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命运的内化与意义传达的载体

孙少平命运的内化与意义传达的载体

索夫斯基的《俄罗斯迪普斯王》表明，俄罗斯迪普斯王无论走多一步，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灾难的怪圈。你的行为越理性，犯的错误就越深。无独有偶,《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再次重复了俄狄浦斯的命运,“《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命运就是在印证一个抗争并承受苦难的殉道者的历程。而这一历程发展的结果却证实了苦难的无可抗争性,如同俄狄浦斯的悲剧”。但问题是:俄狄浦斯之所以陷入灾难的怪圈是因为他的行动依据理性之故;而从整个《平凡的世界》来看,孙少平之所以陷入灾难的怪圈并非是因为其行动依据理性之故。如果根据理性,孙少平就不应该离开双水村: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乡下小子,只是怀揣着梦想向城市进军,其结果可想而知。通过文本我们知道,孙少平在向城市进军的过程中,不得不在揽工生涯中“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头,从那道陡坡上爬上去,人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三天下来,他的脊背就被压烂了”;在大牙湾煤矿“稍有不慎,睬在残暴无情的溜子上,瞬息间,就会被拉扯成一堆肉泥”……孙少平陷入了一种“苦难”的生存之中,命运无情地嘲弄了这个乡下小子高昂的头颅!而如果孙少平留在双水村,“做一个安分守已的农民,眼下这社会正是创家立业的时候。只要心头攒劲,哪怕纯粹在土地上刨挖,也能过上好光景。更何况,像他们家现在还有能力办起一个烧砖窑,那前程不用说大有奔头。”但孙少平还是离开了双水村,却绝不是因为理性。由此可见,《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并非如俄狄浦斯一般依据理性行动,却与俄狄浦斯一样陷入了苦难的悲剧命运之中。那么,左右这一切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呢?或者说,是什么迫使孙少平陷入了俄狄浦斯怪圈之中?于是问题又回到:孙少平为什么要离开双水村?或者说,是什么迫使孙少平离开双水村?根据文本,孙少平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首先是他作为一个农民,天天“在山里挣命,肉体的熬苦使精神时常处于麻痹状态——有时干脆把思维完全‘关闭’了。晚上回到家里,唯一的向往就是倒在土炕上睡觉,连胡思乱想的功夫都没有”;其次,他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有文化有知识而爱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那痛苦是无法言语的”;再次,他渴望独立地寻找自己的生活,而在双水村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此外,还有叙述人所说的“少年意气”,“青春的梦想和冲动”。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一切会随着孙少平离开双水村而在双水村以外的世界里获得圆满的解决吗?孙少平是否还会遇到新的问题?比如,很现实的“生存”问题。而一旦遇到新的问题,孙少平又将怎样解决?通过文本,我们知道这一切并没有随着孙少平离开双水村在双水村以外的世界里获得圆满的解决:孙少平虽然改变了自己的农民身份,但是却成为了一名时时要接受死神洗礼的——矿工。这事实上要比农民危险百倍;而精神痛苦的问题因为他没有能够跨入高等学府成为一名真正的知识分子,从而依然没有能够解决;“自己的生活”更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是城市边缘人的身份。在此,反而增加了新的问题:生存。孙少平不得不在揽工生涯中“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头,从那道陡坡上爬上去,人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三天下来,他的脊背就被压烂了”;在大牙湾煤矿“稍有不慎,睬在残暴无情的溜子上,瞬息间,就会被拉扯成一堆肉泥”……由此来看,孙少平在双水村以外的世界(城市)并没有解决他在双水村的问题,反而遇到了新的问题——生存。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又回到了双水村。他还是没有逃脱那个俄狄浦斯怪圈。孙少平为什么永远也走不出那个俄狄浦斯怪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的命运?如果我们回过头来看一下孙少平离家出走的原因,我们将会发现其中“他渴望独立地寻找自己的生活,而在双水村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这一原因有着特别的意味:孙少平需要的是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给定的生活,换言之,他要的不是确定的生活,而是不确定的生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看一下整个文本,我们会发现:双水村(农村)对于孙少平来说是一个确定的生活空间,在这里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经过几年的辛劳,像大哥一样娶个满意的媳妇,生个胖儿子”,加上他强壮的体魄,“会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庄稼人”,届时“有吃,有穿,有钱花,身体安康,儿女双全,人活一世还要求什么呢?”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只要孙少平留在双水村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像他父兄一样的农民即可。但是,孙少平却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他所要的是双水村以外(城市)不确定的生活,“哪怕比当农民更苦,只要他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去生活一生,他就心满意足了。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让他自己来遭遇和承受吧!”然而,当孙少平真的离开了双水村,来到了双水村以外的世界(城市),还是“被庞大的城市震慑住了”。当孙少平背着自己的那点破烂行李,从拥挤的车站走到街道上的时候,他便置身于这座群山包围的城市了。他恍惚地立在汽车站外面,愕然地看着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他虽然上高中时曾因参加故事调讲会到这里来过一次,但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仍然是陌生的。一刹那间,他被庞大的城市震慑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这是孙少平第一次来到黄原看到的城市景象:城市向孙少平展示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稳定的乡土社会的空间形态。城市是现代生活的标志,现代生活是变动不居的,是一个“不断崩溃与更新、斗争与冲突、模棱两可与痛苦的大漩涡”。它与农村有着十分的不同:“乡村生活属于腾尼斯意义上的共同体,而城市则是一个社会意义上的组织。按照腾尼斯的理解,乡村这样的共同体是一个自然意志主导的礼俗社会,都市则是一个理性意志主导的法理社会。乡村这样的共同体的标志,是将先辈和遗产作为共同的根基继承下来。它是‘牢牢立足于地方的、面对面性质的团体’。一般来说,乡村社会是封闭的,内敛的,并保有一种持久的耐心。乡村生活被安静地束缚在一片固定的土地上,人们根据这片土地确定自己的认同,确定自己的语言、风俗和起源。没有人,没有权力机构,没有内心要求也没有外在动力促使他们流动,促使不同土地上的人彼此之间交流,促使他们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和运动。乡村缓慢、寂静的整体性生活,同城市生活碎片一样的瞬息万变恰成对照”。城市与乡村的这种不同最终决定了孙少平的命运:孙少平一旦离开了双水村(确定的生活空间),选择了城市(不确定的生活空间),他必将承受城市给他带来的“苦难”,接受现代社会的洗礼——孙少平又将接受怎样的现代社会洗礼?孙少平正背对着他们,趴在麦秸秆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在一粒豆大的烛光下聚精会神地看书。那件肮脏的红线衣一直卷到肩头,暴露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脊背——青紫黑淀,伤痕累累!这是孙少平在黄原做揽工汉,田晓霞晚上去找他时所看到的一个令她触目惊心的场景:这是一个初来城市只能靠出卖身体谋生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城市接纳孙少平这个乡下小子所给他的第一份“献礼”!之后,孙少平将不断地接受这样的“献礼”。不过,如此的现代社会洗礼对于孙少平来说也不算什么,他还能够忍受得了,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这种漂泊无定的流浪生活:孙少平筒着双手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内心突然涌起一种火辣辣的情绪。他问自己:你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是啊,眼前的一切都太苦了……苦倒不怕,最主要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流浪的生活而有一种稳定性?由此可见,在孙少平内心深处他依然渴望的是一种“稳定性”,一种有着终极目标的确定的生活,为此他苦难的生活才有意义!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确定”的现代社会已经取消了所谓确定意义的可能,孙少平还一个劲地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寻找所谓确定的意义,可能吗?但是无论如何,对于孙少平,确定的意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生活没有了意义,那么他将会从精神上被流放。为此,整个《平凡的世界》一直都在为孙少平寻找一种确定的意义。在《平凡的世界》第二卷中,孙少平在写给自己的妹妹孙兰香的信中说:我们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又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要知道,对于我们这样出身农民家庭的人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容易啊!首先要自强自立,勇敢地面对我们不熟悉的世界。不要怕苦难!如果能深刻理解苦难,苦难就会给人带来崇高感。亲爱的妹妹,我多么希望你的一生充满欢乐。可是,如果生活需要你忍受痛苦,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痛苦难道是白忍受的吗?它应该使我们伟大!这段话实际上是整个《平凡的世界》的主旨。在这段话中,孙少平向妹妹讲述了自己对苦难的抗争与认同。人生活在世界中,人不是作为一个静止的存在,而是活生生地生存着,人的生命具有“向生”的本性。这种“向生”的本性体现为对主动的生存方式的需要。他积极地寻找生存之道,寻求更好的生活,并在自身的实践中,体现着“主动”,追寻着生命的意义!所以,苦难会激发人们内心深处的生命意识,“会给人带来崇高感”,换言之,只有经历过苦难的生命,才会产生一种殉道者才会有的“崇高感”,生活的意义才会向他显现!这就是孙少平所给予苦难的意义,但充满悖谬的是:苦难在被孙少平赋予崇高的生活意义的同时也陷入到了意义的深渊之中,孙少平本人也成为了命运的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