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阅读5页,还剩7页未读, 继续免费阅读
版权说明:本文档由用户提供并上传,收益归属内容提供方,若内容存在侵权,请进行举报或认领
文档简介
【课外阅读】演义文体的典范 一、“历代演义”的全新样式是罗贯中的天才创造 罗贯中一生有54年生活在元代,他一定在瓦子里听过“说话人”说过“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更一定听过当时盛行的五代史和三国志。至治间新安虞氏“全相平话五种”刊行时,罗贯中已是六、七岁的少年,后来也应该读过这些平话的刊本。这都为罗贯中日后写作历史小说、创造“历代演义”文体打下了根基。 残唐五代距宋元的时间最近,人们对那战乱频仍的岁月记忆犹新,刘知远、郭威等人发迹变泰的传奇故事,尤使想改善卑贱境遇的市井细民津津乐道;加上五代的更迭又为宋朝的建国铺平了道路,五代史平话还特意叙唐明宗告天密祷,道是“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之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因而得到宋代统治者的赞许,所以有最佳的市场效应,连三国志平话也难免相形失色。但罗贯中却选取三国作为创作的突破口,那原因是什么呢?鲁迅先生说:“三国底事情,不像五代那样纷乱;又不像楚、汉那样简单,恰是不简、不繁,适于作小说。而且三国时的英雄,智术武勇,非常动人,所以人喜欢取来做小说底材料。再有裴松之注三国志甚为详细,也足以引起人之注意三国的事情。”这一着眼于三国题材天然“优越性”的观点,亦早由李渔所道及:“吾尝览三国争天下之局,而叹天运之变化,真有所莫测也。当汉献失柄,董卓擅权,群雄并起,四海沸鼎,使刘皇叔早偕鱼水之欢,先得荆襄之地,长驱河北,传檄淮南,江东秦雍,以次略定,则仍一光武中兴之局,而不见天运之善变也。惟卓不遂其篡以诛死,曹操又得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位虽虚,正朔未改,皇叔宛转避难,不得蚤建大义于天下,而大江南北已为吴魏之所攘,独留西南一隅为刘氏托足之地,然不得孔明出而东助赤壁一战,西为汉中一摧,则梁益亦几折而入于曹,而吴亦不能独立,则又成一王莽篡汉之局,而天运犹不见其善变也。逮于华容遁去,鸡肋归来,鼎足而居,权侔力敌,而三分之势遂成。寻彼曹操一生,罪恶贯盈,神人共怒,檄之,骂之,刺之,药之,烧之,劫之,割须折齿,堕马落堑,濒死者数而卒免于死,为敌者众而为辅亦众,此又天下之若有意以成三分而故留此奸雄以为汉之蟊贼。且天生瑜以为亮对,又生懿以继曹后,似皆恐鼎足之中折,而叠出其人才以相持也。自古割据者有矣,分王者有矣,为十二国,为七国,为十六国,为南北朝,为东西魏,为前后梁,其间乍得乍失,或亡或存,远或不能一纪,近或不逾岁月,从未有六十年中,兴则俱兴,灭别俱灭,如三国争天下之局之奇者也。”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深入比较“三国”与“五代”素材的高下,以下几点因素似乎更值得考虑: 首先,从史的渊源看,三国故事早就广为传诵,民间的心理积淀极为深厚;五代则由于过分“贴近”,远不能与之抗衡。其次,从史的格局看,魏、蜀、吴是同一时空下的鼎足三分,相对于东汉之“废”而言,三者基本上都属于“兴”的因子,关键是由谁来“兴”最符合民心民意,它们之间是相比较而存在,相竞争而发展,星移斗转,雨覆风翻,令人目不暇接;梁、唐、晋、汉、周五代,则是在不同时间里的先后承袭,它们之间互为“废”与“兴”的因子,甚至在转瞬之间,方“兴”而旋“废”,代代弑夺,程式雷同,同义反复,甚至读前便可知后。再次,从形象体系看,三国人才辈出,各逞其能,刘、关、张之桃园结义,更为脍炙人口的千古佳话;五代之人才则大为逊色,驰骋其间者多为莽夫武士,朱温虽与黄巢结义,但见利忘义,不克善终。这些,都是五代史事逊于三国的先天弱点。 然而光凭素材本身的优长,并不能保证创作的成功。李渔说得好:“然三国之局固奇,而非得奇手以传之,则其奇亦不著于天下后世之耳目。”三国志平话的成败正说明了这一点。庸愚子说:“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话,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撇开“士君子”鄙薄市井文学的偏见,确实道出了平话的根本缺陷。正是在惋惜三国志平话未将题材开掘好的心理支配下,罗贯中创作了三国志演义。郑振铎先生说:罗贯中“是一位继往承来,绝续存亡的俊杰,站在雅与俗、文与质之间的。他以文雅救民间粗制品的浅薄,同时又并没有离开民间过远。”“以文雅救民间粗制品的浅薄”,既是罗贯中创作的原动力,也是罗贯中追求的最终目标,而“历代演义”的全新样式,则是他为达此目标的天才创造。二、“演义”是“演经书之义”的略称 “演义”之说,由来久矣。后汉书卷一百十三逸民列传周党传,叙周党于光武引见时,伏而不谒,博士范升奏毁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以组词方式言之,“演义”云云,实为“演”(阐发)经书之“义”的略称。所谓“文不能演义”,是指斥周党等“夸上求高”,而无才以“演”经中之“义”。为什么后汉书要为范升下一个“毁”字的断语呢?因为本传中就记载了周党“读春秋,闻复雠之义”之事。刘昭注云:“春秋经书:纪侯大去其国。公羊传曰: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齐襄公九世祖哀公亨(烹)于周,纪侯谮之也,故襄公雠于纪。九世犹可复雠乎?虽百世可也。”此事证明,周党是能“演”春秋之“义”的,他后来还“隐居黾池,著书上下篇”,范升谓其“文不能演义”,难逃诋毁之嫌。 推而广之,凡阐发六经之义之作,皆可谓之“演义”。艺文类聚卷九十九“祥瑞部下驺虞”条,引春秋演义图曰:“汤地七十,内怀圣明,白虎戏朝。”“春秋演义”云云,亦即“演”春秋之“义”也。宋史艺文志“经解类”著录刘元刚三经演义十一卷,三经者,孝经、论语、孟子也。宋史卷四百七杨简传载钱时所著之书,有周易释传、尚书演义、春秋大旨,将尚书演义置于周易释传、春秋大旨之列,正表明是“演”(释)尚书之“义”(大旨)的。明史卷九十六艺文志经类著录胡经易演义十八卷、徐师曾今文周易演义十二卷、梁寅诗演义八卷,性质皆与此相类。 诗经为六经之一,既有诗演义以阐释之,后人遂将注诗解诗品诗之作,亦名为“演义”。新唐书卷五十九著录苏鹗演义十卷 ,后人注韩愈集卷五古诗五“东野不得官,白首夸龙钟”,引苏鹗演义:“龙钟,不翘举之貌。”注柳宗元集卷八行状“吏无招权乾没之患”,引苏鹗演义:“乾没,犹陆沉之义。”又有杜律演义,元进士张伯成所作,陆容菽园杂记卷十四引其序云:“注少陵诗者非一,皆弗如吾乡先进士张氏伯成七言律诗演义,训释字理极精详,抑扬趣致,极其切当。盖少陵有言外之诗,而演义得诗外之意也。”又,佛教教义亦多称“经”,故“演义”又颇用之于禅家。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六释氏云:“当初入中国,只有四十二章经。后来既久,无可得说,晋宋而下,始相与演义。”如澄观有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抄(大正藏第36册),陈寅恪有敦煌本维摩诘经文殊师利问疾品演义跋(海潮音12卷19号,1931年)等。 章炳麟云:“演义之萌芽,盖远起于战国,今观晚周诸子说上世故事,多根本经典,而以己意饰增,或言或事。”说得并不准确。“演义”所要探寻的乃经书之“义”,而非“义”的载体言或事。汉书艺文志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记言”的尚书与“记事”的春秋,虽皆有“义”可“演”,但“演义”却并不因此而分割成“演言”与“演事”两个系统。正确的提法是:或因“言”而见“义”,或因“事”而见“义”;言与事都是寻求“义”的途径,而“义”则是寻求追索的最终目标。 三、从史书之“义”到小说之“义” 弄清了“演义”的真义,再来考察罗贯中何以将自己的历史说部命名为三国志演义,就比较易于措手了。 春秋为六经之一,三国志则为四史之一,都是公认的良史。既然春秋有“义”可“演”,三国志自然也有“演”“义”的资格和价值。 罗贯中发现三国志平话的“瞽传诙谐之气”,症结就在说话人抛弃了史书之“义”,全凭自己随口乱道(即所谓“胡”)。他为新创的小说取名三国志演义,就是要纠正平话的偏颇,以阐发三国志中蕴含的大义。当然,“义”是蕴含在史书文本之中的,从这一角度来看,“义”的依据具有客观性;但“义”又是要由读者去阐释的,从这一角度来看,“义”的发挥又具有主观性。所以,史书有史书的“义”,庸愚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序所谓“昭往昔之盛衰,鉴君臣之善恶,载政事之得失,观人才之吉凶,知邦家之休戚”是也;小说也有小说的“义”,修髯子三国志通俗演义引所谓“知正统必当扶,窃位必当诛,忠孝节义必当师,奸贪谀佞必当去”是也。宋元市井间的“讲史书”,亦称为“演史”,讲说的是“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自然也有演其中之“义”的要求,所谓“以上古隐奥之文章,为今日分明之议论”是也。关键不在于它们有没有“演”“义”,而在于所“演”的是什么“义”。“义”即是“旨”,即是作者要表述的“是是非非”,是某种偏于理性的意念。在文学作品中,又是统率全书的精神支柱。李渔说:“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则庶几近之。 李商隐骄儿诗说:“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传神地拈出了早期平话的旨趣,以之印证三国志平话对张飞“胡”的偏爱,往往使人哑然失笑:讨黄巾时,张飞先是去招安张表,后又招安张宝;平黄巾后,他先后拳打段珪,杀定州太守,鞭打督邮,后又和刘、关一齐往太行山落草,待国舅董成竟杀了十常待,持头往太行山招安,方才下山。兄弟失散后,张飞又在终南山落了草,自号“无姓大王”,立年号“快活年”等等。平话还将诸葛亮写成矫情的人。三顾茅庐时,他第一次命道童假说:“从昨日去江下,有八俊饮会去也。”第二次又使道童说:“去游山玩水未回。”第三次不好再说外出了,却以“贪顾其书”以慢之,惹得张飞大怒起来。平话既说诸葛亮是一神仙,“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之志”,却又写他热衷名利,办事鲁莽。曹操使人将书与孙权,诸葛亮“提剑就阶,杀了来使”,全无政治家风度。及受周瑜款待,竟以刀将枨分为三段,惹得鲁肃曰:“武侯失尊重之意。”周瑜笑曰:“我闻诸葛出身低微,原是庄农,不惯。”种种军国大事,在艺人口中,都如儿戏一般。 郑振铎先生说:“在很早的讲史里,讲述者多半是牵引历史以拍合于野语村谈的。故往往荒唐怪诞之事百出。然气魄是弘伟的。不像后来演义之恹恹无生气。”新兴的市民按自己的理解叙说历史,他们的气魄首先在藐视一切正统史书的规范,“演”出了为市民细民抒意写愤、寄托情志的“义”。但“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在相当程度上背离了史书固有之“义”,严重地妨碍了人们对它的接受。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罗贯中应运而生了。他创造了“历代演义”的全新样式,并将自己的历史观和审美观凝为历史小说的经典三国志演义。 罗贯中“以文雅救民间粗制品的浅薄”的第一个贡献,是自觉确立了清醒的明“义”、演“义”的意念,并为后来的小说家所普遍接受,成为他们自觉的观念。嘉靖三十一年(1552)熊大木作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序,中曰:“武穆王精忠录原有小说,未及于全文。今得浙之刊本,著述王之事实,甚得其悉;然而意寓文墨,纲由大纪,士大夫以下,遽尔未明乎理者,或有之矣。近因眷连杨子素号涌泉者,挟是书谒于予,曰:敢劳代吾演出辞话,庶使愚夫愚妇,亦识其意思之一二。”“演出辞话”,乃“演”也;“识其意思”,即“义”也。万历四十年(1612)甄伟作西汉通俗演义序,中曰:“闲居无聊,偶阅西汉卷,见其间多牵强附会,支离鄙俚,未足以发明楚汉故事,遂因略以致详,考史以广义。越岁,编次成书。言虽俗而不失正,义虽浅而不乖于理。使刘项之强弱,楚汉之兴亡,一展卷而悉在目中。”“发明楚汉故事”,乃“演”也;“刘项之强弱,楚汉之兴亡”之理,即“义”也。梦藏道人三国志演义序曰:“罗贯中氏取其书演之,更六十五篇为百二十回。合则联珠,分则辨物,实有意旨,不发跃如。其必杂以街巷之谭者,正欲愚夫愚妇,共晓共畅人与是非之公。”“实有意旨”,“是非之公”云云,强调的也是“义”。黄人小说小话谓:“历史小说,当以旧有之三国志演义、隋唐演义及新译之金塔剖尸记、火山报仇录等为正格。”他指责那些“历史不成历史,小说不成小说”的低劣之作道:“谓将供观者之记忆乎?则不如直览史文之简要也;谓将使观者易解乎?则头绪纷繁,事虽显而意仍晦也。或曰:彼所谓演义者耳,毋苛求也。曰:演义者,恐其义之晦塞无味,而为之点缀,为之斡旋也,兹则演词而已,演式而已,何演义之足云!”更是将“演义”定位在“意”与“义”的层面上,并与“演词”、“演式”明确划清了界限。 罗贯中的高明之处在于,既将阐发三国志蕴含的“义”作为目标,又并非简单地重复史书的陈旧观念;既纠正了平话“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的偏颇,“同时又并没有离开民间过远”。他将史书“演”为“陈叙百年,该括万事”的小说,真正要突出的是自己欲抒发之“义”。庸愚子说:“曹瞒虽有远图,而志不在社稷,假忠欺世,卒为身谋,虽得之,必失之,万古奸贼,仅能逃其不杀而已,固不足论。孙权父子,虎视江东,固有取天下之志,而所用得人,又非老瞒可议。惟昭烈汉室之胄,结义桃园,三顾草庐,君臣契合,辅成大业,亦理所当然。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而关张之义,尤宜尚也。其他得失,彰彰可考,遗芳遗臭,在人贤与不贤,君子小人,义与利之间而已。”从刘备、孔明、关张三点切入,较准确地领悟了罗贯中欲演之“义”,兹分别论述于后: 1、“昭烈汉室之胄,结义桃园,三顾草庐,君臣契合,辅成大业,亦理所当然”。 “废献帝曹丕篡汉”一回,叙贾诩、华歆、王朗逼献帝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王朗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道?安有不败之家?陛下汉朝相传四百馀年,气运已极,不可自执迷而惹祸也。”无情地道出了历史推移的严酷法则。在那“汉室不可复业”的当口,谁是能够担当国家重兴之任的“有道之君”?乃是所有“义”中最大的“义”。罗贯中的答案则是非刘备莫属。这并非因为他是所谓的“正统”。刘备虽七弯八拐勉强算是“皇叔”,比起刘表、刘璋来都要疏远得多;况他以“贩履织席为业”,早已降落到社会的底层。舌战群儒时,陆公纪就以“刘豫州虽中山靖王苗裔,无可稽考,眼见只是织席贩履之庸夫”相讥,孔明却坦然答道:“昔汉高祖皇帝起身乃泗上亭长,宽宏大度,重用文武而开大汉洪基四百馀季。至于吾主,纵非刘氏宗亲,仁慈忠孝,天下共知,胜如曹操万倍,岂以织席贩履为辱乎?汝小儿之见,不足共高士言之。”在刘备“仁慈忠孝”诸美德中,最令人称道的是爱民。“刘玄德败走江陵”一回,叙曹操来攻樊城,不得已弃之,新野、樊城百姓扶老携幼,滚滚渡江,玄德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及抵襄阳,两军在城下混战,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愿入襄阳矣。”于是引十数万百姓,一程程挨着往江陵进发,步行二十馀日,被曹操一日一夜赶上,遂遭致当阳夏口之败。孔明、简雍从战局考虑,曾建议暂弃百姓,都为他所拒绝。小说引习凿齿之论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迫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昇之坟,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刘备充分认识“若济大事,必以人为本”的真理,他对人的看重,已大大超出“投醪抚寒”、“含蓼问疾”的水平,更同那种“不以人为念”的行径有本质的区别。这就揭示了刘备被推崇为“明主”的根本原因。小说对曹操的态度,往往随“义”与“不义”为转移:曹操下令禁止军人作践麦田,小说是赞扬的;曹操大肆屠戮无辜百姓,小说又是谴责的。孔融所谓“曹操不仁,残害百姓,倚势豪强”,是小说的主调。“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两句“教万代人骂”的言语,所包含的超出常人容忍限度的极端利己主义,则将曹操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三国志演义对刘备的推戴,建立在儒家“民贵君轻”的政治道德观,与普通民众渴慕明君的契合点上,这是它的“义”具有久远生命力的第一个基点。 2、“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 诸葛亮形象的改造和创新,是罗贯中超越三国志平话最为高明的一着。除了将诸葛亮的决策作为提挈全书的主线外,诸葛亮所体现的精神风范,实堪传之千秋万代而不泯。在演义所叙兴废争战的大格局中,又有个人命运去留的小格局,遂纽结派生出种种矛盾来。作为典型的士大夫,诸葛亮的内心经历了从“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到积极用世、拯民水火的抉择;经历了从对曹操、孙权等强者的摒弃,到对处于劣势的刘备的拥戴的抉择。据蜀记载,晋初之士大夫“多讥亮托身非所”,而诸葛亮的亮色,恰在于此。演义谓诸葛亮与博陵崔州平、颖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并徐元直为密友,常一处学业,此四人务于精熟,惟孔明独观其大略。曾谓四人曰:“汝等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众问其志若何,但笑而不答。裴松之三国志诸葛亮传注以为:“夫其高吟俟时,情见乎言,志气所存,既已定于其始矣。若使游步中华,骋其龙光,岂夫多士所能沈翳哉。委质魏氏,展其器能,诚非陈长文、司马仲达所能颉颃,而况于馀哉;苟不患功业不就,道之不行,虽志恢宇宙,终不北向者,盖以权御已移,汉祚将倾,方将翊赞宗杰,以兴微继绝克复为己任故也。”以诸葛亮之才略,若追求个人功业,委质魏氏,投靠东吴,皆可展其器能;然他方以管仲、乐毅自命,以兴微继绝为己任,在刘备极为困顿的时候,看中他是寄托理想的明主,毅然决然地担当起辅佐的重任。这种对于个人的去就即人生道路的正确抉择,是诸葛亮赢得民众、尤其是历代文人尊敬的根本原因。“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是多数文人景慕的人品。而一旦寻觅到信仰之所在,又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该是多么的崇高。正如毛宗岗三国演义第九十七回回评所说:“先生不但知伐魏之无成、出师之不利,而又逆知其身之必死于是役也。以汉、贼不两立之故,而至于败亦不惜,钝亦不惜,即死亦不惜。呜呼,先生真大汉忠臣者。文天祥正气歌曰: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殆于后一篇而愈见之。”在历史小说史上,诸葛亮形象出现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兴废争战”云云,既有“兴废”,又有“争战”,不可或缺。而“争战”二字,倒过来就是“战争”。自从人类社会形成之后,大小战争从未真正停息过。人们思考得最多的,基本不是“什么是战争”这种思辩性的问题,而是如何赢得战争这种功利性的问题。孙子谋攻篇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诸葛亮以天才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的身份,始终居于三国志演义的核心,并为后世历史小说军师型形象制定出最高的标准。 三国志演义对诸葛亮的推戴,建立在士大夫的“行藏出处”的人生观,与普通民众赞赏谋略智慧的契合点上,这是它的“义”具有久远生命力的第二个基点。 3、“关张之义,尤宜尚也”。 关张之“义”,是演三国志蕴含之义的“义”中之“义”。与平话突出张飞的“胡”不同,三国志演义着力渲染的是关羽的“义”,反映了思想底蕴的深化。三国是“天下大乱,豪杰并起”的时代,平话亦作于情况类似的元代,民心思乱,故欣赏张飞的“胡”。而演义作于明初,经历了长期动乱以后,民心思定,希望建立起合理的社会秩序,关羽的“义”便成了肯定的对象。“义”有“宜”的意思,是为社会公认的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道德准则。是不是真正的“义”,就得经受“利”、“害”两方面的考验。既不能“求生以遗不义之名”,更不能“见利而忘义”。吕布之所以受到鄙薄,就是因为他“背恩诛董卓,忘义杀丁原”。关公则是“义”的化身。当死守下邳,身陷绝地时,关公起初决心仗义而死,张辽遂举三罪以证明死之无价值:误主丧身,诚为不美;负倚托之重,实为不义;不思匡扶汉室,拯救生灵,安为义?也就是说,死不过“成匹夫之勇”;不死,反倒是“义”的行为。于是关公提出了三个条件:只降汉帝不降曹公;二嫂嫂给皇叔俸禄养赡;但知刘备去向便当辞去。及至降曹操之后,关公便面临着真忠义与假忠义的考验。果然,当一旦得知刘备消息,就将曹操所赐金币,一一封记,分毫不取,过关斩将而去,连曹操也赞扬说:“此云长乃千金不可易其志,真仗义疏财大丈夫也!”从另一角度看,曹操对关公的赏识,尤其是对关公之志的成全,也可以说是一种义;因此,华容道上的义释曹操,也不失为一种美德,尽管从大局看是不足取的。鲁迅先生对三国演义的艺术性颇不满意,惟独举“写关云长斩华雄一节,真是有声有色,写华容道上放曹操一节,则义勇之气可掬,如见其人”,作为此书究竟有“很好地方”的例证,不是偶然的。没有华容道的义释,就没有关公这样一个“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的完整的人。义,就是关公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三国志演义中绝大多数正面人物的性格。三国志演义对关羽的推戴,建立在普通民众的“忠义”观与赞赏武勇绝伦的契合点上,这是它的“义”具有久远生命力的第三个基点。 总之,凭借刘备、诸葛亮、关公的人格魅力,罗贯中将儒家的“仁民”观、士大夫的“用世”观与民众的“忠义”观完美地融合起来,十分到位地发挥了他所领悟到的蕴含于三国志中的大义,赋予演义以平话所不具备的支柱和灵魂,因而备受各阶层读者的欢迎,李渔四大奇书第一种序说“此书之奇,足以使学士读之而快,委巷不学之人读之而亦快;英雄豪杰读之而快,凡夫俗子读之而亦快;拊髀扼腕有志乘时者读之而快,据梧面壁无情者读之而亦快也”,道理就在这里。 诗言“志”,言的主要是诗人的思想、志向、抱负和情感;小说演“义”,演的主要是小说家对历史社会的理性认识。二者一脉相通,都反映了中国文论对于内容的高度重视。 四、“演”之为道,各臻其妙 罗贯中“以文雅救民间粗制品的浅薄”的第二个贡献,是通过三国志演义的创作实践,找到了将“义”“演”好、“演”成功的各臻其妙之道。 作为小说家对历史事象的理解、体认和评判,“义”即是“旨”,即是核心,是目的,是统率全书的精神支柱;而“演”则是明“义”、表“义”的手段,是明“义”、表“义”的途径。“义”不能游离于“史”外而孤立存在。换句话说,“义”原本是寓于“史”中的,是需要从“史”的内涵中“演”出来的。罗贯中的创作路子,用李渔的话说,就是“依史以演义”。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说得更为具体:“皆排比陈寿三国志及裴松之注,间亦仍采平话,又加推演而作之。”“依史”,自然是依三国志之史(“排比陈寿三国志及裴松之注”);而“演”则有“延伸”、“引申”的意思,即所谓“推演而作之”。惟有将史事“推演”得真实生动,才能让读者认可其中的“义”,领悟其中的“义”。高儒百川书志将三国志演义的写作要领概括为:“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非俗非虚,易观易入,非史氏苍古之文,去瞽传诙谐之气,陈叙百年,该括万事。”准确地揭示了罗贯中成功的奥秘。“据正史”、“证文辞”,就是要真实可信;“采小说”、“通好尚”,就是要生动感人。老子 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在一般情况下,“信”与“美”是很难兼得的,然而却是历史小说的最高境界。罗贯中在吸收平话精华的基础上,参照正史的体系和规模,用通俗流畅的语言进行再创作,从而实现了“信”和“美”的融浑统一,尤以他创造的将史书文本“演”成小说文本之“道”,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罗贯中创造了哪些“演”义之道呢?梁寅诗演义自序曾说,其书是为幼学而作,“博稽训诂,以启其塞,根之义理,以达其义。隐也,使之显;略也,使之详。”梁寅之言,尚是从“义”的角度来说的;兹借来剖分罗贯中对史事之“演”,大致可归结为如下数种形态:隐也,使之显;略也,使之详;淡也,使之浓;散也,使之聚;无也,使之有,等等。也可以反过来说:显也,使之隐;详也,使之略;浓也,使之淡;聚也,使之散;有也,使之无,等等。如刘备讨董卓一事,三国志并无记载,惟裴松之注引英雄记云:“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备亦起军从讨董卓。”只作了简单交代。董卓帐前第一员骁将华雄,本为孙坚所斩,后来可能讹传为关公所为。罗贯中“采小说”入演义,用浓墨重彩添写了“温酒斩华雄”的故事;三国志平话叙“论英会”,仅短短的25字:“无数日,曹相请玄德筵会,名曰论英会。唬得皇叔坠其筋骨。会散。”罗贯中却演成“青梅煮酒论英雄”一段极精彩的文字。 从“演”的角度看,罗贯中常用的手段之一是取舍,即从史书文本中选取对他有用的材料,加以强化(略也,使之详;淡也,使之浓),而把他认为不重要的材料抛弃掉(有也,使之无)。如“三顾茅庐”一事,陈寿似并不看重,在诸葛亮传中只用了“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几个字。但在三国志演义中,却成了最重要的关目,不惜以浓墨重彩敷写之,使之成为传诵千古的佳话,这就是小说家的本领。 取舍还有另一层含义,即在具有歧义的诸多材料中,挑选符合要求的材料。以三顾茅庐为例,诸葛亮传裴松之注云: 魏略曰:刘备屯于樊城。是时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荆州次当受敌,而刘表性缓,不晓军事。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坐集既毕,众宾皆去,而亮独留,备亦不问其所欲言。备性好结毦,时有人以髦牛尾与备者,备因手自结之。亮乃进曰:“明将军当复有远志,但结毦而已邪!”备知亮非常人也,乃投毦而答曰:“是何言与!我聊以忘忧耳。”亮遂言曰:“将军度刘镇南孰与曹公邪?”备曰:“不及。”亮又曰:“将军自度何如也?”备曰:“亦不如。”曰:“今皆不及,而将军之众不过数千人,以此待敌,得无非计乎!”备曰:“我亦愁之,当若之何?”亮曰:“今荆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发调,则人心不悦;可语镇南,令国中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可也。”备从其计,故众遂强。备由此知亮有英略,乃以上客礼之。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臣松之以为:亮表云“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於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则非亮先诣备,明矣。虽闻见异辞,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为可怪。 “闻见异辞,各生彼此”,正是史书载录的偏差或失实的反映,并不值得惊异。魏略言诸葛亮主动“北行见备”,而非刘备之三顾茅庐,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可见还不是一条孤证。魏略对于会见过程的记述,详载双方答问之辞,亦比三国志来得具体,裴松之仅以出师表自言“三顾臣于草庐之中”为据,断定“非亮诣备”,反倒有些缺乏说服力。但罗贯中没有理睬魏略这种材料,因为如果依了它,诸葛亮就不是淡泊宁静的“闲云野鹤”,刘备也就不是求贤若渴的明君,没有了脍炙人口的三顾茅庐,三国演义就将失去应有的韵味。 从“演”的角度看,罗贯中常用的手段之二是抑扬。取舍是对史书载录的选择,抑扬则是在有史书依据的前提下,对人物褒贬力度的主观增减。如抗曹的统一战线,鲁肃是决策者,周瑜是统帅,诸葛亮则处于“求人”的无奈境地;罗贯中却大写他化被动为主动,“不用我去求人,偏使人来求我”(毛宗岗三国演义第四十二回回评),既玩弄老实人鲁肃于股掌之上,在机巧人周瑜面前也处处超胜一筹(淡也,使之浓;浓也,使之淡),这就是抑扬的妙用。
温馨提示
- 1. 本站所有资源如无特殊说明,都需要本地电脑安装OFFICE2007和PDF阅读器。图纸软件为CAD,CAXA,PROE,UG,SolidWorks等.压缩文件请下载最新的WinRAR软件解压。
- 2. 本站的文档不包含任何第三方提供的附件图纸等,如果需要附件,请联系上传者。文件的所有权益归上传用户所有。
- 3. 本站RAR压缩包中若带图纸,网页内容里面会有图纸预览,若没有图纸预览就没有图纸。
- 4. 未经权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将文件中的内容挪作商业或盈利用途。
- 5. 人人文库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仅对用户上传内容的表现方式做保护处理,对用户上传分享的文档内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编辑,并不能对任何下载内容负责。
- 6. 下载文件中如有侵权或不适当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立即纠正。
- 7. 本站不保证下载资源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时也不承担用户因使用这些下载资源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损失。
最新文档
- 高中实验仪器课件
- 员工劳动争议调解办法
- 高一课文《劝学》课件
- 高一政治备课经验课件
- 离婚协议必知:赡养费支付方式及调整标准解读
- 高端服务业人才派遣与劳动权益双重保障合同
- 住宅小区物业合同到期延期及绿化养护协议
- 知识产权密集型厂房租赁及研发成果转化合同
- 广告效果归因分析代理合同
- 骨髓细胞进修汇报课件
- 建筑工人的安全文明着装与防护用品
- 《五环旗下一家人》课件
- 《教育诊断与幼儿心理健康指导》课程标准
- 循环经济 实现低碳目标
- 喷涂分析改善报告
- 医院检验科培训课件:《微生物检验相关介绍》
- 资源与资源系统
- 《一轮复习-函数的零点》
- 九一八知识竞赛题
- 产品报价单(5篇)
- 河南省毕业年困难毕业生求职创业补贴申请表(人工审核用)
评论
0/150
提交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