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碑所见寿王与国一部烟户的管理

高句丽碑所见寿王与国一部烟户的管理

2012年7月29日，安马法的美丽纪念碑出版。一旦出版，它将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在较短时间内,一部关于该碑的学术著作迅速出版(1),并有10余篇论文在相关报刊陆续发表(2),研究工作渐趋深入。笔者在学习他人考释成果的过程中,也尝试着对该碑进行了释读,提出下面尚欠成熟的看法,祈望赐正。一碑文的编写首先,我们依据林沄先生的释文(3),将碑文分段分节,制表如下。需要说明的是,表中提要的编写,参考了其他专家的释文,碑文中的标点,为笔者加注。虽然碑文尚有文字未得识出,词句亦有滞碍之处,目前还不能通篇畅读,但通过多名专家努力辨释,文意基本清楚,这为后续研究工作的展开,提供了较为坚实的基础,创造了良好条件。二有关“控制”的部分描述,元王是很强的第四,碑头右角残毁,因而开头之句前四字缺失,第五字为“世”字,耿铁华、董峰先生补作“惟太王之世”(4),张福有先生补作“惟雄才不世”(5),太王也好,雄才也罢,大抵未脱离原碑旨意。这里缺失内容中,应该包括某位国王的指代文字,这位国王,应该就是好太王。碑文第三句与第四句,研究者多以一句连读:“自承元王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作为古汉语,这样的句式无法读通,其下再与“□□□子,河伯之孙”接续,主语则模糊难定,不知说的是“必授天道”的“太王”呢,还是“□□□子,河伯之孙”的“始祖”?也许元王之元,有第一、始的意思,误将元王视作始祖的同义词,也是情理中事。但是,我们找不到始祖被称作元王的任何一个例证,因此元王并不等于始祖。如果元王和始祖是同一个意思,那么把“元王始祖”并列一处,岂不犯了重复的语病?元王和始祖,应该分读。元,具有大的意思,元王,其实就是大王。这里的元王所指,应该是好太王的先王,即故国壤王,这样,“自承元王”一句,方才有了根基,其后“始祖邹牟王”作为主语的叙述,也有了清楚的脉络。第一部分第二小节,简述的是高句丽建国神话,相似的文字,还见于好太王碑、冉牟墓志,但不见于中原郡碑。它应该是高句丽某一阶段碑志中流行的套式语言,尽管这类内容与文本关系不大,但引述则不可或缺。结合好太王碑与冉牟墓志的年代,这种高句丽碑志出现的套式语言,流行时间大体应在公元5世纪初叶前后,至中原郡碑时期,则已消失。开首句子缺失的文字,我们认为应是关涉好太王的词汇,这种推测的依据,主要来自碑文中出现“国罡□太王”字样。但第一部分“开国辟土,继胤相承”一句,亦与好太王有关,也是推测的依据之一。“继胤”,似乎是对朱蒙后续国王们的泛称,但当我们注意到“辟土”一词的时候,继胤者,可能是个单数,所指应为好太王。好太王碑记载,好太王的谥号全称为“国冈上广开土境平安好太王”,“辟土”与“广开土境”,词义相同,其意皆为开疆拓土。“开国辟土”一词,说的应是两代国王的伟业,前者是朱蒙“开国”,后者是好太王“辟土”。当然,朱蒙建国,也吞并了其他部落的领地,亦可称作“辟土”,但这一褒誉词汇,作为朱蒙的特有称谓不合适。然而,将其放在好太王身上,则名实相符。这里的继胤者,不为复数。三于国东上祭第二部分第一小节云:“□□□□各家烟户,以此河流,四时祭祀。”这是一条新史料。“此河流”,指的应是该碑发现地所在的麻线河,据此可以断言:该碑原立地点,就在麻线河上。高句丽有水边祭祀隧神的习俗。《三国志·高句丽传》:“其国东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国中大会,迎隧神还于国东上祭之,置木隧于神坐。”《翰苑》注引《魏略》则云:“隧穴神,于国东水上祭之。”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三国志》“国东上祭之”,应为“国东水上祭之”,失“水”原因,当为传抄之误(6)。国,这里指的是高句丽都城地区。麻线河的地理位置,不在高句丽国东,因此祭祀对象不为隧神。通过考古发掘,在多座高句丽王陵附近,曾发现祭祀遗迹,如麻线626号墓东侧祭台、临江墓东侧祭台、禹山2110号墓疑似与祭祀有关的石台遗迹、千秋墓西南300米江边台地上的祭祀建筑址、太王陵东侧祭台、将军坟祭台(7)等等,在这些遗迹中,曾出有遗物,可能是祭祀时的用品。证明高句丽日常祭祀逝去的国王,当在陵园内举行。在麻线河四时举行的祭祀,应是对逝去国王的另外一种形式的祭祀,或属于野外望祭范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主持者,应该是国王、国王代表或王国官员,最有可能是碑文中出现的“烟户头”,而烟户,只是参与者而已。四号中的“国缺乏”第二部分第二小节,林沄先生的释文,缺字较多,但从“烟户”、“富”、“转卖”、“守墓人”等词汇分析,碑文记载的主要是守墓烟户出现被转卖的问题。“以铭□□”,铭后缺字,因此不知道这个铭是否为碑铭。连王陵的看护人都遭到了转卖的厄运,可见这一时期高句丽人口买卖问题的严重。针对王陵出现的问题,当然要采取措施予以制止。而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王国最高统治者好太王。林沄先生释文中的“国罡□太王”,空字处,张福有先生判读为“上”字(8),国罡上,是好太王谥号中的葬地名称。高句丽另有国王亦称国罡上王,那便是好太王祖父故国原王。《三国史记》:“故国原王,一名国冈上王。”冈,亦作罡(9)。但麻线碑中的“国罡上王”,应该是好太王。很多专家认识到,麻线碑与好太王碑关系密切,碑中许多词汇和文句与好太王碑相同(10)。其中个别文句,或许就是直接抄自好太王碑。碑文作者不仅应该读过好太王碑,而且非常熟悉碑文内容,碑文记载好太王谥号中具有“国罡上”字样,受此影响,麻线碑文作者所称国罡上太王,应该与好太王碑取向一致,指的是好太王。高句丽王死后的谥号,大都来自王陵所在地,故国原王又称国罡上王,“故国原”、“国罡上”,两者当为同一地方的两个名称。好太王的葬地,也在国罡上,说明祖孙两王的陵墓同处一个区域。太王陵为好太王的陵墓,石塚高大,石碑高矗,在国罡上尚无其他墓葬可与之媲雄。或许后人因此将“国罡上”专给了好太王,曾经的那个国罡上王,只好改称故国原王了。麻线碑竖立时,“国罡上太王”当已成为好太王的专有名词了。此外,“□乎□”三字,张福有先生释文为“号平安”,准此,碑文中的“国罡上太王”,则为好太王无疑矣。好太王围绕王陵做了些什么?第一,好太王“车舆东西巡故国”,“追述先圣”“弥高烋烈”的“功勋”。追述先圣功勋,实际上就是一种追思和缅怀活动。“车舆”,孙仁杰释读为“乘舆”(11),更为贴切。这场活动,应是对王陵的巡查,目的是掌握王陵的现存情况。好太王乘车在故国东西奔波,巡查王陵,只有如此,才与追述先圣的功勋有着关联。故国,应该是地名,指的是高句丽京畿地区,即今集安国内城及其附近。第二,好太王“继古人之慷慨,癸卯岁刊石”。古人如何慷慨,今天我们无从知晓,可能与陵墓建设有关,也许说的是古人的一种精神。“癸卯岁刊石”,乃是“继古人之慷慨”的结果。如此,“癸卯岁”,并不是麻线碑竖立的年代,而是好太王为其祖先王墓上立碑的年代。好太王碑说:“自上祖、先王以来,墓上不安石碑,致使守墓人烟户差错。唯国冈上广开土境好太王,尽为祖、先王墓上立碑,铭其烟户,不令差错。”“癸卯岁刊石”,指的就是好太王“尽为祖、先王墓上立碑”的这次行动。所立石碑文字并不复杂,“铭其烟户”而已。好太王碑第3面第8行至第4面第5行,即为“守墓人烟户”名册,共计330家。“铭其烟户”的碑文,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在好太王碑研究中,有个普遍观点,认为好太王“在历代先王的墓上都立上石碑”(12),其实这是误解。好太王是高句丽第19代王,如果他为此前18位国王的每座陵墓都立下石碑,那么应该有18座墓碑,如此数量,为什么今天没有发现?难道都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了?其实好太王“尽为祖、先王墓上立碑”,充其量也就立了3座石碑。一座是为其祖王而立。好太王祖王为故国原王,死在与百济的战争中。另外两座为其先王而立。小兽林王是好太王伯父,故国壤王是好太王父亲,如果从辈分计算,小兽林王和故国壤王,均应属于好太王的先王。好太王碑记载:“国冈上广开土境好太王存时教言:祖王、先王但取远近旧民守墓洒扫。吾虑旧民转当羸劣,若吾万年之后,安守墓者,但取吾躬巡所略来韩秽,令备洒扫。”由此可见,好太王对祖王、先王陵墓确实关注,在借鉴祖王、先王守墓人的同时,安排了自身死后的守墓人。据麻线碑文可知,好太王为其祖王故国原王和先王小兽林王、故国壤王陵墓立碑间,当为癸卯年,即好太王十二年(403)。五保持王陵东南角的稳定“自戊申定□教□,发令其修,复各于□□□□立碑,铭其烟户头廿人名,□示后世。”这是好太王在戊申年,为保护王陵采取的三项措施。第一项措施:“定□教□”。集安文物专家释文将此定为“定律教遣”(13),张福有先生释文定此四字为“定律教言”(14),后者可能更接近碑文本意。定律,就是确立法律文书,如果以现今文书命名,应该是《高句丽王陵守墓烟户管理办法》。教言,好太王碑亦有这个词汇:“国冈上广开土境好太王存时教言”,按照曾经流行的语言翻译这个词汇,那就是“教导我们说”。这个法律文书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就是好太王碑中的“制”:“又制:守墓人自今以后不得更相转卖。虽有富足之者,亦不得擅买。其有违令,卖者刑之,买人制令守墓之。”麻线碑也抄录了这件法律文书的前半部分:“自今以后,守墓之民,不得擅自更相转卖,虽富足之者,亦不得其买卖。”买卖守墓人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是守墓人(守墓之民)的“更相转卖”,更相,互相之意。这种转卖,应该是烟户头之间的交易,王陵甲的烟户,被变卖到王陵乙烟户头的手中。张福有先生该节释文中有“烟户亦转卖烟户”句(15),其意更为明显。另一种是“富足之者”通过交易手段,将守墓人买到自家作为劳役。好太王碑载:“虽有富足之者,亦不得擅买”;麻线碑也载:“虽富足之者,亦不得其买卖”。细读此句碑文,似乎在高句丽境内,富足者可以买卖其他人口,但却断然不许买卖守墓人。保持王陵守护者常态人员数量的稳定,是保护好王陵的前提。买方是富足者,那么卖方是谁?当然就是这些烟户头。第二项措施:“发令其修”。发令,就是发布律令,其修,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其字,在这里起着连介作用,不具实际意义。修什么?修王陵。尽管碑文“修”字下面是“复”字,两者可以组成“修复”一词,但复字还是归于下一句之首为妥。好太王本次仅仅是维修了其父王故国壤王的墓葬。多年考古结果表明,4世纪后的高句丽石筑王陵上,一般均出有瓦及瓦当。因此,瓦及瓦当的有无,是确定高句丽王陵的一个重要条件。高句丽早期瓦当多饰卷云纹,好太王时期,则出现了莲花纹(16)。莲花纹有六瓣、八瓣之分,在时间上存在早晚关系。目前,集安地区出土莲花纹瓦当的墓葬如下:1.千秋墓:出土有卷云纹、六瓣莲花纹瓦当两种(17)。2.太王陵:出有六瓣、八瓣莲花纹瓦当两种(18)。3.禹山2112号墓:出有六瓣、八瓣莲花纹瓦当两种(19)。4.将军坟:出有八瓣莲花纹瓦当一种(20)。不同瓦当见于同一座墓葬,并不表明修建陵寝时同时采用了多种瓦当,而是表明墓葬后期维修过程中,使用了新型瓦当。据此,我们将出有莲花纹瓦当的高句丽墓葬做一简单梳理,从中试求好太王维修了哪座王陵。将军坟一般被推定为长寿王陵,墓上仅见八瓣莲花纹瓦当,说明这一时期,六瓣莲花纹瓦当已不再流行。太王陵是好太王墓葬,六瓣莲花纹瓦当应为建墓时使用的瓦当,而稍晚的八瓣莲花纹瓦当,则该是长寿王时期维修这座陵墓使用的瓦当。千秋墓一般被推定为好太王父亲故国壤王陵墓,卷云纹瓦当应为建墓时使用的瓦当,而六瓣莲花纹瓦当则应是好太王对该墓维修时使用的瓦当。千秋墓上,还发现了文字瓦,其中有好太王年号“永乐”字样,更加说明好太王对该墓进行过维修。但该墓不见八瓣莲花纹瓦当,说明长寿王时期未予维修。禹山2112号墓为方坛阶梯积石圹室墓,墓道两侧具有耳室。发掘者认为年代可能早于太王陵,也有文章认为,年代与太王陵相当(21)。我们推测,2112号墓上所见六瓣莲花纹瓦当,应为好太王时维修所用,而八瓣莲花纹瓦当,则为长寿王时维修所用。综上论述,好太王时期,对千秋墓、禹山2112号墓进行了维修。同时,我们也分析出长寿王时期,对太王陵和禹山2112号墓进行了维修。2112号墓,形制较小,不具备王陵规制,应是好太王时期身份特殊人物的墓葬,并与长寿王有着密切关系。准此,好太王“发令其修”的王陵仅有一座,即千秋墓(父王故国壤王墓葬);长寿王维修的王陵也只有一座,即太王陵(父王好太王墓葬)。第三项措施:再次立碑。“复各于□□□□立碑,铭其烟户头廿人名,□示后世。”这是好太王第二次立碑,依然是和守陵烟户有关。癸卯年好太王已为祖王、先王墓上立碑,“铭其烟户”,本次立碑,则“铭其烟户头廿人名”,内容发生了变化。癸卯至戊申相差五年,两次立碑时间相去不远。既然碑文主要镌刻20位烟户头的名字,则无必要立在墓上。立碑地点,极有可能在守墓烟户管理机构附近,“复各于□□□□立碑”。“各于”两字,似乎表明立碑地点并非一处,也许还包括烟户们的生活聚居区。烟户头,顾名思义,应是管理烟户(包括国烟和看烟)的头领。20位烟户头的构成可能是这样:好太王之前共有18座王陵,每座王陵当有一位烟户头,总理单个王陵事物。另外2位烟户头,则是18位烟户头的总管和副总管,总理全部王陵事物。这些烟户头,构成了高句丽王陵管理体系中的上层集团。他们具有较大的权利,守墓人的“更相转卖”及富足者“擅买”守墓人,与其密切相关。将烟户头的名字刻在碑上,可以起到监督和警示作用,并且对其后世,亦有法律问责的依据,这就是“□示后世”的立碑目的。“□若违令者,后世□嗣□□,看其碑文,与其罪过。”前二句,张福有先生释文作“向若违令者,后世继嗣之者”,据此,对于烟户头贩卖烟户,不仅要追究违令者的罪责,而且祸及后世,株连子孙。该碑第三部分一、二小节记录的事情,均为好太王所为,就是说,碑文关于“癸卯”、“戊申”记录,均为好太王实录。戊申年,为好太王十八年(408)。六好太王太王前已谈及,好太王谥号全称出现在好太王碑上,为“国冈上广开土境平安好太王”,碑文后面又三次出现这个谥号,但却省略了“平安”两字,称为“国冈上广开土境好太王”,冉牟墓志称“国罡上广开土地好太圣王”,亦省“平安”两字,却增“圣”字,“土境”改为“土地”,新罗壶杅塚铜壶杅铭文则为“国罡上广开土地好太王”,仅比冉牟墓志少一“圣”字,《三国史记》则云“号为广开土王”(22),太王陵出土铜铃铭文则称“好大王”(23),更为简洁。“国罡上太王”,显然也是好太王谥号的简称,在麻线碑文中出现,证明麻线碑年代不属好太王时期。好太王也是谥号的简称。太王陵出土的那件铜铃,其上錾刻铭文为:“辛卯年好大王□造铃九十六”,缺空处,张福有先生等辨识为“崚”字,通陵(24)。另有研究者说,铜铃铭文中的“好大王”,应该是好太王,所以如此,乃因工匠漏刻“太”字一点所致(25)。许多研究人员认为,铭文中的“辛卯年”,为好太王即位之年,即故国壤王八年(391)(26)。好太王即位时,年方十八,当年就开建自己的王陵,同时制作铜铃等王陵的专属用品,未免有些着急了吧?好太王即位之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自家王号中加个“好”字,那样做实在有点自夸的嫌疑,而臣民们对于五月方才即位的新国王,缺乏了解,也不会轻易的以“好王”相许。唯一靠谱的解释是:“好”字具有强烈的褒义,应为谥号用字,好太王,是谥号的简称。好太王谥号全称中的每个词,似乎都可以作为简称使用,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我们期待着“平安太王”的发现。好太王生前,应称“永乐太王”或“太王”,不会出现“好太王”之称,“好大王”刻铭铜铃制作时间,首选年份,应该为好太王去世后第一个辛卯年,即高句丽长寿王三十九年(451)。相关遗物,韩国早年亦有出土,铭文与铜铃相似,比较如下:“乙卯年国罡上广开土地好太王壶杅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