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外阅读】柳宗元文学创作三题

【作者信息拓展】柳宗元文学创作三题柳宗元（773-819）在短暂的47年中，经历了唐代宗、德宗、顺宗、宪宗四朝。面对社会矛盾的急剧变化和各种政治势力的激烈角逐，柳宗元积极融入到现实斗争之中，在痛苦的磨砺中成为一代思想、文化的伟人。特别是他在文学创作上的丰硕成果并独能为一家之言，而一举跻身于“唐宋八大家”之列。败与成柳宗元出身于普通的官僚中小地主家庭，有田地数顷，藏书3000卷。其父柳镇，官至侍御史，守正疾恶，不曲阿随俗，对柳宗元人生观的形成起了重大作用。其母卢氏，贤淑聪敏，识见不凡，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是柳宗元最早的启蒙教师，在她的教育下，4岁时就能读古赋14首。稍长，柳宗元的父母又传授给他儒学经典和子、史书籍等知识，还教习他作文。13岁写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便初露头角。柳宗元早年苦学为文，所走的是“觅举求官”的道路，曾自称“始仆之志学也，甚自尊大，颇慕古之大有为者”，“励才能，兴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灭之声”（答贡士元公瑾论仕进书），可见他在从政上志存高远，并孜孜奋斗不息。柳宗元21岁中进士，26岁第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书院正字，后又任京畿蓝田尉。贞元十九年（803）任监察御史里行，进入朝廷高官行列。贞元二十一年（805），王叔文、韦执谊执事，柳宗元擢升为中书省礼部员外郎，并“欲大进用”。柳宗元本来少年得志，仕途坦荡，但仅因参与“永贞革新”的一毫之失而“千仞坠”，被贬为永州司马，由“超取显美”的朝官而成为待罪南荒的“系囚”。地位的落差如此之大，其际遇一落千丈：“入郡腰恒折”，“逢人手尽叉”，还常被那些“齐谐”、“善幻”之徒所迷惑嘲笑。（见刘二十八院长寄澧州张使君八十韵）人格尊严丧失殆尽，这是封建士大夫最大的悲剧。面对政敌们“下石”的长期威胁，加上谪居生活的长期折磨，柳宗元只能寄希望于执政者的“仁惠”，曾多次作过“量移”的请求。如果从我们今天纯理想化的标准看来，就认为柳宗元实在过于软弱，甚至有点迂腐。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超越历史而存在。人们的思想行为，包括其处世态度，总是摆不脱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各自所面临的主客观条件的制约。在中国封建社会里，政权的专制性绝不可能允许政见不同者独立的人格，也绝不容许他们的思想意识自由地发展。在忍辱负重的艰难岁月里，柳宗元不得不选择迂回委曲、于隐忍中寻求突破的策略，这正是一个失败极惨的政治家的生存之道。同时，柳宗元从小就接受儒家精神来规范大一统政权，便十分自觉地遵循理性，使一切言行都符合王道。因此，柳宗元虽一贬再贬，却始终无反叛之意，耿耿忠君如故，还为唐王朝歌功颂德。他的这些举动，自然也会得到人们的理解和接受。柳宗元在流贬永州、柳州的14年间，特别是在永州的10年中，虽然在政治上失意，却使他在文学创作上获得了巨大成就。这诚然与身为“闲员”有充裕的时间有关，更重要的是有机会深入了解百姓的疾苦，从而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情感体验。生活，只有生活，才能给文学创作以新鲜的血液和无穷的动力。柳宗元留传下来的700多篇作品，绝大多数是在贬官之后写的。这些文学作品包括古文和诗歌两部分，文的成就大于诗。古文大致可分为论说、寓言、传记、山水游记、骚赋五类。诗歌不拘一格，兼备众体、叙事、咏史、寓言、山水和抒情之作均各具特色。随着文名的提高，衡湘以南为进士者，往往前来求学问业，扩大了柳宗元在文坛上的影响。假如柳宗元的改革事业成功，他就没有流落南荒14载的经历，他也就不能成为文坛上的巨擘。当然，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改革者未有成功的个案。吴起的出走，商鞅被车裂，二王被杀和八司马被贬，王安石罢相等等，均以失败而告终。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有一段精彩的议论：“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髌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结郁，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而韩愈承其此说，在柳子厚墓志铭中既痛惜柳宗元的贬谪遭遇，为其鸣不平，又盛赞柳宗元在文学创作上的卓越成就，作出“其文学词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的宏论。诚如斯言。柳宗元被贬黜出朝而羁留南荒是不幸的，但这恰恰是造就他文学上巨大成就的幸事。柳宗元是改革的失败者，而导致他成为文学创作的成功者。柳宗元不仅成就了自己，而且成就了永州和柳州，此二州在古代称为南蛮之地，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由于柳宗元的惨淡经营，留下了大量的优秀诗文作品，从而令永州、柳州的历史文物驰名于世。颂与刺文学的认识作用和教育作用，是通过它的美感作用而实现的。所谓美感，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文学家通过歌颂、赞扬美好的事物并使之发扬光大，从而引起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这是表现对象的美。二是文学家通过刺讥、谴责丑恶的事物并揭露其本质，从而引起人们的厌恶和憎恨并进而激发对美好事物、美好理想的追求，这是表现目的的美。“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名。”（郑玄诗谱序）美感作用，就是劝善惩恶的作用。文学家的笔下，或歌颂或讥讽，只是在量和度上有所侧重罢了。柳宗元因其身世和特殊经历，他的文学作品绝大部分为谏讽之作，表现出强烈的政治斗争性和“利安元元”的人民性。当然，在封建社会里，文学艺术总是为封建的政治和封建的经济服务的。面对专制暴虐的统治者，柳宗元有时也只得违心地去虚美隐恶了。省试观庆云图诗云：“设色初成象，卿云示国都。九天开祕祉，百辟赞嘉谟。抱日依龙袞，非烟近御炉。高标连汗漫，向望接虚无。裂素荣光发，舒华瑞色敷。恒将配尧德，垂庆代河图。”此诗是柳宗元最早的作品，贞元六年（790）作于长安，可谓最典型的歌颂之作。这首诗用浓墨重彩渲染，为唐王朝粉饰太平，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格调高昂，气派非凡。正如日本人近藤元粹在柳柳州集卷四中所说：“贬谪以前之诗自有富贵气象，不似后来衰飒怨愤之态。”被贬谪永州后，柳宗元也创作了一些颂辞。如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热烈歌颂唐王朝初期反对突厥、吐谷浑贵族军事集团侵扰的业绩，尤其对唐高祖所开创的唐朝霸业、唐太宗征讨叛逆所建树的奇勋，极尽讴歌赞美之能事。此曲形象瑰伟，语句奇警，气壮山河，声裂金石。每逢战事，足以“治兵振旅”。又如在同刘二十八院长寄澧州张使君八十韵中铺写张署出任澧州刺史后的政绩：“秋原被兰叶，春渚涨桃花。令肃军无扰，程悬市禁贳。不应虞竭泽，宁复吧栖苴。”“货积舟难泊，人归山倍畬。吴歈工折柳，楚舞旧传芭。”“祀变荆巫祷，风移鲁妇髽。已闻施恺悌，还睹正奇衺。”这里所罗列的农耕兴旺、物产丰富、市场繁荣、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严明军纪、实施法令、重视教育、改变陋习等具体事例，就展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固然是为张署评功摆好，不过也是在为唐王朝大唱赞歌。柳宗元是被正在衰溃的唐朝统治集团贬逐出来的，他在痛苦的挣扎中演进成封建道德的贰臣，毅然朝着他所经历过的腐败社会狠狠地杀回马枪。他的文学作品，不论是散文还是诗歌，刺斥朝政、针砭时弊的内容比比皆是，忽明忽暗，或重或轻，不一而足。柳宗元的山水游记，表明他对政治的淡漠，对闲适的追求，似乎就谈不上对黑暗社会的刺讥了。其实不然，柳宗元在著名的“永州八记”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中，融入了自己的身世遭遇和思想感情，投入了自己的身影，借被遗弃于穷荒的美好风物，巧妙地寄喻自己的不幸遭遇，倾注怨愤抑郁的心情，从而表达出对统治者的抗议和对丑恶现实的不满，这正是一种绵里藏针的揭露和鞭笞。所以，柳宗元借描写山水来强装闲适，其实愈装却愈痛苦，愈痛苦就会愈抗争。他在对贺者一文里写道：“嘻笑之怒，甚于裂眥；长歌之哀，过于恸哭。庸讵知吾之浩浩，非戚戚之尤者乎？”这种被长期的内外矛盾的痛苦所挤压出来的话语，流露出柳宗元在政治斗争失败后的极端忧伤和不甘雌伏、待机复出的情怀。柳宗元的文学作品，虽缺少豪侠剑气的光芒，却富有忍耐慎独的气质；虽缺少仙气道骨的飘逸，却饱含着立足现实的执著。柳宗元作为一个失败的改革家，在那黑暗的残酷围困中始终不改初衷，以满腔的热情和执拗的勇气践履“利安元元为务”的理念，虽“九死其犹未悔”。为了暴露黑暗现实，他用比较隐蔽的手法，却作出了更为尖锐、更为深刻的反映。在他的寓言散文中，善用各种动物拟人化的艺术形象来表达政治见解，对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进行大胆揭露和抨击，嘻笑怒骂，因物肖形，表达出高度的讽刺艺术。憎王孙文这篇骚体寓言作品是刺世讥时的力作，作者在序中指出，猿和王孙（一种个子矮小的猴类）是“居异山，得异性，不能相容”的两种动物，二者的本性截然不同。猿“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焉。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则“好践稼蔬，所以狼藉披攘。木实未熟，辄龀咬投注。窃取人食，皆实其嗛。山之草木，必凌搓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在这种生动叙述的基础上，我们完全可以看出其中的新义，这篇骚体寓言是直接影射中唐时代“永贞革新”那场政治斗争的。柳宗元以猿类比作王叔文政治集团，而以王孙类比作在朝的宦官和豪族旧官僚集团。“王孙兮甚可憎”在文中反复三次，锋芒直指唐王朝最高统治集团及其帮凶，对他们的丑恶行径进行了愤怒的控诉和无情的鞭挞。隐与露孟子曰：“颂（诵）其诗，观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孟子万章下）解读文学作品，知人论世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则。柳宗元在政治上主张革新，在思想上具有朴素唯物主义观点，而在文学创作上力求“有益于世”（读韩愈所著后题），认为“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后序），十分重视文学作品的社会功能。由于政治抱负未能施展，长期被贬而能广泛接触实际，体察民情而关心民瘼，所以对当时弊政和黑暗现实多有揭露，多有谴责，笔锋极为犀利，富有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精神。其艺术风格与屈原、司马迁接近，韩愈评其文，以为“雄浑雅健，似司马子长”（唐故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君集纪），是十分中肯的。柳宗元的全部创作，除哲学、政论文章外，几乎都是暴露黑暗、痛斥丑恶的作品。他的这种“暴露文学”，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大致有“隐”和“露”两种体式：隐，即含蓄曲婉；露，即直率坦陈。柳宗元被贬南荒后，他置身于馋口嗷嗷、群小非难、政敌“下石”的艰难环境中，性情自然趋于内向，不少作品（尤其是山水游记，山水田园诗）写得曲折吞吐，幽冷峭洁，少兴奋愉悦之调，多酸楚哀怨之音。关于游记散文和寓言作品用绵里藏针的方式去讥刺时世，前文已作了简述。这里以江雪和夏夜苦热登西楼为例来探析文外曲致、余品回甘的艺术魅力。江雪全篇写雪，山上、路上、渔舟上、渔翁的蓑衣和斗笠上都覆盖着雪，着力突出“冷”。而“鸟飞绝”和“人踪灭”，使“冷”意更深进一层。渔翁冒着漫天大雪独钓寒江，将“冷”推至极限。夏夜苦热登西楼则句句写热，时值半夜，酷热却丝毫未减。“山泽凝暑气，星汉湛光辉。火晶燥露滋，野静停风威”，为了解暑纳凉，却“探汤汲阴井，炀灶开重扉。凭栏久傍徨，流汗不可挥”。半夜如此，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白天便可想而知。这两首诗用“隐”的手法通过对自然节侯变化的两个极点的渲染，幻化出穷苦百姓陷于冰窟火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惊人一幕，这就对当时社会作了本质的审视。连老百姓的生存权都将被剥夺了，黑暗社会残酷如此，岂不悲乎！一些类似小说描写平民百姓的传记，在叙事中也不乏讥刺丑恶的深义。在种树郭橐驼传中，借郭橐驼种树“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道理，揭露并抨击了封建统治者的苛烦政令对老百姓所造成的无穷侵扰和奴役的恶行，认为只有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才能稳定封建统治秩序，表现了作者改革弊政的强烈愿望。柳宗元毕竟不是一个谦谦君子，并非唯皇上马首是瞻，他藐视各种面目的权奸恶小，傲骨铮铮，坚持正义，敢于直言。当满腔激愤不能自已发而为文的时候，便用“露”的手法大胆而真实地揭露封建统治者的腐朽、残暴和罪孽，渗透着为民鼓呼、忧心如焚的真情灼意。在捕蛇者说一文中，柳宗元刻画了被残酷剥削的蒋氏的形象。蒋氏祖孙三代受捕蛇之害，但因捕蛇可以抵偿租税，于是仍甘冒生命危险而不愿改业。文章再现了天宝以来60年中穷苦农民在愈来愈甚的横征暴敛下所过的痛苦生活。“苛政猛于虎”一语，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社会剥削阶级压榨民脂民膏的残酷。“夫弊政之大，莫若贿赂行而征赋乱”，结果使“贫者愈困饿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无所忌”（答元饶州论政理书）。正是由于豪富与官府勾结为恶，兼并土地，享受特权，将沉重赋税负担转嫁给穷人，从而造成了贫富悬殊，农村凋敝，生灵涂炭的局面。在田家三首中，写农民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到头来却是“尽输助徭役，聊就空舍眠”，在沉重赋役下，虽终年劳累而世代穷苦不堪，这是多么的不合理！封建官吏是十分凶狠的，他们仗势逼租的狰狞面目实在可憎可恶。“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各言官长峻，文字多督责。东乡后租期，车轂陷泥泽。公门少推恕，鞭朴恣狼藉”，这种描述，与“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捕蛇者说）的情状，可相互印证。里胥也好，公门也好，悍吏也好，他们被封建王朝所豢养所驱使，屡屡狐假虎威，任意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无所不为。柳宗元的这种公开揭露的形式，有时与描写统治阶级的少数开明官吏和某些普通平民百姓的事迹有机的结合起来，将揭露寓于赞扬之中，同样能反映出当时社会的真实面貌。如段太尉逸事状，具体描写了段秀实的沉着机智、不畏强暴、爱护百姓、大义凛然的优秀品质和英雄形象，同时还谴责了安史之乱以后那些拥兵自重的新军阀毫无忌惮地掠夺土地、残害人命的滔天罪行。文章力戒夸饰，着重叙述了令人怵目惊心的两件史事。第一，写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以平定“安史之乱”之功封汾阳王，权倾天下，其子郭晞领行营节度使，纵容士卒无赖残害民众，“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第二，写泾州大将焦令谌掠夺民田的恶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民，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