的世界在我们 眼中的呈现方式的质的差异。如果没有艺术，那么这个差异将仍然是每个人的永 恒的秘密”，那么对汪曾祺这样的小说家而言，与其说他们的小说形式所表达 的是他们对于世晃与人的特殊认知，毋宁说是表达了世界与人在某些人那里的一 种特别的呈现方式。 解志熙：从张水淇到汪曾祺：人的自为与自欺，生的执著一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 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9 9 年第1 2 9 页。 范智红：平凡生活的复现及叙事功能，世变缘常四十年代小说论，人民文学出 版社，2 0 0 2 年，第9 2 页。 2 第二章诗意的表现形式 汪曾祺在一九四七年五月三十一日天津在益世报文学周刊第4 3 期上， 发表了题为短篇小说的本质的文章，表达了自己对于现代小说的一种期待和 理论设计。他大声疾呼，“我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 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西在其理想中，小说 应该向“纯”的方向走去，成为一种比较轻巧的艺术，它能够吸收诗、戏剧、散 文的一切长处，成为一种“能够包融一切，但不复是一切本来形象”的新艺术。 这篇类似宣言的文章表现出了一个年青人对艺术顽强追求的热情与勇气。重读汪 曾祺4 0 年代的作品，与8 0 年代相对纯净、统一的艺术风格相比，其早期的小说 显出更强的实验性，创作思想既开放、活跃，又不免有些散乱、驳杂，融入了多 种艺术技巧的尝试，小说文体显示出多样化的色彩来，显出与众不同的创作特色。 第一节现代主义追求 对汪曾祺四十年代小说创作的研究往往离不开现代主义特色这个问题，这也 是邂逅集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与汪曾祺的创作环境是分不开的。西南联大自 由的文化氛围给了他无尽的滋养，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环境。汪曾祺在晚年曾 经“自报家门”：“我读的是中国文学系，但是大部分时间是看翻译小说。当时在 联大比较时髦的是a 纪德，后来是萨特。我二十岁开始发表作品。外国作家我 受影响较大的是契河夫，还有一个西班牙的阿索林。我很喜欢阿索林，他的小说 像是覆盖着阴影的小溪，安安静静的，同时又是活泼的，流动的。我读了一些伏 吉尼亚伍尔芙的作品，读了普鲁斯特小说的片段。我的小说有一个时期明显受 了意识流方法的影响，如小学校的钟声、复仇。”o 作家开始创作的时候， 无疑受到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下文分析具有现代主义特征的两个问题： 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和非情节化的结构。 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 4 ) ，北京大学出版社，1 9 9 7 年，第4 3 9 页。 汪曾祺：自报家门) ，晚翠文谈新编，生活读书新知三年联书店，2 0 0 2 年，第2 6 7 - - 2 6 页。 1 3 一、意识流手法的运用 所谓“意识流”原是把人的思想比作不间断的流水的心理学概念；所谓“意 识流文学”则是一种主要挖掘广泛的意识领域、一般是一个或几个人物的全部意 识领域的文学。回 收入邂逅集中的复仇，可以算是他这个时期意识流作品的代表作。 但汪曾祺四十年代还有一些作品，如待车、复仇、小学校的钟声、醒来、 绿猫等，有着明显的意识流的痕迹。 从作者对小说的时间与空问的处理以及对人物意识的表现手法来看，复仇 具有十分明显的现代主义特征。 时空的处理。复仇把故事的发生时间聚焦在很短的时间内：夜晚投宿至 第二天早晨。以这一短暂的时间为框架，通过主人公旅行人的意识流动，我们了 解到他的过去、现在及将来。同时，更深的层面上，了解到他寻仇的动机，以及 放弃复仇进行自我选择的艰难。从结构上看，小说似乎仍具有传统的时间顺序， 即以旅行人的投宿为标志的物理时间贯穿了整个作品。但是，汪曾祺成功地采用 了意识流技巧，跨越了时空界限，用物理时间上的一个夜晚来表现人物心理时间 上的一生，使旅行人风尘仆仆的漫长寻仇生活经历涌进读者的意识长河之中。汪 曾祺巧妙地将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交织一体，而且还使心理时间中的过去、现在 和将来三种不同的时刻互相渗透，彼此交融。在小说中，随着物理时间的变换， 人物心理时间上的精神活动跟着变动，错综复杂地揭示了人物对人生意义的理 解。小说安排了两条线索，一条是旅行人的思想活动，另一条是和尚所代表的一 种生活。后一条线索是旅行人最终做出个人人生选择所必有的铺垫。小说以新颖 独特的创作技巧将人物的复杂经历压缩在十几个小时内加以集中表现，充分展示 了意识流小说在结构布局上无限的扩展性和巨大的凝聚力，从而把人们对小说的 时间概念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意识的流动。意识流小说家往往用“自由联想”来表现人物的意识流动。“自 由联想最能表现人物意识流动的自由特征，最能表现人物心理真实的自由展 示过程。所以意识流作家首先把自由联想作为自己最基本的，也是主要的模 参见【美】m h 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朱金鹏、朱荔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1 9 9 0 年，第3 4 6 页。 1 4 式引入文学创作。”回与传统的“自由联想”所不同的是，意识流自由联想，不仅 仅表现理性意识、显意识的联想，还表现潜意识下意识的思绪，联想具有更大的 跳跃性，各种意识无序地、随意地闪现。在自由联想的心理时空中，过去、现在、 将来自由交错出现，彼此颠倒，意识与无意识的念头相继出现，不受形式逻辑、 。联想关系”、“连接点”的限制，在意识的无序而随意的大幅度跳跃联想中，呈 现人物丰富复杂的生活经历和精神历程。为了真实地表现人物头脑中飘忽的思绪 与感触，意识流作家成功地发挥了语言文字的巨大潜力和特殊功能，大胆地运用 了与之相适应的生动、鲜明的语言手段。通常，意识流语言的句法结构松散无序， 残缺不全，长短不一，变化频繁。这种缺乏连贯、不合逻辑、超越语法常规的语 言形式恰恰反映了人物意识的跳跃性和随意性。在复仇开篇，主人公由眼前 的“蜂蜜”联想到“人的一生”、“蜂蜜和尚”，由“和尚”又想到自己“白发的 母亲”、“汲水的小姑娘”，想到自己的使命等等。通过联想，短短的一篇小说囊 括了“旅行人”的一生。潜意识里对和尚的喜爱及追随，“猛一下子他非常喜欢 那和尚。”、“和尚招他爱。”“渐渐的，和尚那里敲一声，他也心里敲一声，自 然应节，不紧不慢。此时我若有磬，我也是个和尚。”、“我知道我并不想在这 里出家! ”o ，这一系列的意识流动，写出了旅行人从自欺到自为的觉醒过程。同 时文章通过语言上的不连贯性反映意识活动的跳跃性和流动性，这种不联贯性增 加了读者阅读中的困难，这就要求读者随着作品人物的意识之流去意会、去感受、 去联想。 二、非情节化的结构 传统小说要求情节曲折，结构完整，人物典型，表达的思想意义指向明确。 而邂逅集中许多小说不以情节冲突和人物性格刻画取胜，情节与人物形象趋 于淡化；结构也突破传统的时空框架，变得松散自由，不拘一格；作家发自内心 深处与作品人物紧密相连的情绪感受成为作品的魂灵，它构成了小说恬淡、抑郁 的诗的意境。这就是“非情节化”的特征，也是“散文化小说”的特点。 在时代交替和文学思潮的嬗变中，在传统与反传统、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 徘徊中，可以说，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几乎每个较有分量所小说家都有散文 何仲生、项晓敏：欧美现代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 0 0 2 年，第2 9 6 页。 汪曾祺：邂逅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 9 4 9 年，第2 、3 、9 、1 2 页。 1 5 风的小说，有这一种风格面，有部分作品的散文特征，或一部分作品中 散文片段或散文成分”。回普实克总结说：“减弱故事情节的作用甚至彻底取消故 事情节”，已是“新文学中最新的特点”。o 在汪曾祺看来，“契诃夫开创了短篇小说的新纪元。他在世界范围内使小 说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重情节、编故事发展为写生活，按照生活的样子写 生活。戏剧化的结构发展为散文化的结构。于是才有了真正的短篇小说，现代的 短篇小说。托尔斯泰最初很看不惯契诃夫的小说。他说契诃夫是一个很怪的作家， 他好像把文字随便地丢来丢去，就成了一篇小说了。托尔斯泰的话说得非常好。 随便地把文字丢来丢去，这正是现代小说的特点。” 汪曾祺的小说老鲁、鸡 鸭名家、庙与僧、落魄、戴车匠等就具有“把文字随便丢来丢去”现代 小说的特点。 在老鲁中，我们找不到可以称为主线的故事情节，通篇都是一些琐碎的 意象、零散的细节：我们“穷到极限”的生活，老鲁的豆壳虫“佳肴”、老吴的 咖啡色西服、老鲁的世面、行伍生活以及他囤积生崖的败与兴。种种琐事的罗列 有跳跃有穿插，一个又一个彷佛随手涂抹的细节在读者头脑中逐渐汇成了一个画 面：老鲁勤勉纯朴之余又有小生产者的企望发财的愚钝，教员们适性自然的生活 难以掩盖得过且过、无可奈何的心态。作者的态度是复杂的，既有极其委婉温和 的讽刺，又带有某种怜悯、同情甚至欣羡的成分。这种写法好像轻轻松松，潇潇 洒洒，实则是千锤百炼、呕心沥血的结果。 在邂逅集中落魄的素材是汪曾祺小说中故事性最强的，若演绎成情 节，可能还颇为紧张( 人物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作品叙述了一个扬州馆子( 后 改为绿杨饭店) 的盛衰，实际上叙述的是那个颇得叙述者好感的扬州老板落魄的 过程。这家饭店的历史与扬州人、南京人之间的纠葛，应当是颇有戏剧性的。但 是作品的叙述始终依赖于叙述者“我”的眼睛和感觉，没有向情节和故事方面努 力。但这个视点的选取恰恰适应作者的目的：不编写“太像小说的小说”，而表 现人生情味。扬州人的“故事”隐在了文本的背后；而生活的“现实”对人性的 扭曲，则从作者随意撷取而又精心描述的几个生活场面与细节中细腻地反映出 赵园：关于小说结构的散文化对文学史的一点思考，批评家 1 9 8 6 年第5 期。 普实克：鲁迅的( 怀i f l ) ：中国现代文学的先声，文学评论1 9 8 1 年第5 期。 汪曾祺：谈风格，汪曾祺文集( 文论卷) ，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3 年，第5 6 页。 1 6 来。汪曾祺选择了淡化情节的叙述方式，叙述者和对象始终有距离，故他只是一 个感知有限的旁观者，在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感受着人生的现象，“故事”的戏 剧性被冲淡，而它所负载的人生情韵则在从容平和的叙述中款款释放。 邂逅集的非情节化结构，是将作家的主观情绪、审美体验对象化为认为 的内心图景和作品的内在意蕴，作家所要抒发的情感是随着作品中意象本身的情 绪起伏的。因此，这一将散文的叙述功能赋予小说结构过程的艺术方式，易于形 成象征、双关、反讽等艺术境界。这种小说的新体式，在反映深度上远远超过了 传统小说，特别是对人的精神的开掘上。同时，文体的变异，既是对传统小说模 式的重大突破，也是对现代文艺思想、审美意识的积极追求和有益探索。 第二节诗意的语言 四十年代的汪曾祺虽然不像他在八十年代后，数次在作品中强调文学语言的 重要性，但也提出：“严格说来，短篇小说者，是在一定时问、一定空间之内利 用一定工具制作出来的一种比较轻巧的艺术，个短篇小说家是一种语言的艺 术家。”o 他已经认识到语言的重要性，可以说是他小说语言观的初步雏形，并且 在创作中有所表现，这也是形成他独特创作个性的表现之一。 同时代的批评家唐浞曾在虔诚的纳蕤思里对他的语言风格大加赞赏：“他 的文字，不，他的语言是洗炼的，几几乎全是纯粹京白，问也有一些生动的古文 词。我很少读到过比他的文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