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业热不稳定劳动认同中“斜杠青年”主体性幻象

副业热不稳定劳动认同中斜杠青年主体性幻象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伴随平台经济兴起与灵活就业模式普及，副业热席卷当代中国社会，并催生了以斜杠青年为代表的理想化职业身份认同。这一认同常被描绘为个体追求自主、多元发展与自我实现的象征。然而，本研究旨在批判性地审视此种认同，揭示其在不稳定劳动常态化的背景下，可能构成的主体性幻象。研究采用批判性话语分析方法，整合不稳定劳动理论、主体性理论及新自由主义治理术视角，对塑造与传播斜杠青年形象的各类公共话语文本（包括媒体报道、社交平台内容、商业宣传及部分学术论述）进行系统性分析。研究发现，斜杠青年话语通过策略性地突出自由、兴趣、潜力与个人奋斗，将从事多重兼职或项目制工作的状态浪漫化、英雄化，从而构建了一种看似增强了个体能动性与选择权的主体性叙事。然而，这种叙事往往刻意遮蔽或淡化了副业劳动本身的不稳定性、低保障性、高竞争性以及个体在平台算法与市场波动面前的脆弱性。它将结构性的就业压力、社会保障缺失以及资本对劳动过程的灵活控制所带来的风险，巧妙地转化为个体通过斜杠身份进行自我管理、自我增值和自我负责的机遇。这种将不稳定劳动状态主体化的话语建构，形成了一种幻象，它掩盖了劳动者在实质权力关系中的弱势地位，并可能通过鼓励个体拥抱不确定性而加剧其生存风险。本研究认为，斜杠青年的主体性幻象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在灵活就业领域的一种具体体现，它通过文化层面的认同塑造来弥合乃至合理化结构性的劳动困境，从而对理解当代不稳定劳动者的真实处境及其身份认同的复杂性提出了挑战。关键词：副业；斜杠青年；不稳定劳动；主体性；幻象二、引言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与全球经济结构的深刻转型，共同催生了以平台经济、零工经济为代表的新型就业形态。在这一宏观背景下，副业热作为一种显著的社会现象在中国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个体，特别是年轻一代，不再满足于单一的、传统的雇佣关系，而是主动或被动地投身于各种形式的兼职、项目合作、自由职业或线上内容创作，以期获得额外的收入来源、探索个人兴趣或寻求更多元化的职业发展路径。伴随这一趋势，斜杠青年的概念应运而生并广为流传。这一源自英文slash的概念，最初由玛西·埃尔博尔提出，用以形容那些不再满足于单一职业身份，而是选择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的多元生活的人群。在中国语境下，斜杠青年迅速被赋予了积极、正面的文化意涵，被描绘为独立、自主、才华横溢、追求个性化发展和自我实现的时代先锋。他们似乎代表了一种摆脱传统工作束缚、拥抱自由与创造力的新型主体性。然而，在这种看似光鲜亮丽的斜杠叙事之下，潜藏着一个值得深思的悖论。副业的兴起，很大程度上也是传统就业模式日益不稳定、社会保障体系面临挑战、以及个体对未来经济不确定性感知加剧的产物。许多投身副业者，并非全然出于兴趣或自我实现的主动选择，而更多是出于增加收入、分摊风险、弥补主业不足或应对失业威胁的现实压力。他们所从事的副业，往往具有典型的不稳定劳动特征：收入波动大、缺乏社会保障、工作时间碎片化、议价能力弱、高度依赖平台或短期合同，随时面临被替代或下线的风险。这种劳动状态，与斜杠青年话语所描绘的自主、掌控、赋权的理想图景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张力。这种张力引出了本研究的核心问题：在副业热所代表的不稳定劳动日益常态化的背景下，被广泛推崇的斜杠青年身份认同，其所承诺的增强的主体性，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赋权，又在多大程度上仅仅是一种幻象？这种幻象是如何被社会话语所建构、传播和维系的？它服务于何种社会功能，又可能带来哪些潜在的负面后果？本研究主张，斜杠青年的主体性并非全然虚假，个体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形式上的选择自由和技能的多元展现。但是，这种主体性往往被过度浪漫化和普遍化，形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层面的幻象。这种幻象的关键功能在于，它将不稳定劳动的结构性困境——即资本对劳动过程灵活控制的需求、社会保障体系的滞后以及个体在市场波动面前的脆弱性——重新框定为个体主动选择、自我管理、实现潜能的生活方式。通过将不稳定的状态转化为积极的身份，这种话语不仅为不稳定的劳动关系提供了文化上的合法性，更促使个体将适应和内化这种不稳定性视为自身能力和价值的体现，从而在心理层面缓解了结构性压力带来的焦虑，但也可能遮蔽了对更深层次问题的反思和集体行动的可能性。因此，本研究的目标在于，运用批判性视角，对斜häng青年主体性幻象的社会建构过程进行解构。本文将系统梳理与不稳定劳动、主体性理论、新自由主义以及斜杠现象相关的文献，明确研究的理论基础与对话对象。接着，将阐述本研究采用的批判性话语分析方法。在核心的讨论部分，将详细剖析构建斜杠青年主体性幻象的关键话语策略，如对自由与灵活性的颂扬、对激情与自我实现的浪漫化、对风险与责任的个体化归因，以及对成功斜杠形象的媒介塑造。最后，在结论中总结研究观点，探讨这一幻象的社会功能与潜在危害，并对未来研究方向和可能的社会干预提出建议。通过此研究，期望能为更清醒地认识副业热背后的劳动现实、更深刻地理解当代青年的身份认同困境提供一种批判性的反思视角。三、文献综述本研究旨在批判性地解构副业热背景下斜杠青年身份认同所可能蕴含的主体性幻象，及其与不稳定劳动常态化的深层关联。这一议题的探讨，需要整合不稳定劳动理论、主体性与身份认同研究、新自由主义批判以及关于零工经济和平台劳动的具体研究成果。首先，不稳定劳动（PrecariousLabor/Precarity）理论构成了本研究的宏观背景。盖伊·斯坦丁等学者系统阐述了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背景下，不稳定无产者（Precariat）作为一个新兴阶级的崛起。这一群体的核心特征是缺乏七种劳动安全（包括雇佣保障、工作保障、技能再生产保障、收入保障、职业安全保障、代表权保障等）。他们的工作呈现出短期化、碎片化、非标准化、低收入且缺乏社会保障的特点。不稳定劳动不仅是一种经济状况，更是一种生存状态，伴随着持续的不确定性、焦虑感和对未来的失控感。朱迪斯·巴特勒等则从生命政治的角度探讨了可弃置性（Disposability），指出不稳定状态使得某些群体的生命更容易受到剥削和伤害。国内研究也日益关注平台经济、零工经济中的劳动者权益保障问题，揭示了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网络主播等群体面临的劳动强度大、社会保障缺失、算法控制严苛等困境。副业，特别是依赖于平台的副业，很大程度上属于不稳定劳动的范畴。现有研究多侧重于描述不稳定劳动的客观条件及其后果，但对于劳动者如何在这种条件下建构自身的主体认同，特别是如何通过接受某种看似积极的身份（如斜杠青年）来应对或合理化这种不稳定状态，探讨尚显不足。其次，主体性（Subjectivity）与身份认同（Identity）理论为分析斜杠青年的内在建构提供了框架。后结构主义，特别是福柯的理论，强调主体并非先验的存在，而是在特定的权力关系和话语实践中被建构出来的。权力并非仅仅是压迫性的，它也通过知识、规范和话语来塑造个体如何理解自身、如何行动、以及何种欲望和目标被视为正常或可欲的。在新自由主义语境下，一种特定的主体性——企业家自我（EntrepreneurialSelf）被大力推崇。这种主体被要求将自身视为一项人力资本，需要不断地自我投资、自我管理、自我营销，并对自身的成功或失败负全部责任。灵活、适应性强、能够主动承担风险被视为核心的美德。布尔迪厄的惯习理论也指出，个体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会内化为一种行动倾向和认知图式，影响其对自身可能性的感知和选择。斜杠青年所标榜的自主、跨界、自我实现等特质，与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企业家自我高度契合。问题在于，这种主体性建构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个体真实的能动性，又在多大程度上是一种为了适应不稳定劳动环境而不得不进行的自我规训？再次，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是理解主体性幻象的关键。新自由主义不仅是一种经济政策主张（市场化、私有化、去管制），更是一种深刻影响社会文化和个体认知的意识形态。它强调市场逻辑的普适性、个体选择的至上性以及竞争的天然合理性。在这种意识形态下，结构性的社会问题（如失业、贫富分化、社会保障不足）往往被转化为个体需要通过提升自身竞争力来解决的个人问题。对斜杠青年的颂扬，恰恰契合了这一逻辑：面对传统稳定就业的衰落，个体不应抱怨或要求结构性改变，而应积极拥抱灵活，通过发展斜杠能力来提升自身的市场价值和抗风险能力。这种话语将不稳定劳动的风险巧妙地重新包装为个体展现韧性和实现多元价值的机遇。批判理论指出，这种意识形态的主要功能在于，通过制造一种虚假的赋权感和自主感，来掩盖更深层次的权力不对等和结构性剥削，从而维护现有秩序的稳定。最后，关于斜杠青年和副业现象的具体研究。现有研究，特别是在大众媒体和商业领域，大多对斜杠青年持积极或中立的态度，将其视为一种新兴的生活方式和职业趋势，强调其带来的自由度、收入增长潜力和个人成长。部分社会学研究也开始关注这一群体，探讨其动机、实践模式和社会网络。然而，这些研究中，批判性的视角相对缺乏。较少有研究深入质疑斜杠身份背后的真实劳动条件，系统性地揭示其与不稳定劳动的内在联系，以及这种身份认同在意识形态层面可能扮演的角色。一些初步的批判性探讨指出，斜杠可能加剧了工作与生活界限的模糊、自我剥削的风险以及社会保障体系的挑战。但对于主体性幻象这一核心机制，即这种身份认同如何通过话语建构来掩盖和合理化不稳定劳动，尚未形成系统性的理论阐释。综合来看，现有文献为本研究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工具和经验参照，但也留下了明确的研究空间。不稳定劳动研究揭示了客观困境，主体性理论提供了建构视角，新自由主义批判指明了意识形态背景，但未能有效整合，以专门针对斜杠青年这一具体文化符号进行深入的批判性解构。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第一，明确将斜杠青年的主体性叙事置于不稳定劳动的现实语境下进行考察，挑战其浪漫化表象。第二，系统性地运用批判性话语分析方法，揭示构建这种主体性幻象的具体话语策略及其意识形态功能。第三，将斜杠青年现象理论化为新自由主义治理术在当代中国灵活就业领域的一种特殊表现，深化对不稳定劳动下个体认同复杂性的理解。通过这项研究，旨在为更全面、更批判性地认识副业热及其文化表征提供理论贡献。四、研究方法本研究旨在对副业热背景下流行的斜杠青年身份认同进行批判性解构，揭示其作为一种主体性幻象如何掩盖和合理化不稳定劳动的现实。研究的核心在于分析一种社会文化现象背后的意识形态建构过程与权力运作逻辑，而非量化其规模或影响。因此，本研究采用定性的、以理论为导向的批判性研究设计，核心研究方法是批判性话语分析（CriticalDiscourseAnalysis,CDA），并辅以对相关社会文化背景的理论阐释。本研究的整体框架遵循社会建构论的基本立场，认为斜杠青年的身份认同及其所关联的主体性并非自然或客观的存在，而是在特定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语境中，通过话语实践被积极建构、传播和协商的产物。本研究的目的即在于拆解这一建构过程，揭示其如何服务于特定的意识形态功能，特别是如何在新自由主义逻辑下，将不稳定劳动的风险个体化，并塑造出一种看似自主实则受规训的主体。研究资料的来源主要是公开流通的、参与建构和反映斜杠青年与副业热现象的各类话语文本。本研究将采用目的性抽样策略，系统性地收集以下几类代表性文本：第一，大众媒体报道与评论。选取主流新闻媒体（如报纸、杂志、门户网站）以及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财经、青年类媒体关于副业、斜杠青年、灵活就业的专题报道、人物访谈、评论文章。分析重点在于媒体如何框定这一现象，赋予其何种价值判断，以及塑造了怎样的典型形象。第二，社交媒体平台内容。重点关注在小红书、知乎、微博、抖音等平台上，由斜杠青年自身、意见领袖（KOL）、以及普通用户发布的关于副业经验分享、生活方式展示、焦虑与困惑讨论等相关内容（如笔记、文章、视频脚本、高赞评论）。分析重点在于个体如何叙述和协商斜杠身份，话语中呈现的自主性与挣扎感。第三，商业与市场话语。包括知识付费平台、在线教育机构、自由职业平台等推广的与副业技能、个人品牌打造、实现财务自由相关的课程广告、宣传文案；以及相关畅销书籍（如《斜杠青年》及其衍生读物）的核心论述。分析重点在于市场逻辑如何包装和贩卖斜杠理念，将其与个人成长和财富积累相捆绑。第四，部分政策文件与学术话语。参考政府关于促进灵活就业、发展平台经济的相关政策表述，以及部分对斜杠青年持积极肯定态度的早期学术研究或报告。分析重点在于官方话语和部分学术话语如何为这一现象提供合法性背书。在数据分析技术上，本研究将主要运用批判性话语分析的方法论框架，特别是关注话语如何建构社会现实、再生产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分析将聚焦于以下几个层面：第一，词汇与隐喻分析。识别和分析文本中高频出现的、用于描述副业和斜杠青年的关键词汇（如自由、梦想、潜力、风险、不稳定、内卷）和隐喻（如赛道、风口、打工人、工具人），考察这些词语选择所携带的价值倾向和意识形态负载。第二，框架与叙事分析。分析文本是如何对副业热和斜杠生活进行框架设定的？它们讲述了哪些典型的成功或失败故事？故事中的因果关系是如何被建构的（归因于个体努力还是结构因素）？叙事中哪些声音被突出，哪些声音被边缘化？第三，互文性与互discurso性分析。考察斜杠青年话语是如何与其他社会话语（如成功学、消费主义、新自由主义、女权主义等）相互关联、相互挪用、相互强化的？它如何嵌入到更广泛的社会文化潮流之中？第四，意识形态功能的揭示。这是分析的核心目标。通过前述分析，最终阐释斜杠青年话语作为一个整体，是如何通过美化灵活性、浪漫化激情、个体化风险等策略，来构建一种主体性幻象，从而掩盖不稳定劳动的剥削性与风险性，并将个体规训为适应并内化这种不稳定性的理想劳动力主体的。分析过程将反复阅读文本，进行编码、归类、比较，并结合不稳定劳动、主体性、新自由主义等理论进行深度阐释。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对塑造斜杠青年身份认同的各类公共话语进行批判性分析，本研究发现，这种看似赋予个体更多自主权和实现多元价值的主体性叙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心构建的幻象。它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话语策略，巧妙地将不稳定劳动的现实困境，转化为个体主动拥抱变化、实现自我增值的励志故事，从而在文化和心理层面起到了合理化乃至美化不稳定劳动状态的作用。这种主体性幻象的构建，主要通过以下四重机制运作：（一）自由的选择与灵活性的颂歌：将别无选择包装为主动追求斜杠青年话语最核心的建构策略之一，便是对自由和灵活性的极度颂扬。在媒体报道、商业宣传和许多个体叙事中，斜杠被描绘为摆脱朝九晚五僵化体制、掌控自己时间和工作内容的理想状态。不再为老板打工、工作地点自由、时间自由支配成为最具吸引力的标签。这种话语将选择从事副业或多重职业，建构为一种基于个人意愿的、主动的、对更高生活品质的追求。然而，这种对自由的浪漫化叙事，系统性地遮蔽了自由背后的强制性与代价。首先，对于许多人而言，选择副业并非源于对主业的厌倦或对多元发展的渴望，而是出于经济压力下的不得不。主业收入不足以覆盖生活成本（尤其在高房价城市）、对未来失业的恐惧、以及偿还债务（如房贷、消费贷）的需求，是驱动副业热更普遍、更真实的底层动力。这种语境下的灵活，往往意味着更长的工作时间（主业+副业）、更模糊的工作与生活界限，以及为了维持多份工作而承受的巨大身心压力。自由的代价是稳定性的彻底丧失。其次，平台经济下的灵活性本身就是一种极具争议的概念。平台通过算法精确控制着零工劳动者的接单、定价、服务流程和评价体系，劳动者看似自由选择接单与否，实则被精密的数字规则所软性控制。他们需要不断在线以维持活跃度，需要抢单以保证收入，需要迎合算法以获得更多曝光。这种算法围栏下的自由，更像是一种将管理成本和市场风险转嫁给劳动者的新型控制模式。斜杠青年话语通过将这种高度受限的、充满风险的灵活性美化为自主选择的自由，成功地将结构性的就业困境和平台资本的控制策略，转化为个体值得骄傲的身份标签。它鼓励个体将适应这种灵活剥削视为一种能力的证明，而非一种权利的缺损。（二）激情的变现与自我实现的许诺：将生存技能提升为人生价值与颂扬自由相伴随的，是对激情、兴趣、梦想等关键词的频繁调用。斜杠青年话语鼓励个体将个人爱好或特长转化为副业（把兴趣当饭吃），并将这一过程描绘为自我实现的终极路径。从事自己热爱的事情并获得收入，被建构为一种理想的、超越了传统异化劳动的工作状态。这种叙事具有强大的情感吸引力，尤其对于渴望摆脱枯燥工作、寻求意义感的年轻一代。然而，这种激情变现的叙事同样存在幻象。首先，它忽视了将爱好职业化可能带来的反噬。当兴趣爱好必须服从于市场逻辑、客户需求、平台规则和变现压力时，其本身的乐趣和自发性很可能被消磨殆尽。原本用于放松和滋养精神的爱好，变成了新的、甚至更具侵入性的工作压力来源，可能导致燃尽而非实现。其次，这种叙事将自我实现的责任完全个体化。它暗示着，如果你没有斜杠，或者你的斜杠不成功，那是因为你缺乏激情、没有找对方向或者不够努力。它忽视了并非所有兴趣都具备市场价值，也忽视了将兴趣转化为可持续收入所需要的资源、机会和商业运作能力并非人人具备。更重要的是，它将个体的价值与能否成功变现其激情画上等号，进一步强化了市场逻辑对个体生活意义的全面渗透。通过将副业劳动浪漫化为激情驱动和自我实现，这种话语不仅为可能枯燥、重复、低回报的副业劳动披上了一层光环，更重要的是，它将个体对意义感和价值感的追求，引导向了通过市场（而非其他社会领域，如公共参与、人际关系等）来获得满足的路径。这与新自由主义将个体塑造为自我经营者的逻辑高度一致。（三）风险的内化与责任的个体担当：将结构脆弱归因为个人能力斜杠青年话语的第三重机制，是将不稳定劳动所固有的风险（收入波动、失业风险、缺乏保障）进行内化处理，并将其管理和应对的责任完全归于个体。这种话语强调斜杠身份所要求的核心能力，如时间管理、多任务处理、快速学习、抗压能力、个人品牌打造、风险对冲意识等。拥有这些能力，被视为斜杠成功的关键。这种论述的潜台词是清晰的：如果你在斜杠之路上遭遇失败（如收入锐减、项目中断、身心俱疲），那并非因为这种劳动模式本身就充满不确定性，也不是因为缺乏社会安全网的支撑，而是因为你个人能力不足——你不够自律，不够高效，不够有韧性，未能成功地管理好风险。这种归因方式，完美地契合了贝克所描述的风险社会的个体化逻辑。结构性的、由社会系统（如经济周期、技术变革、政策调整）产生的风险，被转化为个体需要通过提升自身素质和能力来独自应对的挑战。社会保障体系的缺位（如针对灵活就业者的失业保险、医疗保险、养老保险的不足）被巧妙地绕过，斜杠身份本身就被宣传为一种主动的、基于多元化的风险管理策略。个体被鼓励去拥抱风险，并将驾驭风险的能力视为自身价值的证明。这种责任的个体化，其后果是双重的。一方面，它确实可能激发个体的潜能，促使其学习新技能、拓展新领域。但另一方面，它也使得个体在面对无法掌控的结构性风险时，缺乏寻求集体支持或制度性解决方案的意识和动力，更容易陷入自我责备和孤立无援的境地。它将不稳定从一种需要被改变的社会问题，转变为一种需要个体去适应和内化的生存常态。（四）媒介的塑造与身份的表演：将生存策略升华为时尚标签最后，斜杠青年主体性幻象的构建，离不开媒介（特别是社交媒体）的深度参与。媒体平台通过聚焦少数成功的斜杠案例，刻意放大其光鲜亮丽的一面（如高收入、自由生活、多元体验），并将其塑造为一种值得羡慕和模仿的时尚生活方式。斜杠青年的标签本身，就带有一种精英化、前沿化的色彩。这种媒介呈现，往往伴随着对背后艰辛、焦虑和失败的选择性忽视。成功者的故事被反复讲述，而大量在副业中挣扎、收入微薄、缺乏保障的沉默的大多数则被隐形。社交媒体的表演特性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幻象。许多自称斜杠青年的个体，需要在其社交账号上持续地展演其多元、充实、自主的生活状态，以维护其斜杠身份标签。这种身份的表演本身，也成为了一种额外的、无偿的劳动。通过媒介的持续塑造和个体的身份表演，斜杠从一种可能的生存策略，被升华为一种具有文化资本和社会声望的时尚标签。追求斜杠身份，不仅仅是为了经济收益，更成为了一种寻求社会认同、构建理想自我形象的方式。这种文化层面的吸引力，使得斜杠青年的话语具有了更强的渗透力和迷惑性，让个体更容易在追求身份的过程中，忽略了对其背后真实劳动条件的审视。综上所述，斜杠青年的主体性幻象，是通过颂扬自由、浪漫化激情、个体化风险和媒介化身份这四重话语机制共同构建的。它并非对现实的客观反映，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运作，其核心功能在于将不稳定劳动的结构性困境，重新包装为个体自主选择和自我实现的机遇叙事，从而在文化和心理层面，促进了个体对新自由主义式灵活劳动体制的认同与内化。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对当前中国社会广泛流行的副业热现象及其文化表征斜杠青年进行了批判性的审视，核心在于揭示这一看似赋予个体更多自主性的身份认同背后，可能存在的主体性幻象。通过对相关公共话语的批判性分析，本研究认为，斜杠青年的主体性叙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社会建构的产物，其功能在于掩盖、合理化甚至美化日益普遍的不稳定劳动现实。研究的核心结论是：斜杠青年话语通过四重关键机制构建了主体性幻象。其一，它将不稳定的、往往是被迫选择的灵活性颂扬为个体主动追求的自由，遮蔽了其背后的强制性与高昂代价。其二，它将可能出于生存压力的副业劳动，浪漫化为激情驱动的自我实现，将生存技能提升为人生价值，从而掩盖了兴趣职业化可能带来的异化与剥削。其三，它将不稳定劳动固有的结构性风险（如收入波动、缺乏保障）内化为个体需要通过提升自身能力来管理和承担的责任，构建了风险与责任的个体化归因陷阱。其四，它通过媒介的聚焦和个体的身份表演，将斜杠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