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与抉择：进入新媒介时代的公共知识分子

嬗变与抉择：进入新媒介时代的公共知识分子 冯若谷 (国际关系学院 研究生部 北京 100091) 摘要：公共知识分子与媒介的互动关系一直是学界关注的重要课题。新媒介时代的到来对 于公共知识分子来说，既是新契机，也埋藏着诸多陷阱：新媒介环境下的公共知识分子将 面临社会文化生态的嬗变以及话语权力结构的嬗变。对于公共知识分子自身来说，其媒介 生存策略也理应重新选择。在此过程中，公共知识分子须审慎研判，并积极应对。 关键词：嬗变 抉择 大众媒介 新媒介 公共知识分子 Transmutations and Choice: Public intellectual into the New Media Age FENG Ruo-gu (Graduate School,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Beijing,100091,China) Abstract: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public intellectuals and the media has always been a critical topic in academia. The advent of new media age means both new chances and lots of concealed traps to public intellectuals. Those intellectuals will confront with the transmutations in the ecology of the social culture and in the structure of the discourse power. Reasonably, the public intellectuals should re-choose their media subsistence strategy. During this process, public intellectuals are expected to study and judge cautiously and actively. Key words: Transmutations,Choice,Mass media,new media Public intellectual 美国哲学学者雅各比在其代表作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中，最先提出公共知识分子 的概念，他强调“公共知识分子应该立足专业，放眼天下，用自己的言行和创作参与社会 运转” 1。学者朱苏力通过对国内特殊社会文化因素的考察，认为当下中国的公共知识分 子应当是“越出其专业领域经常在公共媒体或论坛上就社会公众关心的热点问题发表自己 的分析和评论的知识分子。 ”2 公共知识分子的历史，时刻伴随着媒介技术以及媒介形式的不断演进， “从某种意义上 来说，媒介的生成和发展是知识和知识分子产生及存在的基础，从语言衍生出来的各种各 样的传播媒介，构成了我们的人类生存方式，而媒介的革命势必引起知识的革命乃至知识 分子地位和功能的演变。 ”3媒介技术和媒介形式的每一次变迁，不仅与当时当地的社会 文化生态深刻互动，也会促发媒介环境下话语权力结构的重新布局，在积极回应的过程中， 公共知识分子的媒介生存策略也应进行相应调整，籍以实现自我身份和公共价值的重新构 建。 一、社会文化生态的嬗变 哈罗德英尼斯在其著作传播的偏向中认为：“或许我们可以假定，长期以来对 媒体的使用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被传播的信息的特性，而且，这种广泛的影响最终会建构 起一种文明一种新媒体的诸多优势最终会导致一种新文化的产生。 ”4 或许我们并不能将媒介技术革命和社会文化生态之间的关系归位简单线性的因果关联。 但不可否认的是，媒介技术的革命与社会文化生态之间一直处在互相浸染、交叠、变通的 过程当中。有不少学者认为，新媒介技术会为个人文化和后现代文化的勃兴提供动因。 （一） “平权”：精英权威面临威胁 草根化、平民化是新媒介文化生态的核心特质。在数位传播时代， “每一位用户在原 则上都拥有平等接收信息和表达观点的权利，大众媒介时代一方独大的信息中心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分散的、多中心的媒介生态结构。 ”5新媒介对中心单级传播格局的冲击， 实际上是对权威的抗拒和否定。这与后现代文化“消解中心和权威”的核心意旨暗暗相合。 在新媒介技术勃兴之前，公共知识分子一直处在社会文明的中心位置，代表精英文化 阶层进行精神文化的生产和创造。然而，在新媒介技术广泛推进的背景之下，公共知识分 子在文化场域中的权威地位被日益消解。公共知识分子的权威失去了传统单级传播格局的 支撑与保护，被置放在一个空前开放、不断震荡的竞争环境当中。新媒介用户对待精英和 权威不再抱有如之前一般的服从和敬意，他们通过独特的话语形态，表达强烈的个人旨趣， 实现其个人主义和平民主义的价值诉求。 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 “平权”在新媒介用户群落中倡导的，是个人情绪、私人体验 和同质化的社交生活，这与公共知识分子“为民立言，以求公道”的价值取向形成悖逆。 “平权”理念的价值评价，在充分肯定多元取向和私人旨趣的合法性的同时，也弱化了新 媒介环境的公共性，使得私人信息进一步蚕食公众注意力，难以形成统一有序的公共舆论 场。 “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大家的联系只限于一些特殊的兴趣和事件，社会渐渐失去共同的 话题和关心的对象，认同归属感的失落，反过来削弱了民主社会要求共同参与和沟通的基 础。 ”6也许，对于公共知识分子而言，网络所建立起来的只是一个“共有空间” ，而不是 具有充分公众关注和价值共识的的“公共空间” 。 （二） “零散”：系统整体面临颠覆 零散化和碎片化是新媒介文化生态的又一突出表征。从媒介内容的角度，新媒介环境 所负载的信息以纷繁无章和任意组合的形式出现，并日益加重了信息过载的程度；从媒介 使用的角度，便携的新媒介终端填塞了日常生活的各个缝隙，使得人们对信息的把握呈现 出随意性和片断化的特点。正如后现代主义学者詹姆逊所言， “后现代文化的首要特征是零 散化、碎片化、缺乏连贯性，给人一种拼接感，与此相应的是情感和历史感的消失表 现出缺乏深度的浅薄和没有连续性的断裂。 ”7这无疑是詹姆逊对新媒介文化的先见之言。 而公共知识分子依赖的，则是一种稳定连续的书面文字表达形态。波斯特指出， “书 面文字促进批判性思考，这是因为人们对其信息的接受，书页的顺序和文字的线性排列大 致对应于因果逻辑，因为书写能够使人对信息的接受不受干扰，从而能促进冷静的思考而 非冲动的热情，因为书面文字是物质的、稳定的，这就使得信息的重复接受成为可能，因 而也就提供了一再反思的机会。 ”8 与此对立的，是新媒介技术建构起来的一种新的话语形态和行为模式：不假思索的信 息拼接；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闪烁不定的行为波动。 “闲言碎语的唠叨、琐碎的生活细节、 碎片化文本、个体化、私语化叙事特征”9 大行其道，信息被最大程度地切割、拼接、重 构，无法实现完整表达和系统论证；严格规定的表达长度限制，用户通过短短的一百余字 只能表达出情绪化的“一时之见” ，无法延展出逻辑条理、表达充分的内容。日益“零散” 化的媒介文化将公共知识分子“缜密行文、调理思想、充分表达进而汇聚成批判力量”10的 核心价值边缘化的同时，也对传统公共知识分子赖以生存的语言文化情境构成了威胁，从 长远来看，公共知识分子在公众舆论中的公信力和权威感也将面临考验。 二、话语权力结构的嬗变 福柯提出：“话语创造了话题，它界定并生产了我们知识的各种对象，它控制着一个 话题能被有意义地谈论和追问的方法。 ”11在公共舆论空间内，掌握话语权力的权重，意 味着进行议程设置的决定能力，并最终影响社会舆情的变化态势。 网络环境下，发言的低成本、匿名性以及快速互联、多点融通的传播格局让公众的表 达权和传播权得到释放。新媒介技正在打破大众媒介对于文化资本特别是信息渠道的垄断 地位，并最终消解长期以来大众媒介在社会舆论环境中的话语霸权。 （一）公共知识分子“主体话语”的复归 在大众媒介时代，传统意义上公共知识分子与媒介之间的“文学经典印刷媒介” 同构模式宣告终结。 “在印刷媒介独领风骚的时代，媒介的运作相对简单，知识分子与媒介 的关系也相对单纯，思想与文字在知识分子手中是可驾驭之物，他们也更容易与印刷媒介 形成一种同构关系。而在电子媒介称王称霸的时代，知识分子与媒体的关系则变得越来越 复杂：他想利用媒体，它就必须被媒体所利用，他想塑造媒体，他又必须首先接受媒体的 改造。 ”12 与大众媒介联姻的公共知识分子，其言说表达不再来源于公共知识分子本身的价值， 而只能借助于强大的媒介力量产生公共影响。公共知识分子逐渐丧失了对“主体话语”的 独立控制，蜕变为“媒体镜像”或者“身份符号” ，成为媒介籍以增强权威感的附庸。按照 鲍曼的说法，启蒙时代的公共知识分子时代已经难以复现，公共知识分子由“立法者成为 了阐释者” 。13 显而易见，在身份意义和符号意义上，公共知识分子依然处在社会文化生产的中心位 置，但其独立自主的话语构建模式却无时不被大众媒介主导的大众文化及其商业逻辑所侵 蚀和消解。而正在到来的新媒介时代以及正在重新布局的话语权力结构，对待在大众媒介 时代“主体话语”丧失的公共知识分子来说，意味着诸多积极的可能。 在数位传播时代，公众的表达和言说无需代言。任何一位用户独自形成完整的传播体 系，记者采编、渠道分析、内容表述、批评判断不再是某个特定机构才能完成的。新媒介 环境赋予了从前的受众以过去的传者同样的权利，这意味着包括公共知识分子在内的公众 重新拥有了对信息的接近权、控制权、发布权以及对政府和社会的监督权。公共知识分子 也由此获得了摆脱大众媒介控制，实现自由表达和完整实现的契机。公共知识分子在新媒 介环境下，不必再依照大众媒介的导向修改自己的言说；不必将知识意见的内在理性价值 置于大众媒介的评价系统之中；他们也不必面临种种限制和审查，在大众媒介的旨趣与自 我实现的目标之间痛苦地博弈。 同时，在媒介系统外部由政府主导的把关过滤和信息监管制度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精 确严密地将新闻信息纳入其改变公众态度的企图中了。正如 2008 年揭露山西洪洞县矿难中 “封口费”事件的记者戴骁军所言：“他们删得快，我们发得也快。 ”14新闻事业与“合 法性制度（legistated institutions） ”长久而暧昧的关系正在被瓦解。新的信息发布模式，使 得利益集团通过控制和公关影响媒介的难度变得更大。公共知识分子完全可以凭借更加独 立、更加直接的方式介入公共领域，对公共议题和公共事务产生影响。 （二）隐忧：变局背后的陷阱 公共知识分子在全新的话语权力结构中，仍旧无法回避来自商业主义的威胁。 “任何新 兴媒介推向社会，其驱动力都是技术的经济学，即期望新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带来的新的 市场盈利空间”15如今，新媒介正在显示着革命性的商业潜质：依靠稳定的社交关 系链条吸引注意力；个人化、分众化的信息挖掘；大批的依靠网络创造和扩大商业广告的 专业人员，网络技术催生出来的形形色色的营销模式正在走向成熟，新媒介环境仍然有可 能由商业文化及其商业逻辑所主导。 公共知识分子仍然可能置身于一个浸淫在商业主义的媒介环境，其自主独立的完整存 在仍然面临着潜藏的危险。逐渐掌握独立话语权力并对逐渐对公众产生更显著影响力的公 共知识分子，必然会招引来自商业营销、企业公关行业的目光。如何在与新媒介的互动进 程中避免受到来自商业利益的影响，如何避免成为商业利益集团进行议程设置的同谋或是 工具，这些都是希望在新媒介环境中有所作为的公共知识分子需要审慎判断的。 三、抉择：新的媒介生存策略 在任何一次媒介环境的变革中，公共知识分子的媒介生存策略也在相应变化：在早期 印刷媒介时代，线性逻辑的延伸表达彰显着公共知识分子的内在修养和理性诉求；在大众 媒介时代，由于大众文化及其商业逻辑的干扰，知识分子的话语形态呈现出平面化，浅语 境化的特征；正在到来的新媒介时代，公共知识分子不仅面临社会文化生态和话语权力结 构的嬗变，其在具体的媒介生存环境当中，更应作出媒介生存策略的重新选择，并借此迅 速确认自我身份，再造其在社会舆论中的影响力和权威感。 （一）回归人际化：新媒介的生存环境 “web2.0 是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物（内容）为中心，它又是个人表达、个人倾诉的 场所，不可避免地带有非公共性的，私人化的情感、事件和思索。 ”16文字媒介出现以来， 人际传播在信息传播中的基础地位在很大程度上让位于跨时空的线性表达方式。而新媒介 的出现让之前多数被隐没的人际传播“线索” （如语调、姿态、表情、间距等等）得以恢复： 新媒介对文本、声音、图像等各种信息形式进行了深度整合；社交媒介将现实社交关系在 网络上实现了真实模拟，形成比现实社交网络更为细密的关系群，构建出一个私人交往、 即时互动的庞大场域。 新媒介生存环境的这种“人际化”趋势给知识分子的媒介生存形成了新的要求：私人 情感的密切互动借助个人化表达迅速扩展为主导性的语言情境；人际之间或互相吸引或彼 此排斥的好恶情绪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个人影响力的形成机制；中心权威以一对多的传播 格局已让位于平面化、小圈层化的复杂交往；私人世界的扩张侵蚀着人们对公共问题的集 中关注，公共知识分子很难在新媒介环境下“振臂一呼，应者如云”了。纷纷与大众媒介 结束联姻的公共知识分子，其媒介生存策略的抉择将被置放在这一全新的媒介语境中：公 共知识分子的媒介形象、话语形态以及公信度、影响力都将在这一人际社交场域中受到审 视和验证，而这种审视和验证的结果，决定着新媒介环境下的公共知识分子能在多大程度 和多大范围完成优化舆论环境、引领公共政策变革的任务。 （二）公共知识分子的“意见领袖”化生存 1940 年哥伦比亚大学对伊利县的选举进行研究，发现在信息传递和人际交往的过程中， “意见领袖”起到了显著的作用。正是因为与现实中人际传播的相似性，在新媒介环境中， “不仅有以知识和意见等形式存在的信息流也存在着用户与用户之间的 影响流 。在 信息的发布、回复、评论、分享过程中，影响力总是倾向于从信息位较高的用户流到信息 位较低的用户那里去，从而产生了网络传播中的意见领袖 ”。17这与现实人际传播中 的意见领袖形成了对照关系。 在之前的研究中，有不少学者根据人际传播中意见领袖的相关理论，结合网络传播的 事实案例，将许多新媒介环境中的公共知识分子武断地等同于意见领袖，但是严格来讲， 传统人际传播研究中，意见领袖应当“是那些和他们相似的人，而不是在社会秩序中高于 或者低于他们的人（Duncan J.Watts,2007） ”。但对于当下新媒介环境下的公共知识分子来 说，他们的社会地位及社会声望是高于一般用户的，这些公共知识分子可能在同一社交圈 层中成为意见领袖，但对于一般用户来说，公共知识分子只是采取了意见领袖的生存方式， 这是公共知识分子在“人际化”媒介生存环境下的策略性选择。 公共知识分子选择“意见领袖”化生存，不仅是对媒介生存环境变化的积极回应，也 恰是舍弃媒介权力保护，敞开面向普通受众的必然要求。而要想真正实现公共知识分子 “多元交流、理性批判”的理想状态，其“意见领袖”化生存须达致以下两大特征： 首先，具有鲜活互动的人际交往和“印象驾驭”18的能力。新媒介环境下意见领袖 的影响力来源于普通用户的自由选择，他们在相互接近和吸引中选择认可和追随哪一位意 见领袖。因此，公共知识分子的媒介表达理应体现出更强烈的人际吸引力，以实现个人声 望和影响的扩大提升，并据此与非公共知识分子的意见领袖形成竞争态势。所谓“印象驾 驭” ，是指对其能够影响他人的存在方式进行经营、完善的过程。在争取影响力的过程中， 通过多样化传播内容，对自身话语和行为进行的独特个性营造，这是意见领袖在新媒介环 境中珍贵的财产，这有助于赢得普通用户的尊重和敬畏，并由此产生广泛的舆论影响。 其次，新媒介环境下的公共知识分子应当比一般意义上的公共知识分子更具“社会学 的想象力” 。米尔斯认为， “社会学想象力是一种心智特征，它会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本身与 社会之间的密切联系，并且能帮助我们提高运用信息和发展理智的能力” ；19公共知识分 子“应当为个人所做的，就是将个人困扰和思虑转换为可直接诉诸理性的社会论题和问题。 ”20优秀的公共知识分子将能够在新媒介环境纷繁杂乱、充满私人趣味和个人情绪的信 息狂潮中，凭借其敏锐的选题能力、冷静的判断能力、清晰的解读能力和理性的分析组织 能力，发现人们普遍冷漠情绪中实在的社会性议题，把人们从“人际化”的私人视野中抽 离出来，去理解更加宏大的历史场面，把握到私人生活之外的公共性价值。这种“想象力” ， 对于独特的新媒介环境来说，无疑具有深刻的意义。 四、结语 自启蒙时代以来，公共知识分子与媒介有过美妙联姻，也有过痛苦博弈。新媒介时代， 公共知识分子与媒介的关系更趋复杂。总而言之，新媒介技术与社会文化生态处在深刻变 动中：新媒介文化生态越来越呈现出“平权” “零散”的趋势，给公共知识分子所处的传统 语言文化情境构成了威胁；而舆论环境中话语权力结构的重新分布，让公共知识分子既面 临机遇，也面临风险；对待处在“人际化”媒介生存环境中的公共知识分子来说，其媒介 生存策略也理应做出调整， “意见领袖”化生存是公共知识分子积极应对的选择。当今，新 媒介的技术革命尚未结束，公共知识分子与新媒介之间的互动关系也在不断变动之中。公 共知识分子如何与新媒介环境保持必要张力，又如何能对公共舆论和公共决策产生正面有 效的作用，这些议题尚有待更多学者进一步开掘发现。 1美拉塞尔雅各比.最后的知 识分子M. 洪洁译.南京: 江 苏人民出版社,2002:22 2朱苏力.公共知识分子的社会建构J. 社会学研究,2004,5:161-174 3张志伟.媒介革命与知识分子地位的演变N.中国教育报,2001-5-24（7） 4Innis.H.A.The Bias of CommunicationM.Univesity of Toronto Press,Toronto. 1951:168 5翁立伟.新媒体的后现代主义精神论析J. 当代电影， 2009,7:142 6苏钥机、李月莲.新闻网站、公共空间与民主社会EB/OL.2004-2-6: http//show.php?id=140. 7陈莉，碎片化与意识形态批评詹姆逊后现代文化批评研究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 2007,2:2