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与香港跨境破产程序认可与协助的新发展

我国目前大力建设良好的营商环境，破产案件的妥善处理无疑对营商环境的建设起到积极作用。然而，由于破产制度本身的复杂程度较高、所牵涉的利益主体众多以及跨境破产两地的法律制度差异等原因，内地与香港地区在破产领域的司法合作长时间内难以取得较大突破。2019年12月，香港法院做出承认与协助上海HX破产程序裁决，首次承认内地破产管理人身份。2020年5月，香港法院再次对内地破产程序进行认可并予以协助，有力推动了两地跨境破产协助相关文件的出台。本文从回顾历史性案例、解读新出台文件的角度对两地破产协助历程进行梳理并展望前景。一、香港地区承认和协助内地破产程序的实践探索（一）GX案——首次认可内地破产程序2001年7月，在ZZXY财务有限公司（以下称“ZZXY”）诉GDXT投资公司（以下称“GX”）和GX香港子公司案中，ZZXY因在GX破产案中申报的债权未被认可为担保债权，转而向香港法院申请将其对GX香港子公司的债权暂时性扣押令变为可执行令扣押令，试图获得清偿。GX清算组作为应诉方请求香港法院中止ZZXY针对GX财产的执行行为。最终香港法院拒绝将ZZXY获得的暂时性扣押令变为可执行扣押令，并中止ZZXY在香港针对GX的个别执行。该案是香港法院第一次认可内地破产程序，但未涉及内地管理人在香港履行管理人职权的授权。（二）HX案——首次认可内地管理人身份上海HX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称“上海HX”）是一家在中国内地注册成立的集团投资控股公司。2019年11月15日，法院裁定受理上海HX破产程序并指定联合管理人。上海HX的资产包括其对香港子公司的一笔价值2900万欧元的债权。当时，RightTimeGlobalInvestmentSPCRightTimeValueInvestmentFundSP（以下称“SH基金”）已在香港取得对上海HX的缺席判决，并就该缺席判决申请了对香港子公司约72亿港币的暂时扣押令。一旦该暂时扣押令变为可执行扣押令，上海HX位于香港的财产会受到SH基金的个别执行。因此，管理人紧急向香港法院申请承认和协助破产程序，同时上海法院也发出了一封请求信以支持管理人的申请。收到管理人申请及上海法院请求信后，法官将SH基金的暂时扣押令的审理延至2020年1月8日，并于2020年1月13日做出裁决，承认上海HX破产程序及于香港的效力，并赋予联合管理人在香港履行其职责的相关权力。（三）NF案——两地破产程序认可及协助的加速器2019年12月19日，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受理深圳市NF供应链有限公司（以下称“NF公司”）破产清算一案，并指定管理人。管理人经调查发现NF公司与其在香港所设的两家下属公司经营往来密切，且香港子公司对NF公司的应付款高达27亿元。但该两家香港下属公司账目和财产无人管理，且在香港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为推进NF公司破产程序，管理人于2020年5月19日向香港高等法院递交申请，请求确认管理人身份并协助管理人在香港全面履职。深圳中院也向香港法院发出请求司法承认和协助函。2020年5月26日，香港法院经书面审查迅速决定，认可NF公司破产程序在香港的效力并授权管理人在香港履责职权。毋庸置疑，HX案和NF案都对内地与香港地区破产跨境破产协作产生了巨大影响，为推动内地与香港地区破产司法协助具体安排的出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二、从HX案看香港法院承认并协助的条件及内容（一）承认的条件在HX案中，香港法院裁决中载明承认HX破产程序有两个条件：一是该境外破产程序为集体性程序，二是该破产程序由公司成立地法院开启。首先，境外破产程序必须是集体性程序。我国内地破产制度具有显著集体性，破产法设立的宗旨就是使所有债权人在破产程序中能够依据法律规定获得集体清偿。在HX案中，上海法院发出的请求信也指出联合管理人提出承认和协助的目的在于维护程序的集体性以及同一顺位债权人按比例清偿的原则。法官在裁决中也引用了《企业破产法》第三十条的规定，论证其基于两地破产法律规定及理念体现出来的一致性，承认内地破产程序符合香港的现行实践的合理性。其次，境外破产程序在该公司注册地启动。注册地法院在跨境破产中具有开启破产程序的合适管辖权，通常是该程序被其他司法辖区承认的前提条件。法官认为HX案破产程序在该公司注册地启动也是获得承认的前提条件之一，但同时强调对此不能做绝对理解。注册地不在香港地区，但与香港地区有足够联系的公司的破产程序，也有受到债务人注册地法院承认与协助的案例。（二）明确给予协助的具体内容在HX案中，香港法院通过承认令的方式赋予联合管理人七项可在香港行使的权利。这是香港法院第一次专门认可了内地管理人的地位并赋予管理人明确的履责权力，同时对权力的范围以及理由进行了清晰阐述。香港法院通过赋予管理人履职所需的广泛权力，就债务人在香港的债权债务、财产管理等方面，有效协助了HX破产程序的进行。三、两地破产程序认可及协助新安排——《会谈纪要》与《试点意见》主要内容解读2021年5月14日，最高人民法院和香港特区政府签署了《关于内地与香港特别行政区法院相互认可和协助破产程序的会谈纪要》（以下称“《会谈纪要》”）以及《关于开展认可和协助香港特别行政区破产程序试点工作的意见》（以下称“《试点意见》”）。《会谈纪要》《试点意见》的出台，为内地与香港地区跨境破产司法合作提供了具体依据，成为内地与香港跨境破产司法协助的新起点。《试点意见》的主要内容如下。（一）试点地区《试点意见》的第一条、第五条就适用地区及管辖法院进行了规定。根据《试点意见》，香港向内地法院申请认可和协助香港破产程序，有管辖权的法院为上海市、厦门市以及深圳市的中级人民法院。选择这三个试点地区开展对香港破产程序的认可和协助，主要考虑到与香港互涉投资的规模、港资企业数量等原因。另外，这三个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都设有专门的破产庭，破产审判业务相对其他地区更加专业、更有经验。除此之外，内地与香港跨境破产认可和协助的两起重大案件先后发生在上海市和深圳市，此次纳入试点地区将使跨境破产的认可和协助更加便利。反观香港对内地破产程序进行认可和协助，则不受试点地区的限制。香港根据普通法原则进行判断是否给予内地破产程序认可与协助。基于HX案和NF案的实践，相信内地管理人在申请香港法院进行破产司法认可和协助上将会更加便利。（二）界定适用范围《试点意见》第二至第四条明确适用范围包括两个方面：第一，适用于两地具有相似性的破产程序。第二，必须符合主要利益中心的管辖要求。这其实与提供跨境破产协助的条件相呼应，一是跨境破产认可的必须是集体性程序，二是原审法院必须对该破产程序有管辖权。就适用的破产程序，在内地包括破产清算、重整以及和解，在香港包括香港公司强制清盘、公司债权人自动清盘以及经香港法院依据香港地区《公司条例》第673条批准的、并经清盘进行的公司债务重组程序。这充分显示了两地对彼此的破产程序作为一种集体性债务清理程序的高度认可。就管辖要求方面，对于拟申请认可和协助的程序，香港法院应当符合“主要利益中心”的管辖要求。具体而言，债务人的注册地一般可被认为是债务人的主要利益中心。当然在具体认定时还应综合考虑债务人主要办事机构所在地、主要营业地、主要财产所在地等因素。同时，债务人主要利益中心应当已经在香港地区连续存在6个月以上。主要利益中心的判断规则体现了对域外立法的借鉴。联合国贸易法委员会颁布的《跨境破产示范法》第十六条第三款规定，如果没有相反的证据，债务人的注册地或在债务人是个人的情况下，惯常居住地视为是债务人的主要利益中心。Regulation（EU）2015/848oftheEuropeanParliamentandoftheCouncilof20May2015oninsolvencyproceedings（《欧盟破产条例》）第三条第一款规定，在无相反证据的情况下，主要利益中心被认为是注册地（公司或法人）、主要营业地（开展独立经营和专业性活动的个人）以及惯常居住地（个人）。主要利益中心实际上解决的是原审法院的管辖权的审查和认定问题，这在跨境破产协助中是基础性、关键性的问题。（三）申请的具体内容及程序《试点意见》的第六至第八条，确定了为申请认可和协助香港破产程序，香港管理人应当提向内地法院提交的材料清单、申请认可和协助的具体内容以及程序性的要求，并赋予利害关系人异议的权利。（四）认可后的法律效力《试点意见》第九条至第十五条为香港破产程序在内地获得认可之后产生的法律效果，总体上与内地破产程序开始后产生的法律效果一致。具体而言，在破产程序开始后，债务人对个别债权人的清偿无效；已开始尚未审结的有关债务人的诉讼及仲裁案件先中止，待香港管理人接管财产后再继续进行；执行程序应当中止、财产保全措施应当解除等，这些都与内地破产程序类似。（五）协助方式《试点意见》第十四条、十五条确定了内地给予香港破产程序协助的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在认可香港破产程序后，赋予香港管理人一系列的履职权利，该部分与内地破产管理人基本一致。同时，《试点意见》明确香港管理人在内地履行管理人职责时，要受到内地破产法以及香港地区法律法规的双重规制，履职范围限于两地法律规定的交集部分。第二种是可以依申请指定内地管理人，指定内地管理人后，由内地管理人根据内地破产法的规定，处理债务人在内地的破产事务。（六）程序变更与终止《试点意见》第十七条、十八条规定了程序的变更和终止情形。第十七条规定在发生了影响认可和协助香港破产程序情形时，管理人应当及时向人民法院进行汇报。第十八条列举了不予认可或协助香港破产程序的主要情形，包括主要利益中心不符合《试点意见》的规定；不符合《企业破产法》第二条的规定；对内地债权人不公平对待；存在欺诈的；人民法院认为应当不予认可或协助的其他情形。同时，若认可和协助香港破产程序违反内地法律的基本原则或者违背公序良俗的，应当不予认可或者协助。（七）破产财产的分配和清偿《试点意见》第20条为认可和协助香港破产程序后，债务人在内地的破产财产的清偿规则。具体而言，债务人在内地的破产财产清偿其在内地依据内地法律规定应当优先清偿的债务后，以剩余部分平等清偿相同类别的债权人。该条规定表明，对于内地法律规定确定的实体权利，不受境外破产程序影响。在清偿优先债权后，根据破产程序的平等清偿原则，根据香港破产程序进行分配和清偿。这样既保护了内地债权人利益、又彰显了跨境司法平等合作的理念。四、未来展望从里程碑式的上海HX案到全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