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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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那儿时，逼仄的小店塞满了人。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墙角的书架前专注的看着书，其他人或小声闲聊，或相互打趣，开着玩笑，一室满满的温暖。见了我，她抬头算是道歉的冲我一笑，又低头繁忙。

我早已习惯，每次找她小聚，都要等到天黑。还好，可以翻看她放置一隅的闲书，先打发时光。一个戴着很粗的金项链和长金耳环的胖女人伸个懒腰，大声地打趣说，哎呀，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我这双腿承重一百八十多斤，都酸麻了。要不是全城你的缝纫活儿最好，我才等不了呢。几个女人也随声附和：是呀，谁叫她针脚精细，人又好呢。她还是微微一笑，兀自忙活着。

“云很淡，风很轻，任星辰，浮浮沉沉……〞忙完活，她一边整理，一边轻声唱，眼里有如明月清风，清朗明净，冷静宁静。此时，我在心里说：女人如你，真好！

十多年了，她缝纫店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人们改裤脚、换拉链，修补开线衣物等，不管多远，都会拿来找她，宁愿等上一些时间，或放在店里过个三天五天才来拿。她说，生意好是由于自己把这个店当作生命来打理，把顾客当远道而来的亲戚。日子长了，顾客没事也会来串门闲聊，与她诉说心底的忧伤、痛楚与困惑。而她，也会认真帮她们排忧解愁，她们都戏称她为专业的业余心理医生。在别人的眼里，她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像她襟前的胸针，别致、闪烁，盎然的绿。

忙完一天的活，她便开启墙角的沙发，倒一杯红酒，倚靠着静享阅读的开心，或让心情在笔下流泻。她写过镇雄这个小地方的一山一树、一溪一涧，她对这个方寸之地，有着独特的解读。有时，她会自嘲地说，我这样境遇的女人是不是与书、文字和酒格格不入，是不是活得矫情？

结婚多年，无孩，再深的感情终抵不过世俗观念的对抗，终究在某一天完全耗尽。离异数十年，靠缝纫谋生，蜗居于小店。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在红十字会的帮助下装了假肢，此后在心里打通了一座桥梁，有翡翠的光彩指引着前行。她把大半生的故事，轻描淡写，几语道尽。

我说她是野生的女人，长在悬崖峭壁，饮风霜，倚世而立。她说她是追逐太阳的人，内心向阳，兀自葱翠。

她说感谢我隔三岔五送来美酒，还送来春风般的慰籍。说她已经习惯于微醉时把自己流放在文字里，文字是她的龙袍，穿上它便可在自己的国度里驰骋。走出文字，她便还原为平民，在生活的烟尘里踏实稳定，平凡地活着。所以，无论收入多少，她总会每月拿出一些钱购买书籍和酒。她说，宁愿省掉打扮品的钱，素面薄颜，也不能活得太过于粗糙。

所有的坚守，大约爱情最难。我总是提防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生怕一不提防触疼了她，而她仍旧云淡风轻地笑说：“这些年，我在帮人修补衣物的同时，也在修补着自己的心，已是人生的顶级缝纫师，缝修补补，修补别人或自己，当是修行。一切的一切，早已放下，心在结痂和脱痂之后，完成了想要的蜕变。〞

开启我带给她的礼物，她嗔笑说：“每年三八节你送我的礼物都是书和酒，太没新意了！〞然后，又孩子般大喊好喜欢。除了红酒，我还带了几瓶风花雪月。她拿了一瓶，一仰脖子灌去一半，开怀地说：“行至中年，上有老，下无小，离生活很近，离风花雪月最远。〞

我们躺在沙发上聊着、笑着。我劝她再找一个，她说，快奔五的人了，一脚人间一脚天堂的，余下的每寸光阴都是金子，不如挽起袖子用力地活，精彩地活，一个人，也可以活成绝美的风景。我说：“你已修炼成钢，足以与生活对抗了。〞她笑笑，说：“我从不与生活对抗，我对生活一向温柔。我喜欢和生活和谐相处，在最凡俗的生活里行走、讴歌；其实我并不孤独，我在孤儿园有大量孩子，我经常去探望他们，一年的稿费全部给了那些孩子买生活用品和儿童读物。他们都争着长大后要孝敬我，我是他们的精神领袖。〞说到精神领袖时，她嘴角上扬，一脸高傲。

有那么片刻，我们都不说话，张望着外面的街道。清冷的风裹着这个城市的灯火，三三两两的车在街头飞驰而过，烧烤摊前烟雾缭绕，人们在喝着酒，撸着串，偶尔传来KTV里声嘶力竭的吼唱，这个节日，这个点，貌似有人还在狂欢，在激情饱满的讴歌着生活。

她甚少提起过往。说不提，不是怕悲伤，而是已放下。放下，一切都会过去，一切终将过去。她说当时离婚时放弃了和他一起打拼挣下的家产，净身出户，一点也不懊悔，只是想放下得更决绝一点。呡了口酒，她接着说：“要是他再婚，生了孩子，花钱的地方多；而我一个人，却用不了什么钱。〞其实我知道，他是她最盛大的爱情，已深植于心。不管世事如何无常，她始终单独坚守初心。放下，坚守，修炼，无怨无嗔。

临别时，她说她的店租期快到了，准备换个地方，把规模扩大一些，除了以前的业务，还准备做旗袍销售，争取在明年的三八节前开业。说到这里，貌似有点兴奋。她说她要亲自选面料，亲自剪裁，亲自缝制。她说：“到时候街上的女人都穿着我做的旗袍，在春日的明媚里摇曳生姿，想想都觉得惬意。等我们老了，旗袍就球鞋，红酒就文字，在某个小院里促膝，前尘过往，流水年华，尽付笑谈中。〞说完呵呵笑着。

天空稀疏的几颗星，闪着清冷的光，悄悄地端详着这个城市，端详着奔忙的人们。悄悄地凝眸着对面浅笑安然的她，宛如夜风中一枝清莲，遗世而独立，清冷而素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