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大厂”裁员话语中的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策略

互联网大厂裁员话语中的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策略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在昔日象征着高速增长与无限机遇的互联网大厂，近年来，正经历着一轮深刻的结构性调整，大规模裁员，已从偶发事件，演变为一种新常态，引发了广泛的社会焦虑。然而，裁员，这一，本质上，由宏观经济周期、行业竞争与企业战略失误，所共同导致的结构性风险，在其，公开的话语实践中，却被巧妙地，进行了一场深刻的意义重构。本文旨在运用批判话语分析与新自由主义社会理论的批判性视角，对互联网大厂裁员话语中，所蕴含的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策略，进行一次系统的、深入的机制性剖析。本研究主要采用扎根于批判理论范式的文本分析方法，通过对中国头部互联网企业，近年来，发布的官方裁员声明、内部信、媒体报道以及，社交媒体上的相关讨论，进行多层次的话语解码。研究发现，大厂裁员话语，并非，对事实的客观陈述，而是一套，精心构建的、旨在，实现裁员行为合法化与风险成本社会化的权力实践。其核心的策略机制，主要通过三个相互关联的层面得以实现：其一，是通过话语的去污名化，即，运用毕业、优化、向社会输送人才等，一系列委婉语，来剥离裁员行为的负面内涵，并对其，进行美学重构；其二，是通过归因的内在化转向，即，援引绩效主义与优胜劣汰的逻辑，将结构性的裁员决策，巧妙地，转译为被裁员工，个人能力或适应性的问题；其三，是通过未来的承诺与焦虑的再生产，即，以提供转岗支持与强调个人成长，来消解当下的劳资冲突，并将未来职业安全的责任，完全，推向个体。本文认为，这套话语策略，深刻地，体现了新自由主义的治理逻辑，它，在维护企业声誉的同时，成功地，将本应由资本，承担的经营风险，转嫁给了劳动者个体。关键词：大厂裁员，话语分析，风险转移，个体责任化，新自由主义二、引言我们正处在一个以不确定性为核心特征的时代。曾经，被视为中国经济新动能的火车头、被无数青年人，视为职业理想应许之地的互联网大厂，其，高歌猛进的发展神话，正面临着严峻的现实挑战。在经历了近十年的野蛮生长之后，伴随着宏观经济环境的变化、行业监管的收紧以及，市场红利的消退，这些，昔日的巨兽，纷纷，开始降本增效，大规模的人员优化，即裁员，已成为一种，席卷整个行业的结构性现象。这一转变，不仅，深刻地，冲击着数十万从业者的职业生涯与生计安全，更在社会文化层面，引发了一场，关于大厂光环、职业稳定性和个人奋斗价值的深刻反思与普遍焦虑。然而，在这场波及广泛的社会震荡中，一个，值得，我们，进行深度审视的现象是，裁员，这一，充满了冲突性、创伤性与非自愿性的事件，在其，公开的、主流的话语呈现中，其，本真的面目，却常常，是模糊的、被扭曲的、甚至是，被美化的。从企业发布的、措辞精巧的内部信，到媒体报道中，被反复，引用的官方说辞，我们，很少，能直接，看到裁员这一，冷酷的字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诸如组织架构优化、正常人员流动、告别校园，奔赴星辰大海、为社会输送优秀人才等，充满了温情与积极性的表述。这，便构成了本研究的核心追问。这种，语言上的炼金术，仅仅，是一种，企业公关的技巧性操作吗？还是，在其背后，隐藏着一套，更为深刻的、系统性的、旨在，重塑我们，对裁员这一事件之本质理解的话语策略？更重要的是，这套话语策略，是如何，在不经意间，完成一场，深刻的责任转移的？即，它是如何，巧妙地，将一个，本应，由企业资本，所承担的、由于战略决策失误或市场环境变化，所带来的结构性经营风险，成功地，转化为一个，需要，由被裁员工，去独自，面对与消化的个体性生存挑战的？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互联网大厂，究竟是，通过何种系统性的、多层次的话语建构，来对其，大规模的裁员行为，进行合法化辩护，并在此过程中，实现经营风险，向劳动者个体的转嫁，以及，职业安全责任，向个体奋斗伦理的重构的？三、文献综述围绕企业裁员、劳资关系与话语权力的研究，在社会学、管理学、传播学与语言学等领域，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学术文献。为了清晰地定位本研究的独特贡献，有必要将相关文献，大致归纳为作为本研究现实背景的企业裁员的经济与管理学研究、作为本研究理论武器的新自由主义与个体化社会理论，以及作为本研究分析范式的批判话语分析三个主要脉络。在企业裁员的经济与管理学研究层面，这是对该问题，进行探讨的、最为经典，也最具影响力的理论范式。这类研究，大多，从企业自身的视角出发，将裁员，视为一种，理性的、市场化的战略性调整。诸如组织瘦身、流程再造、核心竞争力等，概念，被用来论证裁员，对于提升企业效率、优化资源配置、以及，应对市场竞争的必要性与合法性。这些研究的巨大贡献在于，它们，为我们，理解企业，做出裁员决策的动因与逻辑，提供了清晰的分析框架。然而，其共同的局限性在于，其分析，大多，是一种价值中立的、去政治化的技术性探讨，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裁员，作为一种，深刻的权力实践，其，对劳动者，所造成的社会性与心理性创伤，也未能，充分，反思其背后，所蕴含的意识形态预设。在新自由主义与个体化社会理论层面，则为我们，理解裁员背后，所隐藏的宏观社会变迁，提供了更为深刻的理论武器。以乌尔里希·贝克、齐格蒙特·鲍曼等，为代表的社会学家，深刻地，诊断了晚期现代社会，正在，经历一场，从集体主义向个体化的深刻转型。制度性的社会保障，日益，被消解，而个体，则被要求，以一种自我企业家的方式，来对自身的教育、职业、乃至，风险，进行全面的自我负责。这种，将社会结构性风险，个体责任化的趋势，正是新自由主义治理术的核心。从这一视角看，裁员话语，便不再，仅仅，是一个，企业内部的管理问题，而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在劳动力市场，进行全面渗透的、一个典型的症候。在批判话语分析层面，则为我们，提供了直接，解剖裁员话语的锐利方法论工具。以诺曼·费尔克拉夫、梵·迪克等，为代表的学者，深刻地，指出话语，并非，对现实的、被动的反映，而是一种，积极的、建构性的社会实践。它，能够，生产、再生产、并挑战社会中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批判话语分析，其核心，就在于，通过对文本的、微观的语言学分析（如，词汇选择、隐喻、语法结构），来揭示其背后，所隐藏的、宏观的社会权力运作与意识形态建构。这一分析范式，已被广泛，应用于对政治、媒体与广告等，领域的话语分析之中。综合来看，现有文献为本研究提供了极为坚实的背景。然而，一个清晰的研究缺口在于，能够，系统性地，将新自由主义的社会理论，与批判话语分析的方法论，进行有机的、内在的整合，来专门地、深入地、机制性地，重构中国互联网大厂，这一，具有高度时代性与本土性的场域中，其，裁员话语的完整运作逻辑。即，不仅，要指出其，使用了何种话语，更要，系统性地，阐释这套话语，是如何，服务于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这一，深刻的新自由主义治理目标的。四、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核心目标，是从批判话语分析的理论视角，系统探究互联网大厂裁员话语中的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策略。鉴于研究问题的本质，在于对一种，深刻影响社会认知与劳资关系的、具有高度意识形态性的公共话语，进行深层的、阐释性的权力机制解码，而非进行量化的效果评估，本研究在整体研究设计上，采用了一种扎根于批判理论与社会语言学范式的、以多层次的批判话语分析为核心的质性研究方法。这种方法论，旨在，通过一种由表及里的分析策略，即，从表层的语言文本，深入到中层的社会实践，并最终，揭示其，深层的意识形态建构，来完整地，重构大厂裁员话语的运作逻辑。本研究并非一个，旨在，进行大规模问卷调查或心理测量的研究，而是一个，聚焦于话语-权力-意识形态三者之间内在关联的、理论驱动下的文本解读工作。本研究的分析材料，即文本，主要，来源于三个相互关联、可供交叉验证的层面。其一，是作为本研究核心分析对象的官方企业话语文本。本研究将采取目的性抽样的原则，系统性地，搜集并选取自二零二一年以来，中国头部互联网企业（如，阿里巴巴、腾讯、字节跳动等），在面临大规模裁员时，通过官方渠道（如，内部信、新闻稿、高管访谈），所公开发布的、具有代表性的声明与论述。其二，是作为本研究参照系的主流媒体话语文本。本研究将搜集在同一时期，国内主流财经与科技媒体，对大厂裁员事件的深度报道与评论文章，以分析官方话语，是如何，被媒体，所转述、阐释、甚至是，放大的。其三，是作为本研究对照组的民间反话语文本。本研究将搜集在社交媒体平台（如，微博、脉脉、知乎），由被裁员工，所发布的、关于自身经历与感受的第一手叙述，以期，与官方话与，形成一种，富有张力的对话与对照。本研究的数据分析，将严格，遵循诺曼·费尔克拉夫所提出的三维分析框架。分析过程，将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文本分析。在这一层面，将对搜集到的话语文本，进行细致的语言学分析，重点，关注其，词汇选择（特别是，委婉语的使用）、隐喻建构、以及，语法与句式结构。第二个层次，是话语实践分析。在这一层面，将分析这些文本，是如何，被生产、传播与消费的，即，探讨企业、媒体与公众之间的话语互动关系。第三个层次，是社会文化实践分析。在这一层面，将把整个话语事件，置于当代中国社会转型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宏大背景之下，来阐释这套话语，是如何，服务于特定的意识形态功能，即，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的。最终，通过对这三个层次的、综合的、批判性的阐释，提炼并建构出能够系统性地、逻辑清晰地阐释，大厂裁员话语，其核心策略机制的理论模型。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对互联网大厂裁员相关的官方话语、媒体话语与民间话语，进行系统的、多层次的批判话语分析，本研究的核心发现是，大厂裁员话语，远非，一种，简单的信息沟通，而是一套，高度精巧、逻辑自洽、并最终，服务于企业利益最大化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微观实践。它，以一种，看似，温和、理性、甚至，充满人文关怀的面目，成功地，完成了一场，深刻的意义手术，即，将一场，本应，属于劳资冲突范畴的经济行为，重塑为一场，关乎个人成长与行业新陈代谢的自然过程。这一深刻的话语建构，其内在的、系统性的策略机制，可以被清晰地，从三个相互支撑、层层递进的维度上，加以揭示：作为其表层修辞策略的话语的去冲突化：委婉语建构与创伤的消解；作为其中层归因策略的责任的个体化：绩效主义与奋斗伦理的重申；以及作为其深层意识形态策略的风险的社会化：以‘行业赋能’叙事实现成本的外部化。第一，话语的去冲突化：委婉语建构与创伤的消解。这是大厂裁员话语，最为直观，也最具迷惑性的表层特征。它，通过系统性地，使用一套，精心设计的委婉语，来从根本上，剥离裁员行为，所固有的暴力性、强制性与冲突性。在所有我们分析的官方文本中，裁员或解雇这类，具有明确法律与情感含义的词汇，几乎，被完全，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被高度中性化与美学化的替代性表述。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毕业。这一，源于阿里巴巴的表述，巧妙地，将一个，被动、负面的被解雇，重构为一个，主动、积极的完成学业。它，暗示着员工，在大厂的经历，是一段，宝贵的学习过程，而离开，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迈向人生新阶段的成人礼。与此类似的，还有人员结构优化或组织升级。这类，源于管理学术语的表述，则将裁员，描绘为一种，理性的、科学的、旨在，提升整体效率的、非个人化的技术性操作。而向社会输送人才，则更是，将裁员，这一，向社会，释放失业人口的行为，颠倒为一种，企业，在为全社会，进行人才赋能的、具有利他主义色彩的公益行为。这些委婉语，其核心功能，就在于，通过语言的柔焦处理，来系统性地，消解裁员，所必然，伴随的、个体的创伤感、不公正感与被剥夺感，从而，将一场，潜在的劳资冲突，转化为一种，平和的、甚至，是温情的友好分手。第二，责任的个体化：绩效主义与奋斗伦理的重申。当裁员的冲突性，已被成功，消解之后，一个，更为核心的问题，便浮现出来：即，裁员的责任，究竟，在谁？大厂话语，通过巧妙地，援引两种，看似，不容置疑的天条，来成功地，将这一责任，从企业，转向了个体。第一种天条，是绩效主义。在官方的叙事中，裁员，常常，与绩效评估、末位淘汰等，管理机制，相捆绑。这，便在逻辑上，建立了一种，强烈的暗示：即，那些，被裁掉的员工，之所以，离开，并非，因为公司的战略失误或业务收缩，而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绩效，不达标。于是，一个，结构性的、系统性的问题，便被成功地，转化为一个，个人能力与努力程度的问题。第二种天条，是奋斗伦理。在对被裁员工的临别赠言中，企业，总是，会反复，强调拥抱变化、持续学习、走出舒适区等，充满了积极能量的个人奋斗箴言。这，在表面上，是一种，鼓励与祝福，但其，更深层的意识形态功能，则在于，重申一种，极端个体化的职业生存法则。即，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没有任何，组织，能够，为你的职业安全，提供永久的保障。唯一的出路，在于，个体，自身的、永不停歇的自我投资与自我升级。于是，被裁，便不再是，一个，需要，被追责的事故，而仅仅是，个体，未能，跟上时代步伐的、一个自然的结果。第三，风险的社会化：以行业赋能叙事实现成本的外部化。最终，大厂裁员话语，通过建构一种，宏大的产业与社会叙事，来完成了其，风险转移的最后一步，即将裁员，所产生的巨大社会成本，外部化。在许多高管的访谈与媒体的报道中，我们，常常，能看到一种，论调：即，大厂的裁员，并非，坏事，它，反而，能够，促进整个社会的人才流动与创新。那些，从大厂毕业的、拥有先进经验与技能的员工，将会，流向更广阔的中小企业与初创公司，从而，实现知识的溢出与整个行业生态的繁荣。在这种叙事中，大厂，被塑造为一个，略带悲壮色彩的、为了行业的新陈代谢而自我牺牲的黄埔军校。而裁员，则被美化为一种，具有积极外部性的社会贡献。这一叙事，其，最为精妙之处在于，它，完全，回避了裁员，所带来的、真实的社会问题，如，短期内的大量失业、社会保障体系的压力、以及，对消费信心的冲击。它，以一种，宏大的、抽象的行业未来的许诺，来巧妙地，遮蔽了当下，具体的、由企业，转嫁给社会的真实成本。于是，一场，本应，由企业，内部消化的经营风险，便在话语的魔术之下，被成功地，转化为了一项，看似，有益于全社会的公共事业。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通过运用批判话语分析与新自由主义社会理论，对互联网大厂裁员话语中的风险转移与个体责任化策略，进行了系统的、深入的剖析。研究的核心结论是，大厂裁员话语，是一套，高度策略化的、旨在，实现裁员行为合法化与风险成本外部化的意识形态实践。它，通过话语的去冲突化、责任的个体化、以及，风险的社会化这三大相互关联、层层递进的话语机制，成功地，将一个，由企业战略与市场周期，所决定的结构性风险，重构为了一场，需要，由劳动者个体，通过不断的自我提升与奋斗，来独自，承担与消化的个人挑战。本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它，通过构建一个，三层递进的话语策略分析模型，系统性地，揭示了新自由主义的治理逻辑，是如何，在中国，这一，最具活力的经济场域中，通过具体的、微观的话语实践，来得以贯彻与再生产的。这有效地，超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