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倾城之恋》看文学作品的改编

从《倾城之恋》看文学作品的改编

《水城》是张爱玲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不久前,由邹静之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倾城之恋》在央视播出,虽然编剧坚称“是张爱玲让我这么改(编)的”,但是,关于邹剧已经“没有张爱玲味道”的言论还是不绝于耳。关于文学名著的改编既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个常谈常新的话题。那么,怎样才称得上是改编成功?本文以《倾城之恋》为例试作解析。一部改编自文学作品的电视剧,首先要忠实于原著。夏衍曾说:“(改编)真正好的经典著作,应尽量忠于原著。我改编《祝福》时,稍加一点也是战战兢兢的。要保持原著的主题思想、人物、语言和富有地方色彩的环境描写。”①也就是说,要想忠实于原著,就必须保持与原著的精神风格相一致,当然可能在内容上有所增删。在实际的改编过程中,编剧首先要在对小说和电视剧这两种艺术样式有详细了解的基础上对原著进行增删和变动,因为文字与影像传播有着不同的传播特征。一、传播手段及特点艺术体裁的不同决定了其传播方式的不同。欣赏小说属于文字传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对传播符号的理解和接受具有较大的自主权,如不受时间的制约,既可以一目十行,也可反复咀嚼;既可从头读起,又可从结尾倒读,甚至可以放置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再开始阅读;而电视剧欣赏则属于影像传播的线性过程,具有瞬间即逝的特点,观众在接收传播符号时相对被动,较难像欣赏小说那样自由。从传播手段上来说,文字传播和影像传播也具有截然不同的特点。由于影像是通过摄影技术来实现对现实的虚拟,因此,其传播符号(声音、画面)具有具象性和逼真性的特点;相比较而言,文字擅长表现具有概括性、概念性等抽象性的内容,留给读者更多自由想象的空间。表现同一个动作时,影像表现可能只需要几秒钟,而文字表述却需要几百字甚至上千字;同样,表现某些抽象的内容时,文字表述可能寥寥几笔,而影像表现却常常需要运用声画语言,费尽周折后也许观众还不知所云。文字与影像各自传播特点的不同,决定了把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是一项颇具创造性的艺术活动,成功的改编需要编剧具有驾驭文字与声画语言的双重能力。夏衍还说过:“的确,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想,除不同的艺术样式含有不同的表达方法外,主要还存在一个改编者对原著的看法(包括世界观和创作方法)和改编者的功力问题。”②那么,电视剧《倾城之恋》对原著的哪些内容进行了改动?是什么因素促成了这些改动?这些改动是否忠实于原著?我们试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进行分析。二、电视剧《洛城之子》的原著电视剧《倾城之恋》对原著的某些部分进行了大幅度的改动,可用8个字概括——动其筋骨、弃其神韵。1、“私的女性”的运用如果把一部文学作品比喻成一个人的话,那么,人物的性格和情节线索就是这个人的筋骨和血肉,而作品的风格就是此人的气质和风度。电视剧主要对女主人公白流苏的性格特点进行了改造。原著中的白流苏颇有心机、“是个自私的女人”(见原文)。为了报复家人对自己的刻薄,为了再嫁一个有钱的夫婿,使自己将来能在经济上有所保障,于是,她便在妹妹宝络相亲时有意无意地勾引其相亲对象范柳原。而电视剧中的白流苏形象却完美了许多,不仅满腹诗书、才气横溢,而且为人有情有义,善良大度。在前夫、前夫家的姨太太等人遭遇困境时,她尽弃前嫌倾情帮助;她对范柳原的爱,完全是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而绝非为了某种经济上的目的。剧中还对原著中几个一笔带过的情节点进行了改动或补充、完善。如原著是从白流苏的丈夫去世时开始写起,而电视剧则补充描写了白流苏与前夫结婚及婚姻破裂过程等情节。另外,剧中还运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有条不紊地补充讲述了范柳原发迹前的种种经历。2、相关中的完美张爱玲的作品以富有“苍凉美”而著称,这种苍凉美主要体现在作品的悲剧基调上。《倾城之恋》也不例外。无论是兄弟姐妹之间淡漠的亲情,还是范、白二人那步步为营、斤斤计较的恋爱过程,都让读者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倾城之恋》虽然有张氏小说中难得的大团圆结局,但是,范、白二人的婚姻结合不是源自于真挚的爱情,而是得益于战争中两人相依为命的经历,这个婚姻使双方各取所需。白流苏在娘家人面前成为因再婚而有了惊人成就的榜样,间接地报复了想把她赶出娘家门的亲人;范柳原结婚后依然可以寻花问柳、浪迹情场。这种“大团圆”的喜悦委实让观众如鲠在喉,难怪有人生出苍凉之叹息。我们再来看电视剧《倾城之恋》,却很难感受到原著中的苍凉之感。主要原因有这么几点:第一,人物角色性格的改变。电视剧中的白流苏端庄大度,聪慧可人,对待曾经伤害过她的亲人、前夫及其家人以德报怨,于是,围绕着这个人物的爱情戏、亲情戏总是不乏温情脉脉;剧中的范柳原也变成了专情的好男人。他之所以留恋欢场,不愿结婚,是因为刻骨铭心的悲伤初恋使他受尽了刺激。这些人物的完美,无疑淡化了原作中“爱情、亲情也不过如此”的悲剧气氛。第二,对于抽象性内容的文字,电视剧没有运用声画语言予以展现。比如小说中某些以人物心理描写的方式出现的议论、抒情性的文字:“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地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地磨下来,眼晴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这些文字为全剧打下了一种悲剧的底色,是体现作品神韵的点睛之笔。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在其《为不纯的电影辩护》一文中曾写道:“一个作品的文字性越强和越具有决定作用,改编本就越要打乱它的均势,越需要创作天才对它进行改造,以造成一个新的均势,这均势虽不同于旧的均势,却和旧的均势相对应。”③这就是说,一篇小说抽象性、概括性的内容越多,改编成影视剧的难度就越大。而张爱玲的小说富有画面感和色彩感,有“纸上电影”之称,本来改编成影视作品是有一定的优势的,但是,如何在改编后保留张氏作品独特的苍凉韵味却一直是个难题。原因之一就在于小说中那些体现独特韵味的抽象文字,改编时需要用声画语言重新加以诠释,而声画语言在表现抽象性内容时又是力有不逮的。但是,难以表现并不代表不能表现,有些影视剧在营造作品的独特氛围、表达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格韵味上已经有所成就,我们在改编类似于张氏小说这种个人风格鲜明的文学作品时,需要对他们的先进经验认真学习、加以借鉴。比如著名导演李少红的一系列电视剧作品《雷雨》、《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等,其音乐、灯光、场景、镜头、画面均有一种唯美的情致和韵味,虽然观众对此褒贬不一,但是确实已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要想在电视荧屏上成功地再现张氏作品的独特韵味,就需要编剧和导演充分利用画面、灯光、服装、色彩、摄像、音响等声画语言诸因素,为构造新的均势,即营造苍凉的韵味服务。遗憾的是,邹剧在改编过程中对于这一部分抽象性内容舍弃较多,这就使作品的苍凉意味大打折扣。三、从小说“呼唤结构”的变化看节目“自由想象”的改变虽然电视剧《倾城之恋》对原著的改编动其筋骨、弃其神韵,引来了张爱玲小说迷们的不满,但是,同时它也拥有一大批忠实观众,因为它迎合了后现代文化背景中很多受众的心理,这一点从其高收视率就可见一斑。我们还以电视剧《倾城之恋》为例,分析在后现代文化背景下文学名著的电视剧改编会受到哪些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明晰编剧在受到这些因素的制约下,怎样创作出既忠实于原著又有较高收视率的作品。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发轫于人类社会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时代,后迅速影响到哲学、美学、文学艺术领域和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这种思潮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反对中心,消解权威”,正如王岳川先生所说:“后现代主义采取了一种比现代主义更为极端的形式,打破一切,进行价值重估,以消解一切‘深度’为由走向平面,以自己的无价值的毁灭展示世界的荒诞和无价值。”在它的影响下,我国的影视剧创作出现了追求休闲、注重娱乐、抹平深度的趋势。小说《倾城之恋》中的苍凉之感来源于张爱玲文中对人性、亲情、爱情冷漠的入木三分的描写,这种笔触会引发读者对人生无奈与悲凉之叹,可谓力透纸背。而在电视剧中,随着苍凉韵味的稀释,带给观众的则是轻松、娱乐的心态,观众不用费心去思索隐藏在文本背后的深层的人生哲学含义,而是以休闲的心态,去关注剧中一对俊男靓女的爱情传奇;而小说中描写的冷漠的亲情在剧中也有了一个光明的尾巴:在战争来临、白家陷入危难之际,一向自私的白家老三、老四夫妇竟然有了惊人的转变,有了在困境中互相帮助之心,亲情又重新回到了他们身上。总之,如果说小说版《倾城之恋》的色调是灰色的,那么,电视剧版则以明亮的基调保证了观众观剧时休闲、娱乐的好心情。西方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尧斯曾指出:文学作品并不是对于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观察者都以同一种面貌出现的自在的客体,并不是自言自语地宣告其超时代性质的纪念碑,而是一部乐谱,时刻等待着阅读活动中产生的不断变化的反响。胡经之先生曾论述:“接受理论认为,文学本文的接受是一种阐释活动”,“伊塞尔认为,‘意义不确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读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意义不确定性与意义空白就成了本文的基础结构或审美对象的基础结构——‘召唤结构’”④。正是小说《倾城之恋》的这种召唤结构,留给编剧一定的自由想象的空间。编剧“自由想象”的如何因人而异,但并非漫无边际,而是要受到其所处时代环境的制约,这就是影响编剧改编过程的个人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电视剧《倾城之恋》的编剧对小说原著“召唤结构”的填补,主要体现在对男女主人公及其爱情经历的描写上。如为什么情场浪子范柳原会对妙龄少女白宝络毫无兴趣,却对离异的白流苏一见钟情?小说中借范柳原之口提到了原因,是因为白流苏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但是为什么这么说?小说中语焉不详,仅有一小段白流苏的外貌描写告诉观众她是个小脸庞、白皮肤、身材瘦削、有着一对娇滴滴的清水眼的女子。在电视剧中,编剧却以自己的男性视角,交待清楚了为什么白流苏会得到范柳原的爱情。这里的白流苏,相貌出众、知书达理、才华横溢;气质温婉、端庄,是一个男性眼中的完美恋人。正是她的美丽、气质神似范柳原的初恋情人洪莲,所以令范柳原对她一见钟情。如果说对白流苏的塑造充分体现了编剧对原著中这个人物的个人理解的话,那么,编剧对原著中的很多其他变动,不仅是受个人因素的影响,还受到时代因素的制约。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编剧在对原有信息进行重新编码时必然会使作品带上当今时代的烙印,体现出当下的时代精神和当代人的审美情趣。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当编剧进行改编再创作时,其身份为传播者,他要对原著中的原有信息进行重新编码,再传播给电视观众;而作为当今时代的艺术传播者,其传播行为必然会受到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制约(在商品经济时代,追求丰厚的经济回报已成为艺术传播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动因)。比如剧中添加了原著中没有的家族戏、偶像剧、黑帮戏等成分,这无疑是受商业因素影响、迎合后现代文化背景下受众追求娱乐、休闲、拒绝深度的心理结果。勾心斗角的家族戏一直是不少观众的最爱,电视剧一开篇,编剧在补充描写白流苏在遇到范柳原之前的婚姻经历时,就适时加入了家族戏,描写了传统守旧的白家和新派的暴发户唐家在缔结姻亲后一连串的家族矛盾;在补充描写范柳原遇到白流苏之前的经历时,加入了一段范柳原迫于生计,被迫加入黑社会参与打家劫舍的经历;原著中花心的范柳原摇身一变成为电视剧中的专情好男人,对初恋情人洪莲的怀念使其对白流苏一见倾心;剧中还增添了邱律师这一角色,其重要使命就是和范柳原抢恋人:开始是和范柳原共同喜欢上了洪莲,后来又与范、白构成了三角恋关系。俊男靓女、男女主人公的缠绵悱恻、三角恋爱等这些因素的加入,又拉拢了一批喜欢偶像剧的观众。总之,文学名著的电视剧改编会受到个人因素和时代因素的双重影响,在改编过程中必须处理好忠实于原著、个人因素、时代因素这几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