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斯拉不说话

1、5月6日，星期四，早上8点10分，小末又迟到了。“快跑两步会怎样啊！你已经迟到了哎！”班主任在楼上不顾形象地喊着。想要假装没听见班主任的喊声很困难，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中走进教室也很尴尬。可现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小末坚持那些原则是为了什么。例如“迟到，绝对不跑。” 。因为实际上小末是很害怕迟到的。小末在自己的座位上罚站着。“喂，喂，挪个地儿，当住黑板了。”后边的同学开始叫嚷。“看她满不在乎哦。”一个同学附和着。“哥斯拉皮厚嘛”“嘿。”“”小末在学校并不受欢迎。爷爷的过世，大概是小末人生中的第一个挫折。十来岁才开始一起生活却没什么时间彼此熟悉的父母，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城市。“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我

2、。”这个想法击倒了她，并踏上了一只脚很多年后，小末会慢慢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讨厌我。”可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没有比男生更讨厌的生物了校运会上总是繁忙，广播声在不停地响着。“请男生50米的同学到跑道*”“下面是初二（三）来稿”“高涨的集体荣誉感”“请同学们再接再厉”校运会似乎是和运动神经聊胜于无的小末毫无关系。不过，小末还是能找到不少乐趣。例如，看着满场忙碌的小美。皮肤雪白，手臂纤细，说话像唱歌一样的文娱委员，是小末的崇拜对象。“哇好长的眼睫毛，像漫画一样。”小末躲在漫画书后面，惊叹着慢慢转过头的小美。“好白小美好像怎样也不会晒黑呢。”“哇，看过来了。”“和和我说话了。”“又在

3、看漫画，不可以这么没有集体荣誉感。”小美对小末说着。“小武同学参加的男子500米快结束了，小末去加油吧？”“嗯？”小末有些惊了。小末和男生的关系，只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只要，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挥戈相向血溅五步很多年后，大学军训射击，小末拿了全区队冠军，这大概和早年常常练习准头有关系，圆规、美术刀、尺子小末总能精准地命中目标。当然，她也常被反击，创口贴和红花油每日必备。小末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糟糕的生物和自己在生物学上是同类。小末讨厌男生，讨厌！讨厌！讨厌到死！可是这是小美的请求。小末手握着矿泉水，犹豫不决。广播在播放着赛场上的情形。“遥遥领先”“最后一周”“加油！”“现在领先的是”“小武

4、同学！”“不就是把水给小武同学吗？”小末终于决定了。“拼了！”小末果断把水扔给小武同学，这一次也毫不例外正中目标而且，正中脸部，小武倒下了。“呃”广播里的声音有点无语了。“小小武同学？”“”“”同学们都十分无语地看着小末。“”小末手臂遮住了嘴，焦急着与他们解释。“对不起！”“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保证！”这一次 没有人相信。小末讨厌男生。讨厌！讨厌！讨厌到死!小末的同桌是男生阿由。为了坚持原则，小末打算一辈子都不和他说话。她顽强地坚持了两年，却在初二下学期败得狼狈不堪。期末考试忘记带文具大概已经不能用“健忘”来简单定义了。小末迫不得已，打破原则，向阿由借笔。“你你还有没有多的笔？

5、”“”那是一支漂亮的笔，从月夜到晴空，闪闪发亮。小末在市中心的商场见过，价值不菲。小末答完考卷，阿由早就离场。“下午再还好了。”顺手把笔收进课桌，小末心情有小小复杂。可是，下午小末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去再也找不到那漂亮的蓝色小闪光。小末不敢看阿由的表情，耳朵嗡嗡作响，天黑得就像要塌下来。六月的午后，下起了倾盆大雨，小末翻出了所有的零花钱，跳了出去，毫不迟疑。穿过一条马路，一个邮局，两个市场，雨水像是会淹没这个城市；穿过四条街道，一个电影院，云层就快压垮楼顶，小末终于在市中心的商场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笔，从月夜到晴空，闪闪发亮。湿答答攥着笔回到教室的时候，小末肯定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那支笔早拿回

6、来了，好搞笑。”阿由转着笔和伙伴们笑着。“她脸色都青了，你们看见了没？”“哈哈!”愤怒让小末像只烧得通红的煤球，日记写了又撕，整整两页只有一个主题：“我恨透了他！我要报仇！”她把自己想象成基督山伯爵，她想象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惩罚阿由，她怀着悲剧般的激动，想象自己会带着仇恨走进坟墓。她却没有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若不是看见这本日记，自己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若十四岁的哥斯拉知道未来的自己看到那两页日记的第一反应是“噗”的笑了出来大概会对人生感到绝望吧。坐在小末后面的是男生阿社，物理课代表，成绩好到从来不用听课，但是所有人都喜欢他。只有小末，恨他恨到钉小人。小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得到朋友那么简单。他经

7、常嘲笑小末，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一看到难看的自己的所有举止都会被身后的他尽收眼底。再当作笑料拿去和别人分享，小末就浑身僵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给小末起了不少绰号，例如，哥斯拉。可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听他们在聊些什么。外星人。宇宙飞船。麦田怪圈。复活节岛石像。啊那个我知道！真讨厌我才不关心！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小末会不会发现阿社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会不会有一天能成为朋友？会不会知道阿社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如果没有那天男生恶作剧的起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那天，小末蹲在乱七八糟的桌子后面，怎么样捂住耳朵都听得到那些男生的起哄：“阿社喜欢哥斯拉。” “哈哈。”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炎热

8、的下午，光线充足的教室里，小末就这样缩在桌子下抖得全身冰冷。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嘲笑么？“阿社一定觉得我很恶心吧？可是可是夹杂着愤怒、羞耻、绝望，心底最深的地方却有一丝希望躲躲闪闪。“万一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真的?”这个念头，让她更讨厌自己，讨厌到差点活不下去。很多很多年以后，糖糖告诉我，同学会上，阿社跟他提起：“当年快迟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急急忙忙跑回教室。只有她，假装没听见老师咆哮，慢慢走上来的样子，我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她说，他表情很认真。我把这些转告给了心底小小的她，问：开不开心？哥斯拉依旧沉默。“去不去打球？”后面的男生问了一下小末的后座男生阿社。“好啊，和三班的去？”小末拿起书包用力打

9、到阿社的脖子。书掉了两三本，书桌挪了位，椅子倒在了地板上。现在，小末是只睚眦必报的哥斯拉。他的眼睛碎了一角。听说它很贵，小末飞快地逃跑了。“可恨！”“可恨！“将来我一定会变成大美人！”“嘲笑我的笨蛋等着被我嘲笑吧！”在小末的价值观里，美丽特权受欢迎一切“可是”小末透过橱窗玻璃的反光，自卑地看着自己。厚厚的头帘遮住了难看的眉毛却让婴儿肥的圆脸蛋更有生气，一点也不白皙的皮肤，干瘪瘦小的身材，无论怎样也看不出有变大美人的潜质。“以貌取人的都该下地狱！”小末气愤地跑了。一家店使小末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份的照相馆，挂满了那个年代流行的艺术照。“去试试吧！”小末心中的天使说。“这是自欺欺人！”

10、小末心中的恶魔在抗议。相信灰姑娘童话的小末，内心开始萌动。“要有希望呀！”天使最终打败了恶魔。小末踏进了照相馆。“欢迎光临。”老板娘从一部照相机后扭过头。扑粉，腮红，唇膏，刷上眼睫毛。手脚冰凉，小末紧张地快要死掉，快门咔嚓作响，期待着照片里的自己，却一直没有勇气看看镜子里另外一个自己。七天后才能取照片小末心中的灰姑娘旋转着踮起了脚尖。假装不介意，水晶鞋却越来越无法抑制地踢踏作响。“谢谢光临。”小末拿着装着照片的信封。那天下午，十四岁的小末咽下了一口唾沫，颤抖着打开了那个装着照片的信封。很多年过去后，我一直在想现在自己一看镜头就手心出汗下意识躲闪的反应大概源自于那时吧？该怎么形容呢，照片上的人的

11、样子。厚粉底红嘴唇完全不合身的衣着和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拗出奇怪造型已经算不得是最糟糕，最让人无法直视的明明是不安不自信手足无措却想要勉强自己微笑的古怪表情那种抽搐的扭曲真的太可怕了。对小末来说，这是击垮自信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抽泣着把照片撕碎仍进了垃圾桶以确保不被人看见，虽然这花掉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不会有什么事比这更糟糕了。”她绝望地想。只是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开影楼的，是后座男生阿社的姑妈。再也没有比女生更神秘的生物了“要不要去呢?”“被拒绝了怎么办?”“要不。去试试？”女生之间邀请一个课间结伴去洗手间的朋友，是不亚于求婚的大事一桩。小末几乎屡战屡败。“对不起，我已经和XX同学约好了。”不要怀疑

12、，少女间的友谊充满了男生无法理解的占有欲。所以，“要不要一起？”南南对小末说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末偷偷的在桌子下掐了自己一把，更何况， 说这句话的是南南。高挑的南南，是小末年级的“话题女王”，她总是独来独往，像只骄傲的大动物。她不怎么被女生欢迎，看起来她却毫不在乎。小末听过关于南南的各种传说，但亲眼看着学长们前仆后继的被南南秒杀还是很震撼的。不管怎样，小末眼里，漂亮的南南是世界上最帅最神奇的人。小末那么喜欢南南，喜欢到近乎崇拜，却从来没有问过南南为什么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大概是因为胆怯？南南并不十分喜欢漫画，小末却总是一叠一叠地借书给她。即使最后往往不知所踪。可是南南，当我能熟练地拿起画笔

13、描绘整个世界的时候，你的样子为什么却有些模糊？南南有“男友”，往往是最拉风或老师最头疼的那个，可小末甚至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南南经常漫不在乎地说些听起来很惊人的话，看起来却不像个大人。同学们不喜欢她和南南一起玩“你怎么会和她一起玩？”“看过配对人没有，她只是想找个陪衬罢了。”可是当时为什么不问问呢？南南，你是怎么想的？南南，你觉得开心么？南南，你真的都不在乎么？可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天，南南和小末约好一起去水库玩，只是，南南没有来等了很久很久，看着天空从深深的青灰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深蓝，群青，最后变成了浅蓝。小末终于第一次敲开了南南家门，开门的是南南的爸爸。小末并不十分难过，却很茫然，那天

14、小末迟到了两小时，是人生中第一次旷课，那天早上的感冒延绵成了一场三周不退的高烧，然而比起南南的愤怒来，这算得了什么？再见那是南南和小末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末趴在走廊上，脑袋里有颗螺丝“蹦”地不知弹到哪里去了，无法运转，不能呼吸。南南生气小末去她家小末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朋友”不是哪一方无条件服从就成立的，如果当时我们会争吵，也许会离彼此的心更近一步，如果会主动询问，也许会知道单亲家庭的你不喜欢有人上门，如果没有如果，我们大概像两只嗅到同类气味的小动物，用最粗糙的方式靠近，用最笨拙的方式疗伤，我还是没来得及问那个问题“我们算不算朋友？”至少，那个时候你向我伸出了手，我紧紧的握住了它，那以后的小末，最大的心愿是变成透明人。“欺负不受欢迎的孩子”大概只是日常游戏的一种，谈不上有多大的恶意，但被欺负的孩子还是会很疼的，会非常疼。小末整天泡在画室，以前最枯燥无趣的地方，竟然奇妙地变成了小末一个人平和欢乐的天堂。教室是地狱，分分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