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古言中的女性主体性与消费主义共谋

大女主古言中的女性主体性与消费主义共谋摘要大女主古言作为当代中国网络文学与影视改编中最具影响力的类型之一，其叙事核心普遍宣称是展现女性在古代父权制压迫下的觉醒与抗争，追求独立自主的女性主体性。然而，这种主体性的呈现方式却常常陷入一种可疑的模式，即通过升级打怪式的个人奋斗，不断积累美貌、才华、男性宠爱乃至政治权力等资产，最终实现个体式的成功。本文旨在超越赋权或保守的二元评价，引入文化批评与消费主义理论，探讨大女主古言中所标榜的女性主体性，是如何与现代消费主义的内在逻辑形成共谋的。本研究采用文本分析法，选取具有高度代表性的大女主古言作品进行深度剖析。研究发现，这些文本中的女性主体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伪主体性。其一，它将女性自我塑造为一种可经营的企业，其成长逻辑等同于资产的积累与增值；其二，它将权力，尤其是父权体系内的最高权力（如皇后、太后），商品化为一种可供争夺的终极奢侈品，从而消解了对体制本身的批判；其三，它将爱情处理为一种价值交换，女性的独特性成为其在婚恋市场上的议价筹码。本文认为，大女主古言的这种叙事策略，本质上是将前现代的宫斗或宅斗，包装为一场符合当代新自由主义与消费主义精神的个体逆袭神话。它成功地捕获了当代女性的赋权渴望，但又将其安全地引导向一种可供消费的、个体化的、非政治性的爽感体验，从而完成了女性主体性话语与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深度共谋。关键词：大女主古言女性主体性消费主义共谋引言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化图景中，以网络文学为源头、席卷影视改编的大女主古言浪潮，无疑是十余年来最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之一。从《甄嬛传》、《芈月传》到《延禧攻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些作品以其宏大的叙事、精美的服饰和激烈的戏剧冲突，牢牢占据了大众的文化视野，并主要吸引了庞大的女性受众群体。与传统才子佳人或闺怨叙事中被动、柔弱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大女主古言的核心承诺，是提供一个强大的、积极主动的女性主人公。她通常出身平凡或身处逆境，但凭借自身的智慧、坚韧与谋略，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古代社会中，一路升级打怪，最终登上权力、地位或情感的顶峰。这种叙事模式的流行，其现实意义不言而喻。它精准地呼应了当代中国女性日益觉醒的主体意识。随着女性受教育程度和经济地位的普遍提高，她们渴望在文化产品中看到不再依附于男性、能够主宰自身命运的女性形象。大女主似乎为这种渴望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想象性出口。她们的逆袭之路，被解读为对古代父权制的反抗、对个体价值的追求，以及女性主体性的高扬。然而，在这种赋权的高光之下，一个深刻的矛盾也逐渐浮现。这些女主角的主体性是如何实现的？仔细审视其叙事内核，我们不难发现，她们的成功路径并非指向对父权制度本身的颠覆或改造，而是表现为对该制度内部稀缺资源的极致占有。她们的成长，被高度量化为一系列资产的获取：更胜一筹的美貌、冠绝后宫的才艺、旁人不及的圣宠、乃至最高的政治地位。在这一过程中，其他女性大多被描绘为零和博弈中的竞争者，而非命运共同体。这种以个体竞争、自我经营、资产积累和排他性占有为核心的逻辑，与现代消费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个体奋斗神话，存在着令人不安的结构同构性。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大女主古言中所呈现的女性主体性，在多大程度上是一种被现代消费主义逻辑所收编和改造的伪主体性？这种看似前现代的古风叙事，是如何与当代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达成共谋，从而将一种具有潜在批判性的女性议题，转化为一种安全、可供市场流通的文化商品的？本文的研究目标，即是深入剖析这一共谋关系的具体运作机制。本文将首先梳理相关文献，随后阐明所采用的文化批评与文本分析方法，接着将重点从自我企业化、权力商品化和情感交换论三个维度，系统论证大女主叙事如何将女性主体性纳入消费主义的框架，并最终探讨这一文化现象的深层意识形态功能。文献综述围绕大女主古言的研究，需整合三个领域的学术成果：网络文学与大女主现象研究、女性主义与主体性理论，以及消费主义与文化批评。首先，在网络文学与大女主现象研究领域，学者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类型的崛起及其社会文化内涵。早期研究多集中于其作为爽文的类型特征，分析其如何通过金手指、复仇、逆袭等情节，为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提供即时的情感满足与心理补偿。随着研究深入，学者们开始探讨其与现实社会心态的关联，指出大女主的奋斗史，反映了当代女性在现实职场与社会竞争中所面临的压力与焦虑，其宫斗或宅斗逻辑被视为现代办公室政治的隐喻。部分批评者也指出了其思想的局限性，如大女主的成功最终仍需依赖男性权力（如皇帝）的认可，其胜利是以牺牲其他女性为代价的，本质上仍是父权制下的内卷。这些研究为本文提供了坚实的文本解读基础。其次，在女性主义与主体性理论领域，学者们对主体性的界定经历了复杂的发展。从早期寻求与男性同等的政治经济权利，到后期强调女性独特的经验与话语权。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特别是以安格拉·麦克罗比为代表的学者，提出了对后女权主义或新自由主义女权主义的批判。她们指出，当代资本主义文化具有强大的收编能力，它乐于拥抱一种赋权话语，但将其重新定义为个体的选择、自主与自我经营。女性主体性不再被理解为一种集体的、政治性的解放事业，而被窄化为一种个体化的、通过消费与自我提升来实现的项目。这种赋权不仅不挑战现存的权力结构，反而完美地契合了新自由主义的市场逻辑。再次，在消费主义与文化批评领域，自法兰克福学派以来，学者们便持续关注文化工业如何将意识形态包装为娱乐产品。鲍德里亚等思想家进一步指出，晚期资本主义的消费，不再是对物的使用价值的消费，而是对符号的消费，人们通过消费特定的商品或符号来建构和展演自身的身份。文化产品，如小说和影视剧，正是这种符号的集中生产者。它们提供一套套理想自我的模板，供消费者在想象中购买和体验。综上所述，既有文献为本研究提供了多维度的参照，但也留下了明确的研究空间。网络文学研究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女主的爽感机制与现实焦虑，但较少从消费主义的深层结构逻辑去剖析这种爽感的意识形态功能。女性主义批评对大女主的保守性有所揭露，但未能充分借用麦克罗比等人对新自由主义与赋权话语共谋的理论武器，来系统阐释大女主何以能同时显得激进（主体性）又保守（父权）。消费主义理论则多聚焦于现代背景，较少被用于分析古言这类前现代背景的文本，如何能巧妙地转译和执行现代消费主义的逻辑。因此，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试图将这三者进行系统性的勾连，明确提出大女主古言的叙事逻辑与现代消费主义逻辑存在共谋关系。本文不再停留于是否赋权的表面争论，而是旨在揭示其如何通过一种貌似赋权的主体性叙事，来实践一种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功能。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核心目标是探究大女主古言文本中的女性主体性表述与消费主义逻辑之间的共谋关系。这一目标决定了本研究将采用定性研究范式，以文化批评为理论框架，具体运用文本分析法和话语分析法，对选定的文学与影视文本进行深度阐释。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是一种意识形态批评。其基本预设是，文学作品不仅反映现实，更主动地建构现实、调和现实中的矛盾，并传播特定的价值观。大女主古言的流行，正因为它成功地提供了一个想象性的解决方案，用以调和当代女性既渴望主体性、又深陷消费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竞争逻辑的现实矛盾。本研究的任务，就是揭示这一解决方案的内在话语策略。在研究对象的选择上，本研究将采用典型案例抽样法。鉴于大女主古言类作品数量庞大，本研究将选取那些在网络点击率、社会讨论度以及影视改编影响力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为分析样本。样本将主要包括：《后宫·甄嬛传》（及其电视剧）、《延禧攻略》（电视剧剧本及原作）、《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及其电视剧）。选择这些作品的理由在于：它们不仅是大女主类型的成熟范本，其叙事模式（从受害到反击、从底层到顶峰）极为清晰，而且其巨大的社会影响力，使其成为塑造公众相关认知的重要文化文本。在数据分析与文本解读层面，本研究将聚焦于共谋机制的三个核心分析维度。第一个维度是主体的资产化建构，即分析女主人公的成长是如何被叙述的。本研究将细读文本，考察其所谓的主体性——如才华、智谋、美貌、品格——是如何被描绘为一种可供投资、管理和增值的个人资产的。分析她如何运用这些资产在父权制的市场中进行竞争与交换。第二个维度是权力的商品化逻辑，即分析女主人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的性质。本研究将分析小说是如何将权力（如皇后的地位、家族的掌控权）和爱情（如皇帝或优质男性的独占）描绘为一种稀缺的、具有最高价值的商品或奢侈品的。女主角的逆袭过程，将被解读为一场争夺这种终极商品的消费竞赛。第三个维度是爽感的消费主义功能，即分析文本如何为读者提供情感满足。本研究将运用话语分析，考察打脸、复仇、逆袭等爽点情节的叙事功能。本研究认为，这种爽感类似于消费行为带来的即时满足，它将读者对现实体制的不满，引向一种对个体胜利的代偿性消费，从而将集体的、政治性的反抗诉求，转化为个体的、心理层面的情感宣泄，最终实现意识形态的安全泄压。通过这三个层面的深入分析，本研究旨在揭示女性主体性话语在文本中被消费主义逻辑收编的具体过程。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对《甄嬛传》、《延禧攻略》和《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典型大女主古言文本的深度分析，本研究发现，这些作品中所标榜的女性主体性，在很大程度上是按照现代消费主义的内在逻辑被重构和表述的。这种主体性并非导向对父权制度的根本性挑战，而是与其形成了一种隐秘而稳固的共谋关系。这种共谋主要通过将女性自我企业化、将权力商品化以及将情感交换化的叙事策略来完成。（一）自我企业化：作为资产积累的女性主体性在大女主叙事中，主人公的成长轨迹，与其说是一个主体意识觉醒的过程，不如说是一个自我企业化的经营过程。这完美地契合了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人人都是自身的人力资本经营者的理念。女性的主体性，被具体化为一系列可供投资和管理的资产。首先是美貌资本。在这些古言文本中，美貌不再是红颜薄命的源头，而是一种必须被精心管理的入场券。从《甄嬛传》中甄嬛对姣好容貌的自觉运用，到《延禧攻略》中魏璎珞利用自己的令妃美貌固宠，美貌是一种需要被优化配置的战略资源。其次是才华资本。女主角们无一不技能点满格。她们或精通诗词歌赋，或擅长医理女红，或深谙人心世故。但这些才华的价值，并非在于实现自我的精神超越，而在于其实用性——即能否在关键时刻成为战胜对手、博取男性（如皇帝、男主）青睐的独家卖点。《知否》中的盛明兰，其藏拙的智慧，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资产管理策略，即在合适的时机抛售以获取最大利益。在这种自我企业化的逻辑下，女性的主体性被等同于其资产负债表的优良。所谓强大，就是拥有比其他女性竞争者更优质、更稀缺的资产组合。这种主体性非但没有摆脱男性凝视的价值评估体系，反而将其内化为一套自我估值的标准。这与当代消费主义鼓励女性不断投资自我（通过购买护肤品、健身课程、知识付费）以提升自身市场价值的逻辑，是完全同构的。（二）权力商品化：作为终极奢侈品的后宫胜利大女主叙事的核心驱动力，是女主角对权力的追逐。然而，这种权力在文本中并非被呈现为一种改造社会、实现公共善的工具，而是被彻底商品化了——它是一种稀缺的、象征着最高身份的终极奢侈品。在后宫或宅斗的背景下，皇后、太后或主母的地位，就是这个市场上价值最高的商品。所有的女性，都被置于一个零和博弈的消费竞赛中，她们的目标就是赢得这个独一无二的奖杯。《甄嬛传》和《延禧攻略》的最终胜利，都是以女主角登顶权力巅峰、消灭所有竞争对手（其他妃嫔）为标志。这种叙事策略，巧妙地将对父权制度（后宫制度、嫡庶制度）的潜在批判，偷换为一场对奢侈品的争夺战。女主角的主体性不体现在她质疑为什么必须是皇帝、为什么女性要彼此倾轧，而体现在她如何比别人更聪明地赢得这场比赛。她的胜利，非但没有动摇这个制度，反而以其逆袭的合理性，再次确证了这个奢侈品的至高价值。这与消费主义的逻辑如出一辙：消费主义从不质疑贫富分化的结构，它只提供如何通过个人奋斗，你也能够拥有那款奢侈品的幻想。读者在消费女主角的胜利时，所获得的爽感，正是一种代偿性的消费快感，即在想象中购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权力商品。（三）情感交换论：作为议价筹码的爱情神话在大女主古言中，爱情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常常被描绘为女主角在冷酷斗争中唯一的精神寄托，或最终胜利的终极认证。然而，这种爱情神话的底下，同样深藏着消费主义的情感交换论逻辑。在这些故事中，真爱并非无条件的，而是有价的。它是一种高度稀缺的资源，只配得上最优质的女主角。女主角之所以能赢得皇帝或男主的独家宠爱，是因为她具有其他女性所不具备的独特性——她更聪明、更坚韧、更不落俗套。她的这些资产，构成了她在情感市场上的议价筹码。《甄嬛传》中，甄嬛与皇帝的爱情，始于她酷似纯元皇后（一个不可超越的品牌），而最终她赢得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利用皇帝的情感需求所达成的政治胜利。《知否》中，顾廷烨选择盛明兰，也是一场基于价值匹配的理性计算——他需要一个像明兰这样聪明、通透、能管家的合伙人。这种叙事，将浪漫爱情的灵光剥去，露出了其交易的本质。这深刻地迎合了当代都市女性的婚恋观：爱情被视为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女性必须不断提升自我价值，才能换取同等价值甚至更高价值的伴侣。文本通过古代的背景，将这种赤裸裸的市场交换逻辑，重新美化为一场命中注定的浪漫传奇。女性主体性在此被窄化为一种成为值得被爱的、高价值的商品的能力。综上所述，大女主古言的叙事，通过上述三种策略，完成了一次精妙的意识形态掉包。它用自我经营偷换了自我觉醒，用商品占有偷换了权力解构，用价值交换偷换了情感自主。女性主体性被成功地招安，成为消费主义逻辑的最佳代言人。它为当代女性提供了爽感，这种爽感的本质，是在一个预设了竞争与不平等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世界中，通过消费一个个体胜利的幻象，来暂时抚平现实中的焦虑与无力。结论与展望本研究通过对大女主古言的文本分析，并结合消费主义与女性主义的批判理论，旨在探讨其女性主体性话语与现代消费主义逻辑的共谋关系。研究表明，这一流行文化类型虽然以女性赋权为旗帜，但在其叙事深层，却系统性地将女性主体性的建构，纳入了消费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框架。本研究的核心结论是：大女主古言中的女性主体性是一种被异化的伪主体性，其与消费主义的共谋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第一，它将女性的自我重塑为可供经营的企业，其成长被等同于美貌、才华等资产的积累与优化配置。第二，它将父权制下的权力与地位商品化为一种稀缺的终极奢侈品，女主角的逆袭被叙述为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